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永州已近黃昏,這是個尷尬的時間段,回客棧尚早,辦事又嫌短。黃天寶走在人群里,漫無目標(biāo)地往前行,忽然一位年輕女子擋住他的去路,他定神一看,竟是小桃。他脫口而出:“你怎么一個人啊?”小桃笑道:“你怎么也一個人呀?”活脫脫一個天真俏皮的鄰家小妹妹。天寶傻愣愣地看著她,這時才感覺臉上一團燥熱,腦袋空蕩蕩的,想不出一個字來搭腔。
小桃問:“你這是去哪啊?”
天寶答:“沒去哪里。”他忽然急中生智,厚著臉皮道:“我請你吃飯吧,上次的事還沒答謝你呢。”
小桃道:“吃飯沒問題,別說謝不謝的。”
天寶趕緊說好。小桃道:“去哪里吃啊?”
天寶道:“我聽你的,在永州,地頭你肯定比我熟。”
小桃道:“好啊,跟我走吧,到時飯菜不可口別怪我。”
天寶忙道:“不敢,不敢。”他心里竊喜,慶幸不已。
天寶跟著小桃走過幾條街,拐進一條較偏僻小巷,這里酒旗林立,人卻不多,可能因為還沒到用餐時間。小桃?guī)е鞂氉哌M其中一家小飯店,飯店門楣貼著一張破舊不堪的紅紙,勉強可以辨認(rèn)出上面寫著“真味觀”三個字。跑堂的迎上來招呼:“小葉姑娘來了?”小桃朝他點點,扭頭對天寶道:“我們還上樓吧。”跑堂的唱歌似的應(yīng)道:“好嘞,客官樓上請。”他們穿過大堂,順著逼仄的樓梯上了二樓。樓上也不過放下四、五張桌子。挑了靠窗的桌子坐下,跑堂的跟上殷勤地抹桌遞茶,然后問小桃:“來點啥?”小桃看看天寶,天寶道:“你點吧。”心想,菜單都沒有,怎么點?小桃道,那隨便點幾個。她報了香菇菜心、爆炒雞丁、糖醋里脊、麻辣豆腐,還要了酸辣湯,都是家常菜。等跑堂的走了,天寶笑問,“小桃怎么變小葉了?”兩人一路聊著走來,天寶發(fā)現(xiàn)小桃是個開朗樂觀的姑娘,心里更加喜歡。他樂于結(jié)交外向的人,在蕭府生活八年,跟他相處時間最長的是歐陽山,歐陽山小他一歲,是他生活的陪伴,跟著他習(xí)武、練字、看書,跟天寶的關(guān)系介于書童與師弟之間。歐陽山性格陰郁,平時也不說話,讓天寶備感郁悶。后來一想,可能歐陽山比他更郁悶,因為一直以來,他只是陪襯的角色,在蕭府的地位自然遠不能跟天寶比,天長日久過來,他肯定倍覺壓抑。后來遇到張小五,簡直一見如故,張小五爽朗、樂觀甚至調(diào)皮的性格讓他也變得開朗,現(xiàn)在小桃更是讓他欣喜。
小桃道:“我本來就姓葉啊。”
“葉小桃。”天寶默默在心里念了好幾遍。
葉小桃接著道:“更好玩的是我弟,他叫葉小李,別人習(xí)慣叫他小李,時間久了還都以為他姓李呢”。
葉小桃笑得花枝亂顫,說到弟弟,她的高興是由衷的,不加掩飾的,就好像一瓶窖藏多年的女兒紅,即使沒打開,放在那里光看著就仿佛可以聞到撲鼻的酒香。剛想到酒,葉小桃就在問:“喝什么酒?”
天寶想起在傾城的情景,忙道:“酒就免了吧。”
葉小桃道:“好,我們以茶代酒。”
菜陸續(xù)上桌,天寶一嘗果然味道鮮美,聽蕭遠山講過,家常菜最能顯示廚師的手藝。因為是葉小桃推薦,天寶更是贊不絕口。他倆邊吃邊聊,話題主要圍繞她弟弟展開,葉小李在敬王府當(dāng)差,其實還談不上當(dāng)差,只是雜役,幫忙做一些力氣活。收留他的師傅夸他踏實肯干,將來有差事空缺他是首選。按她的說法,如果能在敬王府謀上差事就等于捧上了金飯碗,以后娶妻生子都不用犯愁了。說到這里,她兩眼放光,好像一眼望到了弟弟的大好前程。
原來葉家姐弟從小父母雙亡,外婆靠給人縫補漿洗養(yǎng)活兩人,十年前外婆急病去世,在劉叔的引薦下,葉小桃與“傾城”的老鴇簽了終身的契約。她承認(rèn)也可以做別的行當(dāng),但是收入都遠沒有“傾城”可觀。那時正是弟弟長身體的時候,她不想再讓他過朝不保夕的苦日子。不出意料的話,她口里的劉叔就是劉三了,天寶沒有追問。聽她說到在青樓的事,他起初還感覺局促不安,但看她神情坦然自若也就慢慢釋然了。
葉小桃問天寶來永州的目的,這在傾城也聊到過,那時是閑扯,他胡亂搪塞,今天再問起,情境完全不一樣了。他不愿對她說謊,只得含糊地道,受人之托來送信。“信?就是上次的信啊……”天寶點點頭,這件事上,他實在不愿跟她深談。可見葉小桃欲言又止的樣子,又讓他忍不住追問:“怎么啦?”葉小桃遲疑片刻,還是說了:“那信不是我找到的,是丫頭收拾時發(fā)現(xiàn)的,她先交給了梅姐……”“是嗎?”天寶裝作若無其事地道,心里卻一沉,葉小桃的意思是交還給他之前,信已轉(zhuǎn)輾經(jīng)過其他人的手。要是在前幾天他得知這消息可能還會震驚,但通過這些天的歷練,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有所提高了,他簡單分析了一下,最壞的結(jié)果是信被人拆封了。就算傾城的人知道信的內(nèi)容了,應(yīng)該不會向官府通報,這種無事生非、惹火燒身的事他們肯定是不做的。最有可能是透露給劉三,現(xiàn)在事已至此,他們不再怕劉三上門來找麻煩,大不了拼個魚死網(wǎng)破,說不定事情還會出現(xiàn)新轉(zhuǎn)機,唯一擔(dān)心的就是這次要命的疏忽會給蕭遠山帶來麻煩,而且最讓他揪心的是不知道這麻煩的大小程度。想到蕭遠山,他心里又開始亂成一團麻。
這時,屋內(nèi)突然一亮,原來不知不覺天已擦黑,店堂里的燈盞陸續(xù)點亮,再看窗外各家酒店飯莊都也都開始亮燈了,巷子里行人也明顯多起來了。黃天寶看到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仿佛就是那個叫泰來的年輕人,忙轉(zhuǎn)過臉,讓他看到葉小桃與自己在一起,勢必會連累她。葉小桃命運多舛,天寶不想無端地把她牽扯到江湖恩怨中來。其實一直以來,天寶最想知道的是那天傾城憑什么免費款待他?這種問題實在難以啟齒,只能作罷。
兩人又閑聊一會,黃天寶叫來跑堂的結(jié)賬,跑堂的麻利計算出價格,他一摸口袋,才想起袋里銀兩全扔在種菜老伯家了。他羞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葉小桃見了立即跟跑堂的道:“我來吧。”
天寶見她付了賬,忙道:“今天把錢全送人了,這下我欠你兩頓了。”
葉小桃淡淡一笑,“欠什么欠,小意思啦,只要吃得開心就行了。”
臨分別時,黃天寶問葉小桃:“什么時候能再見?”
葉小桃道:“再過個七、八天你來找我吧。”兩人互留了地址,葉小桃告訴他的就是大雜院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