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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會面

赫絲特·普林回到監獄后,被發現處于神經受刺激的狀態。這需要有所提防,否則她可能會對自己干出傻事,或半瘋狂地傷害可憐的孩子。當夜幕降臨時,在訓斥或懲罰的威脅被證明無法平息她的反抗時,監獄看守布雷克特先生認為請個醫生比較妥當。他把這個醫生說成精通各種醫學方法,同時,對于森林里生長的藥草、藥根,凡是野蠻人懂得的,他同樣也很熟悉。老實說,不僅赫絲特·普林需要醫生的幫助,那個嬰兒更急需幫助。她從母親的乳房汲取營養,似乎把遍及她的母親全身的一切的混亂、痛苦和絕望,都一起吸進去了。現在,嬰兒因痙攣而痛苦地扭動著。她那纖細的身軀,是赫絲特·普林一整天忍受的精神痛苦的一個強有力的象征。

緊跟著監獄看守走進陰暗的牢房的是那個外貌奇特的人。他在人群中的出現已引起了紅字的佩戴者的極大關注。他暫住在監獄,不是因為他有任何犯罪的嫌疑,而是因為這是安排他的最方便、最合適的方式,直到地方行政官與印第安人酋長商量有關他的贖金問題時為止。他的名字是羅杰·奇林沃思。監獄看守將他領進房間之后又待了一會兒,對他進來之后這地方變得比較安靜感到大為驚奇,因為赫絲特·普林立即變得死一般的靜默,盡管嬰兒還在繼續呻吟。

“朋友,請你讓我單獨和病人待一會兒,”醫生說道,“相信我,看守,不久,你的牢房便有了安寧。同時,我敢向你保證,從此之后,普林太太將會更順從合法的權威,而不再是你以前見到的樣子了。”

“好,如果閣下能做到這樣的話,”布雷克特先生回答道,“我將承認你確實是個醫術高超的人!這個女人的確像著了魔似的。我正缺乏控制她的辦法,都要讓人用鞭子把魔鬼從她身上驅逐出去了。”

這位陌生人以醫生特有的冷靜走進牢房,這與他自己宣稱的身份相符。當看守退出去,只剩下他與那個女人面對面時,他的舉止也沒有改變。她在人群中對他的全神貫注,暗示著他和她之間存在著某種非常親密的關系。他先為小孩看病。事實上,當嬰兒躺在帶腳輪的矮床上痛苦地翻滾時,其哭聲使先哄好她而推遲其他一切活兒成為必要。他仔細地診視著嬰兒,然后解開一個皮革盒子——這個盒子是他從衣服底下取出來的,它似乎裝有某種藥劑。他取出其中的一粒藥調入一杯水中。

“我過去在煉丹術方面的研究”,他說道,“以及過去一年在一個精通草藥的各種天然特性的民族當中逗留,使我成了一個比許多獲得醫學學位的人還要高明的內科醫生。喂,拿去吧!這孩子是你的——她根本不是我的——她既不會將我的聲音,也不會將我的容貌認成她的父親。因此,你親手給她喂這劑藥吧。”

赫絲特拒絕他給的藥,同時,懷著極為明顯的恐懼,眼睛緊緊地盯著他。

“你想對這個無辜的孩子進行報復嗎?”她低聲說道。

“蠢女人!”醫生半冷漠、半安慰地回答道,“我怎么會傷害這個可憐的私生子呢?這藥的藥效很好。倘若她是我的孩子——是的,倘若是我自己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我也只能這么治。”

當她還猶豫不決,事實上,處于毫無理性的心境時,他抱起嬰兒,親自喂她吃藥。它很快地證明了其功效,履行了醫生的保證。小病人的呻吟消失了,痙攣性的抽搐扭動漸漸地停止了。過了一會兒,她便進入了甜蜜的夢鄉——這是被解除了病痛的小孩的習慣。接著,醫生——他完全有權利被稱為醫生——開始為那位母親看病。他沉著、專心地細細診察著她的脈搏,窺視著她的眼睛——這一凝視使她的心驟然收緊,心驚肉跳,因為它是那么的熟悉,卻又是那么的陌生和冷酷——最后,他對自己的診察感到滿意,便著手調配另一劑藥。

“我既不懂得遺忘川[1],也不懂得忘憂藥[2],”他說道,“不過,我在曠野里學到了許多秘方,這是其中的一種——一個印第安人為了回報我傳授給他的知識而教我的處方。我傳授的知識與巴拉塞爾薩斯[3]一樣古老。喝了吧!也許,它比不上清白的良心那么令人寬慰——這是我無法給你的,然而,它像潑在波濤洶涌的海浪上的油一樣,能夠使你興奮的、起伏的心情平靜下來。”

他將這杯藥遞給赫絲特。她接過杯子,眼睛緩慢地、嚴肅地盯著他的臉,不完全是害怕的神色,卻對他的目的充滿懷疑和疑惑。她也看了看熟睡的孩子。

“我曾經想到過死,”她說道,“我希望死去,甚至祈求死亡,倘若我還有資格祈求任何東西的話。然而,如果死亡就在這個杯子里,那么,在你看我喝下它之前,請你再考慮考慮。你瞧!它現在已到了我的嘴邊了。”

“那么,喝吧,”他回答道,態度仍然那樣冷靜,“你難道這么不了解我嗎,赫絲特·普林?我的目的會這么淺薄嗎?即便我設想出報復的計劃,難道還有什么比我讓你活著——給你藥吃,使你免遭一切傷害和生命危險——以便讓這一奇恥大辱能仍舊在你的胸前閃閃發光更好呢?”他在說話時,將他纖長的食指放在紅字上。它似乎立即灼傷了她的胸脯,仿佛它一直是熾熱的似的。他注意到她不自覺的姿態,笑了。“所以,活下去吧,并且在男男女女的面前,在過去你稱為丈夫的人的面前,以及在那邊的孩子的面前佩戴著它,直至你的末日!因此,為了你能活下去,把這藥喝了。”

赫絲特·普林沒有等進一步的規勸或耽誤,將這杯藥一飲而盡,并按照醫生的示意,在孩子正在熟睡的床上坐下;而他則拉過房間里的唯一一把椅子,在她身邊落座。她不能不對這些安排感到不寒而栗。因為她覺得,在他做了這一切仁慈的或講道義的事之后,或者,像是某種文雅的殘酷,迫使他為解除她的肉體上的病痛盡力之后,下一步,他可能會以一個受過她最深的和最不可彌補的傷害的人的身份來對付她了。

“赫絲特,”他說道,“我不打算問你為什么或怎么落入地獄的,或者,更恰當地說,你是怎樣登上這恥辱臺的——我正是在那兒找到你的。

其原因并不難找,那就是我的愚蠢和你的軟弱。我——一個有思想的人,一個大書呆子,一個已經老朽的人,把自己最好的年華花在滿足如饑似渴的求知欲上——像你那樣的青春與美貌和我又有什么關系呢?由于我出生時身體就是畸形的,我怎么能自欺欺人,認為腦力天賦可以在一個年輕女子的幻想中掩蓋住肉體的缺陷呢?人們說我聰明。如果智者為了自己的利益曾經聰明過的話,我也許早會預見到這一切。我早就該知道,當我走出那片廣闊的、凄涼的森林,進入這塊基督徒的殖民地的時候,第一個映入我眼簾的就是你本人,赫絲特·普林,一尊恥辱的雕像,站在大庭廣眾面前。不,從我們作為夫婦走下古老教堂的臺階的那一刻起,我就該看到,在我們的道路的盡頭的那個熊熊燃燒著的紅字的烽火!”

“你知道,”赫絲特開口說道,她雖然心情沮喪,但受不了他對她的恥辱標志的最后的暗中的中傷,“我過去對你是開誠布公的——我對你沒有愛情,也不假裝有任何愛情。”

“沒錯!”他回答道,“我已經說過,是我愚蠢。可是,直到我生命的那個時期,我都是在虛擲光陰。世界多么沉悶!我的心胸足以容納眾多的客人,然而卻寂寞、凄涼,缺乏家庭的溫暖。我多么渴望獲得家庭的溫暖!我可以得到這一四處擴散著的有待人類去爭取的簡單的幸福,這看來并不是一個太不切實際的夢想,盡管我年邁,盡管我憂郁,盡管我畸形!所以,赫絲特,我把你引進自己的心中,引入內心最深處,并尋求通過因為你的存在而產生的熱情,來溫暖你的心!”

“我已經大大地傷害了你。”赫絲特喃喃道。

“我們彼此都傷害了對方,”他回答道,“當我誘使你那含苞欲放的青春與我的老朽之間產生一種錯誤的和不自然的關系時,是我首先傷害了你。因此,對于像我這樣一個善于思考、善于從哲學觀點來解釋的人來說,我不尋求報復,對你也不懷有邪惡的念頭。在你和我之間,天平是相當平衡的。可是,赫絲特,那個傷害我們倆的男人還活著,他是誰?”

“別問我!”赫絲特·普林回答道,眼睛緊緊地盯著他的臉,“你永遠也不會知道!”

“永遠不會,是你說的?”他帶著一絲隱秘的和自恃聰明的笑意回答道,“永遠也不知道他!真的,赫絲特,對于一個認真的、毫無保留地致力于解開某個秘密的人來說,很少有什么能瞞得過他,不論是外部世界,或是有一定深度的、隱秘的思想領域。你可以對愛打聽的群眾隱瞞秘密;當牧師們和地方行政官們試圖從你的心里攫取他的名字時,你甚至也可以對他們隱瞞,就像你今天所做的那樣。然而,至于我,我是以別人所不具有的其他感官來調查的。我將會尋找出這個男人,正如我在書本上尋找真理一樣,也正如我在煉金術中尋找金子一樣。一種生理感應將使我意識到他。我將見到他發抖。我也將突然地、不知不覺地感到自己在戰栗。他遲早必定要落到我的手里!”

這位滿臉皺紋的學者的眼睛在她身上這么猛烈地閃亮著,因此,赫絲特·普林雙手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心,生怕他會立即識破那兒的秘密。

“你不愿意披露他的名字嗎?他照樣逃不出我的手心,”他繼續說道,樣子顯得很自信,仿佛命運與他渾然一體似的,“他沒有像你那樣在衣服上佩戴可恥的紅字,但是,我將在他心里看到這個紅字。不過,你不必替他擔驚受怕!別以為我會干涉上帝自己的報應方法,或者把他交給人類的法律去制裁,而使我自己蒙受損失。你也不用想象我會圖謀傷害他的生命,或圖謀損害他的名望——假如像我所判斷的,他是一個名聲清白的人的話。讓他活著!讓他躲藏在名譽的外表下——如果他做得到的話!然而,他仍然逃不出我的手心!”

“你的行為像是憐憫,”赫絲特說道,覺得迷惑和膽寒,“可是你的話表明你是個可怕的人物!”

“既然你曾經是我的妻子,有一件事我得告誡你,”老學究繼續說道,“你已經替你的情夫保密。同樣,你也得替我保密!這一帶誰也不認識我。別對任何人透露,我曾經是你的丈夫。在地球上的這個荒涼的邊緣,我要在此安營扎寨了。因為,在其他地方,我是個流浪漢,與人類的利益相脫離;現在,我找到了一個女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小孩,他們和我之間存在著最密切的紐帶關系。不論是愛還是恨,也不論是對還是錯!赫絲特·普林,你及與你有關的人都是屬于我的。我的家,就是你所在的地方和他所在的地方。可是,別出賣我!”

“你為什么提出這樣的要求呢?”赫絲特問道,不知何故,她對這一秘密同盟感到畏縮不前,“為什么不公開自己的身份,立即把我甩掉?”

“也許,”他回答道,“是因為我不愿意面對這種恥辱,它玷污了一個不忠實的女人的丈夫。也許還有別的理由。夠了,生生死死不為人所知,這就是我的目的。因此,讓你的丈夫存在于世上,就當他已經死了一般,你再也不會從他那兒得到任何音信。別以言談、手勢或神色把我認出來!尤其別向那個男人泄密。如果你在這點上令我失望,當心!他的名譽、地位和生命都掌握在我手里。當心!”

“我會像保守他的秘密一樣,保守你的秘密。”赫絲特說道。

“發個誓吧!”他回答道。

于是她發了誓。

“好啦,普林太太,”老邁的羅杰·奇林沃思說道——從今以后,他便叫這個名字,“我不去管你,不去管你的嬰兒,也不去管你的紅字!怎么樣,赫絲特?你的判決要你連睡覺時也要佩戴這個符號嗎?難道你不害怕夢魘和噩夢嗎?”

“你為什么那樣對我冷笑?”赫絲特問道,對他的目光和表情感到忐忑不安,“你會像經常在我們周圍的森林里出沒的魔鬼一樣嗎?你已經誘使我加入了同盟,它將證明我的靈魂已經毀滅了嗎?”

“不是你的靈魂,”他又冷笑著回答道,“不,不是你的靈魂!”

注釋:

[1] 遺忘川:(希臘神話)冥府中的一條河流,死者飲其水,便會忘掉過去的一切。

[2] 忘憂藥:古希臘傳說中一種類似鴉片的麻醉藥,能使人忘卻痛苦、憂愁。

[3] 巴拉塞爾薩斯(1493—1541):瑞士煉丹士及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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