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很少，大部分是音樂學院的學生，從何樂宇坐到觀眾席上，蕭子言一眼就看到了他。出色俊朗的外形，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點，即便他坐到觀眾席最遠的位置。

演出結(jié)束，擔任羽管鍵琴演奏的任敏在謝幕時，收到來自劉桐的喝彩聲，她抱以微笑，但還是用眼神向蕭子言詢問：為什么這個人會出現(xiàn)？

蕭子言聳了聳肩，表示她也不清楚。

任敏下了臺抓住蕭子言問道：“你邀請的？”

“我都不認識她。”蕭子言剛回來沒多久，認識的人不多，除了一些原本的同學外，“很有名嗎？”

任敏進了化妝間，關上門，小聲說道：“市交響樂團總指揮劉向源和樂評人章小明的女兒劉桐，在國家大劇院工作，學大提琴的。”

“這么年輕就能在國家大劇院工作。”蕭子言滿滿都是羨慕。

“她眼下想做室內(nèi)樂，想做一個四重奏，正在物色人選。”任敏眉頭緊皺，“最近隔三差五就去找我老公，被她煩死了。”

蕭子言明白了，任敏的老公是著名小提琴演奏家許潤平的關門弟子，能讓他加入四重奏，等于成功的一半。但據(jù)她所知，任敏的老公沉迷于音樂教育事業(yè)，他只想做一個學者型的演奏家，教書育人。

“對了，言言，你一直在做室內(nèi)樂，這次巡演取消，你索性就離開以樂之樂吧。我聽說廖彬彬正在找第一小提琴手，就算是重新開始，你還是第二。你甘心嗎？”

蕭子言笑而不語，但心里卻翻江倒海，她確實想成為第一小提琴。之前因為安如的加入，她沒有安如的名聲大，也沒有她嫻熟的技巧，只能繼續(xù)做第二。可如今要重組，廖彬彬?qū)僖庹勑≈埽烧勑≈懿徽撌敲曔€是音樂修養(yǎng)，都不如她，即便是她被樂評人普通看好，但也僅僅是獨奏方面。如果說在室內(nèi)樂方面，她因為獨奏方面的欠缺，專攻室內(nèi)樂的演奏，有著完美的和音技巧。但她向何樂宇提出不同意談小周擔任第一小提琴時，受到他的奚落卻是不爭的事實。

“我覺得以樂之樂也該是快散了，劉桐都找上何樂宇了。”任敏好言相勸，“你也該考慮未來的去向，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蕭子言從音樂廳出來，看到何樂宇和劉桐相攜離開，交談甚歡的樣子，很難讓人沒有其他的想法。何樂宇的脾氣很暴，一言不和就會立刻走人，雖然對著總是帶著三分笑意，但他翻臉比翻書快，不像廖彬彬?qū)φl都是一副冷臉，冷言冷語，對誰都不親近。

等古樂團的成員陸續(xù)離開，蕭子言才從音樂學院的南門悄悄地離開。她的目的地是位于學院南門附近的一家茶館，直線距離不超過二百米，要是搭順風車的話，也就五分鐘的路程。但她非要自己踩著尖細的高跟鞋，背著不算輕的小提琴，走了將近二十分鐘。

蕭子言約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太太，衣著樸素，戴了一個細框的眼鏡，目光和藹卻又透著精明。

這位就是蕭子言的婆婆馮綿綿，隔壁理工學院的教授。

準確來說，馮綿綿是蕭子言的前婆婆。

蕭子言和她的博士老公張年年在五個月前已經(jīng)辦好離婚手續(xù)，孩子的撫養(yǎng)權歸她。但張年年并沒有付她小圓的撫養(yǎng)費，只是把當年結(jié)婚時她帶來的嫁妝還給她，但宣稱聘金不用歸還，就當是孩子到十八歲的撫養(yǎng)費一次性付清。而他們結(jié)婚后沒有買房，不存在財產(chǎn)分割，說是兩不相欠，但到底還是蕭子言吃虧。

蕭子言為了盡快離婚，不再和渣男有牽扯，全部答應了。離婚后，蕭子言拿著離婚協(xié)議的內(nèi)容來找馮綿綿要走小圓。在此之前，兩方父母都不知道他們要離婚。

馮綿綿即便舍不得小圓，礙于離婚協(xié)議，還是把孩子還給了她，否則的話蕭子言可以申請強制執(zhí)行，對孩子來說是一生難以愈合的傷害。她固定每周去看小圓，大部分是周末，但她這周有講座要離開本市，想去看孩子，卻遭到蕭子言的拒絕。

理由很簡單，張年年拒絕支付撫養(yǎng)費，就已經(jīng)喪失對孩子的探視權，即便是隔代的探視，她也可以拒絕。不履行義務，還要享有權利。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這些是給小圓買的。”馮綿綿在蕭子言面前始終是理虧，“我要出差半個月，可能有一段時間不能去看小圓。”

蕭子言猶豫片刻，還是收了馮綿綿買的東西，“這次的我收了，以后您不要再買了。我不需要救濟，我能養(yǎng)活小圓。以前我確實是不對，沒有盡好一個母親的責任，以后不會了。所以我希望您以后不要再來看小圓，小圓看到您就會一直鬧著要跟著走。我希望小圓慢慢忘了有您這個奶奶，還好她對爸爸的記憶不深。”

“子言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想讓小圓斷了跟爺爺奶奶的聯(lián)系？”

蕭子言直言不諱，“三個月的時間，也夠了。小圓以后是我一個人的，跟你們家沒有關系了，戶口我也遷好了，名字也改了，小圓現(xiàn)在跟我姓。”

馮綿綿不敢相信地看著她，“你怎么可以這樣，你把剛出生三個月的小圓帶回國讓我照看，我從來沒有說過什么。”

“您看，您都能理解我工作上的難處，可您兒子卻在我工作時出軌。孩子是夫妻的共同責任，他不愿意在我工作忙的時候幫忙照看，就只能由您來代勞。我也能理解他的工作性質(zhì)，一進實驗室就沒日沒夜，但不包括沒日沒夜地亂搞。你該埋怨的是您的兒子，你所做的是替您兒子做他該做的。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我們沒有關系了，你們不會以為不支付撫養(yǎng)費，還能繼續(xù)當小圓的爺爺奶奶吧？在血緣親情上你們確實是，但法律上已經(jīng)不是了。我有權拒絕您的探視，因為這也是您兒子放棄的權利。”

馮綿綿百口莫辯，在離婚這件事情上，張年年確實是理虧在先。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把離婚的事情告訴我家人。我會在適當?shù)臅r候，自己跟他們坦白。如果我爸媽問起，當然他們也很少會打電話給您，而且小圓現(xiàn)在我在帶，萬一你們偶然遇到，請不要主動告訴他們。”

馮綿綿反問她：“你這是想隱離？”

“張年年人在法國，而我在國內(nèi)，這并不影響他為您的孫子找母親，對您二老的生活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反倒是我會比較受影響。”一個離了婚獨自帶著孩子的單身母親，卻還要裝出婚姻幸福的樣子，這是蕭子言構建的謊言世界。

在那個世界里，她沒有離婚，她為了照顧孩子，在拿到碩士學位之后，放棄在國外更好的發(fā)展機會，毅然回國任教。在工作之余，她仍堅持巴洛克時期音樂的復原工作，創(chuàng)建了新世界古樂團，同時積極推廣室內(nèi)樂，好評如潮。

她的人生是完美的，沒有任何瑕疵。

完美的人生是從一開始父母親對她的個人設定，她也是努力朝著這個方向前行的。

音樂沒有天賦，她可以付出比別人更多的時間練習。她相信勤能補拙，以優(yōu)異的成績出國讀書，成為父母的驕傲。

年紀到了，父母催她結(jié)婚，不讓她找同行，因為父母親認為學音樂就是在燒錢，看著是高雅藝術，但賺錢太少，沒有前途。于是蕭子言找了理工男張年年，一個在貝爾實驗室的數(shù)學博士，學術精英，高知家庭。她在巴黎繼續(xù)學業(yè)，生了孩子三個月就帶回國交給婆婆照顧，等她拿到學位，等待她的是張年年和另一個女人在她的床上做運動。

與其糾纏不清，還不如痛快放手。

她至今離婚半年，身邊無人知曉她已恢復單身，就連閨蜜任敏也是一無所知。

蕭子言與馮綿綿不歡而散，打定主意搬家，以后見面就約在外面。回家的路上，在租房的平臺上看了許多房源，可是都不便宜，便宜的大都離學校太遠。明年小圓要上幼兒園，接送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她不希望在路上浪費太多的時間。

回到家，小圓已經(jīng)睡了。蕭子言看了下時間，才晚上六點。她打發(fā)保姆回去，換了衣服下廚做飯，可等她做好飯，小圓還沒醒。

蕭子言有點擔心，碰了碰小圓的額頭，體溫正常。她試著叫醒小圓，可小圓沒有半點反應，依然睡得很沉。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

蕭子言飯也沒顧上吃，換了衣服抱著孩子直奔醫(yī)院掛急診。

醫(yī)生再三詢問孩子下午都吃過什么，蕭子言一問三不知，打電話給保姆，保姆支支吾吾地說就平常的蛋糕牛奶。可蕭子言分明記得她開冰箱的時候，看到今天送的牛奶還在冰箱。

“你們這些家長，怎么能讓保姆和孩子單獨在一起呢？”醫(yī)生讓護士抽血，立刻送去化驗，“那么多社會新聞都沒看過嗎？”

“什么新聞？我，我剛從國外回來，三個多月。”蕭子言急得團團轉(zhuǎn)，“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圓為什么不醒，她到底怎么了？”

醫(yī)生面無表情地說：“等化驗結(jié)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