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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姑屯事件到“日本國家改造運動”
——九一八事變前后日本軍權的失衡與失控

王希亮

摘 要:1928年6月,日本關東軍策劃了殺害張作霖的皇姑屯事件,開啟了日本駐外軍隊蔑視政令之先聲。1930年,日本海軍及社會右翼勢力借倫敦裁軍條約的簽字,掀起“統帥權”爭論風波,進一步強化了統帥權與行政權并立的雙軌體制。隨之,以陸軍精英派及少壯派為推手的“國家改造運動”,通過一系列軍事政變或恐怖活動,嚴重地沖擊了日本的政黨政治體制。日本軍權逐漸失衡與失控,最后形成軍權蔑視政權、凌駕政權的態勢。

關鍵詞:皇姑屯事件;倫敦裁軍條約;日本國家改造運動;日本軍權

一、關東軍蔑視政令之皇姑屯事件

1928年4月10日,國民革命軍二次北伐逼近山東濟南城,日本田中內閣以維護日本在山東權益以及日本邦民安全為名,派遣第六師團5000余兵力侵入山東濟南,制造了殺害中國軍民6000余人,傷1700余人,甚至殘害國民政府外交公署特派交涉員蔡公時的濟南慘案。不僅如此,日本還把目光瞄向中國東北,以維護滿洲治安的名義,通過了《關于維持滿洲治安措置案》的政府閣議,內容中指出:“戰亂擴展京津地區及禍亂滿洲之際,帝國政府為維持滿洲治安,不得不采取適當有效之措施。”此閣議出臺后,日本當局立即以備忘錄形式通告南京政府及張作霖,日本駐奉天總領事芳澤謙吉還當面勸說張作霖退回關外。

日本政府的閣議出臺后不久,關東軍司令官村岡長太郎開始了切實的運作,決定乘此時機出動關東軍主力解除退回關外的奉軍,控制東北局面,然后一舉實現獨占中國東北的野心。村岡決定調動第十四師團的一半兵力進駐錦州,第四十混成旅團進駐奉天,司令部移駐奉天,只待張作霖在北京支撐不住率軍退回關外時突發襲擊。關東軍認為,“當前如不動兵,則將失掉時機,有使帝國聲明成為一紙空文之虞。”

但是,無論是《樸次茅斯和約》的規定,還是日本軍令和政令的限定,關東軍沒有權力擅自將部隊移出關東廳或滿鐵附屬地范圍,更沒有權力私自調動部隊。明治憲法明確規定,“日本陸海軍部隊沒有天皇(大元帥)命令,不得離開衛戍地或駐屯地一步,也不得參與戰斗行為”。日本陸軍刑法第七條也規定,“司令官對于權力外不得已之事,沒有理由擅自進退軍隊,違者處死刑、無期徒刑或七年以上徒刑”。所以,當陸軍參謀本部得知關東軍的軍事計劃后,一方面表示“同意關東軍的具申意見”;另一方面礙于軍法的明文規定,必須請示天皇下達命令,即“奉敕命令”。而“奉敕命令”又必須經由內閣總理大臣兼外務大臣的田中義一向天皇奏請,首相“如果不予承認,則不能向天皇提出裁可申請”。對于關東軍的調兵舉動,外務省持反對意見,發出訓電指示,“只要北伐軍不追擊至關外,沒有必要解除奉軍武裝”。這樣,“參謀本部與外務省的立場呈現微妙的差異”。皇姑屯事件直接制造者河本大作在戰后供認,“內閣總理田中義一左推右拖,不履行奉敕命令的發出手續……關東軍為等待敕令空過了寶貴的時間……關東軍司令官村岡長太郎日夜焦慮如何脫此困境”。在沒有獲得“奉敕命令”以及政府當局明令不得出兵的背景下,村岡長太郎決定一意孤行,采取非常手段殺害張作霖,企圖“打亂其軍隊的指揮系統”。村岡把任務交給關東軍參謀竹下義晴中佐。竹下隨即與北京公使館武官建川美次少將、駐天津軍司令官鈴木一馬少將等人秘密策劃,最后決定派關東軍高級參謀河本大作全面運籌和指揮,趁奉軍退守關外之際除掉張作霖,以徹底解決滿蒙問題。1928年6月4日,在關東軍的精心策劃下,皇姑屯事件爆發,張作霖死于非命。

皇姑屯事件是日本駐外軍隊(關東軍)無視政府政令及外交決策,獨斷專行策劃的一起事件。按常理言,任何國家的軍隊必須服從政府當局或最高領導人的指令,軍權歸屬于政權的統領之下。然而,與西方國家不同的是,日本明治政府成立后,憲法規定軍權直屬天皇(陸海軍大元帥)統帥,日本的軍部(含陸軍參謀本部、海軍軍令部、軍事參議院、教育總監部等)作為天皇的“輔佐”機關(統帥權),與立法權、行政權平行,內閣沒有權力“干犯統帥權”。這樣,日本軍部實質上掌握兩把尚方寶劍,一是“統帥權獨立”;二是“帷幄上奏權”,“它可以獨往獨來,不但自身不受監督,而且可以監督和制約其他權力”。為保證“統帥權”不受“干犯”,從1900年到1913年,內閣中的陸海軍(省)大臣(包括次官)一律由現役武官擔任,并由軍部指派人選。這樣,本來屬于政府內閣官員的陸海軍大臣卻不受內閣的控制,也不對內閣負責,他們的頂頭上司只是軍部。一旦內閣決策不符合軍部的意愿,軍部可以采取兩種手段抵制,一是拒絕指派陸海軍大臣的人選,二是指使陸海軍大臣辭職要挾內閣,從而威脅內閣聽從軍部的指揮棒,甚至可以直接倒閣。這種現任武官充任陸海軍大臣的制度一直實行了13年之久。直到1913年,在政黨內閣的強烈反對以及護憲運動的沖擊下,陸海軍大臣改由退役陸海軍武官擔任,盡管這些退役陸海軍武官仍同軍部保持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但陸海軍的預算、編制等需經內閣或國會通過,一定程度上制約著軍部的“獨走”,也因此埋下了軍部忌恨政黨政治,以軍權壓政權、蔑視甚至凌駕政權的禍根。

事件發生當日,日本民政黨6名議員趕到現場調查,發現殘留的火藥是“中國軍隊不具備的、日本軍用的高級黃色火藥”,“連接火藥和爆破裝置的電線尚未撤去,其電線一直連接到日軍的鐵路監視所”。日軍退役中將貴志彌次郎也去了現場,將調查情況直接報告給田中首相,“認定與日本軍人有關聯”。6月26日,陸軍部裝模作樣地對河本大作進行了詢問,盡管沒有詢問出什么結果,但由于河本“已暗中向(陸軍部)荒木(貞夫)、小磯(國昭)、小畑(敏四郎)吐露了真相”,陸軍部早已心知肚明。接著,內閣中的陸軍省、外務省及關東廳聯合組成調查委員會,聯合對事件進行調查。9月22日,該委員會提出的報告書,“足以動搖田中的安心度”。10月23日,由調查委員會成員關東廳事務官大場再次提出報告,“從側面披露系河本的計劃所為”。這一切都說明田中內閣以及陸軍部對事件真相已經知曉。在野黨方面乘機向田中施加壓力,甚至搬出元老西園寺,要求對事件制造者嚴加處罰,“并期待政友會內閣能夠約束軍部”。1929年1月21日,在野黨議員在第五十六次帝國議會上提出《要求公布滿洲某重大事件決議案》,田中以事件尚在調查之中予以推諉,致使該決議案未被通過。朝野內外嚴懲事件制造者的呼聲,尤其是元老派的出陣,令田中內閣左右犯難。而陸軍部的表態堅決,決定“掩蓋或模糊事件的真相”。并組成以作戰部長荒木貞夫為中心的團隊,研究為事件制造者開脫的方案,“全陸軍似乎要賭上組織的命運挑戰田中首相”。陸軍省大臣白川義則竟然以辭職為要挾,“如果陸相辭職,將迫使內閣總辭職,為了避免總辭職的命運,非答應陸軍的要求不可”。結果,“田中屈服了陸軍(部)”。1929年7月1日,日本當局以“警備責任”為由給予河本大作停職處分,關東軍司令官村岡長太郎、關東軍參謀長齋藤恒以及鐵道守備隊司令官水町竹三同時轉為預備役。1930年7月1日,河本的停職處分撤消,轉為預備役,1932年10月又被任命為“滿鐵”理事,河本搖身一變,繼續充當踐行日本侵略擴張政策的馬前卒。

但是事情并沒有完結,在野黨不滿對“滿洲某重大事件”的處理結果,繼續向田中內閣施壓,陸軍部轉圜于在野黨與內閣之間,一面竭力為關東軍及當事者開脫,一面展開倒閣的切實步驟。其實,以強硬派著稱的田中義一自上任以來,在另一強硬派森恪的助推下,對華采取強硬方針,諸如出兵山東制造濟南慘案,召開東方會議制定“滿蒙積極政策”等,其一系列舉措與陸軍部十分合拍。陸軍部之所以借助皇姑屯事件發動倒閣,其根本目的并非單純指向田中內閣,而是為了鏟除政黨政治,樹立軍人執政的軍事獨裁體制。

1929年1月12日,軍人右翼團體“雙葉會”在東京召集成員開會,“研討張作霖爆破事件的善后處理以及救助河本的措施”。1月13日,“雙葉會”部分成員拜會陸軍大學校長荒木貞夫,“匯報關于張作霖事件的對策運動”,隨后“與永田(鐵三)會面”。1月17日,岡村寧次、永田鐵三、東條英機3人“就爆破事件密談”。2月3日,岡村等人拜會小磯國昭少將(參謀本部人事局長),“就河本事件及其他事情懇談約兩個小時”。2月13日,岡村“受東條委托”,與關東軍后任高級參謀石原莞爾會晤,“就河本事件在東京的反響磋商”。石原莞爾赴任前更是活動頻繁。2月17日,他拜會了荒木貞夫。2月21日,拜會小磯少將。2月22日,又拜會荒木和小磯。2月23日上午,石原“與小磯國昭、東條英機、岡村寧次會晤,商定方針”,以及“商討河本事件的善后問題”。這里所謂的“商定方針”,系指關東軍今后對滿蒙的方針,在此次秘密會晤中,這些陸軍部干員明確提出,“今后中國方面如果出現重大挑釁行為,當斷然發動武力,一舉解決滿洲問題”,從中也顯露出陸軍部以及關東軍干員試圖行使武力“解決滿洲問題”的端倪。

1929年5月,“雙葉會”與士官生組成的“國策研究會”合并,組建“一夕會”,成員達40多人。有評論認為,“‘一夕會’是為了維護河本而組建起來的陸軍團體。”5月24日,在“一夕會”成員的推動下,軍事參議院會議“做出(皇姑屯事件)與國軍毫無關系的結論”。于是,“陸相白川特派次官阿倍向田中首相申述陸軍的主張”。“一夕會”還通過真崎甚三郎致函上原勇作元帥,請上原在上層運動。

陸軍派的巨大壓力迫使田中首相首鼠兩端,從最初贊同西園寺等元老派嚴懲肇事者的態度,到轉向屈服陸軍部。結果,當天皇幾次過問此事時,田中的報告前后矛盾,莫衷一是,遭到天皇的訓斥。1929年7月1日,在宣布對河本的“處分”后,田中內閣宣布總辭職。當年9月29日,田中患急病死去。

二、倫敦裁軍條約與“統帥權”獨立問題論爭

1930年,日本外務省與西方大國圍繞倫敦裁軍條約的簽訂問題,經過馬拉松式的談判爭論,終于就基本條款商定了意向性條款。卻沒有想到,裁軍條約還未最后簽字,一場圍繞日本軍隊“統帥權”獨立問題的論爭就在朝野上下掀起了風波,而最先發難者是海軍。

如前所述,日本明治憲法賦予天皇兼任陸海軍大元帥,掌管全國軍隊的統帥權,并由軍部“輔佐”,因此,軍部有直接“帷幄上奏”天皇的權力。裁軍會議消息傳回后,海軍軍令部長加藤寬治馬上操起“帷幄上奏”權,給昭和天皇呈上一份《上奏文》,內中強調對于裁軍的比例,日本海軍方面主張必須保持“帝國自衛必需的最小限度”,而美國的提案“包藏著讓帝國海軍作戰時出現重大缺欠的內容”,“實質是使日本的兵力及比率低下,如果協定成立,基于大正十二年(1923)陛下裁定的國防方針而制訂的作戰計劃勢必發生重大變更,務須審重審議”。1930年3月19日,加藤又專程拜訪濱口首相,強烈反對簽署倫敦裁軍條約,指出“決定兵力之事,乃統帥權獨立之立國根本……如果政府專斷決定,事態重大”。此后,加藤連同軍令部次官、海軍省大臣、海軍省次官等頭面人物頻頻邀見軍政各方,并爭取到陸軍的支持,決議海陸軍聯手抵制裁軍條約。4月21日,內閣召開第五十八次議會,由于加藤等人的運籌,簽署裁軍條約上升到“統帥權”問題,引起國會的紛爭。海軍大臣安保清種堅持,“作為海軍大臣的立場……國防上只有具備必要的兵力,才有可能安全”,“由于條約的限制,要緩和各種影響,需要采取各種對策”,“國防上必要的兵力骨干也需要進一步整備”。陸軍大臣宇垣一成強調,“陸軍的軍備歸根結底是為了維護帝國的榮光和國民的福利,西伯利亞、滿洲、揚子江沿岸都是陸軍兵力投入之地域,如果(這些地域)有假想敵……諸位所說的減少陸軍和縮減軍費等語,必須予以認真的研究和調查”。也有些議員站在與軍部相反的立場上,認為裁軍條約“有利于減輕國民的負擔”,“(倫敦)談判是成功的”,指責海軍的“統帥權”之說是企圖建立“獨立國家機關”等。憲法學者美濃部達吉也認為,“制定陸海軍編制,確定大體的勢(軍)力程度,屬于國家外交及財政密切相關的事情,只有內閣才能擔負輔弼之任,不是帷幄大權能夠決定的事情。”

裁軍條約簽字后,海軍軍令部發布題為《政府決定發布回訓之處置涉及影響統帥權》的質疑文件,強調“帷幄大權專由海軍軍令部長和陸軍參謀總長輔翼,國務大臣應在輔弼之外”,“問題在于,作為主管大臣的外務大臣超越海軍大臣及海軍軍令部長的輔翼職責……內閣總理大臣不計海軍軍令部長明確的反對意見,未經海軍軍令部長的同意,就擅自發布回訓內容”。于是,日本軍政、司法、知識界以及社會各界圍繞“統帥權”問題展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大論爭。

海軍大將有馬良橘、櫪內曾次郎、佐藤鐵三郎、黑井悌次郎,中將板本一等人組織成立一個“洋洋會”,掀起一場反對裁軍條約的運動,攻訐“政府對全權代表所發回訓,引發關聯統帥權的大問題,冒犯大權,世人議論嘩然,海軍內部憤慨至極”。海陸軍少壯派軍官也趁機掀起“維護統帥權”運動,各社會右翼勢力也積極配合,成立起諸如“軍縮問題同盟”“倫敦條約反對同盟”“全日本學生革正聯盟”“反對賣國條約全國學生同盟”等組織,喊出“維護統帥權獨立”“打倒軟弱外交”“堅決反對賣國的倫敦條約”等口號,一時間,全國上下沸沸揚揚。一場由右翼軍人及民間右翼團體發動、帶有軍事政變性質的“日本國家改造”運動由此展開。

三、“日本國家改造運動”的崛起

1920年,日本右翼思想家北一輝拋出一份《日本改造法案大綱》,主張進行一場“國家革新”,“排除天皇和國民之間貪圖私欲的權力者和財閥”,“建立君臣一體的國家”。并煽動“國家革新的主體是軍隊”,只有發動“少壯派下級軍官”才能展開“國家革新”運動。很快,北一輝的《日本改造法案大綱》在軍人中流傳,特別是在中下級軍官和士兵中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一部分中下級軍官開始思考“國家維新”和“軍隊改造”的途徑。

1921年,日本駐瑞士武官永田鐵山、駐蘇聯武官小畑敏四郎和巡回武官岡村寧次3人在德國的巴登巴登旅館會晤,此3人均是“天保組”中的精英,一直懷有“國家維新”、“改造陸軍”的意愿,被稱為陸軍“三羽鳥”。此次邂逅為他們提供了縱論天下、暢談“維新”的機會,3人商議如何網羅勢力,逐步控制軍部的權力,提高日本陸軍的戰斗力,進而建立舉國一致軍事體制。隨之,“三羽鳥”又通過各種關系聯絡在軍隊任職的皇族北白川親王、朝香宮親王等人,組成一個推進“國家維新”的小集團,因為集團發起點在德國巴登巴登旅館,所以又稱“巴登巴登集團”。

20年代中期,“三羽鳥”相繼回國,繼續以“改造陸軍”為目標,并以陸軍士官學校畢業生團體的名義,在東京澀谷區的“雙葉亭”飯店聚會,散布自己的主張,擴大集團隊伍,所以該集團又被稱為“雙葉會”。其主要成員多是后來在侵華戰爭中犯下重大戰爭罪行的人物,諸如石原莞爾、板垣征四郎、河本大作、土肥原賢二、東條英機、岡村寧次、磯谷廉介、鈴木率道、武藤章、鈴木貞一、山下奉文、草場辰巳、根本博、田中新一等陸軍派“精英”。這些人當時都是少佐以上軍官,若干年后,東條英機爬上總理大臣的高位,其他人也都升任陸軍大臣、軍務局長、作戰部長、總司令、方面軍司令、參謀長等要職,“占據了陸軍省中樞和第一線的要職”。

在陸軍中上層緊鑼密鼓進行所謂“改革”的同時,一批下級軍官也在北一輝《日本改造法案大綱》的影響下,秘密成立起各類法西斯組織,準備以軍事暴動的形式建立軍人政權,其中有陸軍下級軍官西田稅組織的天劍黨。1927年,他制定了《天劍黨章程》,向團伙內青年軍人散發。他認為,“古今一切革命成功與否,在于該國軍人、軍隊之向背。可見,在不久即將來臨的日本革命中,帝國軍隊的使命是如何重大。而且,革命領導者的骨干戰士必須認識到,大部分應潛伏于軍隊中進行合作,與軍隊外的同志秘密聯絡,把革命的根本力量,即軍人部隊——劍,從國家手中奪取過來。在國家的革命中,以軍隊的革命規模為最大和最后”。

1928年3月,一批海軍青年軍官響應并支持西田稅的主張,效仿西田稅成立了海軍下級軍官的法西斯組織“王師會”。宣稱要解決當前的“內憂外患”,掃除壟斷政權和政黨政治、貴族階級,破除海軍的一切陋習,使將士覺悟,成為世界最強的王師,“完成奉戴日本天皇,建設世界聯邦國家之圣業”。

1930年10月,以參謀本部第二部(情報、諜報部)俄國班班長橋本欣五郎中佐為首的“櫻會”秘密成立,主要成員是參謀本部第二部的部員,俄國班和中國班的全員都參加了這一組織,參謀本部126名軍官中有40人參加,占全員的31%。橋本欣五郎曾經在中國哈爾濱的日本特務機關工作,后任日本駐土耳其使館的武官。橋本欣五郎認為,“觀當今之社會,為政高官瀆職行為,政黨腐敗,資本家、華族根本不考慮國家的未來,輿論機關誘導國民思想的頹廢,農村荒廢、失業、不景氣、各種思想團體出現,糜爛的文化抬頭……為政者忘卻國家的百年大計,只能仰列國的鼻息,失去向外發展的熱情,積極進取的氣魄全部磨滅……以上,內治外交的困頓蓋出于政黨的私利和私欲,毫無一切奉公的大計。”

1930年10月1日,日本樞密院批準《倫敦海軍裁軍條約》,右翼軍人以及民間右翼團體以此作為“國家改造運動”的突破口,展開一系列帶有軍事叛亂性質的恐怖暴力活動。

同年11月14日,右翼團體“愛國社”成員以內閣簽署《倫敦裁軍條約》冒犯“天皇統帥權”為由,刺殺內閣首相濱口雄幸,濱口被槍擊成重傷(翌年死去),引起社會震驚。“櫻會”頭目、參謀本部俄國班班長橋本欣五郎決定趁此時機發動暴亂,扳倒政黨內閣,樹立軍人政權。1931年初,橋本欣五郎聯絡中國班班長重藤千秋、軍務局長小磯國昭、參謀次長二宮治重,以及右翼思想家大川周明秘密籌劃,準備在當年3月發動暴亂。并由大川周明出面聯絡民間右翼組織,召集1萬余人組成暴亂隊,爆破政友會、民政黨兩大黨部及首相官邸,橋本等軍官率領“櫻會”成員以“保護國會”為名包圍國會議事堂,封鎖交通,實行戒嚴,進而推翻政黨內閣,推舉濱口內閣的陸軍大臣宇垣一成執掌朝綱。據參與事件的田中清少佐的日記記載,“1月9日夜,決心推舉宇垣大將組織內閣”,“1月13日,宇垣大將、杉山次官、二宮次官、小磯局長、建川部長、山脅作戰課長、橋本中佐、根本中佐一起協商國家改造的方法手段”,“2月7日下午三時在品川重藤家中集會……經過重藤大佐等與會者協議,策定了破壞計劃”。但是,就在暴亂計劃秘密實施過程中,小磯國昭“中途變心”,“大川周明也在德川義親侯爵的說服下放棄計劃”,“三月事件”以流產告終。事后,日本當局了解到事件的始末及其性質,卻采取姑息、寬容和放縱態度,只是給予事件主要發動者橋本欣五郎“反省”15日的處分,其他涉案者一律不予追究,其結果等于為后來的軍事叛亂活動灌輸了寬心湯。

1931年9月18日,日本關東軍發動了侵吞中國東北的九一八事變。各種資料表明,這場侵略戰爭是關東軍高級參謀板垣征四郎、石原莞爾以及土肥原等人一手策劃,事后獲得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的“追認”。駐朝鮮軍則擅自越界侵入東北,事后也得到日本內閣的承認和預算追認。可以說,九一八事變是日本軍權超越政權、凌駕政權,乃至軍權膨脹的一次實戰演習,從這一刻開始,日本一步步走向法西斯軍事獨裁體制。

1931年10月29日,為了策應關東軍炮制偽滿洲國,以橋本欣五郎為首的“櫻會”決定從近衛師團和第一師團調集10個中隊、兩個機槍中隊,外加海軍的“拔刀隊”,西田稅的“王師會”,霞浦的轟炸機隊,以及大川周明、北一輝、井上日召等民間右翼團體等掀起叛亂,分別襲擊首相官邸、警視廳、陸軍省、參謀本部、各新聞社、廣播電臺、電話局、電信局、郵電局等,斬殺首相以下所有閣僚,然后推舉荒木貞夫中將就任首相,組建軍人內閣。

10月初,這一計劃被警察和憲兵部門查知。10月17日夜,東京憲兵部門出動300名憲兵抓獲了12名暴動主謀者,“十月事件”亦告流產。然而,當局仍然采取偏袒態度,沒有對主謀者予以任何實質性處分。陸軍大臣南次郎甚至在閣議上為他們辯解,稱恐怖分子“是出于憂國憤世的激情,沒有他意”。

“十月事件”后,以“血盟團”“愛鄉塾”為代表的民間右翼團體則變換了手法,一是繼續聯絡海軍派法西斯團體隨時準備發動暴亂事件;二是實施“一人一殺”的恐怖手段,試圖清除政黨領袖和財閥頭目,達到“國家改造”的目的。

1932年2月9日,“血盟團”成員小沼正在東京刺殺了民政黨領導人、前大藏大臣井上準之助。當年3月5日,又有三井合名會社董事長團琢磨倒在“血盟團”成員菱沼五郎的槍口下。事后,兩名兇手和“血盟團”首領井上被判為無期徒刑,其他要犯分別被判為三年到十五年徒刑不等。然而,不出6年,井上就被“假釋”出獄,兩名兇手也關押了不足8年,其他罪犯在3年后相繼被釋放。

日本當局對一系列暴亂和恐怖事件的偏袒,越發刺激了軍民界法西斯分子的恣意妄為。1932年5月15日,海軍派頭目古賀清志、西田稅、三上卓以及民間右翼頭領大川周明、橘孝三郎等人糾集四路人馬突襲首相官邸等重要機關,刺殺了首相犬養毅等人。事件發生后,陸軍大臣荒木貞夫公開站出來為暴動者辯解,聲稱“被告人不是為了個人利益,而是為了皇國的行動”。海軍大臣大角芩生也“表示對犯人同情,向輿論界和司法界施加壓力”。

結果,參與暴亂的案犯無一人判處死刑,甚至連直接負有槍殺首相及其他警衛人員責任的禍首三上卓、古賀清志、大川周明等人只被判處監禁15年,其他陸海軍人案犯被判8年到12年不等,愛鄉塾頭目橘孝三郎被判無期徒刑。

四、結語

關東軍一手制造的皇姑屯事件,是日本近代陸軍蔑視政權和政令、擅自實施武裝陰謀活動的開端。在軍部勢力的庇護下,制造事端的直接當事人(河本大作等)以及關東軍首腦沒有受到任何處分。相反,事件的結果卻導致以政黨形式組建的田中內閣總辭職。它意味著日本軍部勢力逐步走向強勢,為后來軍權超越政權、凌駕政權,直至樹立法西斯軍事獨裁體制打開一道缺口。

日本少壯派軍人及民間右翼團體制造的“三月事件”及“十月事件”,開啟了“日本國家改造運動”的先聲,兩起事件又與九一八事變密切關聯,揭示“日本國家改造運動”雙管齊下,內外并行。即,對內掀起樹立法西斯軍事獨裁體制的運動,對外以侵吞中國東北為目標,催生偽滿洲國傀儡政權出籠。

1932年“五一五事件”意味著日本政黨政治的終結。犬養毅被殺后,在軍部的壓力和力挺下,海軍大將齋藤實出面組閣,并兼任外相(后由內田康哉任外相),荒木貞夫繼續出任陸軍大臣(后林銑十郎)。形成大正時代以來首次日本政黨、官僚、軍部三者“聯合入閣”執政的局面。從此,軍部的影響力日益強化,標志著日本政黨政治的結束。

“五一五事件”發生后,以樹立法西斯軍事獨裁體制為根本目標的恐怖暴亂活動一直沒有結束。其間,包括神兵隊事件、士官學校事件、永田事件,直至1936年“二二六事件”形成高潮。從此,日本軍權膨脹到極點。軍權膨脹的結果,導致日本國家政體向法西斯軍事獨裁體制轉化,正如日本學者評論的那樣,軍部如同“牽動國家龐大組織的牽引車,拉動著日本歷史急轉彎”。

(作者單位: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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