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寸鐵
- 蘇辰
- 2609字
- 2021-01-06 09:58:19
“你怎么找到我們的,你……”我本想說你要干什么,難不成還記著昨天的事。羅錦程要了碗羊湯,外加幾樣小菜,打斷了我的話。
“碰巧,來了這些天都沒出來轉(zhuǎn)過。今兒是來看看有什么特色吃食,恰好碰上二位,認(rèn)出來就打個招呼。”
這離戲園子不遠(yuǎn),羊湯也做得好,所以他說的也算可信。方若梅四下掃了去,見沒人注意這邊,忽然嗤地笑出聲:
“先生一個人,不怕遇見戲迷?”
“戲迷也認(rèn)不出我。”
他上妝和卸妝完全兩個人,上妝的時候看不出是男的,卸了妝又沒有絲毫脂粉氣,實(shí)在奇怪。
“很少人見過我卸妝,”他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隨即接道,“就算去堂會也要化淡些,不然實(shí)在不像。”
方若梅與我對視了一眼,心里想的大概與我差不多。羅錦程似乎毫無察覺,自顧自地說起話來。
“白小姐,昨天那位是你堂哥?”
他既然知道我姓白,自然是昨天跟張老板打聽過了,現(xiàn)在明知故問是打的什么主意。我沒理他,他從桌上拿過茶碗來晃了晃,自己給自己斟上了半碗。
“你還知道什么?”我說。
“還知道你堂哥打算建鐵廠。”
“所以呢?”
“我說這事兒做不成。”羅錦程輕描淡寫,就仿佛說明天要下雨。
他只是來巡演,過幾天就回北京,白敬軒做不做鐵廠與他又有什么關(guān)系。就算昨天得罪了他,也犯不著這樣。方若梅一向看不得我受欺負(fù),一拍筷子就要發(fā)作。我在桌下拉了拉她,看向羅錦程:“為什么說做不成?”
“我是提醒你,別讓商會的人鉆了空子。”羅錦程一笑,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反而抿了口茶,看向別處。
“你什么意思?”
“言盡于此,自求多福。”
“喂,你……”方若梅終于站起來,擋在我前面。就在這時,外面街上忽然喧鬧,幾個巡捕房的人匆匆跑過,不知在喊什么。羅錦程忽然叫了一聲趴下,羊湯鋪里的人還沒有反應(yīng),他一把按住方若梅,滾到地上。與此同時,街對面的店里頓時巨響,一股熱浪夾雜瓦礫爆炸開來。我本來坐著,在他們匍匐的同時順勢伏到桌下,不敢睜眼。
“白小姐?”四周喧鬧,散落的塵沙嗆人口鼻。方若梅回過神,閃身便滾了起來。羅錦程拽了我一下,我沒坐穩(wěn),險些被他拽倒。
“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方若梅拉住我,對面的洋布坊一片狼藉,新式布匹炸得滿地碎片,一時沒見到有人受傷。那幾個巡捕房的從躲避處沖出來,接連向布坊里開了幾槍。尖叫聲四起,我向外看了一會,再回頭時,羅錦程卻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開,不見蹤跡。
沒人再有心情喝羊湯,巡捕在開槍后圍住布坊據(jù)說拖出個人來,大家倒不嫌晦氣,紛紛圍過去看熱鬧。方若梅和我并沒湊近,只聽說什么刺殺、抓捕之類,便跑到市場去。
白敬軒給的錢不少,我們幾乎是揮霍一番。等下午回到公寓,我的衣服從內(nèi)到外都換了一套,又提著些不同款式的,外加新出的小說月刊。
白敬軒比我們先回來,開門的時候屋里一股煎肉香味。方若梅看了看我,又望向廚房,一臉驚訝。
“不知道你們喜歡吃什么,在餐廳要了幾塊生牛排。”白敬軒挽著襯衫袖子,把煎好的牛排端上餐桌,那兩只白瓷盤子很大,除了中間的肉塊和汁液,空擋處還放了一小撮綠葉裝飾。
“兩位小姐可還滿意?”
“你這也太……”我放下東西,順著他的手勢落座,始終沒想出合適的詞。
白敬軒分了餐巾和刀叉,把他那份也端出來,坐在我們對面,對我這身新衣服只是笑了下,并沒發(fā)表評論。
“早上洋布坊爆炸看見了嗎?”他放好餐巾,刀叉配合切開牛排。又像想起什么,從桌邊拿起紅酒瓶,在高腳杯里依次斟了一點(diǎn),推到我們面前。方若梅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過,表示感謝。
“看見了,我們就在對面。”我說著,學(xué)他樣子切下一塊,放進(jìn)嘴里。味道有些怪,胡椒味很濃,但還可以接受。
“洋布坊老板的二兒子,去年從上海回來接班,要暗殺商會會長。”
“為什么啊?”
白敬軒嚼著牛排,搖了搖頭。他今天就在商會,一定知道,他只是不想和我說。我忽然想到羅錦程的話,心中惴惴。
“那你在商會……”
“我沒事,你不用管這些,我知道我要做的事。”
白敬軒笑了一下,打斷我的話,轉(zhuǎn)頭看向方若梅。
“方小姐在這可還習(xí)慣?”
“當(dāng)然,多謝款待,”方若梅拿起酒杯,和白敬軒碰了碰,抿下一口,“哦對了白先生,昨天周文斌說可以介紹我去女校。”
“城東新建的那個?”
“對,他認(rèn)識那的教員,可以插班,宿舍也能安排。”
“你要去宿舍?你怎么不跟我說?!”我聽她話頭不對,也顧不得吃牛排,抓住她胳膊瞪她。
“這不是說呢,畢竟還沒定,要去也得過幾天。”方若梅舉重若輕,我看了眼白敬軒,他也沒什么反應(yīng),照樣把牛排切成小塊,眼皮都沒抬,就像早知道一樣。
“你去不去?”他說,“去的話我和他說。”
“女校講不講材料?就是你學(xué)的這種。”
“女校沒有,那得上大學(xué)。”
“那我不去,我在這學(xué)材料挺好的。”我說。
白敬軒點(diǎn)了點(diǎn)頭,忽然一笑,對上我的視線。
“下個月我去趟北京。”
“干什么去?”
“馬丁爐,進(jìn)口合同,去北京談。”
方若梅進(jìn)女校上學(xué)的事很快落定。她搬出去那天,我和周文斌送她到宿舍。宿舍是陳設(shè)很簡單的雙人間,舍友舉止文靜,看起來像世家子弟。
公寓次臥里只剩我一個,感覺就有些微妙。我想等白敬軒去北京的日子近了,便找機(jī)會和他說回嫂子家。只是沒等到我說,白敬軒有天買了些東西,毫無預(yù)兆地叫我一起回家。
他沒有提前打招呼,我也就沒收東西。這車和上次從鎮(zhèn)上開到村口的那輛很像,我叫不出牌子。司機(jī)在前面,白敬軒和我在后排,一路無話。
出來前嫂子正催我相親,我在西安就暫時忘了這事。但若梅的事八成已經(jīng)確定,下一個就只剩我。眼見就要過年,年根下親戚更熱絡(luò),也許和嫂子一商議就把我的事給定了,再不能放我出來。
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和若梅一起去女校。白敬軒自然想不到這一層,他能在離開前送我回來就已經(jīng)算是周到,所以我也沒什么好說。
我在村口分完了帶來的糖,那身新衣服果然引人注意,好幾家愛說親的嬸娘在遠(yuǎn)處看我,我只裝作不知道。白敬軒沒有這個顧慮,他風(fēng)風(fēng)光光,只管給鄉(xiāng)親打招呼,一路進(jìn)到我家,抱起迎出來的花花。
嫂子見了我,依然又親又恨,搟了一鍋面,又讓張嬸炒菜。
哥和白敬軒開了酒,沒說幾句果然轉(zhuǎn)向我。
“鳳兒,”他說,“若梅這事你也見了,好得很。年后就給她家過禮,要么讓她給你找個教員,要么哥看著給你辦?”
我心里有氣,抬頭指了下白敬軒:“他二十八都沒結(jié)婚,你催我干什么?”
“那一樣嗎?他三十不結(jié)婚都沒人管,你是個女娃子你知不知道?女娃子,就這么幾年鮮亮,不信你問你嫂子是不是這回事。”
嫂子沒說話,只管喂花花。這有些違反常態(tài),也似乎說明了哥的正確。白敬軒挑起一口面塞進(jìn)嘴里,事不關(guān)己,恍若未聞。我只敢咕噥幾句,低頭開始扒面。
“哥,”白敬軒忽然開口,打破寧靜,“這次去北京,我想帶著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