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巧啊,若梅很喜……”方若梅臉頰飛紅,在桌下捅了捅我,令我調轉話鋒?!昂芟矚g那些文章?!?
“是嗎?”周文斌的神色與剛才明顯不同。若梅重新低下頭,清了清嗓子。
“清姐姐和云公子一起去日本了嗎?”她說。
“你是問云間記的結局?”
“對?!?
“是這樣。”周文斌扶了下眼鏡,話一開始便停不住。方若梅和他一問一答,聊得火熱。那篇云間記我也看過,從半年前開始連載,開始還很引人,只是中間進展太慢,讓我失去興趣。
他們兩個相逢恨晚,就剩下我和董公子面對面,我看了他一眼,氣氛微妙而尷尬。
“你也愛讀月刊?”董公子沒話找話。
“沒,沒有。”我想到那天白敬軒的眼神,匆忙扯了個謊。
“那白小姐平時喜歡做什么?”
“幫我嫂子帶花花?!?
“花花?”
“我侄女,吃得可多了?!?
董公子皺著眉,低頭喝了口茶。
桌上除了瓜子,還有一碟龍須酥,一碟栗子糕。我嫌嗑瓜子不斯文,于是開始吃點心。龍須酥吃到一半,董公子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我想我是有些怠慢,于是擦了擦嘴,尋找話題。
“董公子,你……也是教員嗎?”我說。
“不,我在父親的米行里幫忙。”
“噢?!蔽覒抗鈷哌^,便注意到董公子手腕上的表,黑色表盤,玻璃殼亮晶晶的,透出里面金色的花體洋文,和白敬軒皮匣上的燙金字一模一樣,就算我不認識也看得出。
“咦?你的表……”我脫口而出,董公子一愣,眼神有些古怪。
“你這塊我見過,我有塊一樣的,真的一模一樣,只是小一點?!?
董公子沒說話,周文斌也停下來,看了看我。
“不好意思,文斌,我有些事?!倍雍鋈徽酒饋恚魃厦弊颖阕摺?
“怎么了?”方若梅跟著起身,被周文斌拉住肩膀,繼而覺得不妥,松開手退了半步。
“他家米行也許有事,”他說,“要不我送你們回去,下周再見?”
他和若梅交換了通信地址,又送我們去樓下等大舅。我始終有些莫名其妙,我只是說見過他的表,董公子怎么就甩著臉走了。不過他只是個不相關的人,以后也不會見面,所以不需要太在意。
“喂!”離村口還有老遠,方若梅坐在驢車上,忽然喊了一聲。我沿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遠遠的空地上聚了一群人,都是附近老鄉(xiāng),熙熙攘攘不知在做什么。
“鳳兒?!彼缶似沉宋乙谎郏α藗€響鞭,把手攏進棉襖袖口?!澳憧词遣皇悄慵夷谴笊贍?,年紀輕輕,整天拄著個拐杖在那繞,就是要起爐窯?”
他前幾天都沒在家,說是去鎮(zhèn)上辦事。我伸長脖子,在那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白敬軒。他太顯眼,其他人都是皮棉襖,他卻敞著呢大衣,露出里面的米白西裝,不覺得冷一般用那根手杖指指點點。在他身旁,同樣人群的簇擁里,是幾個同樣穿大衣的人,他們背對著一輛汽車,不知在說什么。
“汽車,你看,誰家的汽車?!比裘方械馈!澳鞘悄愀??”
她從沒見過白敬軒,只是曾聽我說起。我點了點頭,卻見那幾個人上了車,留下白敬軒在下面告別。等大舅的驢車靠近的時候,那輛汽車已經開走。若梅始終看著那車,直到它開出視線,然后拉著我跳下去。
我聽大家議論什么爐子,便知道他是在弄鐵廠的事。他之前和我說選址在村南邊,這可不就是村南?
“鳳兒?!睕]等我們過去,白敬軒忽然喊住我,緊了緊大衣走過來。等到了面前,他停下來,靠近我的那側胳膊微微彎曲,極其自然地示意了一下。眾目睽睽,方若梅看了看他,然后轉頭看我。我沒理他,也沒管若梅,徑自往村口走。
“去哪了?”白敬軒跟上來,并沒有惱。
“跟若梅去鎮(zhèn)上?!?
“早說啊,我回來正好帶你一程?!?
“不用,”我說,“那車里是鎮(zhèn)上的人?”
“鎮(zhèn)政府的。”白敬軒身上有股煙味,和我哥抽的水煙味道不同,更濃,也更刺鼻,老遠便聞得到。所以我走得極快,他大概有所察覺,并沒有追。
我一氣跑到家,嫂子和張嬸正在灶臺上忙,花花自己在院里玩。我抱了花花,嫂子瞥到我,便問若梅相的那家怎么樣。
“挺好,是個教書的,我看倆人有點看對眼。對了,我那堂哥回來了?!蔽艺f?!岸鄵{些面,我在村口碰上了?!?
“知道,他那么大動靜,怎么能不知道?!睆垕鸬馈!罢f是拿了什么圖給鎮(zhèn)上看,當官的說可以,要弄那個什么……”
“批文,”嫂子接話,“你們見的那個教書先生,沒帶個朋友?”
“沒……沒有?!蔽页读藗€謊,嫂子看了看我,依然沒放棄。
“等若梅跟那邊熟了,你讓她給你找一個,教員好,就在西安城里找。嫁過去我娘家還能幫襯上,沒人欺負你?!?
“不想找,”我說,“急什么。”
“不是急,若梅比你還小倆月,過了年你十九了,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若梅今天穿呢大衣去的,還有新發(fā)卡,人家大舅給買的,所以才相上了,你以為人家跟我穿的一樣?”
嫂子愣了一下,擦了擦手。
“下回你堂哥去鎮(zhèn)上,你跟他去。上成衣店里挑幾件,他留過洋的,會挑衣服?!?
“我不跟他去?!蔽艺f到這,花花就摟著脖子問我什么是成衣店。嫂子敷衍了幾句,就見白敬軒從門口晃進來,后面跟著我哥,不知是從哪里遇上的,也或許剛才在村口的人里就有他,只是我沒注意。
嫂子做好面上桌,自己抱了花花去炕上喂。白敬軒坐下便吃,還挺正常。但我哥始終瞪我,不知道是怎么了。
“從你來還沒問過,吃得慣嗎?”哥突然開口。
“習慣,家里也常這樣做,請了個楊陵的廚子。”
“那倒不遠,做法差不多。”哥笑了笑,忽然轉向我。“白仙鳳,”他說,“你剛才在外面怎么回事?!”
“什……什么?”
“村口那么多人看著,你就不理你堂哥?”
白敬軒的筷子停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卻也沒說。
“我沒不理他,你怎么不問他,他抽的是什么煙?嗆都嗆死了。”我搶白道。
白敬軒抬起頭,吐出個洋文音節(jié),我聽不懂。
“雪茄?!彼a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