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恬的悲劇在于,她很努力地擺正自己的位置,可是總有人在隨意地變換著她的位置。
目前來講她還只是一個留學生,一個幾天前還在華沙做服務生的女孩,一個極其普通的女孩,可是轉眼,她就莫名其妙地住進了一個德國軍官的家屬公寓,得到了一個黨衛軍官的照顧,樓下還有門衛。
全都是因為某心理不健全軍官的臆想。
把土豆切塊,弄點豆子放進鍋里煮著,秦恬坐在一邊看著書。
秦恬第二天才敢打開奧古斯汀的書房,不是她膽子小,而是她總覺得在這兒一不小心知道些不該知道的可不好。
現在,她不敢出門,又沒事做,只能沖動一把了。
事實證明,這是個消磨時間的好辦法。秦恬沒有在奧古斯汀的書房中找到任何能夠體現其特別品位的東西,書倒是不少,但是都很新……
顯然,奧古斯汀在這兒也沒住多久,那些書就是擺出來做裝飾而已。
隨意撈了一本,有一下沒一下地看著,漸漸地倒入了迷。陽光照進房間里,把她整個人籠罩在其中,房間帶著淡淡的灰塵的味道以及漸漸清新的空氣,還有早春的鳥兒在鳴叫,窗外偶爾有馬車以及汽車開過的聲音。
沒有槍聲,沒有炮火,此時的柏林,多么的美妙而無害。
秦恬感到全身暖洋洋的,困意濃濃……
她是被吵醒的。
窗外轟隆隆汽車壓過的聲音和無數人奔跑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就在對面停下了。秦恬好奇地看向外面,此時正值傍晚,天色漸暗而路燈還沒有亮起的時候,一片昏暗,車燈成了最亮的光源。幾個膀大腰圓的德國士兵一路喊叫著從樓梯沖上去,一路點亮了樓道燈,他們在四樓左右停下。
樓梯左邊的一家的燈被點亮,他們的陽臺正好對著秦恬的窗戶。秦恬看到,德國兵們破門而入,在空無一人的地方四面搜查,宣布沒人后,嚷嚷著離開。
秦恬以為只是虛驚一場,卻見沒過一會兒,一個中年軍人走進去,耳朵上掛著什么東西,在德國兵的指點下,在一面墻那兒,用這個東西貼著墻,側耳聽著。
聽診器?秦恬驚得不行,聽診器還有這用處?!他們聽什么呢?珠寶?錢?那些玩意兒有心跳嗎?
等等……心跳……
秦恬忽然感到毛骨悚然,這簡直喪心病狂……
就在這時,那中年軍人在墻上的某個地方,指了指,朝兩個士兵點點頭。
兩個士兵一擁而上,拿槍托對著那墻角一陣猛砸,只聽到一聲尖叫后,那墻體一大塊崩落,竟然露出了一個小洞來。
接下來的死角位置秦恬就看不到了,窗簾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只聽到尖叫聲、砸墻的聲音和士兵的呵斥聲,很快,她透過陽臺看到,有三個人被拉了出來,是一個女子和兩個小孩。
這時的樓下,一個年輕男子從拐角處跑過來,發瘋一樣要沖上樓,卻被門口的士兵攔住。帶頭的軍官上前說了兩句話,那男子忽然跪了下來,求著什么,那軍官卻理也不理,自顧自地走開了。
三人很快被帶了下來,被粗暴地塞上卡車。士兵和軍官都當那男子不存在一樣,開著車轟隆隆走了,那男子大叫著追車,卻只能放任那車越來越遠。
自始至終,街上沒有一個人路過,連探頭看的人都沒有。
秦恬長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憋著氣在看,等到這一切結束,她已經憋得胸腔窒悶了。
不用猜就知道是個什么戲碼。日耳曼人和猶太人結合的家庭,突變以后不舍分開,猶太血統的女主人就帶著兩個孩子躲在暗室中,不知道誰告發,才出現了這樣的慘劇。
等到男主人的哭聲在樓下漸漸沉寂,天色全黑了。
秦恬沉默地坐回桌邊,這才想起她還煮著食物,她上午煮的,這都天黑了。
她連忙跑到廚房去看,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忘了點火……對著鍋子默默地看了半晌,咕嚕,肚子抗議了。
秦恬捂著肚子,倒了杯熱水,切了塊用來當早飯的面包,慢慢地啃著。
敲門聲響了。
奇怪海因茨怎么來得這么勤,秦恬咬著面包就上前開了門,昏暗中高大的人影站在門口,即使看不清臉,秦恬還是認得出來,他不是海因茨,他是……
“奧古斯汀?不是說你后天才來嗎?”秦恬說著,讓開身,讓他進來。
奧古斯汀側身進門,關上了門左右看看,“打理得不錯。”
“哪、哪里……我什么都沒做,”秦恬很不好意思,“來的時候就這樣了。”
“于是你連沙發墊都不敢動一下?”奧古斯汀把皮手套擱到桌上,看看秦恬正在吃的,皺眉,“你就吃這些?他們沒給你帶別的?”
秦恬稍微有點不好意思,“那個,我努力煮了,但忘了點火。”
“呵,這不像你的風格。”奧古斯汀走進廚房,打開鍋蓋看看,竟然脫下軍裝,撩起白襯衫的袖子,煮起食物來。
秦恬嚼著面包僵在那里,隱約看到廚房里奧古斯汀忙碌的身影。漸漸地,有土豆的香氣飄出來,還傳出了火苗噼里啪啦的聲音。
怎么感覺這么詭異,好像兩夫妻……雖然對方很帥,但是立場完全不對,她根本就不該和這群人扯上關系。
她遲疑了一會兒,走進廚房,扭扭捏捏,“有什么要幫忙的嗎?”
奧古斯汀正在切著胡蘿卜,一刀一刀的,技術相當精湛,他頭也不抬,“如果到時候你能夸贊我一下的話,我就很感激了。”
“別,我不挑食。”秦恬左右看看,她雖然在艾森豪芬里干過,也到廚房幫過忙,但僅限于削土豆和挑揀菜葉什么的,所以她也不知道奧古斯汀要燒什么東西,只能束手無策地在一邊待著,半晌才沒話找話道:“那個,我不是故意占用你住的地方的,如果可以……能不能……”
“我知道,海因茨跟我說過。”奧古斯汀手下不停,把胡蘿卜絲也放進鍋里,“他說你很滿意這兒,我感到很榮幸。”
“……”秦恬能說“不,我一點都不滿意”嗎?她搜羅了一下詞匯,“但是,畢竟我不能老住在這兒,或許您可以幫我找個便宜的旅館,等我找到工作了……”
“那還不如讓你留在華沙呢。”奧古斯汀點了火,開始準備調料。
秦恬心里咯噔一聲,果然,這是要把自己給送回去嗎?她想想這樣也好,于是點頭,“這樣也不錯……”
“所以,恬,既然我們把你帶到這兒,就該照顧好你。我知道你想獨立,但是在這種時候,有人照顧是最好的,更何況你在這兒無親無故。”
跟你也無親無故啊……
“或許等戰爭結束了,我還能帶你四處玩玩,我很想去中國看看,長城、故宮……”
又提到中國了,不知怎的,現在秦恬一聽奧古斯汀提到中國就會有一種恐懼感。
她覺得奧古斯汀是在試探什么,或者是有什么別的意圖,因為他的語氣不那么像是仰慕或者向往,倒像是敘舊,或者回憶。相對于一個仰慕者,他的情緒實在是過于平淡了,語氣中甚至還透著一種惆悵和懷念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詭異,明明該悵然的是她好不好?為什么這個德國人比她還悵然?他悵然個毛啊,中國跟他有神馬關系啊!
秦恬正想著怎么轉換這話題,突然聽到了敲門聲,還有海因茨的叫聲,“你們在里面干嗎呢?”
不等秦恬轉身,奧古斯汀擦著手就出去開了門。海因茨走進來探看,咂巴著嘴,“我以為會看見某些特別的畫面。”
奧古斯汀拿過海因茨手里的紅酒和紙袋,笑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中國女孩都很含蓄,別嚇到她。”
“我怎么覺得,這個中國女孩根本就是被嚇大的呀。”海因茨坐在桌邊優哉游哉,朝秦恬不懷好意地抬抬下巴。
秦恬僵硬地笑笑,實在不想搭理那家伙。
奧古斯汀做的食物差不多好了,他端了兩盤出來,是土豆燉蘑菇,還有幾根芝士熏肉腸,東西簡單,量卻不少,還有一大碗沙拉。
秦恬幫忙放好盤子,這活兒她熟。
三人就這么詭異地坐在一桌了,海因茨在三個杯中倒滿紅酒,舉杯道:“為了戰爭。”
奧古斯汀無奈地搖搖頭,舉杯道:“為了生存。”
秦恬奇怪地看看奧古斯汀,想了半晌,也舉杯道:“為了未來。”
飯后,秦恬自覺地收拾盤子去洗涮,海因茨和奧古斯汀在客廳里聊天,完全不避諱她。秦恬隱約聽到幾個德國政界名人的名字,又聽到幾個將軍的名字,還有比利時、法國什么的,心里產生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對于德國對法國開戰,這是不需要懷疑的,德國一直拿法國的馬其諾防線沒辦法,德國人雖然不至于笨到重蹈覆轍,但她還是很好奇這次德國會怎么辦。
“恬?”奧古斯汀突然叫她。
“什么事?”
“你……想過去巴黎找父母嗎?”
“……什么?”德國不是對法國開戰嗎?還要自己去法國?
想到這個問題,秦恬又覺得某種怪異的感覺從心中升起。
“咳,最近秘密警察盯得緊,你在這兒,也不是很安全。”
奧古斯汀身后,海因茨臉色也不是很好。
沉默半晌,最后還是海因茨打破了僵硬的氣氛,“奧古,你就是個渾蛋!”
奧古斯汀理也不理海因茨,溫和而堅定地看著秦恬。
“我不同意她去法國,這個忙我不會幫。”海因茨說道。
奧古斯汀搖搖頭,“那好,我只要求你幫第一個忙好了。”
海因茨瞇起眼,“我現在就派人把秦恬送回波蘭,以后類似的話題別再跟我提起。”
“海因茨,你還想任性到什么時候?”奧古斯汀終于回頭,語氣嚴厲,“我在華沙的時候怎么做的你不是沒看到,我希望她安全,不要被那些警察盯上。而你看現在,她住在了這兒,一個單身軍官的公寓,還吃配給的食物,你這樣,把她放在什么位置上?”
“你要是負起責任來,她的位置還有什么好爭議的?”
“可是,”奧古斯汀忽然雙手撐在桌上,似乎有些痛苦,“這場戰爭的前途黑暗,我不敢,也不能給她任何承諾。”
“等等……”秦恬瑟瑟地舉起手,做提問狀,“你們說的,是我嗎?”
兩人都看著她。
“如果我沒有自作多情的話,你們好像是在說我沒錯吧。”
“……”
“那么,我們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
“我們來理清一下吧,其實我混亂了很久了。”秦恬終于鼓起勇氣,她已經被詭異的情景搞得沒有力氣害怕了,“首先,奧古斯汀長官表示對中國很感興趣,從而和我很聊得來,還幫我的忙;而海因茨長官您和奧古斯汀長官從小交好,因為他難得和一個女性走得這么近,同時您希望他的感情生活能夠快樂,于是這樣那樣的,就順帶把我帶到了柏林……”
“接著,重點來了。其實奧古斯汀長官根本沒有別的想法,當然,我也沒有……當然,我不是在責怪海因茨長官您,而是在說,這是個美好的誤會。你們不需要再爭,既然一切已經發生,那么就往最好的方向去好了……那個,我想問下,我的家人,還好吧?”
兩人詭異地看了秦恬一會兒,海因茨道:“沒有任何資料顯示他們不好,至少你家的餐館還一直在營業。”
又一條消息,她家是開餐館的……秦恬松了口氣,定了定心神。不知為什么,一想到巴黎,她就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那兒并不會危險。考慮了一下,她道:“那么,就讓我去巴黎吧。”
奧古斯汀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海因茨皺眉,“秦恬,我記得我跟你說過,奧古前兩天是去干嗎。”
不就是去馬其諾防線那兒佯攻嗎?這點小判斷力我還是有的,秦恬暗道。她見奧古斯汀絲毫沒有類似愧疚什么的表現,于是道:“既然他讓我去,那我就相信他嘍,反正,既然哪兒都危險,不如待在親人身邊。”
沒等海因茨又有意見,奧古斯汀搶先拍板,“我后天就要回前線了,明天晚上安排你去法國。”
“好的,謝謝。”
海因茨看看奧古斯汀,又看看秦恬,哼了一聲,喝起了紅酒,冷冷道:“兩個瘋子。”
你才是最大的那個瘋子!
海因茨走后,奧古斯汀非常自覺地在沙發上鋪起了床,秦恬整理著自己那一點點行李。
“恬,我知道你很疑惑。”
“嗯?”
“你這么聰明,肯定知道,我們即將攻打法國,可是我依然堅持把你送到巴黎……”
“哦,這沒什么,應該的。”秦恬若無其事,“到時候我就算留在這兒,也會全身不舒服,不如回去。”
“你必須相信我,我不會害你。”奧古斯汀頓了頓,半晌才道:“巴黎,很安全。”
“嗯。”鬼才相信!
奧古斯汀似乎不欲多說了,交代道:“希望明早不會把你吵醒,下午要帶你去個地方,你可以一直睡到中午。”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懶蟲體質的?秦恬覺得自己一直表現得很勤勞……
晚上,秦恬躺在床上,想著自己接下來還要去法國,法國……
她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混亂的東西正在逐漸理順,浮現出來,讓她有些不敢接受,這個發現讓她的過去顯得更加清晰,巴黎……
“啊!”秦恬忽然叫了一聲,彈坐起來。
“怎么了?”不愧是軍人,奧古斯汀反應迅速,敲著房間門,“恬,你還好嗎?”
“沒、沒什么……”
“好,如果有什么事,就和我說,我就在外面。”
“嗯。”秦恬的冷汗忍不住流下來。她發現自己正面臨一種匪夷所思的境況,這種境況讓她毛骨悚然。
巴黎,不設防!
巴黎,兵臨城下,但是沒有設防!
這不是關鍵,關鍵是,她怎么會這么確信這一點?
不不,還有個更大的關鍵,奧古斯汀似乎也確信這一點。
這不科學!
這就是為什么,她對去巴黎沒有那么抵觸;這就是為什么,她總有怪怪的感覺;這就是為什么,她總是覺得不需要擔心在巴黎的父母,因為巴黎根本沒有遭到過蹂躪。
那么,奧古斯汀呢?前有華沙滿目瘡痍,后有倫敦與柏林相互空炸,納粹的戰爭風格從來就不曾溫柔,他憑什么認定巴黎很安全?在他們還沒有攻打巴黎的時候,他怎么會知道巴黎很安全?恐怕現在的希特勒自個兒都不知道會拿巴黎那小妖精怎么辦。
奧古斯汀……你是誰?
而我……又是誰?
秦恬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東西,什么戰爭,什么集中營,什么諾曼底,一切都那么陌生,卻又那么理所當然,好像她就應該知道這些。這些東西唰唰唰閃過,慢慢地連成了一個帶著劇情和指向的戰爭地圖,雖然不確切,連時間都模模糊糊,卻讓秦恬緊張得連呼吸都要停了。
這這這,這些是什么?太詭異了,也太可怕了!
秦恬翻來覆去想不明白,又覺得自己似乎應該明白理由,只是過去的經驗讓她無法面對而已,她只能拍拍臉,心想大概是自己太累了的緣故,便硬生生緊閉雙眼,逼著自己睡了過去。
可這也沒用,一閉上眼,她腦子里就有各種奇怪的景象像是有聲電影一樣連貫地閃過,那些陌生而熟悉的人,他們的容貌、他們迥異于這個時代的自由明朗的行為舉止,還有那些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看著這些,自己仿佛就身在其中,那么自在,那么親切。
秦恬的心跳越來越快,腦中閃過的景象也越來越快。她激動、緊張、興奮,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就差那么一點點,真相就會出現在眼前。
是什么呢?
第二天,秦恬在鳥叫聲中醒來。
外面已經沒了人,桌子上放了面包和已經冷掉的牛奶,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恬,整理一下行李,三點來接你。
秦恬撓撓頭,忽然對奧古斯汀產生了奇怪的感覺,感覺自己似乎被他倒貼著……不是追求,是倒貼,那種直接上位的感覺。
她何德何能?
想到昨晚腦子里瘋狂的信息,她快速地搖搖頭,既然已經那么貼近,那么真相遲早都會找到,不差這么點兒時間。
吃了東西,看看時間,十一點,時間還很充裕。她本來就沒打開過行李,此時只是隨便地整了整,然后看起了書。
遠處響起了代表三點的鐘聲,隨之而來的是敲門聲。
好準時!
秦恬打開門,門口的奧古斯汀沒有進門,朝她點點頭道:“出發。”
他們提著行李下樓,一輛軍用轎車停在那兒。海因茨是司機,奧古斯汀為秦恬拉開了后座的門,等秦恬進去后,他坐上了副駕駛座。
這是秦恬第二次坐轎車,上一次跟著經理見到了卡瑟琳的尸體,這一次不知道又要面對什么。
“我們……去哪兒?”
奧古斯汀沒說話,他今天有點反常,直直地盯著窗外。
海因茨等了半晌沒人說話,嗤笑一聲,“去干一件只有奧古斯汀會干的事。”
“嗯哼。”海因茨從后視鏡意味深長地看著秦恬,“你會很高興的。”
秦恬瑟縮在后座上,一點也不覺得有什么東西會讓她高興,相反,她還有種想哭的沖動。
“我們帶你去看點東西。”奧古斯汀終于開金口了,聲音有些低啞,似乎很沉重,“不要多想,不會讓你做危險的事情。”
“只不過是去偷看一些絕密文件而已。”海因茨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啊!秦恬被“絕密文件”四個字嚇到了,她可以肯定自己絕對會死于“知道太多”這個罪名,“那個……難道你們認為我是間諜什么的?”秦恬快哭了,“我什么都沒干啊,你們別玩我啊。”
“給你看你就看,哪那么多廢話。”
秦恬快絕望了,她想不出,真想不出有什么絕密文件能讓她看的,看這架勢貌似還是專門讓她看的?
但是前面兩位大佬,海因茨她從來不敢惹,奧古斯汀沉重起來氣場尤其強大,她只能瑟縮著、瑟縮著。
柏林的街頭很蕭條,人來人往卻顯得很稀疏。戰爭時期無論哪國都不好受,現在的柏林和華沙唯一的區別,估計就是房子的好壞了吧。華沙有很多廢墟無法修復,而柏林則是完整且沉寂的。
大約半個小時后,車停了。
“到了。”海因茨簡短地說了一聲,秦恬正伸手要給自己開門,已經下了車的奧古斯汀先給她拉開了。看著秦恬還僵硬地伸著的手,他微笑道:“淑女是會等紳士來開門的。”
你紳不紳士我不予置評,反正我絕對不是淑女就是了……秦同學默默地下了車,轉身就要去拿自己的行李箱。
“等等,把該看的先看了。”
秦恬只能縮回手,回頭看眼前的建筑。
雄偉而低調的歐式建筑,國家檔案館。
果然是個專門用來“知道太多”的地方,秦恬心里感嘆。門口沒有人,她直接跟著那兩人走了進去,里面的裝飾不是很華麗,就像很普通的辦公場所,簡單的大廳和樓道。
偶爾有幾個工作人員路過,都是一些中年男女。里面除了腳步聲,沒有了別的聲音,極度的安靜。
三人從最深處的一個小樓梯走到二樓,一個中年男子迎上來,和海因茨低聲地說著什么,兩人似乎認識。那中年男子的態度很是恭敬,海因茨則是一貫的裝逼的冷酷模樣,用大拇指指指后面的奧古斯汀和秦恬兩人,中年男子又說了兩句,便引著三人往里面走去。
二樓,一個一個門緊閉著,顯然里面放著很多檔案。走過長長的樓道,中年男子打開了一扇門,一股油墨味迎面而來,還帶著陽光的氣息。
房間很大,正對著夕陽,光線充足,房間里紅彤彤一片,一箱一箱的檔案整齊地放著。房間最里面有一張圓桌,邊上有四張椅子,桌上放著兩堆資料,還有兩杯水,正冒著熱氣。
離得近了,秦恬才聽到中年男子有些局促地說道:“剛剛有人在整理,我讓他們干別的去了,盡量還是不要撞上好。”
海因茨點點頭,指指桌上。
中年男子連忙點頭,“我馬上收拾掉,請問要咖啡還是……”
“咖啡。”海因茨都沒問別人的意思。
其實秦恬很想要水……但她不敢說……
“給女士來一杯水。”奧古斯汀突然道,他微笑地看看秦恬,“你的表情太明顯了。”
秦恬吐吐舌頭,看得出我想要水,怎么能看不出我壓根兒不想來呢?
中年男子離開了,秦恬跟著那兩人走到桌邊坐下。
“怎么樣?”奧古斯汀問。
“馬上就要入館,時間管夠,但也不是很多。”海因茨搖晃著椅子,曬著太陽。
“確實不是很多。”奧古斯汀點點頭,他看著秦恬,忽然道:“恬,等會兒看到的東西,你可能無法接受。”
“……”秦恬的表情木然。
“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準備。”
“……”秦恬的疑惑快爆發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后,遲疑地問道:“你,以后會回……中國嗎?”
不待秦恬反應,那中年男子敲敲門進來了,他的腋下夾著厚厚的一沓紙袋,手里的托盤放著兩杯咖啡一杯水。
他把托盤放在桌上,然后恭敬地把資料放在奧古斯汀面前,輕聲道:“整理過了,都在這兒。”
“謝謝。”奧古斯汀倨傲地點點頭,揮手。
中年男子出去了,還帶上了門。
奧古斯汀開始拆紙包。秦恬發現,他的手似乎有些顫抖,越往下拆,手抖得越厲害,連海因茨都感到奇怪,“奧古,你的手抖什么?”
“呼,沒什么。”奧古斯汀勉強地微笑了一下,終于拆開了紙包,拿出一沓資料。
秦恬對這些所謂的“絕密”很抵觸,盡量不往他們那邊瞟。
可是奧古斯汀卻把那些資料全部推到了她面前,輕聲道:“本來這些資料一直放在這兒,聽說即將作為絕密檔案封存入館,我希望,你能趁此機會先看一下。”
秦恬沒辦法了,來都來這兒了,再說不看就太矯情了。她喝了口水,看看奧古斯汀溫和的眼神,又看看海因茨……他背光,看不清表情。她低頭看起了資料。
最上面是一張薄薄的紙,德國當時最普遍用的白色公文紙,上面用德語寫了一個短短的報告,第一個詞語就是:元首。
秦恬心一跳,倏地抬頭看看那兩人。奧古斯汀正盯著自己,海因茨則百無聊賴地捧著咖啡。
她只能低頭看去,認真地看起這個報告。
元首:
我在中國的大多數朋友都認為,迄今為止還沒有一份完整的有關南京真實情況的報告面呈給您。
在此附上的是我所做報告的文稿,其目的不是為了公開發表,而是為了履行我對身在中國的朋友們許下的諾言,即向您通報南京的中國平民所遭受的苦難。
如果您能讓我知曉,此份文稿已面呈給您,我的使命也就此完成。在此期間,我已被告知,不得再做此類報告以及展示相關的照片。我將謹遵此項規定,因為我并無意和德國的政策以及德國當局唱反調。
我保證堅定地追隨并忠實于您!
約翰·拉貝
約翰·拉貝……轟!秦恬的腦子轟然炸響,轉而一片空白,緊接著胸腔里一股酸澀感洶涌而來,化成一股熱流充斥了眼眶。
老天,她知道這是什么了!
她知道了……秦恬瞪大了眼睛,拿著報告的手不斷地顫抖。她猛地放下報告,雙手緊握成拳頭頂著嘴唇,里面,是緊咬的牙關。
她完全想起來了。
昨晚腦海里呼之欲出的東西在看到信的瞬間終于找到了突破口,如井噴一樣的涌流般充斥了她的腦海。兩個相隔近一個世紀的中國姑娘,都叫秦恬。其中一個生于法國長于法國,在德國留學,打小接受家中中國文化的熏陶;而另一個則生于中國長于中國,穿越來這里之前宅在大學胡亂過著每一天,也就是她,秦恬。
從名字到長相還有身份的契合,以及時光的回溯和搗亂,讓她整個人的記憶就一直處于混沌的狀態。她不記得自己在德國、法國的一切,也不記得自己在中國的一切,可是習慣和刻在骨子里的靈魂卻讓她總有種冥冥中有什么在指點的感覺。
她為了那個從未踏足過的國家心痛,也為了面都沒見過的兄長家人擔憂……情感來得太快去得也快,讓她在穿越后很長時間都無所適從,而現在,這一切突然間就有了答案。
她,二十一世紀的一個宅女,一個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五星紅旗下、過著大學生活、二外修德語的女大學生。在臨近大考的前一天,她吃完泡面后,疲倦至極入睡,沒想到,一覺醒來后就來到了一九三八年的德國,成為了寄宿在猶太人羅德夫婦家庭中的留學生……
天,不過是一次正常的入眠而已,怎么會突然間就來到了若干年前的歐洲?她驚詫不已。她應該感謝上蒼給了她一個不庸碌的人生,還是傷感那雖不自由卻無性命之憂的日子已經徹底遠去?
秦恬抱著頭,幾乎想要哀號……一時激動之間,她的手指尖都在微微顫動。
幾分鐘之后,秦恬努力地使自己平靜下來,她不能讓不遠處正低聲交談的奧古斯汀與海因茨看出什么異樣。
她拿著手中的報告,低頭看著。
看著看著,她再次不淡定了。
這是約翰·拉貝的秘密報告。約翰·拉貝,那個在南京拯救幾十萬中國人的德國人。
曾經,在她的生活里,拉貝只是一個故事角色,一個已經去世的英雄,一個正義的德國人。可現在,她忽然發現,自己正觸摸著他的手稿,而此時,這個英雄還活著!
現實與歷史的隔膜一一被無情地撕開,因為這些殘酷的人性和戰爭。
此刻,記憶恢復的那瞬間的激動幾乎完全被另一種情緒所取代。
她強自鎮定,手卻依然顫抖,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滴在裙子上。接下來,她看到了一個厚厚的本子,還有兩卷錄像帶和一些希特勒等高層的批復。她的視線直接掠過那些,翻開了最后一張紙。
下面,是厚厚的一沓照片。
無法描述秦恬在此情此景、此時此刻看到這些照片的感受。
她剛知道將會看到什么時就已經忍不住淚流滿面,而等真正看到這些時,淚水已經模糊了雙眼。
那些黑白照片那么血淋淋地描繪著那場屠殺,很多照片甚至在六十年后都不曾公開,那暴虐和血腥的程度已經超越了秦恬能夠承受的極限。她無法想象人類在經受這些暴行時會是如何的痛苦,她更想象不出一個人在對另一個同類實施那些殘忍的手段時是什么心態。
慘遭蹂躪的婦女和兒童,身體支離破碎的嬰兒,瘦弱孤苦的老人和麻木絕望的青年,他們的背后是尸坑、廢墟、硝煙,還有大笑的禽獸們。
那些禽獸得意地向鏡頭展示著他們的戰果:那些頭顱、那些尸體、那些殘虐的手段!
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這一沓照片只有一個主題:一九三七年的南京,是一個地獄。
一個人為的、充斥著獸行的地獄!
厚厚的一沓照片,和腦海中那些影像重重疊疊,使秦恬幾乎不敢認真地看,可她還是看完了,然后伏桌大哭。
手中的照片被拿走,海因茨和奧古斯汀分別看了這些資料,然后奧古斯汀一手撫額沉默著,海因茨則一遍遍地看著這些照片,殺氣騰騰。
“恬,別哭了。”過了好久,奧古斯汀才拍拍秦恬的背,低聲安慰著。
秦恬內心的復雜已經無法理清,她清醒得太晚,而現實來得太快,心態還沒轉換完成的時候,就變成清晰的圖像如此活生生地沖入了她的腦海。
她除了哭,什么都發泄不出來。
“恬,別哭了。”奧古斯汀的語氣有些無力。
“就、就一會兒……”看在她很少哭的份兒上,看在她忍了那么久的份兒上,看在她努力生存了那么久的份兒上。
“那么……給。”一塊手帕遞過來。
秦恬接過手帕,卻沒有用,依然只管哭著。
海因茨終于忍不住了,砰地甩下照片,怒道:“這就是我們的盟國?奧古,這群毫無人性和榮譽的野蠻人就是我們所謂友好而文明的同盟?這是恥辱!我寧愿戰死,也不要這樣的同盟!”
“事實是,他們就是我們的同盟,還會是堅定的同盟。”奧古斯汀冷嘲,語氣說不出的兇狠,“偉大的元首甚至為此幫他們掩蓋罪行,絕密檔案,哼。”
秦恬由痛哭改為抽噎,她哽咽著,雙眼直直地盯著那沓散落在桌上的照片。
一本書忽然蓋在上面,遮住了照片。
“不準看了,有什么好看的!”海因茨粗聲粗氣地,“你應該想著怎么報仇,怎么把那群人渣一個一個捏死!”
“他們、他們是……你們的盟國。”秦恬一語中的。
海因茨怒極,“我們沒有這樣盟友,國防軍沒有!黨衛軍也沒有!”
沉默了許久,奧古斯汀終于開口,“恬,你以前知道這件事情嗎?”
秦恬心里咯噔一聲,她并不知道南京大屠殺爆發后歐洲國家有沒有什么宣傳,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知道,便只能轉換話題,“怎么了?”
“沒什么,可能你只是略有耳聞吧,那時候只有少數報紙報道過。”
“嗚……”
“別難過了。”
“謝謝。”秦恬點點頭。無論這些人為什么這么做,她還是得謝謝他們。
“你不問為什么嗎?”
“我問過你很多個為什么,可是我總無法相信你的答案。”
“那我再給你一個答案,你可以選擇信不信。”
“嗯。”
“我希望你一直堅持自己是中國人,然后,等戰爭結束,你可以告訴你的同胞們。”奧古斯汀深吸了一口氣,嘆道:“告訴他們,證據,在這里。”
傍晚,柏林火車站。
“這趟列車直達巴黎,不過途經的城市有點多,因為很多法國人集體離開德國,你剛好坐上這趟末班車。”奧古斯汀幫秦恬提著箱子走進站臺。海因茨走在最前面,雖然一樣是軍姿,但總給秦恬一種貓步的感覺,顯得奧古斯汀尤其正派。
不得不說,相比強悍善戰的國防軍,黨衛軍在國內以其兇名積攢的威勢更能起到恐嚇作用。
秦恬覺得很糾結。她琢磨了半晌,還是不怕死地說了,“我很感激你們幫我趕上這班車,可是……能不能讓我自己進去?”
“哦,為什么?”
“如果按你們說,車上有很多法國人,如果他們看到你們兩個,嗯,一個國防軍,一個黨衛軍……把我送上去……我不確定我能不能活著到巴黎。”頂著兩人似笑非笑的眼神,秦恬的小心肝都在顫抖,“法國人確實很浪漫,但也不……缺心眼……是吧?”
“你說得很對,恬。”奧古斯汀嘆口氣,“可是不得不說,你說晚了。”
他指指前方,前面站臺人潮洶涌,很多人經過他們身旁時都會下意識地避開,就像避開其他軍人一樣,與此同時,他們都不忘下意識地看一下秦恬。
“哼。”海因茨冷哼了,“能坐上這班車的都是法國名流,你以為你一個沒錢沒勢沒腦子的中國小妞能弄到這班車的票?”
你的意思就是你們倆就是我的錢、我的勢、我的腦子嗎?秦恬默默擦汗,她確實感激,但是她不知道該怎么感激。她感激爸媽,于是她會孝順爸媽,可是現在她該怎么表示感激,總不能去孝順這兩人吧?
于是秦恬只能默默地領情,然后靜靜地跟著他們走。
“你不用擔心。”奧古斯汀忽然道,“你看看周圍,并不是只有我們在送人。”
秦恬向四周看看,果然,很多在站臺的德國士兵和警察會幫乘客提一下行李。火車站本身就有保衛隊,此時因為是特殊時期,所以多了很多警戒,勞動力也就多了出來,順手幫一下乘客也是很正常的。法國和德國還沒開始死磕,或者說兩國已經磕慣了,所以這個法國人、德國人聚集的場所并沒有彌漫什么國仇家恨的氣息,反而給人一種……互幫互助、其樂融融的感覺。
唯一的區別就是,提行李的那些德國士兵都沒奧古斯汀的軍銜高罷了。
三人一路走過人流和一個個站臺,終于到了秦恬的十三號站臺。那兒很多人正在上車,女列車員正在門口檢票。
奧古斯汀嘆口氣放下行李,看著秦恬,“接下來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秦恬忽然有些詭異的感覺,像松口氣,像疑惑,更像……傷感。她竟然會舍不得!
抿抿嘴,忍住眼眶的酸澀,她低聲道:“我、我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
“你應該感謝海因茨。”奧古斯汀微微側身,指指海因茨,“國內的事情我幫不上忙,全是他一手包辦的。”
海因茨在一旁冷眼瞧著,硬邦邦道:“我不需要一個懦弱的膽小鬼的感謝。”
秦恬苦笑,看過那些照片后,海因茨這條蛇忽地熱血了,突發奇想要把秦恬送到中國去參戰,可秦恬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問理由,她只能說她怕死。
由此招來海因茨極端的鄙視,倒是奧古斯汀沒什么意見的樣子,他似乎總是支持秦恬。他與秦恬的意見總是出乎意料的一致,即使事先什么交流都不曾有。
沒錯,怕死是其一,但是真正的理由,她說不出來。
如果說南京大屠殺給她的是血腥的震撼和焦慮,那么海因茨的建議則給她的是焦心的懊悔。
她現在才發現,腦海中那些記憶里,對于這場戰爭,相比亞洲,她竟然對歐洲戰場更為熟悉。對于中國戰場,她根本說不上來什么。
沒有特別明顯的轉折點,也沒有攻略,中國戰場,遍地開花,到處都是戰斗,到處都是軍隊,四面都是戰場,無處可躲,也不知道哪段時間在哪兒是安全的。
中國戰場,是戰士的草鞋和大刀一寸寸開辟出來的;中國的勝利,是戰士的血和骨肉一點點堆積出來的。
去了,她只能逃命,只能無望地尋找秦九,因為,她想不出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也想不出一個能庇護自己的人。
所以,對不起祖國,原諒我的弱小……秦恬只能在心里懺悔。
“行了,做這表情干嗎,反正你是法國國籍。”海因茨繼續嘲諷。
秦恬嘆口氣,她都不知道說什么。這國籍來得不明不白的,她到現在連法文都沒說過兩句。
自從知道德國的盟國是這樣的貨色后,海因茨一直擺出一副飽受刺激的樣子,平時陰冷優雅的模樣沒了,對誰都是滿嘴炮火,秦恬表示理解,她忍!
“行了,海因茨,恬都快走了,你沒什么要說的嗎?”奧古斯汀在一旁插話。
“是你有什么要說的吧?”海因茨又冷哼,轉身往旁邊走去。
秦恬咬咬牙,還是叫住了他,“海、海因茨!”
他回頭做不耐煩狀,“什么?”
“那個……我可以肯定地說,日本是不可能贏的。”秦恬一臉不容置疑。
海因茨抽搐著嘴角。
秦恬舉起右手,“真的,我發誓!”
海因茨無奈地撫額,“小姐,日本輸了對德意志沒好處吧。”
“……”秦恬真想自抽三百下。
一只手臂忽然攬住她的肩膀,耳邊傳來奧古斯汀篤定的聲音,“行了,海因茨,日本確實不可能贏,你一邊去。”
海因茨翻了個白眼,走到一邊抽煙,用他經典的手槍形打火機。
奧古斯汀看看時間,幫秦恬拿起行李,“走吧,上車再說。”
“嗯。”看著火車,秦恬仿佛有種當初到遠方求學時父母送自己的感覺,那么惆悵和荒蕪。
奧古斯汀在過道走著,秦恬后面跟著。
“你別介意海因茨,他從小就別扭。”
“……”
“還有,下午這么突兀地讓你看那些照片,我感到很抱歉。”奧古斯汀頓了頓,看看座位號,繼續往前走,“我以前只接觸了一兩張,沒想到后面的會那么的……刺激。”
“沒什么,我承受得住。”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只是想做點什么……我一直不喜歡日本。”
“所以你就認定日本會輸?”秦恬忽然問道,“要知道,現在中國戰場,日本似乎依然占優勢。”
奧古斯汀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相信中國。”
他找到了秦恬的位置,是個靠窗的位置。剛放上行李箱,外面哨聲就響了,車要開了,奧古斯汀張張嘴,還是沒說什么,依然彬彬有禮,“那么,我先下去了。”
秦恬覺得很空虛,這種時候應該說些什么的,可是她和奧古斯汀沒別的關系啊,能說些什么呢?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奧古斯汀走下去,然后又走到了她的窗前,朝她招招手,“恬,路上小心,什么都不用擔心,到了巴黎……咳,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兒,如果可能,我會給你寄信。”
“你會上戰場嗎?”秦恬問道。
“會。”他答得不容置疑,“我跟海因茨分在一塊,明天就出發。”
秦恬沉默,過了會兒道:“你說巴黎很安全。”
“是的,相信我。”
“你說中國一定會贏。”
“是的,相信我。”他微笑。
詭異感越來越濃。
這時,汽笛聲響了,轟鳴過后,火車慢慢地動了起來,起先還很慢,奧古斯汀跟著火車慢慢地走。
秦恬終于忍不住了,她覺得再不問就來不及了。她去了巴黎,他去了前線,她會找個地方終老,可他說不定上戰場第二天就死,此時,只有豁出去了。
豁出去了……
她提高聲音,用中文叫道:“奧古斯汀,你知道,穿越,是什么意思嗎?”
中文而已,聽不懂也沒關系,她以為奧古斯汀會疑惑地問道:“什么?”或是干脆微笑不答。
可是她看到了,奧古斯汀的僵直,他眼里的震驚,以及他那不可抑制的顫抖。
答案毋庸置疑。
兩人傻傻地對視著,彼此都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而此時,火車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奧古斯汀終于驚醒了,他下意識地拔腿就追,伸出手來,秦恬也反應過來,努力探出身子,伸直手臂,可剛碰到他溫熱的手,還沒來得及抓緊,就被很快拉開了距離。
火車加速很快,饒是秦恬快把自己摔出去,依然沒法碰到奧古斯汀。
她已經淚眼模糊,緊咬著牙,努力看著他的方向。
車駛出了站臺。
那個奔跑的身影越來越遠,即將進入沉沉的暮色。
忽然,火車的轟鳴聲中,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吼傳來,“秦恬!”字正腔圓的中文啊。
秦恬僵硬地坐回座位,在滿車人詭異的眼神中,號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