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柏拉圖與理念論(5)
- 柏拉圖的智慧
- 劉燁 曾紀軍
- 5288字
- 2014-05-09 16:43:42
在古希臘時代,“整一”和“無有”的概念被大哲學家巴門尼德及他的弟子們提出,以他們的觀點,惟一真實的存在是“整一”,它與空虛不可得的“無有”相對,然而,針對“整一”和“無有”,赫拉克利特的以弗所學派稱“兩者均是存在”。這樣的二元理論就好似說黑洞與非黑洞,黑洞看似毫無所有,其實也是和天體一樣的物質。柏拉圖無疑是了解二者的,他更統一了畢達哥拉斯學派關于和諧的說法,聲稱“理念世界”是只包含善的、普遍的、美的東西,它被認定為至善和終極目的,同時它必定支配著一個復雜的特殊的摹本世界,并和這些摹本相對應,存在真實的理念原型(理念是否可以產生,柏拉圖并沒有明確說明——而一旦說明,他必將陷入更大的自我矛盾中他只是約略地說“理念世界與復雜多變的世界相互浸染”)。在理念世界中,一切事物皆以美好的數形方式構成——這是繼承了畢達哥拉斯的算學原理。
有個別的東西存在于我們的思維范疇之內,這是與現實中接觸的直接個別的東西相關的,同樣現實中的感性世界也與思維狀態中的理智概括相聯系,非柏拉圖主義者們把它們當做存在的全部內容,而柏拉圖主義者們則自發地把外在的、感性的世界同心靈中的理念的世界相對立,摒棄現實是他們最大的特點。懷疑派曾對柏拉圖的“理念論”提出質疑——“我只看見桌子、椅子,哪里看見什么桌子性和椅子性?”柏拉圖提出了一套只能在思辨形式中“模糊”存在的概念,在現實中難以找出佐證,這是其理念的難點,然而,這卻幫了他大忙,“純理論”使他逃避了明顯的苛責。
對于事物,我們可以進行思維描畫,雖然容易理解簡單意義上的“理念”,但一旦超越思想的范疇便顯得模糊了。突出引起思考的一點就是,理念世界和官能世界的區別和關系是什么?比如肉體這個東西,很明顯它是屬于生命一類的(至于理念世界里有無肉體的原型存在,我們就不去考辨它了),肉體是有實質的,一旦生命被剝奪了,肉體就必定消亡,而肉體也就失去了意義(是否肉體原型也是如此呢),由此可知,必定有決定理念世界和官能世界維系的關系存在于理念世界中。
很遺憾,柏拉圖似乎沒有考慮到這部分,因為任何一個明眼人經過思考都會發現他創造的世界是與現實沒有絲毫關聯的,我們只知道,通過哲學修煉可以到達那個世界,其余一無所知。
八、關于相對概念
柏拉圖在《智者篇》中研究了“動”與“靜”的關系,“統一”和“差別“、“有”和“非有”等相對概念,他主張“共性說”,認為“萬物自有始,必有源,不是不可知,而是非為可知”。柏拉圖在《智者篇》中研究了“動”與“靜”的關系。“統一”和“差別”、“有”和“非有”等相對概念,他主張“定性說”,認為“萬物自有始,必有源,不是不可知,而是非為可知”,從而使整個理論轉化到他的共性說上,而智者們持相當含混的態度,他們以實用主義為出發點,正是因為從自我出發而使懷疑主義誕生。至于“一”與“多”、“存在”與“非有”是有著復雜的特定范圍的。柏拉圖以現在哲學上常用的假辯語境,首先力求單一的“存在”模式得以保持,接著將“智者派”的理論推證到不可信的地步。他說道:“一切事物都是存在的,你認為他不存在,便是考慮到理念的摹本,真實的本質即為‘存在’和‘非有’……由于事物是不同的,相對你是‘甲’,則‘乙’相對于‘丙’便是‘甲’……當‘差別’相比于‘統一’時,它們都屬于一切事物,差別里必然有著統一的內容,而統一中也自然有差別。”這些在現代辯證學上是易于理解的。
在抽象的共相概括以后,柏拉圖便著手對其進行進一步描述,事實上,這是相當迫切的,因為在前面我們已經了解到柏拉圖的“理念世界”僅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如果僅停留在這一點就是無法站住腳的(事實也確實如此,柏拉圖自己所做的解釋并不出色),因為他實際上正違背了柏拉圖本人所做的“統一中有差別,差別實際上是另一種統一的闡述”。為此,柏拉圖開始論辯說:“感性的東西都是官能世界所有的,是不真實的……同時,有形體的東西,特別是人們感官所能觸及的東西,一定不是真實的存在。”然而柏拉圖同時否認了關于“理念世界是獨立的”說法,他說:“有一種說法是很有市場的,持這種理念論的人說,所謂實體,實際上是無形體的感性事物,變化的世界理所應當和本質的世界區別開,感性的世界是非固定的,永不停息地變化著的,理念世界則固定靜止,永不變化……我們必須承認真實中存在運動,運動的實體就是靈魂和心靈,如果心靈沒有運動,理念就不可能留存,它也不可能停留在任何地方。”
智者派大都是以個人感受為首要原則的實用主義哲學,其代表就是普羅泰戈拉所說的“人是萬物的尺度”。他們羅列了一大堆事例,試圖說明智者派的相對原則,即萬物并非獨立存在,如別人品嘗苦的東西,對于你就可能是甜;大的東西相對別的東西可能是小的;多的東西相對更多就是少,任何規定、概念,都不如不規定、不定義。
因此,道德既沒有標準,也沒有尺度,它的束縛也是暫時的,它的制定得依照現實的情況。在古希臘,奉行智者派理論的很多人都被看作是有極高修養的人,他們認為行為準則應該按照自己的目的或信仰來制定,如果符合就是真的,是明確的。
我們在柏拉圖的辯證法里得知,他駁斥了來自智者派的實用主義哲學和理念論自身的絕對主義哲學的兩方面指責。對于前者,他做得相當成功,然而對于后者卻很不夠。他說,對于每一個東西,一旦認識到他的價值,人們就會產生出想法,所以只有被重視的東西才會有想法,沒有被重視的東西根本不可能有不同的標準——他這是在有目的地區分純粹辯證法和相對辯證法——一般說來,每一個問題都是出現在對立和統一范疇內的,一旦理性在任一思維內存在,它便會將事實分辨開,具體來說,對于一切東西,我們既可以把它看作是“整一”,是一個整體,也可以認為它是“復多”,因為它必然包含了許多特殊而復雜的特征——然而柏拉圖沒有為他所說的“一件事物在一個觀點下是‘整一’,在另一個觀點下是‘復多’”作明確的規定,什么時候兩者才可以轉化呢,我們不得而知,這屬于辯證法本身的一個缺陷,其內部并沒有達到統一。“非有”也是一種存在,而單純的、自身具備統一性的事物必定包含著更多的單一性,這就是“復多”的由來。例如說一個人,柏拉圖是“整一”,這是指他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而言,而說柏拉圖是“復多”,卻是指他全身的器官、肢體、特質而言。在通常意義上是可以接受上述說法的,但柏拉圖卻參照他的“理念論”——我們已經了解,“理念論”只是粗疏的解決概念分割——于是他覺得既是又不是的現象很難解釋。
有趣的是,顯然清楚自己在理論上有所疏忽的柏拉圖,卻在自我檢討后毫無辦法。在以辯證法聞名的《巴門尼德篇》中,他解釋兩種變化的關系時說:“我不能夠給你更多的暗示,因為更大的原則在規戒著我,使我對此噤聲。只是假若有人愿意沿著一個思路去找尋下去,并把這錯誤地當做一項偉大的發現,特別是當他能夠由于思維能夠使心靈游蕩于任意概念的范疇——但這樣做并沒有固定的成績——他最終不會固定在一個點上。這既不是一件卓越的成就,也毫無困難可言。”我們可以理解的是,他是在說,一旦了解了概念就不要再變化,不要反復地推證,以免把自己攪進去。他所提倡的方法是不能令人信服的,因為只是從駁倒一個事物中,立住另一個事物,最后一定一無是處。柏拉圖知道自己的理論終將指向這里,但他卻對此無所作為。更困難的是,既然意識到甲可能是乙,乙也可能是甲,那么就連甲乙的稱謂也站不住腳了。柏拉圖徹底困惑在這一點上,他模糊地說:“一切考證在神示以外變得微不足道……某些理念是為其他的一切事物分享的,并且事物也同時得到了他們的名字。相似者之所以相似是因為它們分享了相似性;偉大的事物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們分享了偉大性;正義和美的事物之所以成為正義和美的,是因為他們分享了正義和美。”這是一個自古代就有名的哲學辯論,類似于愛利亞學派芝諾等人提出的“飛矢不動”(疾飛的箭矢在每一點上都可以看作是固態的,因而它是不動的)和“飛毛腿跑得比烏龜慢”(飛毛腿在跑動的每一點上的速度都為零,因此他無法超越烏龜),這既是一種哲學幼稚病,也是自我詭辯術的成果。一個事物它必然有一個準確的定義,而不能稱之為共性的東西,這就是說,一個東西無論是否轉換地點、稱謂,它都必然是具有一定范疇的屬性。一個事物它所有的稱謂必然是針對它特有的而得到的,而不是柏垃圖所說的共性。一個事物、現象必然是在一個固定的范疇內考察,一定是實在的一部分,兩者相比必須是在統一的狀態下,否則不可能產生結果。由此可知,柏拉圖并不十分擅長使用哲學語言,也不能深入地解決哲學問題。例如共性的問題,人性、美性之類的詞是我們可以使用的,并說“某某是有人性的”,“某某存在著美性”,但卻不可能說“人性是有人性的”,必須要用個體詞匯向共性靠攏來描述,而不能自然對仗或反之。
九、“存在”與“非有”
柏拉圖認為,“存在”與“非有”是統一的,而在其他事物內部則不是統一的——真實的事物一定存在,但存在的事物也可能“非有”,“有”既然存在于真實本質之內便不同于一般事物,因此在無限多的情況下,“存在”即為“有”的,“非有”的在一定限度內又會變成“存在”。
在希臘哲學史上,堅持“整一”和“靜態”理論的先行者是愛利亞學派,柏拉圖以他們的觀點為基礎,進行了“形而上學”地發展,聲稱“‘否定的’不存在必定是毫無意識的,所以‘否定的非有’也必定存在一切皆是存在的,凡是不能存在的,我們不能認知、不能感覺到。一切存在都必然是真實的理念……一切事物,不論是普遍的或是個別的,都是在不同的方式下存在,也是在不同的方式下不存在”。這否定了智者派的真假說(沒有任何虛假的東西)。
支持詭辯理論的智者派認為,人們辨別問題應以自身為尺度,但否定的意見不能說,因為既然在一方面給予了肯定,其他方面也自然被否定了,這只是個人的想法,而不能代表所有人,你覺得好的,別人可能認為不好,這和“盲人摸象心里有數”的極端唯我論相似。
在古希臘時代,人們的行為準則有著很大的差別。例如,在雅典婦女只可以在居室里洗澡而不能在公共場所沐浴,而男子卻可以在任何場所赤裸沐浴;色雷斯人在慶典上可以玩手擊鼓“塔圖”,但希臘的其他地方卻只是罪犯才這樣做;斯巴達的教育方式殘酷而嚴厲,幾乎杜絕一切的文化學習,而愛奧尼亞則相反;婦女出門需要用化妝品和珠寶裝點自己,而男人這樣做就是恥辱;蠻族人在出征時往往要殺掉俘虜祭祀,并在征伐的過程中大肆殺戮,將首級捆綁在馬身上,裝飾上金銀做成酒器,而在希臘如果有人膽敢這樣做他就會遭到處罰;埃及男人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紡紗,而在希臘只有婦女才這樣做。柏拉圖認為,任何行為和事物都無法代表共相的規律,它們都只是表象和理念的摹本。
在《智者篇》里,柏拉圖反駁了這樣的觀點:“理念,它一定是自在自為的共相,善、正義、美德都是自發存在的……所以不能用這些詞語評論一個人,應該把表象作為自我存在的東西。”這就是說因為宇宙間最高端的存在就是善、正義和美德,所以,單一的個人無法與這些稱呼相配,可以這樣稱呼的只有它們自身。
另外,從單一的經驗和表象上看,一個人做出一件事,我們可以評判對錯,這是從個別的本體考慮問題,但善、真理和理念卻不具特殊性,它們是自在自為的存在,——獨立共相的惟一性是柏拉圖在此有意說明的,即“存在”與“非有”是統一的,而在其他事物內部則不是統一的——真實的事物一定存在,但存在的事物也可能“非有”,“有”既然存在于真實本質之內便不同于一般事物,因此在無限多的情況下,“存在”即為“有”的,“非有”的在一定限度內又會變成“存在”。
柏拉圖的說法是有依據的,譬如說,在微觀科學世界里,有著無限多的原子,這種大量的物質的“存在”狀態就是“非有”(我們毫無察覺),在人類行為中,將“非有”的事物變成“存在”就是發明創造的過程。在理論的否定成立的條件下,所否定的事物必然與其相對面存在統一關系,這就是柏拉圖辯證法的核心部分,可以解釋為矛盾的辯證統一關系。在柏拉圖的全部哲學中,我們注意到統一的提法總是游移不定的,有時他稱為“固有的實在”(《巴門尼德篇》、《國家篇》),有時又稱“否定非有的本體”(《菲利布篇》、《高爾吉亞篇》),在具體解說上也存在著忽而此忽而彼的缺陷,經常出現在同一篇對話中間。客觀地講,在邏輯次序上的混亂,以理念論及辯證法為最甚。后代的研究家據此認為柏拉圖應該有兩套理論,一套是留給世俗讀者的,向他們灌輸理念及真實存在的內容,而另一套是留給阿卡德米的學生的。問題在于柏拉圖自己也分不清兩套理論的被施與者,并做了最糟糕的決定——把兩套東西攙到了一起,這帶來的影響很壞,它不但使鉆研的人懵懂不清,而且為柏拉圖主義的傳播制造了障礙。
作為局外者,尤其是剛剛接觸哲學的人,大多很難弄懂柏拉圖在作品中所傳達的意思,只有在借助其他大師的研究后(亞里士多德、康德等),了解他的整部對話錄的全貌,才能較為清晰地展現出其原型哲學的發展軌跡。一些人終于領悟到,“柏拉圖所創造的形式哲學必須要從形式以外來理解,如果單純用形式哲學本身來理解,惟一的作用就是推翻它。”(叔本華《世界即意志和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