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黃天寶拿出信來,對著燈光翻來覆去反復(fù)察看,沒有發(fā)現(xiàn)拆封的痕跡。小五推門進(jìn)來見了問他:“看什么呢?”天寶半開玩笑半當(dāng)直地說道:“我真想拆了看看信里寫了什么。”小五笑著道:“得了,你還是趕緊把信毀了回家吧。”天寶這時才想起池靜宜:“池姑娘呢?”小五道:“她回房休息了,我也累了。”他一頭撲倒在床上。
沒過多久,小五又仰起頭說道,明天你有熱鬧瞧了。據(jù)說每年敬王的誕辰,敬王府都會召集族人大張旗鼓進(jìn)行慶賀,闔府上下張燈結(jié)彩,細(xì)樂聲喧,好不熱鬧。前往祝賀的地方官員、豪門鄉(xiāng)紳更是川流不息,敬王府三天三夜大擺筵席招待嘉賓,還請來各路舞臺班子,也一樣三晝夜不間斷地表演。敬王爺去世后,改為天云寺舉行七晝夜的全堂水陸道場,不過仍然保留晚上的焰火表演,那天永州百姓早早吃了晚飯,聚集在高處等候,到時漫山遍野人山人海,一直到三更天方才散去,已成為永州城的一大盛事。
黃天寶把信放在桌上,對張小五道:“你先替我收著。”
張小五問:“你要去哪里?”
天寶道:“我去洗個澡,你也一起去吧。”俗話說“在家千般好,出門萬事難”。出門在外的人通常一切從簡,洗澡是一件大事,尤其住在這樣的小客棧里。
張小五臉露難色道:“寶哥,我就不去了。”
黃天寶笑道:“一個大男人害什么羞,難道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停了停他又催促道,“到底去不去啊?”
張小五還是搖頭,“算了,算了,你不是還讓我看著你的信嗎?”
他想想也是,便不再勉強(qiáng),把換洗的衣服打了個包,向伙計打聽到澡堂的地址,伙計告訴他,在兩條街之外有座規(guī)模較大的澡堂,名為“浪淘沙”。
黃天寶到了“浪淘沙”,發(fā)現(xiàn)門口店招牌并不起眼,也不見有顧客進(jìn)出。進(jìn)了澡堂,伙計熱情迎上前,兩人簡單交談幾句。伙計引他進(jìn)入更衣室,屋里霧氣彌漫、人影綽綽,隔三尺之外就看不清模樣了。黃天寶脫光了衣服交給寄存處,滿墻的格子間,衣服就塞在格子里,大約有三分之一是滿的,專門有人看管。黃天寶全身赤裸,把標(biāo)牌系在腕上,手上拿著浴巾遮住羞處,掀開門簾走進(jìn)里屋。
屋里中央一座熱氣騰騰的大水池,隱約看到有幾只腦袋泡在水里,池邊還有人在彎腰擦拭身體,更加看不分明,只見到白花花的身影在晃動。天寶坐在池邊,將雙腿放入水中,感受微燙,浸了一會,他慢慢入水,水深及他的腰部,他往前走幾步,水漸漸沒上來,原來池塘底部是一個斜坡,水最深處沒到了頸部,他試探了水深,又回到池邊,身體順著池壁緩緩浸入水中,只露出頭部。有搓背、修腳的師傅過來招攬生意,都被他拒絕了。他愜意地泡在水中,自己搓手搓腿搓身體,然后閉上眼浮在水里。這時候他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水溫,他知道,等他從池子里起身后會發(fā)現(xiàn)全身通紅,像煮熟了的大龍蝦。
突然,他聽到異樣的響動,等他睜開眼,看到人影周圍晃動,從水池兩邊朝他圍攏過來,還有一群白條條的人影在閃動都是在往門外跑。天寶反手抓住水池邊緣一個翻身,站到水池邊上,這時圍上來的人群已經(jīng)到了身邊,只見寒光一閃,一件利器朝他刺來,他沒閃動,一腳踢向那人的手腕,只見到“啊喲”一聲,寒光折向那另一個方向,然后才聽到有人掉入水池的聲音。
人影無聲無息地慢慢向他圍攏,俗話道“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何況他是赤條條地面對一群手執(zhí)利器的壯漢。唯一破解的辦法就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這樣在短時間內(nèi)他面對的只是一個對手。他縱身一躍踩在墻上,借力往一邊閃去,沒料想地面濕滑、墻壁濕軟皆不太受力,他躍起時沒能達(dá)到他預(yù)期的高度,落腳點(diǎn)便出現(xiàn)了偏差,他只覺得到大腿外側(cè)一陣刺痛,他忍著痛一拳打到那人臉上,那人應(yīng)聲倒地,他踩過那人往門口奔去,一邊跑一邊將浴巾纏在自己的左手上,還沒到門口,迎面兩把尖刀刺來,“一寸短一寸險”,這對雙方都是考驗,天寶無論左躲右閃都免不了中招,只見他并不止步,硬生生地用左手的浴巾擋住刺來的尖刀,身體側(cè)轉(zhuǎn)讓過右邊的刀尖,飛起一腳將那人踢倒在地,這時他跟左邊的刺客幾乎是面對面了,他右手掐住對方的咽喉,順勢猛地將他往身后推去,后面的人來不及收手,尖刀扎個正著。天寶一把扯下門簾,跳到了外間。
更衣室里的人早跑光了,霧氣迷茫中隱約看到兩人手執(zhí)刀劍守在那里,見天寶赤身裸體躍出,執(zhí)劍的搶在前面朝他刺來,他用門簾一擋,劍刺在了門簾,在刺穿的一剎那,天寶隔著門簾抓住劍身,一腳向那人踢去,那人還不想放手,使勁往回收劍,生生被天寶踢個正著,身體飛出去撞到墻上又落在地上,一聲沒吭,估計是昏死過去了。天寶放開手,等劍落下時抓住了劍柄,這下他手上也有武器了。這時,刀方才斜著朝他劈來,他手中有劍心中不慌,試著拿劍身去擋,只感覺手上一麻,劍竟脫手飛出,原來刀厚勢沉,那人又有一股子蠻力,他一時大意,又是赤手空拳了。暗叫一聲不好,第二刀橫著就朝他劈過來,他側(cè)身躲過,刀尖掠過時幾乎觸到他的腰身了,就在這讓過刀尖的間隙,他眼明手快抓住刀背,躍身踢向那人,那人皮糙肉厚,踢中后,刀撒手了,身體居然沒有倒地,只踉蹌著后退數(shù)步。天寶緊跟上,趁他立足未穩(wěn),對著他的腹部一拳,那人這才直挺挺地倒下了。
黃天寶一路所向披靡擊倒了所有擋住去路的人,到底被拖延了時間。后面的人在他還沒跑出澡堂大門之前追上了他,六、七個人將他團(tuán)團(tuán)圍住,雙方又是一番惡戰(zhàn),天寶又打倒了三四個,他胸口,肋骨處都遭到重?fù)簦绨颉⒈巢坑直焕袆潅钜氖切⊥榷巧媳淮塘艘坏叮麙暝怀鲋貒艿酱蠼稚希O碌淖詈笕嗽诤竺娓F追不舍。
路人見有人赤身裸體被人追殺,既害怕又興奮,紛紛駐足遠(yuǎn)遠(yuǎn)觀望。天寶拖著傷腿跑出二、三十步,自知擺脫不了追兵,于是,他止步轉(zhuǎn)身面對三人,三人一時也不敢近身,兩方僵持著。這樣對峙對天寶沒有絲毫益處,別說幾處傷口都在流血,就是光著身子站在夜風(fēng)中,時間長了也堅持不了。最重要的是光著身子在心理完全處于弱勢,剛才情急之下,一鼓作氣跟人拼命倒還沒覺得,現(xiàn)在光溜溜地站在大街上,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正在著急,突然有人分開人群叫道“天寶哥!”,黃天寶一聽,懸著的心頓時放下了,他想,來得好!但又突然想到,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呢。
那人將脫下的外套遞給天寶,天寶接過圍在腰是在身上系了個結(jié),頓時覺得氣勢壯了三分。那三人見天寶來了援兵,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還在猶豫。天寶慢慢走近他們,那人也一起往前行,三人不甘示弱,硬著頭皮揮動手上的武器向兩人攻來,不過三、四招,三人就被兩人打落了武器,立即喪失了斗志,掉過頭奪路便跑,那些看熱門的見狀發(fā)出一陣哄笑。就在這時,突然“嘭”的一聲巨響,大家不約而同地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遠(yuǎn)處夜空大放光明,一朵五彩繽紛的煙火鮮花一般盛開,瞬間照亮了整面夜空,一陣輕微的“噼噼啪啪”聲后,又一束煙花升空,頓時滿天花火璀璨……眾人都仰著頭朝那邊觀望,口中還發(fā)出一陣陣驚嘆。那人正要追趕,黃天寶拉住那人說:“跟我來。”
回到“浪淘沙”,那些人都還在,受傷較輕的在照料傷勢較重的同伙,見他倆進(jìn)去,知道他邀了幫手,不敢再向他挑釁,紛紛退入里間。黃天寶也不理他們,徑直進(jìn)入更衣室,那人守在通往里間的門口,黃天寶扯了塊大浴巾擦凈身上,又扯下布條來給傷口稍作包扎,穿上干凈的衣服,換下的衣服打了包,手上提著走出更衣室。外間空無一人,剛才那些人早已不見蹤影。黃天寶道,我們走吧。到了大街上,煙花已經(jīng)散盡,圍觀的眾人也都散去。那人見他走路微跛,便道:“天寶哥,我扶著你走吧。”
黃天寶擺擺手道:“不用。”
又笑著道:“歐陽,你來得可真是時候啊。”
原來他就是歐陽山,別人習(xí)慣把他的姓氏當(dāng)作名字來稱呼。
歐陽問,“這些什么人啊?”
天寶笑道,“我也不清楚,或許是什么時候得罪了哪路神仙。”
歐陽道:“算什么神仙,一群小毛賊。”
天寶道:“幸虧如此,不然我這條小命早沒了,還等得到你來?”
歐陽道:“那你不想知道是誰指使的?”
天寶苦笑道:“知道又怎么樣?難道我還去尋仇不成?”他心想,上次逼死一個已經(jīng)后患無窮了,這次絕對不能重蹈覆轍了。
回到客棧,張小五迎上來道:“寶哥,剛才見到?jīng)]有?聽到是敬王府在試放煙火呢。”
黃天寶擺擺手,讓小五拿過他的行李,他取出特制的金創(chuàng)藥。
歐陽道:“我來吧。”天寶點(diǎn)點(diǎn)頭,躺倒在床上,歐陽給他寬衣敷藥。小五這才看到天寶身上多處傷口,鮮血淋漓,他驚呼:“寶哥,這是怎么啦?!”
天寶笑著寬慰他道:“沒事,都是皮肉傷。”
歐陽先給他止血,清洗創(chuàng)口,然后再敷上藥,纏上紗布。起初,天寶還跟他們說著閑話,后來只感覺眼前一黑,便睡過去了。
黃天寶醒來,發(fā)現(xiàn)小五、歐陽圍坐在床前,他掀被起床,走到桌邊坐下,小五趕緊給他倒水,天寶一口喝干,望望窗外,問:“現(xiàn)在什么時候?”
小五道:“過三更了吧。”
歐陽道:“天寶哥,你能走路嗎?”
天寶道:“走吧。”
小五驚詫道:“現(xiàn)在?”
天寶笑道:“你還等別人殺上門來?”
小五忙道:“我去叫上池姑娘。”
大街上空無一人,四人借著微弱的月光往前走。“噠噠噠”一輛騾車從后面趕上來,趕車的老漢手執(zhí)鞭子問,去哪里?不問他們坐不坐而問去哪里,應(yīng)該是他招攬生意的竅門。老漢座位邊掛著一盞小油燈,燈光下可以看到他須發(fā)皆白,已是上了年紀(jì)的老人。歐陽道:“上車吧。”他先把天寶扶上車,三人陸續(xù)上車,車篷不大,正好一邊兩人,坐下四人,歐陽坐在最外邊。老漢又問:“去哪里?”歐陽道:“一直往前走。”騾車速度不快,坐在車內(nèi)還是搖搖晃晃的,免不了相互磕磕碰碰,走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歐陽道:“前面路口轉(zhuǎn)彎。”又道:“一直往前走,走過三個街口,在那里等我。”
等到騾車轉(zhuǎn)過路口,歐陽跳下車,老漢也是見慣世面的人,并不驚訝,只顧自己趕車。車篷三面圍著布,車尾留著窗戶,天寶掀開窗簾往后望,只見歐陽身影一閃,隱入路邊房屋的陰影中不見了。不知哪家的狗忽然一陣狂吠,漸漸地聲音低下去,最后安靜了。
騾車行過三個路口,停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歐陽才上了車。老漢又問:“去哪里?”歐陽道:“吉祥大街吉祥客棧。”天寶問:“怎么樣?”歐陽笑笑道,不會再有尾巴了。天寶忽然想到,如果葉小桃來找他會撲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