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這里，我是孤獨而陌生，從踏腳到這里，那還是另一個年月，我就預感到生活上的陰晦與冰冷，仿佛生命就是在那條件下長起來的苔蘚。事實脫不掉理想，歲月交給我永恒的責罰呵！

二

在廣漠的群體里，我猶如一個被游離著的分子。記得愛人別去時候的涕泣，是在家鄉的清秋的某夜，風搖著窗外的梧桐。記得從一個門洞走出來，在十字路和朋友做末次的握手，一任眼窠里潴滿著淚水，卻說不出話。現實，冷凝了感情的激流了。

三

是誰說的，你該做些有價值的事情了。我茫然，我自始感到茫然。除掉了沒有意識的工作外，我厭棄著死板而且拘謹的日子，把一個人用理智給壓縮了的時候，還有他自家的生活存在嗎？飲酒，吸煙，縱色……拋下了磨鈍了的筆，讓我喘一口氣嗎？郁塞，窒息了呼吸的享樂呵！站在時代的垃圾箱上，說那水晶的世界吧！不是瘋狂，也不是病態，這就是生存。

四

假如河流是訴說著生之歷史，將封閉了幾許人菲薄的嘴唇和犀利的筆呵！望著傍晚的暮靄，聆聽著四野的風的呼嘯，我低能的委身在土層上，做著我的企冀著的原始的夢寐了。我又被牧羊的孩子喚醒，他說，這里埋葬過慈善的人們，而且就是你躺著的這塊土壤。然而，歷史的話幕拉過去了。我伏在孩子的耳朵上，你告訴我，西天邊月亮將落的時候，這里可有過一團磷火？

五

癡子，生命又是甚么呢？從寂寞走向寂寞，從死亡走向死亡，這期間，有的是夜，有的是淚，有的是失掉的愛情和永生的記憶。我曾為青春歌贊過，我也為青春悼喪過。這塊土生長了你，又把你做了殘酷的埋葬，可憐的循環著的人間呀！然而，你在爬，你在撐著你的身子爬。

六

我說不出我心中的寂寞，那寂寞呀！在童年的墳墓上開著凄清的白色的花朵的。從東邊到西域，從北方到南國。行囊上載滿了方厚的征泥，媚人的錦繡山河，破碎了多少個荒涼的記憶喲！

然而，我，一群背群的燕子。徜徉吧！在這里，孤獨而陌生的……

原載《新滿洲》1941年4月號 署名：柯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