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樂宇陪母親走走的地方有點遠,需要開車才能到。
天氣一天天地冷了,何樂宇今天出門特地穿了厚外套,但一下車還是被撲面的北風吹得兩頰瞬間冰涼。
尤惠姍帶他來的地方是一個養老院,遠離城市喧囂,空氣清新,鳥語花香,景色怡人。
“今天是周末,以前我總是組織學生來這邊做義工,開一場小型的音樂會。”尤惠姍走得很慢,“音樂學院的學生不比你們這些在世界頂級樂團工作的演奏家,演出的機會不多,受眾也少。來這邊既能給這些孤單的老人帶來一絲溫暖,又能讓他們覺得不是學而無用,還會有人因為他們的音樂而感到快樂。”
何樂宇替她擋著風,慢慢走著,聽著。
“我和你爸想過,過幾年我們退休了,就來這里住。兩個人呆在一起久了,難免會產生矛盾。這邊有人可以聊天,生活也會多樣化一些。”
何樂宇很想說,他們就算是退休了,也還能繼續教書育人,完全沒有必要住在養老院。可他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走到休閑活動區,一陣悠揚的音樂聲傳來,男中音高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經典的旋律,懷舊感十足。一曲終了,掌聲四起,笑聲不斷。
尤惠姍一出現,就被學生團團圍住。何樂宇見狀,默默地退出活動室,坐在門口發呆。
母親的話,他聽得很明白,這是在說他既不成家又不立業,放棄頂級樂團的演出機會,游手好閑,無所事事。
對一個離家十年的游子,他對家人有太多的虧欠,就算和他們有許多觀念的不同,但也不會當面頂撞。只是仔細想想,他如果繼續呆在國外工作生活,肯定照顧不到家人,那么養老院可能是個不錯的選擇。可,他不能讓父母這么做。那他又能做什么呢?
何樂宇有些亂。
這時,有一個人坐在他身邊的位置,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劉桐。我不是尤教授的學生。”
何樂宇愣了三秒,握住,“你好,何樂宇。我也不是尤教授的學生。”
劉桐噗嗤一笑,“我知道你是尤教授的兒子,中提琴演奏家何樂宇,我聽過你的演出。”
何樂宇側過身,旁邊坐著一個淺咖色頭發的女孩,膚色白凈,不施粉黛,嘴角帶著笑意,有三分戲謔,七分陽光,“可我不認識你。”
“要是認識了,還能稱之為相親嗎?”
何樂宇又愣了三秒,這是什么套路?他知道這些天肯定有相親在等著他,可沒想到來得這么突然。
劉桐介紹完自己就回了活動室,給了何樂宇消化的時間。后來,何樂宇才知道,劉桐就是劉向源的女兒,國家大劇院的大提琴演奏家,二十五歲。而他們從小就認識,只是他忘了。
下午的排練,劉桐也在,和談小周一起坐在觀眾席。她一直和談小周聊天,可談小周對她愛搭不理。
何樂宇和廖彬彬排練下來,劉桐看著談小周手里的琴盒,提議她們可以現場來一次合作,曲目就是這首勃拉姆斯的大小提琴協奏曲。
談小周防備地看著她,退到廖彬彬的身后,抱著自己的琴盒,試圖用他高大的身軀隱藏自己。
“雖然我本人也很希望看到小周演奏的版本,但是沒有必要讓整個管弦樂團再來一次。”廖彬彬對于劉桐唐突的要求,有些不悅,“而且你們事前沒有溝通過,這會給樂隊的老師帶來很多不便。”
劉桐不以為然,“職業演奏家就需要這樣的素養,不是嗎?”
廖彬彬眸子微瞇,露出危險的神色,但語氣仍是一派溫和有禮,“這么說是沒有錯,但是沒有經過磨合的演奏,是對觀眾的不負責任。況且,小周沒有必要為了你的一時興起,而配合你。”
“你不是在找第一小提琴嗎?看來是屬意這位她了,我幫你測試一下她的臨場發揮,不好嗎?”
“不需要,謝謝。我的人,我自己可以。”廖彬彬給走近的何樂宇使了個眼色。
多年的摯友,何樂宇立刻就明白廖彬彬這是生氣了。雖然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他還是快步走過去,說道:“廖廖,小周,可以走了。”
廖彬彬背起琴轉身,拍拍談小周的腦袋,輕聲說了句:“轉身,走。”
“你既然找不到合適的第一小提琴,你目前的處境也不怎么好。我在組建新的四重奏,不如把你的中提琴讓給我,不要讓所有人都跟著你一起處境艱難。”劉桐不依不饒,“就算你同意這位談小周同學加入以樂之樂,可是以她的素養,短時間內也很難有公演的可能。”
廖彬彬沒有理會她的胡言亂說,雖然她說的有一大部分是實話,但他還是選擇無視。他最討論沒有禮貌且自以為是的人,劉桐正好是這樣的人。
何樂宇攔在劉桐面前,“你不是和我相親嗎?怎么變成挖墻角了?你說出這些話之前,問我的意思嗎?我們僅有一面之緣。”
“難道你真的要繼續跟廖彬彬混在一起?看著自己的雙親年老無依,最后只能住進養老院,無人相問?”劉桐并不認為自己有錯,“就算我們相親不成,看不對眼,我們也可以是工作伙伴。你留在國內工作,可以就近照顧何教授和尤教授,這難道不好嗎?”
何樂宇欠了欠身,“我想,我沒有必要跟你談論這些事情。我們,不熟!”
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廖彬彬和談小周站在演職人員出口處,都把琴盒放到身后淋不到雨的地方。
廖彬彬說:“你別在意,劉桐那樣的要求,純屬胡攪蠻纏。”
談小周應了一聲,“我是不是特別慫?”
“沒有人需要回應所有人的無理要求,就算她的要求合乎情理,但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權,無論對錯。”
“這樣不是會沒朋友嗎?”
“你需要那樣的朋友嗎?你想要那樣的朋友嗎?”
談小周想了一下,“不太想。”
“晚上吃什么?”廖彬彬已經餓了,中午他吃的是昨晚火鍋鍋底煮的面條,十分美味。
談小周望天,“下雨天和火鍋很配,但是我還想吃炸雞。”
“炸雞好吃嗎?”某位藝術家表示沒有已經忘了炸雞的味道。
“炸雞和啤酒更配!”
何樂宇從后面走上來,“在聊晚上吃什么嗎?”
“火鍋,炸雞,啤酒。”廖彬彬掐著手指頭數,“你要哪個?”
“為什么要選?”何樂宇說:“我去拿車,在這等著。”
三個人回到談家,炸雞外賣已經送來了,啤酒庫存就有,冰箱消耗掉的食材已經補齊,出門前談小周做了歸類整理,依然貼了購買日期。廖彬彬和何樂宇很自覺地按照日期索引,把原先買的食材先消滅。
又是一次高熱量的晚餐,吃完之后,廖彬彬意猶未盡,“為什么炸雞這么好吃?”
談小周如同看外星生物一般,驚恐萬份,“你沒有吃過嗎?還是說,國外沒有?”
“也不是。”廖彬彬披著他的毯子癱著,“就是為了保持良好的狀態,我一般晚上不怎么吃東西,平時也是盡量做到少油少鹽少糖。”
談小周眨了眨眼睛,“不吃東西就能保持良好狀態,是什么原因?”
“饑餓會讓你清醒。”
談小周平靜的眸子中波瀾起伏,“平時呢?”
“當你睡眠時間減少,就不會有那么多的時間去運動,為了對觀眾負責,我不能發胖。”
談小周陷入沉默,低著頭,緊咬下唇。
何樂宇去外頭抽完煙回來,“明天可不許再這么吃了。”
“你能保證我明天不會見到那個劉桐嗎?”廖彬彬對劉桐的印象實在是不怎么樣,“如果我與她勢必要有一場戰爭的話,我還是不想太早就把她干掉,這樣會顯得我勝之不武。”
何樂宇斜睨過去,“場面別鬧太僵。”
廖彬彬聳了聳肩,“我罵不還口,總可以吧?但是她別招惹小周。”
“但其實,她說的也沒有錯。”廖彬彬緊接著說道:“以樂之樂一盤散沙,你這么好的中提琴,確實應該另謀高就。”
何樂宇抓起外套穿上,“爺現在是找老婆,又不是找四重奏樂團。”
“所以你們還是會約會?”
何樂宇確實和劉桐確實約了下一次的見面。
周四,交響樂團晚上有演出任務,沒有安排排練。何樂宇約了劉桐去看新世界古樂團的演出,也就是蕭子言組建的古樂團。
下午三點,何樂宇和劉桐夾在稀稀拉拉的幾個學生中間走進音樂學院的小禮堂,他找了靠后的位置坐,并沒有讓蕭子言發現他的到來。
“為什么來聽這個演出?”劉桐翻閱節目單,“都是普通的三流樂手,只有羽管鍵琴的任敏博士值得關注。至于蕭子言,一流學校畢業,三流水準,在國外混不下去只能回國,沒有樂團要她,她就只能回學校任教,她組建古樂團純粹是給自己貼金。”
何樂宇反譏道:“你不也在國內工作,沒區別。”
“我從來沒想過在國外工作,并不是混不下去才回來。我有我自己的使命,在國內推廣古典音樂才是我一直要做的事情。”劉桐蓋上節目單,“我相信我們會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我和言言曾經是情侶,為了四重奏能一直延續下去,我們決定分手,能給彼此的關系保留空間。”何樂宇認真地看著她:“情侶和伙伴,你只能選一個,你會怎么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