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失敗,在過去。
如果寫盡了我的失敗,那么也該寫盡了我的過去的生命的某部分,由于我無時不在把失敗的苦果采摘,而我又無時不在失敗中同命運做致命的斗爭。
我不曾為它歷練我自己,我也不曾向可憎的命運做俯首投降,容或把它名之曰失敗,在某種解釋上也許不無疑義吧!
有之,失敗該是一次歷史的顯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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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也不無例外。
我記得有過全然失敗的故事,那是我把未成熟的果實向人們提示,而欺騙了許許多多可愛的讀者。
在一次大征文里,我為一個人的慫恿,用了不同的四個深宵寫成了一篇東西,他給我改削了,謄清了,然后就寄走了。
發表的時候,我被錄取了,我很高興,我真歡喜若狂,當我的朋友向我恭維,我常是報以幸福的一笑。
錢領到了手,作品也陸續在一處刊物上刊載完畢,這的確是名利雙收的好交易。其實,我彼時連交易都沒有想到,我覺得這種提供與酬勞是應當的。
于是,我接連著又起始寫另一篇征文,在完成它的前夜,我讀到了一頁陌生人的信箋,我才了解,我是失敗了。
沒有比把可愛的人欺騙再可恥的,我記得我曾熟視著那信箋流著滾熱的淚水,我的確做錯了一件不可饒恕的事情,我為了一點點的欲求就出賣了我自己。
我把第二次的未完成的原稿燒毀了,用它來紀念我這次失敗的史實。至于,我何時會從失敗的責罰中釋放自己,我知道還需要更多的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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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也曾為失敗而沮喪過。
一位久別了的朋友,從遙遠的古都寄信給我,說是他對我有一如往昔的懷念,問我能否到那兒去,尋求更自由一點的生活,或是做一點男兒應該做的事業。
我當時慨允了,我告訴他待著我在一個夏天,我需要清算一下這算不清的舊債。然而,我終于為這舊債糾纏住了。縱令這現實有可憎的因素在,但它于我過分熟稔也過分親昵了。我之不能脫掉它們,有如吊在我頸項上的一塊石頭,它帶著我在往下沉,我知道它會使我更不堪,但我可還是愛它。
那位朋友走了,從那古都又走開了。在他走的同時曾寄信給我,說我是一攤沒有希望的水泥,我亦不曾憤懣。我知道,在一個新的生命展開之前我是又失敗了。
未來有幾許坎坷?這是可以想像的。
我還這么年輕,我常仰之于年輕的熱情,要在失敗漩渦中振奮我自己,要不氣餒的向那可憎的命運抗衡。
且試一次,狙準現實伸出偉力的巨掌吧!
原載1941年6月《新滿洲》月刊 署名:柯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