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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兵入隊

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

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識曲聽其真。

齊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

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

無為守窮賤,轗軻長苦辛。

——古詩十九首之《今日良宴會》

一、二、三……六,我心里在盤算著,六次,是六次。當兵不到一個月,我便打了六次架,或者準確地說是參與了六次打架活動。

在當兵之前,我是一個十九歲的學生,在學校里雖然表現不太好,也不算壞,但打架這種事我從來沒干過。而現在我在計算著打架次數的同時,卻感覺到一股溫熱的液體正順著自己的臉慢慢地往下流。

剛開始我以為是汗,便習慣性地用手摸了一下,是血,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為了表現自己此刻的鎮靜,我便學著電視里的畫面,用舌頭舔了舔手上的血,這一舔便后悔得要死,從前我只知道舔血這個動作很酷,卻不知道堪稱萬物之靈長的人類的血的味道,竟然和醬油一樣又咸又澀。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可能,那就是人的大腦在突然遭到鈍器打擊后,會使受打擊者的味覺器官發生基因突變。也就是說,此刻關于人血的味道像醬油這個感覺是完全錯誤的,也許再過一會兒我再嘗的時候,很有可能會變成醋。如果照此推理下去我就不是我了,我完全可以把自己變成一個自負盈虧的小賣部,里面專售各種調味品。

我很生氣,后果很嚴重,轉身瞅準一塊板磚抓在手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剛才賜給我醬油的那個家伙招呼過去。

以前我只知道生氣能讓人吃不下去飯,現在我才知道,生氣能讓人的身高迅速增長,并且能使那個即將挨我一板磚的人迅速變矮。我一米七八的個頭,算是不矮了,可是和對方近兩米的個頭比起來還是差了一大截,于是生氣的第二個后果便立刻顯現了。

就在板磚離對方腦袋還有1毫米時,我忽然一個趔趄,結結實實地來了個狗啃泥,趴在了地上。讓我火上澆油的是,我真啃了滿嘴泥巴,那味道還不如醬油呢。

我回頭一看,原來自己剛才站立位置的正后方,有個家伙正在齜著牙向我笑。你個臭小子,竟然暗算我!此刻我最想說的一句話就是“我不活了”,可終究還是沒說出來,因為我忽然發現自己在瞬間已經變成了個大老爺們,而不再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學生。

被你猜對了,這次打架當然不是一對一,也不是二對一,而是群對群,具體地說是一連對五連。如果此時有一架高清攝像機的話,讓我們把鏡頭慢慢拉遠,你會發現下面的一幅場景:在某部鍋爐房的一個大院子里,一幫身著橄欖綠作訓服的家伙們,正像你在路邊見到的螞蟻掐架一樣打得熱火朝天。他們與螞蟻的唯一不同在于,螞蟻可以憑借特有的氣味分辨敵我,而這幫衣服一樣、發型一樣、體味也一樣的半大男人們此刻已經完全分不清敵友,反正是見人就打。對了,當兵的打架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手里有的是武器。我舔到的醬油就是拜它所賜!

我呸了兩口,吐掉富含礦物質的泥沙,兩只眼睛即刻竄出兩條火龍,接著拿起先前那塊板磚,一個勁地往剛才踢我的那個家伙身邊靠。因為我以前沒打過架,所以打架經驗少得可憐。雖然我的打架經驗少得像赤道上的雪,但是我在心里說:我就不信我弄不倒一個,瞎貓不是還有碰著死耗子的時候嗎?

可是事實證明我是一只倒霉的瞎貓,我的倒霉之處不在于沒有碰到半只死耗子,而在于我拿起板磚想要接著拍人的時候,我們的連長——那個我們給他起外號叫“蚯蚓”的人不合時宜地出現了。

在這里我想插上一句話,其實連長叫楊泊,為什么叫他蚯蚓呢?原因很簡單,他說話的時候就像雷老虎一樣,從來都是大吼大叫,每當他歇斯底里、大吼大叫時,脖子上的青筋便會一根根蹦起,就像蚯蚓。

蚯蚓是啥時候來的?沉浸在激戰之中不能自拔的我們都不知道,直到他站在和他一樣黑的煤堆上,大吼“都他媽給老子停下來”的時候,我們才知道蚯蚓來了。

雷聲響過后,世界一片死寂。蚯蚓照例把我們一個個薅回去,然后是一頓猛練,晚上點名時,他唾沫星子亂飛地說:“我們一連橫著是一,豎起來也是一,就是打架也必須得是一。以后再打架如果勝了,回來咱們好說好商量,如果打敗了,夾著尾巴回來——哼!”

蚯蚓的這一聲哼讓我們心膽俱裂。更為可怕的是,在我們等待下文時,蚯蚓卻來了一個燒雞大窩脖,頭也不回地邁著鏗鏘的步子朝連部走去。

蚯蚓走了,下面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第二個標志性人物隆重登場,那就是豆腐皮同志。當然,“豆腐皮”也是我們送給他的外號,實際上他是我連的指導員,他的最大特點是皮膚白,雪白雪白的。

同志們注意了,豆腐皮指導員還有另外一個我們不得不注意的身份——某名牌大學歷史系本科畢業生,三年前他和他的同學作為武警部隊第一批大學生入伍干部特招入伍,以坐火箭的速度,在三年內由一名小排長干到了指導員。

總部黨委這樣做的原因有很多,據我猜測,其中一個重要原因肯定是:如果部隊全都是蚯蚓這樣隨便說一句話都極有可能把正常人搞成腦震蕩的干部,肯定是不行的。再加上我們的營房是上個世紀前蘇聯紅軍的遺物,蚯蚓這樣的干部太多,我們的營房十有八九都會被震塌。

指導員剛剛到位時,在一次訓練間隙,我們無意中聽到蚯蚓連長說過這樣一句話:“什么本科不本科,我看全是笨科!”

蚯蚓雖然只是一個小學念到三年級的直接提干干部,但他對知識的仰慕和渴望非同一般,一個很明顯的例子是,豆腐皮還沒下來一個月,蚯蚓已經跟他打得火熱,笨科的事早已經扔到了一邊。

閑話少說,我們現在談正事。指導員豆腐皮同志緩步走到隊列前面,掃視我們五秒鐘之后,咳嗽一聲,慢條斯理地說:“打架肯定是不對的,作為一名武警戰士、一名黨和人民的忠誠衛士,我們只能去消滅敵人,而不是去消滅自己的戰友!”

在此后半個小時的時間里,豆腐皮同志充分發揮自己專業特長,從八一南昌起義開始說起,歷數了我軍N個團結友愛的故事,最后以“團結就是戰斗力”這樣一句鏗鏘有力的話結束了此次點名,并伴以振臂一呼。

應該說,此次點名是一次團結的點名,一次和諧的點名,一次成功的點名。點出了戰斗力,點出了士氣,點出了我軍過硬的作風。

在此次點名的過程中,有一名同志可能是昨天晚上包子吃多了,有點跑肚拉稀,為了證明自己戰斗力強悍和作風嚴謹,硬是把自己的便便排在了褲襠里。在此種情況之下,我個人認為,在前面加上什么形容詞都是不過分的,甚至可以說,這次點名有力地震懾了那些最近幾年蹦得挺歡的不法分子,間接地告訴他們:我們武警不是那么好惹的!

在這里我很想說明一下連長和指導員的關系,打個不恰當的比喻,連長就像俺爹,說話辦事大大咧咧,兩眼一瞪能吃人的那種;指導員卻像咱媽,說話輕聲細語,無論你發再大的火,他一個眼神過來就可以把你融化。如果連長撲上來打你一巴掌,指導員便會緊接著過來邊揉你的臉邊說,來,乖,不要哭嘍,給你個甜棗吃!連長打你是他的不對,但是你也得自我檢討一下啊,你是不是也有不對的地方呢……

這次打架究竟因何而起,它的意義以及價值何在,或許直到十多年以后我還是弄不明白。總之,這天是我當兵的第二十天,拿部隊的行話說,我還是一個新兵蛋子。

對了,我似乎應該先簡單介紹一下自己:我叫馬斌,河南洛陽人,今年十九歲,剛入伍的新兵。

第一次打架就像處女初夜一樣,注定會有疼痛,而沒有想象般美好。但初夜疼痛畢竟是短暫的,隨之而來的便是一生幸福時光。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之內,我們先是干掉了自己本營的三連,然后又擺平二營的三個連隊,緊接著又搞定了三營,其中最值得我終生銘記的,要算和團直特勤連的一場惡戰了。

以前特勤連叫特務連,單從名字就能看出,這不是一般的連隊,特務連當然就是執行特殊任務的連隊了。雖然說現在是和平年代,他們不再是特務,但瘦死的蝗蟲總比螞蟻大吧。

那是個晴朗的冬日午后,太陽明晃晃地照耀著,真可謂天高地闊、乾坤朗朗,確實是個打架的好天氣。事情的起因同樣不知道,小道消息說是連長的姐姐從外面洗完澡回來,特務連那幫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兔崽子對我們連長的親戚指指點點,說什么長得跟蚯蚓似的上不了臺面云云。

其實現在想起來,我也有點理解那幫小子,部隊有句話叫“當兵三年,母豬賽貂蟬”,這句話的意思,我想不用解釋大家都知道是什么了吧?

可是想歸想,咱們現在已經不是經常能犯點自由主義的小老百姓了,咱現在是身穿軍裝的革命軍人,軍人講究的是什么?軍令如山!不管命令對與不對,先執行了再說,這才叫部隊,這樣的人才能堪稱軍中精品、世間爺們。

值班員一聲緊急集合哨,大家的一致反應就是順手抄起放在床下面的訓練器材——警棍和盾牌。當兵當然得有當兵的樣子,三十五秒集合完畢,第三十六秒我們便似蛟龍出水般直撲特勤連的連部,那陣勢真是壯觀極了。

有備而來,備則必勝,再加上兵貴神速以及戰略戰術運用得當,不到半分鐘工夫,特勤連的連部已經成了一九四九年剛成立時的新中國——滿目瘡痍,百廢待舉。

這時蚯蚓連長一聲振聾發聵的命令傳出:撤!那真是來如風、去如電,不到一秒鐘,特勤連里就看不到半個一連的人了。

蚯蚓對這次戰役很滿意,晚上還請每個班喝了一箱汽水。連長是滿意了,可營長卻很生氣,據營長說,他對蚯蚓這種不理智甚至荒唐的做法十分反感和惱火,決定第二天召開全營軍人大會。

在那次全營軍人大會上,營長慷慨陳詞,歷數了本年度新兵入伍以來我們一連在打架方面所取得的“杰出成就”,在短短一個月時間內,以連為單位的群架打過七次,成績是五勝一平一負,可謂“戰果輝煌”,受輕傷四人,現已無礙……

營長其他的話我基本上都聽不見了,只聽到“五勝一平一負”這幾個字心里便有了無窮的滿足感,要知道從營長嘴里說出來和自己扳著手指頭在那里算,感覺是不一樣的。別的不說,咱總算對得起蚯蚓那句“我們一連橫著是一,豎過來也是一,就是打架也必須得是一”的話,回去應該不會再挨連長收拾了吧。

大會最后蚯蚓還作了檢查,偷偷告訴你,你可別告訴別人,其實蚯蚓的檢查是我給他寫的,不光是他,還有那次受處分的——也就是每次打架都身先士卒的幾個家伙的檢查也全由我秉筆直書。在以后的歲月里,我還代班長給別的女人寫過情書、懺悔書什么的,不過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蚯蚓跟我們說,這次打架是他起的頭,所以在會前他去找了營長,說無論多大的罪責他都一個人承擔,堅決不連累弟兄們。營長說,你他媽的以為你是佛啊!營長停頓了五秒鐘接著說,你個大老粗怎么也知道“罪責”這兩個文縐縐的字?

營長和蚯蚓是關系非常好的戰友,好得跟親兄弟似的,好得就好像我們和蚯蚓一樣。我們喜歡蚯蚓,蚯蚓無論是作為男人還是作為連長,都沒得說。

晚上天下起雨來,蚯蚓一個人坐定在連部外面的晾衣臺處,任冰冷的雨水往身上直澆。蚯蚓不說話,我們幾個受處分的家伙只是小心翼翼地趴在走廊里看著蚯蚓。我們知道,蚯蚓——我們的連長哭了,原因不為別的,是因為他牽連了我們幾個家伙一起受處分。

我們輕輕圍過去,蚯蚓說他雖然是個大老粗,但好歹也是國家干部,即使轉業了國家也能給安排一份工作;可你們呢,好不容易來當兩年兵,還沒怎么著呢,便每人背了個處分。

蚯蚓的話說在嘴里,而我們幾個家伙卻記在心中,我們不想說“那一刻我們被感動了”這樣的鳥話,忒俗氣。

指導員豆腐皮則在旁邊攤開雙手,氣咻咻地說:“你看看,你看看!我說什么來著?告訴你們別去打架,別去打架,還一幫武警戰士呢,還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呢,簡直就是一幫土匪!”

沒想到豆腐皮也會發火,真不容易啊!蚯蚓一聽豆腐皮這么說,猛地從晾衣臺上跳起來,指著豆腐皮的鼻子說道:“老白,你少給我放馬后炮,不準打架,你早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攔著?再說了,不打架的兵哪里還有戰斗力?”

“我到哪里去了?這話得問你!”我們這群新兵在旁邊聽得一愣一愣的,難道蚯蚓和老白之間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蚯蚓聞言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腦袋一耷拉竟不說話了,這可真是千古奇聞啊,蚯蚓也有耷拉腦袋的時候。

此次本年度最后的一次打架事件后,部隊公開處罰了四個人,除了蚯蚓以外還有三個兵,一個是我,一個新兵能夠獲此殊榮,我真是由衷地、發自內心地欣喜,如果我把這件事告訴千里之外的老娘,相信她一定會氣得想上樹。

還有兩個和我一樣的倒霉蛋:一個叫陳林,也是個新兵,四川鹽亭人,張口閉口不是錘子喲,就是媽買皮喲,我知道錘子是男性的生殖器,媽買皮是個什么東西我就不知道了;還有一個叫歐文明,黑不溜秋的一個小矮個,湖南汨羅人,說實話,說他是汨羅人我都有點懷疑,因為他不但沒有三閭大夫屈原的文才,更沒有屈原的氣節。

據后來營部傳來的小道消息說,我和陳林之所以這么榮幸地在全營面前被公開點名處分,全是拜歐文明所賜。據說這個家伙被營長叫去之后差點嚇尿褲子,營長還沒問話,他就開始繪聲繪色地描繪此次打架的精彩畫面。

我估計這個家伙講著講著嘴就有點把不住門了,他忘了自己是在營部,忘了自己面對的是營長而不是幾個喜歡聽他吹牛的兵蛋子。當他描述我和陳林多么多么英勇和悲壯時,忍了很久的營長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拍案而起,營長的這一拍絕對可以載入史冊,它不但報廢了營部剛剛配發的一張新桌子,而且還把歐文明身上的虱子都嚇得抖三抖。

第二天,蚯蚓便因發高燒住進了團里的衛生隊,我們幾個倒霉蛋去看他,他還笑了,而且笑得憨憨的挺可愛。我也在心里暗暗笑了好幾次,原因是我們連長那蚯蚓似的血管,就是讓我們駐地村里的二傻子閉著眼睛來扎針,都會不偏不倚。

三個小倒霉蛋和一個大倒霉蛋在一起可以是無話不談的,我、陳林和歐文明也是第一次知道了蚯蚓原來有這么輝煌的軍旅生涯。他參加過三次全軍軍事大比武,第一次第三名,第二次第二名,第三次是第一名,受到過我們只能在電視里見到的大人物的親切接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個三等功,只記得二等功有兩個,一等功有一個。

“媽的媽你個姥姥!”

“我日你個媽買皮喲。”出了團衛生隊的拱形門后,我和陳林同時脫口而出。

“他該不會是在吹牛皮吧?”歐文明說道。

我和陳林狠狠瞪了歐文明一眼,歐文明伸了伸舌頭,仍然死心不改地接著說:“和平年代立個二等功已經是頂天了,一等功?你見過在和平年代活人立一等功的嗎?一等功不都是追認的嗎?”

不知道陳林和歐文明怎么想,我是不會懷疑蚯蚓的,因為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爺們,是比千足金還純的純爺們。

“那小護士長得挺漂亮……”陳林的話剛說了一半,迎頭正碰上朝衛生隊走來的指導員豆腐皮,為了向歐文明和陳林兩個南瓜通報敵情,我立刻大聲喊道:“立正,指導員好!”

指導員在我們三人面前停下腳步,先是用那雙鳳眼狠狠瞪了我們三個人幾秒鐘,然后用手指頭挨個把我們三個指了一遍。在這個時間段內,指導員豆腐皮同志多次欲言又止,我們三個鐵釘似的戳在地上一動不動,豆腐皮終究還是沒說話,頭也不回地朝衛生隊里走去,除了去探望蚯蚓這個原因之外,我們猜不出他來衛生隊還有別的理由。

“陳林,剛才你說什么挺漂亮?”豆腐皮的身影剛剛隱沒在衛生隊的拐角,我便急切地問道。

“是啊,你剛才說什么漂亮來著?”歐文明也湊上來,看樣子比我還急。

“媽買皮喲,我鄙視你們!真的,瞧你們那副色迷迷的樣。”陳林說。

“姥姥的,少他媽跟我裝正經,如果沒有你爹的色迷迷,你怎么會來到這個世界上?”我說道。不可否認,我以這句蘊含豐富哲理的話征服了陳林,同時也征服了歐文明,因為此時他們倆正用無限敬佩的目光看著我,然后陳林舉拳便要削我的腦袋。

“停!”緊急時刻,歐文明挺身而出,“拿破侖說過,暴力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們三個就不要內訌了,還是共圖大業吧!”歐文明說完把目光投向陳林,意思是說陳林,快說那個漂亮護士在哪。

“你們眼睛瘸嗎?”陳林說道,“剛才豆腐皮在我們面前踱步的時候,一個倍兒漂亮的小護士從離衛生隊約500米的地方緩緩經過。”他邊說邊用手指向小護士剛才經過的地方。

“剛才?不會吧,一百多天來我根本就沒看到過有雌性動物!”我說道,歐文明黑黑的小腦袋瓜配合著我的問話轉向陳林。

四川人陳林,長得像一碗白面皮,頭發烏黑,最出奇的是他那兩顆眼珠子,像金魚似的向外突出,給人的感覺就是他的腦袋如果搖得幅度過大,眼珠隨時都會從眼眶里掉出來。

在入伍之前,我曾經一度對算卦產生過興趣,如果照本宣科地把陳林的腦袋搬到算卦書里對照,他絕對是百分之一萬的悶騷型。對了,陳林還有點微微駝背,這樣一想象,一個近乎完美的奸臣形象便會映入你的腦海。

“真是天不佑我,豆腐皮啊豆腐皮,你要真的是豆腐皮,我肯定第一個把你給吃了。”歐文明捶胸頓足。我和陳林鄙視地看著歐文明,眼神中充滿驚詫——歐文明也會有慷慨激昂的時候?真難得。

“兄弟,”我拍了拍歐文明的肩膀,“先不要那么悲憤,跟個詩人似的,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叫亡什么補什么?”

“亡羊補牢猶時未晚!”陳林接口道。

“有文化,太有文化了,”我揶揄著說,“我們再殺他個回馬槍不就得了?再回去看看!”我提議道。

“好啊!”陳林和歐文明異口同聲,堅定不移地回答。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要不然我們仨怎么會一起受處分呢?真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事實證明越是干偷雞摸狗的茍且之事,就越要昂首挺胸、膽壯氣豪,這就叫境界。不用說,我們三個的境界天生就很高。

“看,就在那。”我們剛進衛生隊大門,陳林就小聲地指著說。我不得不佩服陳林對于女人那種天生的敏感性,因為那個身著護士服的小可愛離我們至少還有一百多米的距離。

于是,我們仨就像三只臭蟲般緊跑兩步,朝那個小可愛趕過去。

“嘿嘿,嘿嘿嘿!”正當我和陳林聚精會神,眼睛睜得和雞蛋一樣看那個小可愛時,空氣中突然傳來一陣既淫又蕩的奸笑,我轉頭照著歐文明的臉就是一巴掌。

“真沒出息,你丫是不是生在男兒國,沒見過姑娘?”我罵道。

“男兒國沒有,我倒是在AV國生活過一段時間。”歐文明一臉壞笑地說。

“個媽買皮喲,你還知道AV?真是小看你了。”陳林接道。

當代中國軍人的希望、半開不開的花骨朵們怎么會是這個德性?我在心里說。

想歸想,我們三雙眼睛可都沒閑著,可當我們再次聚焦瞳孔往遠處看時,那小可愛早就不知去向了。

“走。”我說。

“去哪里?”陳林問。

“去醫務室啊,你沒看見剛才她進了診室嗎?”

“不會吧,你不知道你現在是什么身份?當你穿上軍裝的那一刻,就已經徹底從肉體到心靈脫離了古惑仔的隊伍,一躍成為最可愛的人。可從你現在的表現來看,我怎么一點也沒覺得你已經是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呢?”歐文明說。

他還想再說什么,我一把上去捂住他的嘴:“舍不得孩子套不來狼,你小子去還是不去,怎么他媽跟唐僧似的?”

“當然去了!”歐文明回答。

“那你不做最可愛的人了?不嫌這個低級趣味了?”陳林見縫插針道。

“切,誰說愛情低級趣味我就跟他急!去了,我們三個是最可愛的人;不去,我們三個就是膽小鬼,不敢愛不敢恨的窩囊廢!”歐文明說道。

“你是不是屬變色龍的?”陳林問。

“我屬色龍,沒有那個變字。”歐文明回答。

我們邊說邊昂首闊步地朝診室走去,進門的一瞬間,我趕快捂住自己的腦袋說:“哎喲醫生,我不行了,頭疼得厲害!”陳歐兩人反應也絲毫不慢,趕忙用手攙住我。

那小可愛不知正低頭忙活什么,聽到有人叫趕忙抬起頭。在她抬頭的瞬間,我們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美人,更讓人噴血的是她穿著一身漂亮合身的護士服,真叫個前凸后翹。

我心里浮想聯翩,說實話,那一刻我才感覺自己真淫蕩,同時我也告訴自己,我離黨和人民對我的要求還差得很遠,以后一定要按照柳下惠的標準加強思想改造。他奶奶的,我心里罵的同時想到了小澤圓。

“頭疼,真的假的?”漂亮護士問道。

我怎么聽得這么別扭呢?早聽人說過,我團衛生隊養的是一群外表似貂蟬、內心如張飛的野蠻女人,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

“妹妹,頭疼還分真疼和假疼嗎?”我問道。

“誰是你妹妹?叫首長!頭疼在其他地方可以不分真假,但是在部隊就得分!像你這種開口妹妹、閉口妹妹的家伙有幾個是真頭疼?新兵蛋子,軍用褲頭還沒穿破幾條,就學會到衛生隊泡妞了!當兵三年母豬賽貂蟬,這句話沒聽過?看你們是一群小新兵也就算了,要是老兵敢這樣,看我不拿注射器把你們扎成篩子!你們也不想想,沒兩下子我敢在衛生隊混?”

我敢肯定地說,當小澤圓護士說出這些話時,我們三個人就和傳說中的傻瓜沒任何區別,站在地上一動不動,舌頭伸出老長。他奶奶的,是不是女人暫且放下不提,請問她是人嗎?野蠻女友跟她相比簡直就是小綿羊!

我們三個耷拉著腦袋,從診室出來時,我狠狠瞪了陳林一眼:“你的頭還疼嗎?”

“不疼了,而且還感覺很精神。”陳林回答。

歐文明杵了我一拳。

“精神個蛋,以后不套狼了吧?不過,你們看她像不像日本女明星小澤圓?”我懨懨問道。

陳林和歐文明對視一眼,齊口道:“像,真像,太像了!”

科學家們說過,大自然里最美麗的蛇往往都是有劇毒的,現在方知此言不虛。是我們自己被妹妹那雪白雪白的護士服弄暈了頭,忘記自己現在身在部隊,這就像在一堆公蛇中突然出現了一條美麗至極的母蛇。那是你隨便能碰的?自不量力,我在心里譏笑著自己。

“咦?你們三個家伙怎么又從這冒出來了?”正當我們有說有笑往回走時,豆腐皮卻從后面三步并作兩步趕上來。

唉,本來想來個順手牽羊,結果羊沒牽住,倒追上來一頭狼,為什么我們可愛的豆腐皮指導員總是在他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呢?我心中暗想。

我們三個連忙站好,五指并攏緊扣褲縫線,腳跟緊靠,腳尖分開約60度,肩平頭正,兩眼目視正前方往上仰約30度,身形略向前傾。這是軍人的標準姿態,簡稱軍姿。

“指導員,我們……我們三個是想回來小解!”陳林邊說邊指向與衛生隊門口正對的那個氣勢恢弘的建筑——廁所!

“上廁所?我看不像啊,你們三個不會又在動什么歪腦筋吧?”豆腐皮又開始在我們三人面前踱起步來。

“報告指導員。”我說道,“我們從來不會動歪腦筋,我們的的確確是來這里噓噓的,請指導員明察。”

“明察?怎么明察?”豆腐皮問,“難道還讓我把你們的褲子脫下來,挨個看你們的水管濕不濕?”

“報告指導員。”陳林大聲說,“我認為這個方法可行,操作簡單、方便快捷,而且場地就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陳林又用手指著廁所。

“操作簡單?如果陪你們到廁所里,我會一個個把你們那玩意全給揪下來,信不信?歐文明,你給我過來!”

我和陳林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自從豆腐皮嘴里蹦出“歐文明”三個字之后,我們就知道一切都完蛋了,地球人都知道,歐文明最大的優點就是容易當叛徒!

在接下來的十分鐘里,歐文明陪同豆腐皮同志在離我和陳林百米外的一個墻角處,以一問一答的形式進行了誠懇的交談。

歐文明的表情從害怕到莊重,由莊重到放松,從放松到眉飛色舞,最后終于由眉飛色舞發展成完全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對面的這個人是自己的領導。

而豆腐皮則由開始的循循善誘,到后來一臉莊重,再到后來的七竅冒煙。他們倆宛如兩個優秀的小品演員在盡情表演,完全沒顧及到我和陳林的存在。

“你全說了?”

“全說了!”

“就沒保留一點點嗎?”

“我只是加了一點點而已!”

“我日你個媽買皮喲,這是什么世道?”陳林再也聽不下去了,摟頭就朝歐文明打過來,邊打邊罵,“我讓你只加了一點點!我讓你只加了一點點!”

“人家只是一時管不住自己的嘴嘛,急個什么?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是什么樣的人?”歐文明邊跑邊辯解,還得躲著陳林。我看豆腐皮指導員越走越遠,心想他姥姥的,這下可要壞醋。

“今天晚上點名之前,連部肯定會有故事,你信嗎?”吃過晚飯回宿舍的路上,陳林和歐文明緊走兩步趕到我身邊,陳林小聲問道。

“什么故事?”我還沒說話,歐文明倒先問開了。

“你個錘子,你說什么事,倒問起老子來了?”陳林拿白眼珠用力瞪著歐文明,那樣子就像饑餓的人看著一只烤雞腿。歐文明吐了吐舌頭,自覺理虧,便不再說話。

“但我還是想問問。”歐文明忍不住又開口了,“連部會發生什么故事?兩個大男人,再說,現在中國的同性戀又沒合法。”

“你知道狗熊他爹是怎么死的嗎?”歐文明話還沒說完,陳林便打斷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對陳林說,“你的意思是說,我們裝病揩小澤圓護士油這件事(實際上什么也沒揩到),蚯蚓可能覺得沒什么,但豆腐皮肯定會大發雷霆,又要說我們政治立場不堅定、行為規范不符合忠誠衛士之類的話,你說的故事可能緣由于此吧?”

陳林輕輕點了點頭。

“深奧啊,我真奇怪,你倆為什么當初沒去選中科院研究原子彈,聽說那東西很復雜,到這荒山野嶺的地界來當兵,真是委屈兩位高人了。”歐文明挖苦道。

我狠狠瞪了一眼歐文明,接著說:“而且你們注意到沒有,在上次打架事件過后,在點名時蚯蚓說打架無所謂,但關鍵得打贏,而豆腐皮則說打架是不對的。綜合以上兩點可以得出,蚯蚓和豆腐皮之間已經有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什么叫鴻溝?”歐文明眨著小眼睛問。

我向歐文明解釋:“你在來當兵之前,總覺得你爹說的話都是錯的,你自己是對的,而你老爹和你抱有相同看法,最終結果卻是你被你爹結結實實捶了一頓,這就叫鴻溝,知道了嗎?”

“有點明白了。”歐文明若有所思地說。

晚上點名之前,連部窗戶外趴著三個人:我、陳林和歐文明,我們在聽墻根。此刻連部里面也是熱火朝天,正在風風火火地吵架。

“老白,你就別給他們上綱上線了,都是年輕人,十八九歲的,裝個病去衛生隊看兩眼漂亮姑娘,有什么大不了的?”蚯蚓說。

“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們打架斗毆,還偷看衛生隊的女護士,你感覺這些事沒什么大不了的?當然,如果發生在地方小青年身上那完全可以理解,他們又沒違法犯罪是不是?這點我還是拎得清楚的,可問題是他們現在是身穿軍裝的武警戰士!如果你對他們這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等于對他們放縱。近幾年部隊出現的這些安全事故,哪一起不是源于放縱?自己放縱自己,領導放縱部屬?”

蚯蚓冷冷一笑:“你年輕時沒偷看過小姑娘洗澡嗎?咱就別說小時候的事了,就算今天你走在大街上,看見漂亮姑娘不想多看兩眼?又有誰說你老白不是響當當的武警警官了?你不是也跟我說過什么食什么色……性什么的嗎?自己跟自己把賬算得挺清楚,怎么同樣的事情,一放到戰士身上就不行了呢?”

我和陳林對視一眼,臉上滿是奸笑。可愛的蚯蚓同志竟然引用起孔夫子的話了,由此可見他實在是被逼得沒辦法。如果對方不是和他平起平坐的指導員,如果不是和他血肉相連的哥們兒,換成任何一個人,蚯蚓早把對方捶成熊貓眼。

“作為一連之長,你辦事怎么沒有原則呢?簡直就是胡攪蠻纏嘛。”豆腐皮顯然很生氣。

“我黨不是歷來主張原則性與靈活性相結合的嗎?”蚯蚓說道,“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現在就是靈活的時候了!”

沒想到蚯蚓不光知道孔夫子,還學過哲學原理,連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都整出來了,真厲害!

在蚯蚓的堅持下,晚上點名時豆腐皮終于什么話也沒說,但我們仍能從他那閃爍的目光中看出一絲誓不罷休的勁頭。

“他不會日后給我們穿小鞋,抓我們小辮子吧?”點完名后我們洗漱時,陳林不無擔憂地問。

聽到陳林這么說,歐文明在旁邊插話道:“我們不是還有蚯蚓嗎?怕什么!”

“蚯蚓是你爹嗎?”我問歐文明,“都多大了,遇事還總想著別人救你,為什么不想想自己救自己?給我們穿小鞋?沒那么容易;抓小辮子?又不是滿清,我們沒有!”我說完這句話后端起臉盆,頭也不回地朝宿舍走去,樣子有點酷。

而人類的發展史告訴我們,耍酷從來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新兵連訓練結束后,我、陳林和歐文明分在同一個班,這是我們和蚯蚓說好的,所以聽到宣布的分班結果后,我們仨半點也不意外。當晚蚯蚓在全連點名時說,讓我們盡快適應老連隊的生活云云,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心想不就是生活嗎,我還能適應不了?可我確實高估了自己的適應能力,陳林和歐文明也不例外,可以說所有的新兵都一樣。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當天晚上,我終于徹底理解了顧城這句詩,那時我們睡得正香,忽然覺得有個很重的東西壓在我身上,然后又一個很重的東西壓了過來,一個一個地壓,直到我不能動彈為止。當兵之前我就有鬼上身的毛病,晚上睡覺時腦袋清醒得很,但就是一動不能動,感覺渾身極重,可過一會兒就又沒事了。

可是,這次的感覺怎么有點與以往不同呢?我甚至聽到了那幾個壓在我身上的東西在小聲說話:“可以了,干吧。”

他奶奶的,看來這次不是鬼上身,而是人上身,他說的“干”是什么意思?這個字的內涵和外延太豐富了,讓人不得不多想。

當我的腦神經通過脊柱告訴我四肢要反應時,我卻已經一動不能動了。看來只有喊了,誰知我剛想張嘴,一只黏糊糊帶著腳臭,并夾雜著達克寧味道的臭襪子及時塞進我嘴里,那感覺真是美妙極了。

那一瞬間我才知道,顧城哥哥的光明今晚估計是找不到了,哥們我只能認栽。我想起了許巍的一首歌:就在今夜,什么都不要想,我只想帶給你強烈的刺激……

雨點般的拳頭帶著風聲,伴著川豫粵魯等各地罵腔順風而下,一瀉千里。

也不知過了多久,風和雨都停住了,天上的星星也看不見了。我慢慢扯掉身上的被子,渾身酸疼,雖然剛才我看見了很多星星,但屋子里仍然很黑。我知道鼻子肯定出血了,因為那股熟悉的醬油味又在我口腔里彌漫開來。

“我日你個媽買皮喲!”陳林罵道。陳林平時說這幾個字的時候都是抑揚頓挫的,十分好聽,可是今天晚上卻很平淡。我知道他剛才肯定也見到了星星,還經歷了電閃雷鳴,并且極有可能也嘗過醬油的味道。

我馬上又想到歐文明,這小子半天連屁也沒放,是不是被打死了?黑暗中我摸索著爬到上鋪,先摸到一個布滿崎嶇不平小疙瘩的腦袋,然后是蜷成一團的身體,肚子倒是一鼓一鼓的,看來歐文明還活著!

人是有第六感的,這點你不服不行,在我東摸西摸時,總覺得好像有無數雙眼睛在黑夜里盯著我看,令我渾身不自在。聽連長說我們部隊營房在建成前是一片墓地,而且是烈士墓地,因為在解放前夕這里曾經歷過一場著名戰役,戰死者數以千計。直到今天,當地老百姓犁地時還能翻出紅色土壤,據說這就是當時戰役慘烈的最好佐證。連長的話嚇得我們這幫新兵晚上有好多都快被尿憋死了,也不敢去廁所。

盡管我知道連長的話有相當一部分是扯淡,可是白天扯淡的話,到了晚上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這就像看恐怖電影一樣,明明知道那些東西都是假的,可仍然會把你嚇得渾身掉渣。

“陳林,快把你的打火機拿出來照照,我怎么感覺有人在盯著我們呢?”

“嚓嚓”幾聲,打火機應聲而亮,我剛想夸陳林反應快,定睛一看,見一排的六個人身著三角褲頭和小背心,兇神惡煞般盯著我和陳林。

我和陳林傻眼了,面面相覷,看起來形勢對我們不利。想到這,我趕緊用手拉了拉還在裝死狗的歐文明。

“還睡個錘子喲,太陽出來了,下雨收衣服了!”陳林在這個時候還不忘把我軍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發揚一把。

歐文明顯然也是剛剛從五彩斑斕的宇宙星空回到地球上來,稀里糊涂、連滾帶爬地下了床,跟我和陳林站到一起。

陳林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顯然激怒了這六個人,因為我看到他們的臉已經開始變形,我猜他們心里肯定在說:這幫孫子真行,經過這頓炸醬面居然還笑得出來?接下來究竟是用五指山呢,還是滿地找牙?要不就用啤酒燒雞?干脆來個旱地游泳或者開飛機得了!

在這里我要特別聲明,關于“炸醬面、五指山、滿地找牙”這樣的軍事術語大家可能不懂什么意思,我也不想給大家一一解釋。總之你就把它們想象成一道道特別好吃的菜吧。如果你有那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習慣,那我只能讓你來親自實踐一回,吃上一次,絕對保證你到死都不會忘記它們的味道。

“本班長今天給你們這幫新兵蛋子上上課,告訴你們什么是當兵的。”

六人中的一個終于開口說話了,這人是我們鄰班的班長,我們私下里給他起外號叫“咱媽”。之所以叫他咱媽,當然不是說他的下面沒長蛋蛋,而只是覺得他這個人很啰唆而已。剛給他起外號的時候,陳林的建議是“唐僧”,但立刻被我否決了,因為我感覺“咱媽”這個稱呼比唐僧還要惡毒十倍。

通過咱媽極富煽情的五分鐘演講,我基本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新兵下排后,都要給剛到連隊的新兵來這么一出,據說這是一連的傳統,就好像武松要吃殺威棒一樣。

二、此番目的是為了讓新兵了解什么是部隊,此后會更加尊重老兵。

三、希望廣大新同志不要有什么意見,咱媽他們當初也是這樣過來的,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他們當初挨過別人的捶,所以他們今天也要捶人,而我們今天被人捶,明年的這個時候就有資格去捶別人。

而我認為咱媽他們起碼犯了以下幾個錯誤:

一、如果捶人是一連的傳統,這也是個不好的傳統,我們要摒棄它。國共兩黨都重敘前緣了,一個連的兄弟有什么解決不了的問題,非要用暴力呢?

二、通過挨捶就能了解什么是部隊嗎?難道咱媽是在間接告訴我說,部隊就是挨捶,挨捶就是部隊?真荒謬!

三、今天來挨捶、明天捶別人,冤冤相報何時了?少林寺和尚都知道的道理,難道我們這些新時期的先進青年們卻不知道?

四、武松最后沒有吃到殺威棒,他吃了肉、喝了酒,最后還瀟灑地殺了幾個人。

無論什么問題,用文字表達起來總是顯得有點吃力,其實上面這些想法在我腦海里也就是一瞬間的事。隨著我理性思考的結束,感性的拳頭便隨之而來,我揚起老拳照著咱媽的鼻梁來了一記直拳,只聽啪地脆響,咱媽哎喲一聲捂著鼻子蹲在地上。我想,再不蹲下,老子也讓你數星星去。

其余幾人顯然被我這記直拳弄得有點措手不及,一則他們可能正沉浸在咱媽的激情演講中,無法于突然之間醒過來;二則他們絕對想不到,一個小小的新兵竟然敢給他們一記漂亮的直拳。

從驚訝到醒悟,再由醒悟到動怒,再由動怒到動手,兩秒鐘時間已經足夠,其余幾個老家伙幾乎同時動手,嗷的一嗓子朝我們直撲過來。陳林也不示弱,飛起右腳朝其中一個人的小肚子直踹過去,那家伙應聲倒地。歐文明更是以奇招制勝,充分運用我軍在解放戰爭中變劣勢為優勢的戰術,依仗身材矮小、躲閃靈活的優勢,不到五秒鐘便脫去其中三個老家伙的小褲頭。那一刻我的心里感慨萬千,什么叫哥們?這就叫哥們!什么叫兄弟?這就叫兄弟!

再看這六個人,其中三個緊緊護住自己的下體,第四個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第五個摸著自己的鼻子輕聲呻吟,最后一個是我們的班長,看到此情此景呆若木雞,我們班長名叫郭儀,典型的山東大漢,屬于個高無腦型的人物。

此刻這六個人雖然姿勢各異,但眼神卻是一樣的充滿了迷茫與困惑,中間還夾雜著無限的哀傷和一點點的憤怒。

看到他們六個人不再有什么動作,我一個箭步竄到桌子旁,隨手抄起旁邊的凳子高高舉起,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停頓了,敵我雙方不再有任何動作。

三十秒鐘后,還是我先開了口:“以后誰敢再提部隊的這個鳥傳統,如同此凳!”說完我用力把凳子朝水泥地上砸去,部隊的東西質量太好了,那凳子居然一點沒壞,那場景真是要多丟人就有多丟人。

我們三個并沒打算把這件事告訴蚯蚓,自己能處理好的事干嗎要去麻煩別人。自打那事以后,我再也沒有被別人蒙著被子數星星了。

部隊就是各種爺們匯聚的地方,包括咱媽那樣的也不例外,第二天蚯蚓問咱媽鼻子是咋回事,咱媽把頭一揚,毅然說走路時不小心撞到墻上了。我不喜歡咱媽,但我卻喜歡咱媽的這個回答,在我的意識里,純爺們就應該是這樣的。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歷來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當我們三個人都感覺這件事很可能會不了了之的時候,我們榮幸地接到連部的邀請,當然不是去喝茶。

我們三個打報告進門后,才發現那六位爺已經在里面站定了,對面就是偉大的豆腐皮指導員。

“別以為我們不知道。”豆腐皮開口了,也不知道他說的“我們”指的是誰,是說他和蚯蚓嗎?蚯蚓哪兒去了?我用余光在連部里逡巡一圈,沒發現蚯蚓的蹤影,可能是去上廁所了。

“大前天晚上,你們幾個都干什么了?”豆腐皮用手指著那六位爺,朗聲問道。咱媽在抬頭看豆腐皮的瞬間斜了我一眼,在這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他代表那六位爺,而我代表我們三個新兵蛋子達成的默契——打死也不說!我們歷來堅持男人的問題自己解決!

“沒……沒……干什么啊!”這句結結巴巴的回答充分說明一個道理,咱媽的說謊水平顯然不及我們這三名新兵蛋子中的任何一個。

“沒干什么?那你的鼻子是怎么回事?”豆腐皮問。

“報告指導員。”郭儀班長的說謊水平顯然比咱媽高出一截,“他鼻子的問題我已經向連長匯報過了,確實是走路時不小心撞到墻上,這一點我可以作證。”

“你作證?大白天閑著沒事拿鼻子撞墻玩?難道他想練鐵鼻功?我只聽說過有鐵布衫,可沒聽過鐵鼻子功啊!”豆腐皮也會幽默。

“指導員,我沒說我是在白天撞的,我是在晚上……我晚上……夢游,對!我從小就有夢游的毛病!”咱媽答道。

其他幾個老兵連忙跟著附和,其中一個恬不知恥的家伙更是把這個謊圓到了極致:“是夢游、是夢游,他經常夢游!有一次他夢游著還順便去了趟廁所呢!”

第一回合以豆腐皮的失敗告終,雙方各休息五分鐘。之后第二回合開始,指導員一轉頭,把鎮定的眼神投向我們三個。

豆腐皮深情地看著我們,而后迅疾地把頭轉向那六位爺,語氣陰冷:“你們先去外面等一會兒。”

各個擊破是我軍攻心戰的重要戰法之一,那些家伙前腳剛邁出連部大門,豆腐皮便換了一副溫柔表情。看到指導員豆腐皮同志的表現,我心想:蔡依林的《看我七十二變》這首歌是不是在歌頌我們的指導員同志呢?

“你們不用怕。”豆腐皮說。

他姥姥的,我在心里罵,誰怕了?怕死就不是共青團員。

“在咱們一連,絕不能出現老兵打罵新戰士的情況!誰打你們了,大膽地說,我給你們做主!”豆腐皮顯然有點激動。

其實人家不光打了我們,我們還進行了堅決的回擊呢。老兵打新兵當然不允許,那么新兵打老兵呢?結果會不會更刺激?對于我們三人這種打破舊世界、建立新秩序的行為能產生什么樣的后果,我們想都不敢想。

我和陳林面面相覷,好像豆腐皮同志在說夢話,我們根本不知其所云。雖然那六位老同志兵齡比我們長一年,但我敢肯定地說,論表演他們個個都得管我們叫師父,新兵就是部隊的新鮮血液,當然得有新氣象了。

“指導員。”陳林把“雞胸”一挺,以示對豆腐皮的尊重,“我不知道您是從哪里得來的消息說我們三個挨打了,在這里我愿用我的尊嚴和人格向您擔保,這個消息絕對是假的!”

我還真沒聽說像陳林這種人也有人格和尊嚴,我不得不說他這種表達方式真夠嗆,但我仍然把話頭接過來,附和著說:“對,絕對是假的!”

陳林的話沒說完就被我打斷了,氣得他直朝我瞪眼,顯然對我這種沒能讓他把謊撒完的行為感到很氣憤。

“我們自從下到連隊以后,吃得飽穿得暖,團結同志、熱愛老鄉,牢固樹立了以連為家的思想……”我還沒說完話,第二回合時間又到了。經過兩個回合的激烈拼殺,在這場撒謊與反撒謊的戰斗中,形式已經基本明朗:以豆腐皮為代表的被騙方明顯處于劣勢,以廣大新兵老兵為代表的欺騙方殺法果斷,戰術運用得當,處于明顯優勢。

豆腐皮再次用眼神把我們三個輪番轟炸一遍,最后把眼神又定格在歐文明身上。壞了,我在心里說,正當我和陳林想用一些出其不意的借口把豆腐皮的目光吸引過來時,已經晚了。

“歐文明是個好同志,”豆腐皮先把歐文明從我們三個人中給挑了出來,接著說道,“你說說看。”

品牌:麥書房文化
上架時間:2025-02-06 16:43:19
出版社:合肥麥書房文化有限公司
本書數字版權由麥書房文化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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