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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新舊時代的杰作——新中國公映的第一部故事片《三毛流浪記》

朱安平

1949年新中國成立伊始,一批具有鮮明政治品質和獨有藝術特色的影片迅速走向銀幕,從不同角度反映了各階層人民在舊社會的悲慘命運和在新社會的嶄新生活,受到廣大觀眾的熱烈歡迎,構成“新中國人民藝術的光彩”,其中就有已躋身經典名片之列的《三毛流浪記》。它開拍于國民黨政權行將滅亡前夕,完成于新中國宣告成立之際,凝聚了影片創作者們高昂的激情、無畏的膽識、鮮明的愛憎、卓越的技藝,其前所未有的跨越兩個時代的特殊誕生經歷,在中國電影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為無辜流浪兒吶喊

電影《三毛流浪記》是根據著名漫畫家張樂平的同名連環漫畫改編的,作為漫畫中兒童形象的“三毛”,最早見于1935年11月的上海報刊:光光腦袋上有著三根毛,或趴或蜷或翹,再配上一個紅通通的圓鼻頭,就像上海街頭隨處可見的一個頑童,會耍賴,會搗蛋,偶爾也會使點小聰明。這個寥寥數筆勾勒出的“三毛”博得廣大讀者的喜愛,一發而不可收,發展成為連續性漫畫形象,從最初天真無邪地嬉鬧于市井街頭,到有板有眼地扛起大刀殺上抗日前線。特別是從1947年起,“三毛”的漫畫形象又開始孤苦伶仃地游走在“乞丐王國”,做報販、擦皮鞋、當學徒……受盡人間折磨和凌辱,同時又被賦予聰明機智、頑強不屈的性格,成為家喻戶曉的苦難兒童的象征,不僅在上海各階層特別是少年兒童中反響強烈,也引起進步電影工作者關注,認為它“從單純的對弱小者的憐憫和同情,一變而成對不合理的、人吃人的社會的抗議和控訴”,電影的改編幾乎是同步著手展開。

最早進行此舉的是剛當上獨立制片人、后來擔任該片制片主任的韋布,他有著十幾年戲劇生活的經歷,當時正欲向電影界發展,首選題材就是改編“三毛”漫畫。韋布先找了曾是江陰家鄉小時同學的電影導演陳鯉庭,擬請其出任導演,但因陳鯉庭正著手《麗人行》的拍攝無法抽身,乃推薦趙明、嚴恭擔任導演,他們都是抗戰勝利后由黨組織調派到電影界學習拍攝影片的,而且也和韋布相識。陳鯉庭并指點影片要想獲得成功,關鍵在于劇本,可請既是革命家又是成果卓著文藝家的陽翰笙執筆編劇。

當時陽翰笙的公開身份是剛建立不久的昆侖影業公司的編委會主任,局外人僅知它是一個比較進步的電影廠,并不知道實際是國統區唯一的地下黨領導的電影攝制陣地。陽翰笙除了擔負組織領導重任,還要參與具體創作活動。盡管已有的工作十分緊張而繁忙,而且漫畫“三毛”不是一個連貫的故事,改編為電影要花工夫,但陽翰笙有感于“三毛”流浪的題材很有意義、很感動人,可以有力地揭露舊社會,加速它的崩潰和滅亡,還是慨然同意上陣操刀。他與韋布和趙明、嚴恭一起,認真研究所有“三毛”漫畫的材料,共同討論如何改編方案,還帶著他們去參觀孤兒收容所和工人聚居的棚戶區,寫作中每當一場戲或情節告一段落,就讓大家傳閱初稿并聽取意見。為了在漫畫的基礎上結構故事、發掘主題,陽翰笙將影片中的三毛設計為是從農村來的,由于農業破產失去土地,受到地主迫害而逃進城市,從而看到上海的種種罪惡,以此描寫三毛所受到的苦難。此外還曾考慮表現作為流浪兒的三毛的出路,計劃拍攝《三毛流浪記》的下集,寫三毛輾轉在不同的工廠做工,并在童工中交上朋友,進行個人奮斗與資本家發生沖突,最后受到黨的關懷,參加了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組織,為此他還帶領趙明、嚴恭等深入曹家渡、蘇州河兩岸的鐵工廠、皮鞋廠等,體察工人的勞動生活。但后來由于國民黨白色恐怖的加劇和迎接全國解放的需要,陽翰笙接到黨的命令轉移香港,這些設想未及實現。

值得提及的是,按照陽翰笙的安排,在他走后劇本交由陳白塵接手修改,后來陳白塵也倉促離滬,又交到李天濟手上,經過如此“接力”協作完成最終投拍的電影文學劇本,但陳、李二人堅持不予署名,只是極其謙虛、認真和執著地為該片的成功貢獻自己的才智。而影片從開始醞釀改編,到取得搬上銀幕的版權上馬籌備拍攝,都是韋布一個人以獨立制片的方式進行的,為之嘔心瀝血做了很多工作,包括花氣力找親友籌措啟動資金。后來準備正式投入拍攝之前,陽翰笙特地找他談話,提出在拍攝工作和后期階段,需要更多人力、物力、財力,如攝影棚、攝影器材,特別是膠片來源、洗印以及配音樂等,都不是單槍匹馬或光靠鈔票就能夠輕易解決的,要他將《三毛流浪記》這部片子以及已組成的攝制組全班人馬都加入昆侖公司。以陽翰笙的地位、身份和所講的道理,以及與之相互關系,還有昆侖公司品牌形象,都令韋布感到沒有任何理由拒絕,于是從1948年8月開始,《三毛流浪記》正式成為昆侖公司的一個劇目。

接到子彈和恐嚇信

然而,愈是黎明前的黑暗,反動派愈是瘋狂掙扎。由于《三毛流浪記》尖銳地觸及了社會現實,分別遭到國民黨反動派的阻撓破壞和查禁封殺,給影片的攝制帶來了麻煩與困難,主創人員為之承擔了不少風險,并展開了堅決而巧妙的斗爭。

在《三毛流浪記》劇本創作階段,已是著名作家的陽翰笙,仍以一絲不茍、嚴肅認真的態度,堅持要深入生活。鑒于國民黨特務隨著滅亡臨近更加瘋狂,組織上特意讓嚴恭寸步不離陽翰笙,一方面起保護作用,另一方面做輔助工作,保證陽翰笙可以全身心地創作。他們化裝成商人,深入流浪兒藏身的“滾地龍”——黃浦江邊又臟又臭的排水道,還跟隨到北四川路橋頭推三輪車上橋的現場,觀察、了解掙扎在死亡線上的流浪兒們的悲慘生活,耳聞目睹了這些苦難孩子受凍挨餓、被人欺凌的情景,愈加激起對國統區統治者的憤恨,更為深刻地意識到拍攝這部影片的價值與作用。

由于環境惡劣,陽翰笙與嚴恭不得不處于輾轉躲藏的狀態。一天他們在“百樂門”附近的小飯館吃飯時,突然一個珠光寶氣的小姐走到他們所待的角落,用四川話客氣地跟“陽先生”打起招呼。原來陽翰笙做統戰工作時與她認識,她現在是“百樂門”的紅舞女。富于地下工作經驗的陽翰笙馬上顯得一本正經地指著嚴恭介紹:“這位是王先生……”紅舞女邀請他們晚上到“百樂門”舞廳去跳舞。待她走后,兩人不禁啞然失笑,陽翰笙伸出手指說:“這第一么,你這個‘王先生’今天晚上一定要去陪她跳舞。第二么,我們馬上搬‘家’。”就在這樣的條件下,陽翰笙還是很快拿出了初稿,因為親身感受了流浪兒的悲慘處境,劇本中充滿對他們的同情和對黑暗社會的控訴。

待到《三毛流浪記》即將開拍之際,上海的電影刊物、小報等傳得滿城風雨。突然有一天,作為制片人的韋布收到一封恐嚇信:“三毛再搞下去,當心腦袋!”信里還裝著一粒手槍子彈。張樂平也接到了一封無頭無尾的警告信,信上寫著:“不準將三毛搬上銀幕,假如不聽的話,將予以不利。”他們真沒想到拍電影還有掉腦袋的危險,不過并未因此而受絲毫影響,只是把情況平平淡淡地向相關人員說了一下,聽到這個雖屬意外卻顯然是政治恫嚇的信息,大家反應都很一般,誰也沒有表露驚慌退縮的不安情緒,只當作又一次領教了那些魑魅魍魎的拙劣與無能,已到了近乎無聊的地步,更加鼓起了對著干的斗志。

針對國民黨反動派困獸猶斗的劣行,電影界同行以同心協力支持拍攝的實際行動給予迎頭痛擊。由于戲中的三毛接觸各種階層的眾多人物,大人角色有名有姓的就有三四十個,飾演的演員們都非常積極而認真。特別值得一說的是,在“貴婦人為三毛做生日”這場戲里,需要出場的男女賓客有四五十位之多,上海影劇界的明星幾乎全部出動,而且不肯領取酬金,其中“夫妻明星”就有趙丹、黃宗英,刁光覃、朱琳,項堃、阮斐等七對,上官云珠還帶了她唯一的寶貝女兒姚姚一起參加拍戲,飾演三毛的王龍基的父親王云階不僅給電影作了曲,也趕來扮演了一個鋼琴師的角色。因為這場戲的場面比較大,整整拍了將近一個星期,這些赫赫有名的大演員們欣然來去、樂此不疲,有的不過只是一晃而過的一兩個鏡頭,也耐心以待。眾多熠熠發光的明星濟濟一堂,心甘情愿地為一個不出名的小演員當配角、跑龍套,《三毛流浪記》創造的這一“眾星捧月”盛況,在中國電影史上堪稱“空前絕后”。

影片拍攝工作臨近結束時,蔣家王朝即將傾覆的局面已經呈現,在街頭拍外景時都能隱約聽到解放軍的炮聲。創作人員把盼望勝利、迎接新生的期待與渴望之情,潛移默化地深入緊張的攝制之中,三毛形象的塑造流露出更多的堅定反抗精神、昂揚戰斗意志和充分自信心。迫于敵人的鎮壓加劇和戰事臨近,組織上決定停機,保管好全部膠片,全體人員分散隱蔽,準備迎接解放。

歷盡磨難終獲新生

1949年5月底上海一解放,負責文藝界接管與領導的上海市軍管會文管會副主任夏衍,與文藝處于伶、鐘敬之等,就來到昆侖影業公司,與沈浮、陳白塵、陳鯉庭、任宗德等會面,商談在新形勢下影片拍攝事宜。

恢復《三毛流浪記》拍攝的部署很快付諸實施,時為上海電影界分管領導的于伶,一再催促:“《三毛流浪記》要快快地流啊!”創作人員興奮地重新集結,找出了封藏的膠片,日夜加班投入工作。經過重新構思,首先搶拍未完成的“豪華舞會”“大鬧公館”“四四游行”等重要場景,昆侖公司還專門調集沈浮等好幾位導演,分頭幫助做后期剪輯。在拍攝制作基本告竣時,按照夏衍的要求,根據現實時代的發展,為表示對上海解放的慶祝,也給三毛一點光明與歡樂,在影片原有的結尾之外,又加拍了一個三毛參加慶祝解放大游行的場面,使其成為有雙結尾的一部電影。這樣處理雖然仍從人物性格出發,與此前“四四兒童節”三毛領著流浪兒游行的一場相對應,在結構上應當說還是完整的,在剛獲解放的舉國歡騰的形勢下也是真實的,并符合觀眾心愿,但也曾引起一些爭議,被認為是“畫蛇添足”的不協調一筆,在南洋最初公映時就一度將后加的尾聲場面剪掉,但在國內映出效果很好。

《三毛流浪記》雙片完成送到中央電影局審查,得到了充分肯定和一致好評,決定作為新中國第一部公映的國產故事片,配合開國大典首先在上海推出。這使昆侖公司上下大受鼓舞,公開上映的當天,第一個拷貝的后幾本還在緊張洗印之中,趙明與嚴恭專門守候在洗印廠等待拷貝出爐,當那幾本亟待放映的拷貝剛從烘箱取出還熱乎乎的,他們就小心翼翼地捧著趕乘汽車,送到第一場所在的過去專放外國片的大光明影院的機房里去,觀眾反應非常強烈。兩位導演多年后回憶起這像“開飯店跑堂”一般親自跑片子的經過,不禁感言真有點“現炒現賣趁熱上市”的味道,“其迫切性和積極性可想而知”,“現在看來簡直是奇聞!”

該片繼在全上海連演兩個月場場爆滿,于10月起開始在全國上映,又引起極大轟動。“三毛”的飾演者王龍基在已就任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宋慶齡的帶領下,到各地舉行救助流浪兒童、建立“三毛樂園”的慈善義演,在南京等地完全達到了“追星”般的熱烈歡迎。在南京新都戲院舉行的首映式上,王龍基一出場,人們竟搶他的帽子做紀念,也想看看他的“三根毛”。個子矮小的王龍基站在舞臺上的銀幕前,用童稚的聲音對觀眾說:“謝謝大家喜歡我,我是王龍基,演了小三毛,請大家把愛三毛的心,去幫助馬路上正在流浪的真的‘三毛’,謝謝大家!”據毛岸英夫人回憶,當時毛岸英觀看電影《三毛流浪記》時,曾情不自禁流下熱淚,感慨地談起毛主席在革命年代也曾顧不上照顧自己心愛的兒子,自己和兩個弟弟都曾淪落為流浪兒,與“三毛”有同樣悲慘的遭遇,真實的情景仿佛再現眼前。

隨著時間流逝,《三毛流浪記》這部跨越新舊兩個時代、歷盡拍攝曲折艱險的優秀影片,愈加顯現強烈的戰斗力和不朽的生命力。《三毛流浪記》于1958年和1980年兩次在全國重新印制拷貝發行,并至今仍是每年“六一”兒童節在各電視臺播放的保留片目,還先后在法國戛納、德國曼海姆、葡萄牙菲格拉達福茲、意大利索福尼等電影節上展映,獲得多個國際電影大獎,被譽為“優秀的經典電影之一”。巴黎著名的《電影評論》撰文指出:“影片感情真摯,幽默詼諧,導演功力與演員演技俱佳。它足以與黑澤明、小津安二郎和卓別林的作品相媲美。”法國最有影響的影評家讓·德·巴隆塞也指出:“這部影片表明了中國也有新現實主義,在當時情節劇盛行的中國影壇上,這部影片的編導注重的是嚴酷的現實和赤裸裸的見證,影片在笑聲中含著辛酸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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