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空中遇難者(二)
- 神秘島(凡爾納經典科幻)
- (法)儒勒·凡爾納
- 5428字
- 2020-11-26 15:16:23
被颶風刮到這海邊的這些人,既不是職業的氣球駕駛員,也不是業余的空中探險愛好者,而是一批膽大妄為、在異乎尋常的情況下出逃的戰俘。無數次他們差點要喪命!無數次他們差點被破裂的氣球掀到海里去!但上天為他們安排了一個奇特的命運。3月20日這天,逃離了被尤利斯·格蘭特將軍的部隊所包圍的里士滿后,他們在空中飄行了五天,現在離開這個弗吉尼亞首府城市已有7000英里了。在可怕的美國南北戰爭時期,里士滿是分離主義者們最重要的要塞。
就在這一年,1865年2月間,格蘭特將軍為攻占里士滿多次試圖襲擊對方,但均告失敗。在一次戰斗中,他部下的多名軍官落入敵手,并被囚禁在城里。其中最杰出的一個人是聯邦參謀部的賽勒斯·史密斯。
賽勒斯·史密斯,馬薩諸塞州人,工程師,一流的學者。在戰爭時期,美國政府曾委任他具有重要戰略作用的鐵路部門的領導工作。他是地地道道的美國北方人,長得瘦骨嶙峋,年近45歲,剃成平頂的頭發和那撮濃厚的小胡子已顯灰白色。他的頭型很好看,似乎是為了可以鑄造在勛章上而生,兩眼炯炯有神,嘴形嚴峻,完全是一個激進派學者的面容。他屬于那種從擺弄錘子、鎬子起家的工程師,正像這些當初只是個小兵的將軍一樣。因此,他不僅腦子聰慧,手也十分靈巧。他的肌肉強壯有力。作為一個活動家和思想家,又具有傲視一切困境的樂觀精神,他做起事來不費太大的勁。受過良好的教育,富有實際經驗,用法國軍隊里的一句俗話來說,“很有辦法”,他確是一個具有極佳氣質的人。不管環境如何,他總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并把精神和身體的活力、欲望的沖動以及意志的力量這三個決定一個人毅力的條件結合得完美無缺。他的座右銘“我不必希望就能成功,堅忍不拔也不是為了成功”與17世紀威廉三世的話相仿。
同時,賽勒斯·史密斯也是勇敢的化身。他參加過南北戰爭的每次戰役。一開始他投奔尤利斯·格蘭特的伊利諾伊州的志愿軍,隨后在帕迪尤卡、貝爾蒙特、匹茲堡打過仗,參加過圍攻科林斯的戰役,在黑河、查塔努加、威爾德尼斯以及波托馬克河上的戰斗中,都勇敢善戰,不愧為說過“我從不計算我部下的傷亡”這句話的將軍手下的戰士。賽勒斯·史密斯有無數次可能被列入令人敬畏的格蘭特將軍不予計算的陣亡將士名單,但在這些戰斗中,一直到在里士滿戰場上因受傷而被俘,幸運之神總是庇護著他。
和賽勒斯·史密斯同時落到南方軍隊手里的還有一個重要人物。此人就是《紐約先驅報》的記者,令人尊敬的熱代翁·斯皮萊。他被派去跟隨北方軍做戰地報道。
熱代翁·斯皮萊是出眾的專欄記者,像斯坦利等人一樣,為了獲得確切的信息并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信息傳送到自己的報社,他會勇往直前。當時像《紐約先驅報》這樣的報紙擁有真正的實力,代表這些報社的記者理所當然地受到重視。而熱代翁·斯皮萊又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他具有很多長處:堅毅,敏捷,頗有見地。作為戰士和藝術家,他跑遍了世界各地。他行動果斷,善于提建議,當首先為了他自己,然后也是為了他的報社需要了解一切時,他會不辭辛勞,不顧危險。新奇的、別人不知道也不可能為人知道的消息,他都能采訪到。這是一位在槍林彈雨下寫作的無畏的專欄記者。所有的危險對他來說都是最好的消息來源。
他也參加過所有戰役,每次都沖在前面,一只手握著左輪手槍,一只手拿著記事本,槍林彈雨并沒有使他手中的鉛筆顫抖。他不像那些沒話找話說的人那樣,不停地拍電報。他寫的每篇報道都短小精悍、重點突出。另外,他為人很幽默。黑河戰爭結束后,為了能向自己的報社報道戰役的結果,不惜一切代價獨占電報局小窗口,連續兩小時拍發了《圣經》前幾章內容的記者正是他。為此報社雖花費了2000美元,但《紐約先驅報》首發了這則消息。
熱代翁·斯皮萊人高馬大,至多四十歲,臉上長著金黃帶紅顏色的頰髯。他的眼光沉著而炯炯有神,眼睛轉動迅速。這是那種習慣于用眼睛一掃就能一覽無余的人的眼光。他身體結實,像一根在冷水中淬過火的鋼棒,經受過各種氣候條件的鍛煉。
作為《紐約先驅報》的特約記者,熱代翁·斯皮萊已干了十年了。由于他精于文字和繪畫,他的專欄文章和素描大大充實了該報的內容。被俘的時候,他正在描寫戰役和做速寫。他記事本上最后寫的幾個字是:“一個南軍士兵正舉槍瞄準了我,而……”熱代翁·斯皮萊沒有被打中,像往常一樣,他一點外傷也沒有就脫了險。
賽勒斯·史密斯和熱代翁·斯皮萊兩人相互間只聞其名,并不認識。這次兩人雙雙被押送到里士滿。工程師的傷很快就痊愈了,在他療養期間認識了這位記者。這兩個人彼此都有好感,并且都賞識對方。不久,他們的生活中產生了一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逃跑,重返格蘭特的部隊,為聯邦的統一而繼續戰斗。
這兩個美國人決心利用一切機會。盡管他們在城內可以自由行動,但里士滿戒備森嚴,沒有逃跑的可能。
就在此時,賽勒斯·史密斯遇到了一個以前對他生死相隨的仆人。這是一個父母都是奴隸、出生在工程師家領地的黑人勇士。作為理智上和感情上都是奴隸制廢除論者的賽勒斯·史密斯,早就讓他獲得了自由。成為自由人的奴隸卻不愿離開自己的主人,愿意為主人去死。這是個30歲的男青年,強壯、敏捷、機智、聰明、溫和并安靜,有時候還很天真,總是笑嘻嘻的,樂于效勞而且很老實。他的名字叫納布喬多諾索,但大家用簡稱納布叫他,他也就答應了。
得知主人被俘的消息時,納布毫不猶豫地從馬薩諸塞州來到了里士滿,由于他的計謀和機靈,冒了多次生命危險,最終潛入了這座被圍困的城市。賽勒斯·史密斯重新見到自己仆人的喜悅和納布重新找到自己主人的高興勁兒,真是沒法形容。
納布雖然能進入里士滿,再要出去也是很難的事,因為對北方軍隊的戰俘看管極嚴。要想成功逃跑,除非有難得的機會,但這種機會不僅沒有出現過,而且你想去創造一個也很不容易。
這期間,格蘭特將軍還在繼續作戰。彼得斯堡一仗的勝利使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他的部隊和巴特勒部隊聯合作戰,在里士滿尚未取得任何進展,沒有跡象表明戰俘們即將獲得釋放。枯燥的囚禁生活提供不了什么可寫的素材,記者在這里真的待不下去了,他只有一個想法:不惜一切代價,逃出里士滿。他甚至做了好幾次嘗試,但都被不可逾越的障礙所阻止。
這期間,圍困還在繼續著,如果說戰俘們急著想逃跑以便重返格蘭特的部隊,那么某些被圍困者為了能與分離主義者的軍隊取得聯系,也是急切地想出去,其中有一名狂熱的南部同盟的擁護者,名叫喬納森·福斯特。事實上,由于北方軍部的包圍,被俘的北方戰俘無法離開城市,南方軍隊的人同樣也出不去。里士滿的總督很久未能與李將軍取得聯系,他很想把城里的形勢告訴他,以便能迅速取得援軍的幫助。喬納森·福斯特就有了乘氣球飛越包圍圈、直達分離主義者營地的念頭。
總督批準了這一計劃,為此制造了一只供喬納森·福斯特使用的氣球,并有五個人跟隨他做這空中之旅。他們配備了武器,以便在著陸時自衛用;配備了食物,以備航程延長時食用。
氣球預定在3月18日起飛。行動應該在夜間進行,他們計劃依靠一般強度的西北風,幾個小時后就可以到達李將軍的軍營。
但刮的并不是和緩的西北風。從18日開始,人們已能覺察到這風已轉變為颶風了。很快,風暴使得福斯特不得不推遲出發的時間,因為不能讓氣球和氣球上的乘客們冒這個粉身碎骨的險。
充足了氣的氣球停放在里士滿的大廣場上,等候著風勢稍有和緩就放飛。而城里的人眼看著天氣狀況無所改變而萬分焦急。
3月18日、19日過去了,暴風沒有任何變化。系在地上的氣球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要保護好這個氣球也是挺難的一件事。
19日的夜晚過去了,20日早晨,暴風刮得更加猛烈,出發是不可能的事。
這天,工程師賽勒斯·史密斯在里士滿的一條街上被一個陌生人喊住了。此人是名叫彭克羅夫的水手,年紀在35歲至40歲之間,身體健壯,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面容英俊,彭克羅夫是美國北方人,曾航行到過地球上的各大洋,對一個只長了兩只腳而沒有長羽毛的人來說,在各次冒險中能發生的異乎尋常的事他都碰到過了。不用說,這是一個對任何事都不會驚奇、時刻準備去干任何事的膽大的漢子。這年的年初,彭克羅夫和一個15歲的男孩子一起到里士滿來辦點事。男孩名叫哈伯·布朗,來自新澤西,是他過去船長的遺孤,他愛這孩子就像愛自己的子女一樣。圍困開始前,彭克羅夫未能離開里士滿,因此就被困在這里了,很不愉快,他也只有一個想法:盡一切可能逃跑。他久仰賽勒斯·史密斯的大名,也知道這位果敢的男人正以萬分的無奈面對這囚禁的生活。因此這天他走上前去,直截了當地問工程師:
“史密斯先生,您在里士滿待夠了嗎?”
工程師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對他說此話的人,那人又壓著嗓門補充了一句:
“史密斯先生,您想逃跑嗎?”
“什么時候?”工程師很快地問道。可以肯定這句話他是脫口而出的,因為他還沒搞清楚跟他說話的這個陌生人是誰。
不過他以敏銳的眼光打量了水手正直的面相后,便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誠實的男人。
“您是什么人?”他簡潔地問道。
彭克羅夫作了自我介紹。
“好吧,”賽勒斯·史密斯回答道,“那么您建議我用什么辦法逃跑呢?”
“用這只閑置在那里的氣球,它好像是專為我們而準備的……”
水手不用把話說完,工程師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一把抓住了水手的胳膊,把他帶回了自己的住處。
在工程師住所里,水手簡略地將自己的計劃實情相告。要執行這個計劃是要冒生命危險的。颶風當時確實很猛烈,但像賽勒斯·史密斯這樣精明強干的工程師很了解如何駕駛一只氣球。如果他,彭克羅夫懂得操作的話,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出發。當然,要帶上哈伯一起走。他見過的世面多了,這場暴風雨算什么!
賽勒斯·史密斯一聲不響地聽著水手說話,他的雙眼閃閃發光。機會來了,他可不是那種會放過機會的人。這個計劃很危險,但可以去做。夜里盡管有監視崗,但還是可以走近氣球,溜進吊籃里去,然后割斷系住氣球的繩索。當然,他們有可能被打死,但相反,他們也有可能成功呀,而如果沒有這場暴風雨的話……不過,如若沒有這場風暴,氣球早就起飛了,也就不會有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了!
“我不會是一個人……”賽勒斯·史密斯最后說。
“那么您要帶走幾個人呢?”水手問道。
“兩個人,我的朋友斯皮萊和我的仆人納布。”
“那么就是三個人,”彭克羅夫說,“連哈伯和我,五個人。而氣球可以載六個人……”
“這就行了。我們一定出發!”賽勒斯·史密斯說。
這個“我們”包括了記者斯皮萊,斯皮萊不是膽小鬼,得知計劃之后,他毫無保留地同意了。他感到驚奇的是:如此簡單的念頭以前他怎么沒有想到過?至于納布,主人想去哪里他就會緊緊跟隨到哪里。
“那么就今天晚上吧,”彭克羅夫說,“我們五個人裝作好奇的人逛到那里去!”
“今天晚上10點鐘,”賽勒斯·史密斯回答道,“但愿上天保佑我們出發前這場風暴不要減弱!”
彭克羅夫告別了工程師,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年輕的哈伯·布朗正在那里。這個勇敢的少年知道水手的計劃,他焦急不安地等待著與工程師商談的結果。就這樣,這五個果斷的男人在颶風大作之時投入了暴風中。
不!颶風并未停息,喬納森·福斯特和他的同伴們都無法想象能乘坐這樣不牢固的吊籃去迎戰風暴!這真是可怕的一天。工程師只擔心一件事:系在地上、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氣球不要被撕成碎片。他在幾乎空無一人的廣場上走來走去,走了幾個小時,一面監視著這只氣球。彭克羅夫也采取了同樣的行動。他雙手插在口袋里,有時打個哈欠,像個無所事事的男人,但心里同樣擔心氣球會不會撕裂,或是系繩斷了氣球飛到空中去了。
夜晚來臨了,四周漆黑一片。像云層一樣的團團輕霧彌漫在地面上。下了一場雨夾雪,天氣寒冷。里士滿的上空籠罩著大霧。好像暴風在圍困者和被圍困者之間休了戰,大炮也在颶風的可怕響聲前停止了轟鳴。城市里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在這種惡劣的天氣里,顯然沒有必要去守護廣場中央那只在大風中掙扎的氣球。當然,這一切對俘虜們的逃跑是有利的,但在這種猛烈的暴風天氣出門會怎么樣呢!……
“鬼天氣!”彭克羅夫一拳把差點被風刮走的帽子壓在石頭上,“但不管怎樣,唔,我們會成功的!”
9點半鐘的時候,賽勒斯·史密斯和他的伙伴們從四面八方來到了廣場。由于煤氣燈被大風吹滅,廣場上一片漆黑。他們幾乎都看不見被風刮倒在地上的那只巨大的氣球。壓載物袋系在網索上,一根粗纜繩穿過砌牢在地面上的一只鐵環固定住吊籃,纜繩的另一頭留在吊籃里。
這五個人在吊籃旁會合了。他們沒有被人發現,天如此黑,他們彼此間都無法清楚地看到。
賽勒斯·史密斯、熱代翁·斯皮萊、納布和哈伯·布朗一聲不吭地在吊籃里坐了下來,而彭克羅夫此時正按照工程師的吩咐把壓載物袋一一解下。做這事只需要一會兒工夫,水手又回到他同伴們的身邊。
氣球現在只由那根纜繩維系著,只等賽勒斯·史密斯一聲令下,就可起飛了。
就在此時,突然有一只狗跳進吊籃里來。這是工程師的愛犬托普。托普掙斷鏈條,追蹤主人來了。賽勒斯·史密斯擔心這會增加吊籃的重量,打算把這狗趕回去。
“啊!就再多一個吧!”彭克羅夫一邊說著,一邊把兩袋沙包扔出去以減輕吊籃的重量。然后他解開纜繩的一頭。氣球斜著上升,由于猛地升起,吊籃在兩根煙囪間磕碰了一下,然后就消失在天空中了。
這時颶風大作。當黑夜降臨時,工程師不敢想氣球下降的事;而當黎明時分,地面上的一切又都被霧氣遮擋得看不見了。這樣一直到五天后,他們從一角青天中看到了在這被猛烈的風吹來的氣球下面的茫茫大海。
大家知道3月20日出發的五個人,其中的四個人在3月24日被丟棄在那遠離他們祖國六千多英里的一個荒涼海岸上。丟失的一個人就是他們中間自然形成的領袖——賽勒斯·史密斯工程師。其他四個人著陸后,首先就打算去救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