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曾國藩洋務思想的形成、性質和作用

曾國藩原來是一個正統的封建理學家,以后演變為最早的洋務派大官僚。他在中國近代史上所以具有很大影響,不僅在于位高權重,還在于以他為代表,使傳統的封建統治思想發生了重要的轉變,從而建立起一種新的統治思想體系,其特點在于以對內維護三綱五常,對外講究“忠信篤敬”“守定和約”的倫理政治觀念為體,以西方技術為用。要正確分析其洋務思想的形成、性質和作用,必須追尋和把握其整個思想體系的轉變過程。

曾國藩從封建理學家到洋務派大官僚的思想轉變過程,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第一次鴉片戰爭前后,曾國藩獨崇程朱理學,從宇宙觀到倫理政治觀念奠定了其思想體系的基礎。一般說來,他比理學中主敬派實際一些,具備著從地主階級頑固派中分化出來的內在因素。第二階段:道光末年至第二次鴉片戰爭,太平天國起義爆發,封建統治階級產生了空前嚴重的危機感,曾國藩兼采漢學認識論和治學方法中的某些合理因素,開始注意西方情況,重視西方武器在戰爭中的作用。同時,曾國藩頑固維護封建倫理政治觀念,自覺地反對太平天國向西方尋求真理與改革國內政治結合起來的進步方向。這一切,為其洋務思想的產生準備了條件。第三階段:第二次鴉片戰爭后,與傳統的封建統治思想相比,曾國藩的思想出現了具有新內容的變化,在倫理政治觀念上由原來對內維護三綱五常、對外保持天朝至尊,轉變為對內維護三綱五常、對外講求“忠信篤敬”“守定和約”。同時,他更重視引進西方技術的活動,認為是“救時之第一要務”。曾國藩的洋務思想至此基本形成。

曾國藩在中進士前,基本上是為博取功名而沉醉于科舉詞章。在考取進士,尤其是道光二十一年后,開始在學術思想上進行探索。

當時唐鑒由江寧藩司入官太常寺卿,曾國藩“從講求為學之方”《曾文正公全集·年譜》,卷1,東方書局1935年版,第4頁。。唐鑒是道光年間著名的理學家,為學“于宋宗程、朱,于明宗薛、胡,于清宗陸、張,排斥心宗最力,以為害道”徐世昌:《清儒學案》,卷140,第1頁。。曾國藩“事鑒尤謹,謂雖未執贄受業,固已心師之矣”李肖聘:《湘學略·曾左學略·十五》。

曾國藩從唐鑒研究理學,除因為理學自南宋以后就被奉為封建統治的精神支柱,欲求宦途飛黃騰達的士大夫必孜孜以求外,還有著更深刻的社會原因。第一次鴉片戰爭前后,中國的封建社會已經到了窮途末路,外而資本主義列強咄咄進逼,內而農民群眾揭竿頻仍;資本主義萌芽大大突破了明清之際的水平,暗中蠶食著舊制度的基礎。這一切反映到意識形態領域,可以見到農民的平等要求,可以見到封建道德的崩壞,甚至“太廟孟秋時享,應行陪祀各員”也“到者甚少”《清宣宗實錄》,卷240。;可以見到一部分有識士大夫不滿于清政府的腐敗衰落,對封建專制主義的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作了某種程度的批判,力求打破萬馬齊喑的局面,思想日趨活躍。曾經為清初封建統治者的“文治武功”作點綴裝飾而盛行一時的漢學,因埋首書齋,無補時艱,日漸走向末路。歷來堅持“一學術,一道德”的清政府,對這種情況深感惶恐,力圖靠發揚理學,制造鎮壓農民起義的輿論,并從思想上鉗制地主階級內部的反對派,來重振紀綱。于是把“宋學”重新抬了出來。曾國藩在這時潛心理學,正適應了這種政治需要。

曾國藩繼承了朱熹“理一元論”的宇宙觀,他說,“含生負氣,必有以得乎乾道之變化,理與氣相麗,而命實宰乎賦畀之始”《曾文正公全集·文集》,卷1,第1頁。。主張理在氣先,由理宰乎萬物。為了維護這個客觀唯心主義哲學體系的純潔性和正統地位,曾國藩除了堅決反對“氣一元論”的樸素唯物主義外,對主觀唯心主義的陸、王心學也作了批判。曾國藩雖然沒有系統的哲學著作,但他“理一元論”的宇宙觀實際上是完整的。他在哲學上堅持這個宇宙觀的目的,是為了維護以封建倫理政治觀念作為統治宇宙的無上法則的地位。

曾國藩說:“以身之所接言,則有君臣父子,即有仁敬孝慈。其必以仁敬孝慈為則者,性也。其所以綱維乎五倫者,命也。”曾國藩認為反映封建社會君臣父子關系的仁敬孝慈及綱維五倫的道德規范是“性”和“命”決定的。在理學中“性”“命”“理”屬同一范疇,“性渾論而難名,按之曰理”《曾文正公全集·文集》,卷1,第1頁。。于是,封建的倫理原則被等同于至高無上的天理,“此其中有理焉,亦期于順焉而已矣”《曾文正公全集·文集》,卷1,第1頁。。自覺地服從封建倫理,就成了人們的本分。

曾國藩正是從這種高度出發,自覺地貫徹以維護君權為核心的封建倫理政治觀念。他說:“臣子于君親,但當稱揚善美,不可道及過錯;但當諭親于道,不可疵議細節”《曾文正公全集·家書》,卷1,第26頁。。“于孝悌兩字上盡一分,便是一分學;盡十分便是十分學。今人讀書,皆為科名起見,于孝悌倫紀之大,反似與書不相關。殊不知書上所載的,作文時所代圣賢說的,無非要明白這個道理。”《曾文正公全集·家書》,卷1,第32頁。

曾國藩在這一階段所建立的對理學的核心內容——以“理一元論”的宇宙觀為哲學基礎的封建倫理政治觀念的信仰,終身未變。

在廣泛的意義上說,對外態度屬于倫理政治觀念的范疇。中國封建統治者一向強調“天朝至尊”“夷夏有別”,《春秋》理想的“大一統”局面即包含“四夷進于諸夏”的內容,這實際是以維護等級秩序為特點的倫理政治觀念在對外關系上的延伸。對內頑固維護封建倫理政治觀念的曾國藩,此時在對外態度上堅持的基本是上述“天朝至尊”“夷夏有別”的觀念。1841年1月31日,他在日記中述及鴉片戰爭時說:“英吉利豕突定海,沿海游弋,圣恩寬大,不欲遽彰天討。命大學士琦善往廣東查辦,乃逆性同犬羊,貪求無厭。”《曾文正公手書日記》,中國圖書公司1909年版。1842年在《寄郭筠仙浙江四首》詩中談到英軍入侵,則說:“螳螂竟欲擋車轍,髖髀安能抗斧斤。”《曾文正公全集·詩集》,卷1,第2頁。《南京條約》簽訂后,曾國藩思想上雖然出現妥協傾向,如諂媚地贊頌道光皇帝決定議和是“上策”《曾文正公全集·家書》,卷1,第16頁。,但1849年在家書中又稱:“……英夷在廣東,今年復請入城。徐總督辦理有方,外夷折服,竟不入城。從此,永無夷禍,圣心嘉悅之至……”《曾文正公全集·家書》,卷3,第86頁。字里行間顯露著對外的虛驕態度和頑固情緒。

但是,封建統治的危機畢竟不是單憑“義理”能解決的。曾國藩注意到理學“罕言利”的倫理觀念與解決封建統治面臨的具體問題之間的矛盾,力圖加以彌縫,與當時理學另一主要代表人物倭仁相比,有某些不同之處。唐鑒曾說倭仁為學“用功最篤實,每日自朝至寢,一言一動,睡作飲食皆有札記,或心有私欲不克,外有不及檢,皆記出”《曾文正公手書日記》,中國圖書公司1909年版。。這是理學中主敬派的特點,即認為程、朱已將全部問題解決,后來者只要按其原則躬行便可,因此專門在修身養性上下功夫,這一派別與實際距離更遠,思想上更為頑固。曾國藩則比較注意解決封建統治面臨的各種具體問題,表現在認識論上就更為重視“格物致知”“即物窮理”:“欲悉萬殊之等,則莫若即物而窮理”《曾文正公全集·文集》,卷1,第17頁。。具有理學中致知派的特點。

當然,理學的所謂“格物致知”“即物窮理”,主要是要人們領悟封建倫理。對此,曾國藩是很清楚的,在談起“格物”內容時,他特別強調:“如事親定省,物也,究其所以當定省之理,即格物也;事兄隨行,物也,究其所以當隨行之理,即格物也。”《曾文正公全集·家書》,卷1,第19頁。其格物目的主要也是為了達到對封建倫理本體的大徹大悟。

但是,“格物致知”“即物窮理”的認識方法并非沒有一點合理因素,一方面它將封建倫理作為本體強加給萬事萬物,要求通過格物來體認此理,但在涉及一草一木、一事一物時,常識卻又往往使其在某種程度上承認具體事物所固有的特殊本質和特殊規律。例如朱熹在觀察草木時這樣說:“雖草木亦有理存焉。一草一木豈不可以格?如麻麥稻粱,甚時種,甚時收。地之肥,地之磽,厚薄不同,此宜種某物,亦皆有理。”《朱子語類》,卷18。這種認識論上的合理因素在曾國藩思想上也可看到。曾國藩說:“近世乾嘉之間,諸儒務為浩博。惠定宇、戴東原之流,鉤研詁訓,本河間獻王實事求是之旨,薄宋賢為空疏。夫所謂事者,非物乎?是者,非理乎?實事求是,非即朱子所稱即物窮理者乎?”《曾文正公全集·文集》,卷1,第18頁。這段話主要表明了曾國藩力圖將漢學實事求是的觀點混同于“即物窮理”,但也反映了他迫于清政府面臨的“內憂外患”局面,注意到并不得不承認實事求是認識方法的影響和作用。以后,當曾國藩由排斥漢學轉而為漢宋兼容時,此一合理因素則有進一步增加。

正因為這樣,曾國藩比較重視經世致用。他剛從唐鑒學不久,即問:“經濟宜如何審端致力?”《曾文正公手書日記》,中國圖書公司1909年版。并將古來政事人物分類,隨手抄記,“以備政事之考”《曾文正公手書日記》,中國圖書公司1909年版。。在京當翰林時,看過魏源編的《皇朝經世文編》和《圣武記》:“七月初九彭山屺到京,接到四弟在省所寄《經世文編》一部”《曾文正公全集·家書》,卷1,第5頁。;“《圣武記》又閱一編畢”,“昔年在京閱過”《曾文正公全集·求闕齋日記類鈔》,卷下,第45頁。。在辛亥七月日記中更明確表示:“經濟之學,吾之從事者二書焉:曰《會典》、曰《皇朝經世文編》。”《曾文正公手書日記》,辛亥年七月。對清朝統治的弊病,在局部上,例如吏治、財政、練兵等方面的問題,有一定認識,并做了某種程度的揭露。這使他在思想上具備著從地主階級頑固派中分化而出的內在因素。

第一次鴉片戰爭失敗后,不平等條約從各方面保證了資本主義列強對中國的侵略,中國成為它們傾銷商品和鴉片煙的市場,大量農民和手工業者因此破產;清朝政府為支付賠款和滿足更加奢侈糜爛的生活需要,加重了封建剝削,階級矛盾急劇尖銳。早已此伏彼起、連綿不斷的農民暴動,終于匯成了偉大的太平天國起義。太平天國起義使清朝政府面臨的危機更加嚴重。這次起義不但范圍廣、規模大,而且在近代條件下,帶上了某些以往農民戰爭所不具備的特點,表現在它的綱領和思想中;在作戰方法上,太平天國通過各種可能的途徑,較大規模地采用了西方的先進武器,引起清朝政府極大的恐慌,兩江總督怡良驚懼地奏稱:“上海逆匪向洋人買銅火藥帽,自來機火槍,雖大雨亦可利用。”《清文宗實錄》,卷123。

曾國藩時任禮部右侍郎,并先后兼署兵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兵部左侍郎、刑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為鎮壓太平天國起義積極出謀獻策。咸豐二年(1852年)十一月奉旨以“前任丁憂侍郎”身份“幫同辦理本省團練鄉民”《曾文正公全集·年譜》,卷1,第12—13頁。,開始了直接鎮壓太平天國起義的活動。

在此之前,曾國藩獨崇理學,排斥漢學。這時,轉而為漢宋兼容,“余于道光末年,始好高郵王氏父子之說”《曾文正公全集,家訓》,卷上,第20頁。。這種變化的產生,一方面是由于地主階級在太平天國這樣巨大規模的農民起義威脅面前,基于共同利害,需要“克己以和眾”《曾文正公全集,書札》,卷2,第35頁。,加強本階級的團結,因而要求在一定程度上摒除門戶之見,講求學術兼容。此外,漢學在認識論和治學方法上,確有某些合理因素,吸收它,可以彌補理學之不足。

“漢學”主要是指馬融、鄭玄等為代表的東漢古文經學。這一學派的治學方法在于從文字訓詁探求經書本訓。清代漢學發揚了這一特點。以反清復明為志的顧炎武,痛感明亡之一大原因為“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置四海之窮困不言,而終日講危微精一之說”《亭林文集》,卷4,與人書二十五。,首先打出“經學即理學”的旗幟,主張“君子之為學,以明道也,以救世也”《亭林文集》,卷4,與人書二十五。,“事關民生國命者,必窮源溯本,討論其所以然”《日知錄》,潘來序。,并逐步形成了與其政治目的和務實態度相適應的一套治學方法,如“明流變”“求證佐”、重視實地調查研究等,其中有些成為以后清代漢學家基本的研究和著述手段。同時,明末以來,資本主義萌芽和城市經濟的發展,加之某些西方自然科學知識的傳入,使國內在天文學、數學、語言學、地理學等方面的研究,都有新的進展。漢學家與“土苴天下之事實”徐光啟:《同文算指·序》。的理學家不同,大多比較重視自然科學方面的成就。梁啟超說:“我國科學最昌明者,惟天文算法,至清而尤盛;凡治經學者多兼通之。”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商務印書館1921年2月版,第39頁。這就必然進一步啟示和推動漢學家在認識論和治學方法上的提高。但隨著清政府統治的逐步穩定,特別在清政府加強文化專制統治、屢興文字獄以后,漢學家日漸沉浸書本,脫離實際,暌違了顧炎武揭橥的“經世”之旨,因而使清代漢學在認識論和治學方法上的合理因素主要反映在古籍整理和文字考訂等學術成果上。

曾國藩不是單純的學問家,他要“救世”,他承擔著鎮壓太平天國、挽救清王朝滅頂之災的責任。他不是從學術角度,而是從政治的需要出發,吸收和利用清代漢學認識論和治學方法中的某些合理因素,為封建統治渡過難關服務。曾國藩標榜:“近十余年”,“國藩于本朝大儒,學問則宗顧亭林、王懷祖兩先生”《曾文正公全集·家書》,卷7,第226頁。。他主張系統了解漢學諸代表人物的治學門徑:“學問之途,自漢至唐,風氣略同;自宋至明,風氣略同;國朝又自成一種風氣。其尤著者,不過顧、閻(百詩)、戴(東原)、江(慎修)、錢(辛楣)、秦(味經)、段(懋堂)、王(懷祖)數人,而風會所扇,群彥云興。爾有志讀書,不必別標漢學之名目,而不可不一窺數君子之門徑。”《曾文正公全集·家訓》,卷上,第8頁。抨擊迂儒“以為經世之道不出故紙之中,井蛙跳梁,良可笑耳”《曾文正公全集·書札》,卷1,第7頁。。要求求實:“不說大話,不務虛名,不行駕空之事,不談過高之理。”《曾文正公手書日記》,咸豐十年九月。他原來說:“自西漢以至于今,識字之儒約有三途:‘曰義理之學,曰考據之學,曰詞章之學’”《曾文正公全集·家書》,卷1,第26頁。,現在則認為:“有義理之學,有詞章之學,有經濟之學,有考據之學”《曾文正公手書日記》,咸豐六年七月。,將與實際聯系更為密切的經濟之學由義理之學中獨立而出為一門。原來完全拒絕自然科學,相信占驗:“蕙西已來,始喚起,論連夜天象,西南方有蒼白氣,廣如一匹布,長數十丈,斜指天狼星,不知主何祥也。”《曾文正公手書日記》,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二日。現在則注意到漢學家重視自然科學及由此而產生的進步:“國朝大儒,于天文歷數之學,講求精熟,度越前古。自梅定九、王寅旭,以至江、戴諸老,皆稱絕學;然皆不講占驗,但講推步。”《曾文正公全集·家訓》,卷上,第4頁。凡此種種,可以看出清代漢學家在認識論和治學方法上給予他的影響。這就使曾國藩的眼光比一般囿于理學范圍的封建官僚實際得多,能夠采用更多的手段去對付太平天國。為此,他開始看一些介紹西方情況的書籍,例如徐繼畬的《瀛寰志略》;重視西方先進武器在戰爭中的作用,初建湘軍時即多方采購洋炮,用以裝備水師,“此次蒙皇上屢降諭旨,飭令兩廣督臣葉名琛購備洋炮,為兩湖水師之用。現已先后解到六百尊來楚,皆系真正洋裝、選驗合用之炮”。《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3,第77、78頁。在總結湘潭、岳州兩次戰役取勝的原因時則說:“湘潭、岳州兩次大勝,實賴洋炮之力。”《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3,第77、78頁。并加緊催請清政府用西方先進武器武裝軍隊:“江面非可遽清,水前尚須增添,尤須有洋炮繼續接濟,乃能收越戰越精之效。”《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3,第78頁。

應該指出的是,明末清初的一些漢學家雖然由于認識論和治學方法上包含有更多的合理因素,因而比較重視當時自然科學,包括西方自然科學的成果,但是,他們的思想體系仍然是封建主義范疇的,他們所接觸的西方自然科學主要是由耶穌會傳教士帶來的歷法、火炮、技藝等方面的知識,不包括近代自然科學的最重要的成果。這樣的自然科學知識可以在局部范圍內產生某些積極的影響,但對整個封建思想體系,卻不會形成根本性沖擊。相反,往往可以用來為封建王朝服務。曾國藩對西方自然科學的認識,從根本上說,沒有超過漢學家。他主要是從手段上,而不是從基本觀點和方法上去認識和接受西方自然科學知識的。他認為,“劍戟不利,不可以割斷,毛羽不豐,不可以高飛”,因而主張“講求操兵造械之法”。《曾文正公全集·書札》,卷4,第58頁。他在鎮壓太平天國起義的過程中,重視和引進西方武器,嚴格說來,不過是崇禎和康熙用洋人鑄炮鎮壓農民起義或打擊反清勢力的政策在近代條件下更大規模地延續,非但不妨礙,相反恰恰服務于堅持封建倫理政治觀念以維護封建統治的活動。而且,由于時代的條件,這種活動具有特殊意義的反動性質。如前所述,太平天國起義雖然基本還是一場單純農民戰爭,但在國內外資本主義因素的影響和推動之下,包含了新的內容。它所開始的把向西方尋求真理與改革國內政治結合起來的方向,啟示了中國謀取獨立富強的正確道路。曾國藩敏銳地覺察到這一點,他在《討粵匪檄》中聲稱:“自唐虞三代以來,歷世圣人,扶持名教,敦敘人倫,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不可倒置。粵匪竊外夷之緒,崇天主之教,自其偽君、偽相、下逮兵卒賤役,皆以兄弟稱之,謂惟天可稱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姐妹也……舉中國數千年禮義、人倫、詩書、典則,一旦掃地蕩盡……”《曾文正公全集·文集》,卷3,第50頁。把太平天國在國內打擊封建統治的斗爭和向西方尋求真理的活動聯系在一起加以討伐,這就使曾國藩維護封建倫理政治觀念的活動成為近代向西方尋求真理與改革國內政治結合起來的進步方向的明確對立物。它決定了曾國藩從西方接受的主要只能是殖民主義的奴化思想,因為這種思想的基本特點就在于保留中國的封建地主階級,并使它們變為西方列強統治中國的支柱。

這一階段,曾國藩在對外觀念上,尚未發生根本性質的變化,他雖然開始承認“逆夷所長者,船也,炮也”《曾文正公全集·書札》,卷6,第103頁。,但直至1857年,英法剛挑起第二次鴉片戰爭時,曾國藩尚認為:“自古稱國富者以地大為富,兵強者以人眾為強耳!英夷土固不廣,其來中國者人數無幾,欲恃虛聲以懾我上國”,“此次與之確斗,彼必不能堅守,此后官兵之氣日強矣!往時徐松龕中丞著書,頗張大英夷,筠仙歸自上海,亦震詫之。鄙意彼蹈驕兵貪兵之二忌,恐不能久得”。《曾文正公全集·書禮》,卷6,第103—104頁。

由上可知,曾國藩從獨崇理學,轉而為漢宋兼容,雖不意味著其思想體系發生了帶根本性質的轉變,但維護封建統治的實際需要和認識論上合理因素的增加,卻促使他開始了解西方。他對內頑固維護封建倫理、自覺與太平天國向西方尋求真理和改革國內政治結合起來的進步方向抗衡的活動,又為他接受資本主義奴化思想提供了條件。這一切,構成了他在思想上由一個封建理學家過渡到洋務派大官僚的橋梁。

1856年10月,第二次鴉片戰爭開始,太平天國起義方興未艾,清政府陷于兩面作戰的危局,急于改變其對外思想和政策,以脫離困境。就在這一時期,曾國藩的思想發生了重要變化。

隨著軍事上的不斷敗北,曾國藩承認清政府的力量不足與資本主義列強抗衡了,他說,“當此積弱之際,斷難與爭錐刀之末”江世榮編注:《曾國藩未刊信稿》,中華書局1959年9月版,第15頁。。更明確地將農民起義視作威脅清王朝封建統治的心腹之患,在英法聯軍侵入北京,咸豐皇帝急詔曾國藩調兵保駕的關鍵時刻,曾國藩即在《奏復勝保請飛召外援折》中提出“俟該夷就撫”,主張對英法侵略者妥協,以確保其圍剿太平天國的戰略部署。之后,更露骨地表示:“吾方以全力與粵匪相持,不宜再樹大敵,另生枝節。庶幾有容有忍,宏濟艱難。”《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16,第37頁。

同時,曾國藩逐步摸清了資本主義列強對清政府的真實意圖。太平天國初起時,資本主義列強曾企圖利用中國內亂,從中漁利,因而暫時標榜“中立”,并與太平軍有過某種接觸。但很快發現他們不可能從太平天國那里撈到什么特權,甚至連他們已經從清政府那里獲得的東西都有喪失的可能性,于是便向清政府表示:西方列強“希望看到王朝強盛”。他們發動第二次鴉片戰爭,主要是因為清政府未同意按他們的要求修約而進一步施加壓力。但這并不妨礙他們認為:“維持當今朝代對西方國家有利”馬士·宓亨利:《遠東國際關系史》。。當英法聯軍以武力和攻入北京的行動逼迫清政府簽訂了天津條約及北京條約,達到目的后,即公開撕去中立偽裝和清朝政府站在一道,瘋狂鎮壓太平天國。這一過程,對曾國藩思想產生了重要影響,他在1864年6月10日的日記中感激涕零地寫道:“洋人十年八月入京,不傷毀我宗廟社稷,目下在上海、寧波等處,助我攻剿發匪,兩者皆有德于我,我中國不宜忘其大者而怨其小者。”《曾文正公手書日記》,甲子年五月七日。

為了鞏固和擴大經兩次鴉片戰爭后取得的在華權益,資本主義列強力圖促使清政府按照他們的愿望總結失敗的教訓。這種要求集中表現在赫德的《局外旁觀論》和威妥瑪的《新議論略》中。這兩份文件的內容可以用威妥瑪的話概括為8個字:“內改政治,外篤友誼”《籌辦夷務始末》,同治朝,卷40,第24頁。。所謂“內改政治”,主要是要求清政府能有效地鎮壓“內亂”;同時,興辦一些近代工廠企業及交通事業,以保證并擴大資本主義列強的在華利益。所謂“外篤友誼”,實際是要求清政府切實遵守與資本主義列強簽訂的一切不平等條約。資本主義列強注意到,為了達到上述目的,必須使清政府在對外觀念上做一改變,建立起一種適應清政府與資本主義列強新關系的倫理政治形態。因此,赫德和威妥瑪都激烈抨擊了那種天朝至尊、夷夏有別的觀念。赫德說,清政府“居官者初視洋人以夷,待之如狗”,“是以道光年間,始動干戈,嗣有條約”,“迨后因可赴京,以為更妥。乃大臣初次北上,仍以夷相待,違約阻止,復致興兵”。《籌辦夷務始末》,同治朝,卷40,第15、16頁。威妥瑪更明確地說:“中華天子尊崇最上,諸國之君,果欲相交,尚以不能平行,欲問釁起之原,實由此也。”《籌辦夷務始末》,同治朝,卷40,第32頁。

上述因素,促使曾國藩將對外觀念做了重要修改。他承認傳統的倫理思想已不適合現狀:“承示馭夷之法,以羈縻為上,誠為至理名言。自宋以來君子好痛詆和局,而輕言戰爭,至今清議未改此態。”《洋務運動》,第1冊,第265頁。用理學的客觀唯心主義論證對外妥協的合法性,宣揚:“洋人之患,此天所為,實非一手一足所能補救”。《批候選訓導計棠稟呈豫中采訪記略摺》,轉引自范文瀾著《漢奸劊子手曾國藩的一生》。將處理封建統治階級內部關系的道德規范,擴大至資本主義列強,認為對待它們:“根本不外孔子‘忠信篤敬’四字。篤者,厚也。敬者,慎也。信,只不說假話耳,然卻極難!吾輩當從此一字下手,今日說定之話,明日勿因小利害而變。”《曾文正公全集·書札》,卷18,第80頁。到1870年,曾國藩更加明確地指出:“伏見道光庚子以后辦理夷務,失在朝和夕戰,無一定之至計,遂至外患漸深,不可收拾。皇上登極以來,外國強盛如故,惟賴守定和議,絕無改更,用能中外相安,十年無事。”《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29,第49頁。對外妥協不再被當作“權宜”之計,而成了應該“堅持一心”的根本方針。如果說,第二次鴉片戰爭以前,曾國藩思想中的對外妥協傾向,與其封建的天朝至尊觀念尚處于某種矛盾狀態,那么在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后,經過這種理論上的論證和修改,其對外妥協傾向與其倫理觀念之間的矛盾基本消失了。從此,曾國藩思想的主體,即以“理一元論”的宇宙觀為基礎的封建倫理政治觀念,不再是對內維護三綱五常、對外保持天朝至尊,而變化為對內維護三綱五常、對外講究“忠信篤敬”“守定和約”。

天朝至尊觀念的改變,認識論中某些注重實際的合理因素的增加,加之資本主義列強的推動,使曾國藩在鎮壓太平天國過程中產生的注意了解西方情況及重視西方武器的傾向有了進一步發展:“今日和議既成,中外貿易,有無交通,購買外洋器物,尤屬名正言順。”《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14,第181頁。咸豐十一年七月在《覆陳購買外洋船炮折》中,他提出:“購買外洋船炮,為今日救時之第一要務。”《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14,第181頁。表明他不再把這類活動當作只有局部意義的具體措施,而將其視為一種具有全局意義的政策。又說:“購成之后,訪募覃思之士,智巧之匠,始而演習,繼而制造,不過一二年,火輪船必為中外官民通行之物。”《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14,第181頁。同治二年,在安慶設軍械所,用徐壽等試造輪船。接著又讓容閎“前派西洋購辦制器之器”江世榮編注:《曾國藩未刊信稿》,第188頁。。同治四年,在他與李鴻章的倡導下,于上海設江南機器制造局,附設譯書局。同時,曾國藩注意收羅各種了解西方技術和情況的人才,據容閎說:當時“總督幕府中亦有百人左右……凡法律、算學、天文、機器等等專門家,無不畢集”。《西學東漸記》,第86頁。同治七年九月初二日,在《新造輪船折》中又提出由江南機器制造局設立學館:“選聰穎子弟隨同學習,妥立課程,先從圖說入手,切實研究,庶幾物理融貫,不必假手于洋人,亦可引伸另勒成書。”《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27,第95頁。同治十一年,更和李鴻章聯銜會奏,派遣學生出洋留學。

由買船進而主張造船,由造船進而主張仿制工作母機,由仿制工作母機進而認識到“洋人制器,出于算學”《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27,第95頁。,主張了解西方在技術領域中的某些專門理論;同時鑒于“彼此文義捍格不通,故雖曰習其器,究不明夫用器與制器之所以然”《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27,第95頁。,而主張設立譯書局,“專擇有裨制造之書,詳細繙出”《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27,第95頁。;由注意收羅各種了解西方技術和情況的人才進而主張有意識地培養和造就。凡此種種,表明這一階段曾國藩對西方情況的了解,尤其是在技術方面,有了相當進步,與當時一般的封建士大夫相比,是高出一籌的。

應該指出,這時正是中國近代工業開始發生的時期,新舊思想的斗爭非常激烈,這種斗爭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中國要不要學習和引進西方先進技術。一些早期的資產階級改良主義者力主學習和引進,這是希望跟上世界潮流的進步要求;而封建頑固勢力卻留戀閉關自守、關門稱王,極力想把中國孤立于世界潮流之外。在當時的中國,要依靠早期資產階級改良主義者的力量,在輿論和實際行動上突破頑固勢力的阻撓,興辦起近代工業,是困難的。而曾國藩具有在鎮壓太平天國戰爭中膨脹起來的實力地位,他對學習和引進西方技術所表現出來的熱情,對抵擋頑固勢力的攻擊,助長國內當時學習西方思潮的抬頭和近代工業的興起,客觀上起了一定作用。這正是一些早期資產階級改良主義者對他頗有好感的原因。

然而,曾國藩思想中的這些新的因素和主張,并不是獨立存在的,它們受到曾國藩思想的主體,即對內維護三綱五常、對外講究“忠信篤敬”“守定和約”的倫理政治觀念的指導和制約。

同治八年七月初四日,曾國藩作《勸學篇》示直隸士子,實際也是對其本人學術思想的一個總結。他進一步發揮了將“經濟”由“義理”之中獨立而出專為一門的思想,指出“義理”與“經濟”的區別在于,前者“施功之序詳于體,而略于用耳”,后者則相反。從理論和學術思想上突出了“致用”的重要性。但這絲毫沒有影響他以將三綱五常為基本內容的“義理”當作指導思想的根本立場,他主張為學的方法應該是:“以義理之學為先,以立志為本。”《曾文正公全集·雜著》,卷4,第60頁。所以,曾國藩盡管可以為了“致用”,重視西方技術,但拒絕學習西方資產階級的道德觀念和政體制度,將資本主義與封建中國一強一弱的原因完全歸之于技術裝備上的差別:“凡恃己所有,夸人以所無者,世之常情也。忽于所習見,震于所罕見者,亦世之常情也。輪船之速,洋炮之遠,在英法則夸其所獨有,在中華則震于所罕見。”《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14,第181頁。他與李鴻章合奏選派幼童赴美,在所定章程中規定:為使學生出國后“不至囿于異學”,在學習西文西藝的同時,必須“課以《孝經》、《小學》、五經及《國朝律例》等書”,“每遇房、虛、昴、星等日”,還要“傳集各童宣講《圣諭廣訓》,示以尊君親上之義”。《洋務運動》,第2冊,第158頁。所謂“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洋務派理論綱領,實際是由曾國藩發明,張之洞不過作了繼承、發揮和總結的工作。這就使曾國藩的買船、造船、制器、譯書、育才等等活動帶上了明顯的半封建性質。而且由于洋務活動當時還處在初起階段,曾國藩尚不可能如其后繼者李鴻章等提出官督商辦、官商合辦等主張,基本上采用官辦的方式造船、制器,其洋務活動的封建主義色彩就更為濃厚。

同時,從對外講究“忠信篤敬”“守定和約”的觀念出發,曾國藩又認為:中國要自強“不宜在關稅之多寡、禮節之恭倨上著眼”,甚至對那種“處處媚夷艷夷而鄙華,借夷而壓華”的賣國行為,也認為“遠識者尚不宜在此等著眼”。《曾文正公手書日記》,同治元年五月。這就清楚地表明,他引進西方技術、謀求“自強”的活動,是在承認與資本帝國主義簽訂的一切不平等條約的合法性、連關稅自主這樣最起碼的保護國內工商業發展的條件都不敢去爭取的前提下進行的。由此必然產生半殖民地性質的結果。

以購船及造船為例,19世紀60年代初,曾國藩支持奕接受赫德之說,經李泰國向西方購買船炮。但李泰國購買輪船后,卻私自招募了六百多洋兵,并任命英國人阿思本為司令,建立了一支外國人組成的中國艦隊。曾國藩承認:如此,則中國徒有節制之“虛號”《曾文正公全集·書札》,卷22,第149頁。。顯然,購買輪船“據為己物”的幻想落空。加之曾國藩等人認為當時“賊勢實衰”,“此事議于二年以前,今昔時勢小異”,戰勝太平軍的大局已定,不愿外國侵略者來搶桃子。然而,又不敢得罪帝國主義者。因此,曾國藩建議將“此船分賞各國,不索原價”,耗費一百四十五萬七千兩白銀,解散了阿思本艦隊。“今所購七船既已化為烏有,不得不另求造船之方”江世榮編注:《曾國藩未刊信稿》,第185頁。。于是,一八六五年,曾國藩與李鴻章共同謀劃在上海設立江南機器制造局。曾國藩承認:“制造輪船,系由總署與外國公使議定,為借法自強之一事”《曾文正公全集·批牘》,卷6,第106頁。,又說:其所以主張設局造船,是因為“外海水師,極為當務之急。洋面迭有劫案,亟應從嚴剿捕,庶商船可以暢行,外國無所借口。”《曾文正公全集·書札續鈔》,卷6,第109頁。表明江南制造局的設立,在很大程度上是適應了資本主義列強擴大在華市場和保護在華權益的需要。這類企業必然成為國際壟斷資本的附庸,在發展上受到很大限制。江南制造局開設近二年后,曾國藩不得不承認,制造輪船“所用極大木材與銅板、鐵板之類,無一不取材外洋,不僅鐵之一項也。即專以鐵言,如輪船應用通長大鐵軸,斷非中國所能鑄造。設一旦無從購運,此事即當作罷論。縱能自設鐵廠,亦復何為?”于是,原來頗為豪壯的“自造”等語,此時則變成“故目下只可乘此機會,量力試辦,不后預計他日之何如”《曾文正公全集·批牘》,卷6,第106頁。的嘆息了。

這種半殖民地性質的特征,不僅表現在上述方面,在曾國藩的外交活動中更為明顯。盡管在某些時候和某些具體問題上,曾國藩可以與資本主義列強發生一些矛盾和對抗,但這種矛盾和對抗從來沒有上升至主導地位,在資本主義列強的壓力下,總是很快趨向妥協。1867年,當外國侵略者借中外修約之際,提出在中國設電報、筑鐵路等要求時,曾國藩在上清廷的奏折中頗為激動地表示反對,甚至認為:即使“因此而致決裂,而我以救民生而動兵,并非爭虛議而開釁”,“中無所懼,后無可悔也”《籌辦夷務始末》,同治朝,卷54,第2頁。。但事隔不久,他在致郭嵩燾信中立刻否定了上述意見:“來示謂拙疏不應襲億萬小民與彼為仇之俗說,誠為卓識!鄙人嘗論與洋人交際,首先貴一信字。信者不偽不夸之謂也,明知小民隨勢力為轉移,不足深恃而猶借之以仇強敵,是已自涉于夸偽,適為彼所笑耳”《曾文正公全集·書札》,卷26,第218頁。。這種情況,在曾國藩處理天津教案的過程中,得到進一步暴露。他認為,“目下中國海上船炮全無預備,陸兵則綠營固不足恃,勇丁亦鮮勁旅。若激動眾怒,使彼協以謀我;處處宜防,年年議戰,實屬毫無把握”,因而力主“從委屈求和處切實辦事”。《曾文正公全集·書札續鈔》,卷5,第104頁。最后,基本按照列強的無理要求了結了天津教案,以至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辦理過柔,事后思之,深用自憾。”《曾文正公全集·書札續鈔》,卷5,第107頁。

曾國藩這一階段的思想變化,與傳統的封建統治思想相比,具備了新的內容,概括說來即是:在倫理政治觀念上,不再是對內維護三綱五常、對外保持天朝至尊,而轉變為對內維護三綱五常、對外講究“忠信篤敬”“守定和約”。其重視西方武器,引進西方技術的活動則有了更大發展,并認此為“救時之第一要務”。這在當時條件下,對國內學習西方思潮的抬頭和近代工業的興辦,客觀上起了一定的助長作用。但由于這類活動從根本上說是以上述新的倫理政治觀念為指導的,因而表現出明顯的半殖民地半封建性質。如果說曾國藩在鎮壓太平天國運動期間采用西方武器,主要還是為了維護封建統治,嚴格說來,是崇禎和康熙用西洋武器鎮壓農民起義或打擊反清勢力的政策在近代條件下更大規模地延續,那么在此階段,這類活動主要地具有了維護封建統治和適應外國侵略者擴大在華市場及保護其在華權益這樣兩種意義。這一切構成了曾國藩洋務思想的主要內容,標志其洋務思想基本形成。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到,就曾國藩洋務思想的主流來說,實質是封建主義文化特別是程朱理學與殖民主義奴化思想結合的產物。它的形成過程就是封建統治思想向半殖民地半封建統治思想轉化的縮影。是當時在中國正逐步形成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政治和經濟在觀念形態上的反映。清朝政府所以能夠渡過太平天國起義及第二次鴉片戰爭的難關,進入一個相對穩定的時期,很大程度上得力于以曾國藩為代表建立的這種適合半殖民地半封建統治秩序的思想體系。后來的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國的統治者,無不對曾國藩頂禮膜拜,其基本原因也在于此。

但是,由于中國當時處于一種復雜的歷史條件之下,即一方面遭受西方列強的侵略,同時又在西方列強的促使下產生了資本主義因素。曾國藩不是一個不學無術者,他由翰林而轉入軍界、政界,為了維護清朝統治,幾乎利用了封建文化中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同時也接受了西方的一些新鮮東西。就其思想主體來說,他是一個反動的客觀唯心主義者,但由于時代的條件,由于封建文化和西方文化中某些合理因素的影響,使曾國藩與封建頑固派不同,在一定程度上做了一些適應歷史變化的事情。這就使他的洋務思想中,包含了一些在當時有一定價值的具體內容。對此,是應該加以區別的。

(原載《歷史研究》1983年第2期)

主站蜘蛛池模板: 香格里拉县| 敦煌市| 饶河县| 南昌市| 太仓市| 白沙| 武强县| 二手房| 宜兰县| 航空| 仲巴县| 临武县| 光山县| 犍为县| 安宁市| 交口县| 泊头市| 都匀市| 石首市| 德钦县| 浦东新区| 定日县| 兖州市| 承德县| 甘孜县| 喀喇沁旗| 衡东县| 健康| 吉林省| 牟定县| 蒙城县| 扶风县| 克什克腾旗| 浦北县| 钦州市| 汽车| 鄂伦春自治旗| 山西省| 五大连池市| 南江县| 沅陵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