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杜沁茹失去了出門的勇氣,蜷縮在公寓里翻看云嵐為她準(zhǔn)備的傳播學(xué)方面的書籍。云嵐說,報社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同意下周面試,讓她好好準(zhǔn)備。
傍晚,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風(fēng)雨瑟瑟,涼意襲人。臥室被暮色揉成昏暗的一片。
一陣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驚醒了發(fā)呆的杜沁茹,是陶諾打過來的,看著手機屏幕上閃爍的亮光,室內(nèi)的寒意都似被吹散了。
“還沒吃晚飯吧?”不等杜沁茹說話,陶諾已搶先開口。
杜沁茹輕“嗯”了一聲。
“我們今晚去顏非家行嗎?明天我臨時出差。”陶諾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
“可以。”杜沁茹應(yīng)聲,她畢竟還沒嫁入顏家,早一天晚一天沒有太大關(guān)系。她忍不住又問:“找到我姐姐了嗎?”
“一旦有消息,孫櫟鑫會第一時間通知我。”陶諾回答。
杜沁茹知道警察辦案也需要時間,只能強壓下焦慮的情緒。
騎樓是濱海的一大特色,能遮擋烈日暴雨,走在路邊,外邊是淅淅瀝瀝的小雨,里面是一排店鋪。
和陶諾一起吃完晚飯,兩人走在去顏非家的路上。杜沁茹忍不住往櫥窗里張望,她還沒準(zhǔn)備好面試的衣服呢。
陶諾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想買衣服嗎?現(xiàn)在時間還早,我可以作陪。”
杜沁茹本想說不買的,讓一個不熟悉的男人陪自己買衣服,實在很別扭,而且人家也沒這個義務(wù),但被綁架的陰影還在心底,揮之不去……
“我想買套面試穿的職業(yè)裝,不好意思,浪費你的寶貴時間了。”最終,被跟蹤的恐懼還是戰(zhàn)勝了麻煩別人的愧疚,也可能是陶諾的眼神太過溫暖,杜沁茹終于說了出來。
“我今晚的時間可以隨便浪費。”陶諾一派紳士風(fēng)度,“我的眼光還不錯,沒準(zhǔn)可以幫你參謀一下。”
杜沁茹素來不喜歡逛街,以前的衣服大多都是休閑款,大一點小一點都無所謂,而且她還會把一套喜歡的衣服買上幾個不同的顏色,換著穿。
陶諾陪著杜沁茹走了幾家店,每次一進(jìn)去,杜沁茹目光所及,沒有合心意的,就轉(zhuǎn)身退出。陶諾驚奇地問:“沒有看中的嗎?”
“我只買第一眼看中的。”杜沁茹答得干脆。
“連買衣服也講究一見鐘情?”陶諾打趣。
說話間又進(jìn)了一家店,杜沁茹的目光掃了一圈就準(zhǔn)備出門。小店員格外熱情,不停地推薦,見杜沁茹不為所動,便轉(zhuǎn)向陶諾:“先生,你看這套裙子多漂亮,你女朋友穿上保準(zhǔn)好看。”
陶諾和杜沁茹的臉色都有些不自然,還沒等杜沁茹解釋,陶諾先說話了:“看起來是不錯,不如試試吧,也不差這一會兒。”
既然陶諾說話了,杜沁茹也不好意思走了,只好拿著衣服進(jìn)了試衣間。
天藍(lán)色的職業(yè)套裝穿在杜沁茹身上,令陶諾眼前一亮。純凈的藍(lán)色,清新靚麗。裙子設(shè)計感十足,不僅凸顯出杜沁茹纖細(xì)的腰身,還令臀部也看起來十分柔美,有曲線卻不夸張。
陶諾第一次發(fā)現(xiàn),杜沁茹的身材竟這么好,性感而知性。之前她一直穿寬松的襯衫和牛仔褲,雖然清麗卻顯不出身材。果真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他暗暗感嘆。
“這套裙子太適合你的氣質(zhì)了,穿起來真的非常好看。”店員說話的語氣雖然有點夸張,但說的卻是實話。
杜沁茹在鏡子前看了一會兒,感覺確實不錯,她為數(shù)不多的幾套正裝,不是黑的就是白的,沒想到淺藍(lán)色也可以穿出這種效果。二話不說,杜沁茹當(dāng)即刷卡買了下來。
走出服裝店,杜沁茹輕吁了一口氣,衣服總算買好了,一偏頭,正好看到陶諾含笑的眼睛。
“看來一見鐘情也有行不通的時候,和衣服的感情也需要培養(yǎng)。”陶諾半開玩笑的話觸動了杜沁茹的心事,她和顏非就是一見鐘情。
兩人的戀情始于初一,兩人都騎車上學(xué),所以經(jīng)常在車棚邂逅,慢慢就擦出了火花,后來被老師發(fā)現(xiàn)了,兩人被叫到辦公室訓(xùn)話。但是,他們堅持了下來。校園愛情,多少悲歡離散,他們卻一直沒有放手,即便經(jīng)歷了兩地相思的煎熬,也能不改初衷。豈料造化弄人,在他們即將修成正果時顏非溺亡。
悲傷的情緒瞬間籠罩了杜沁茹,她差點掉下淚來。陶諾也好似想起了什么,臉上的笑容斂去,不再言語。
兩人一路默默地走著,心情隨著雨勢漸大而愈發(fā)沉悶。
終于,顏非家破舊泛黑的墻壁和木制窗戶出現(xiàn)在前面。顏非一家在一間不到20平方米的房子里生活了近20年。由于住房條件太差,顏非小時候被送到桐州奶奶家,并在那度過了小學(xué)、中學(xué)時光,和杜沁茹相識、相戀。
顏非的父親顏立民和母親吳淑芬都沒有固定的工作,平時靠打短工為生,曾開過兩回店,都被取締了。他們含辛茹苦地供顏非讀書,顏非也很爭氣,品學(xué)兼優(yōu),考上了名牌大學(xué),找的工作也很不錯,收入頗豐。老兩口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兒子身上,誰知獨子突然夭折,兩個老人的天都塌了。
杜沁茹想到此,不禁一陣唏噓。她和陶諾走到顏非家門口,剛要敲門,就聽里面?zhèn)鱽頎幊陈暋?
“你們求我留下孩子,我一個女人怎么養(yǎng)?我要那30萬撫恤金,不過分吧?”女人尖銳的聲音傳出來。
“你好歹給我們留一點吧,我們的日子也要過不下去了啊。”蒼老的聲音帶著乞求的味道,是顏非的母親吳淑芬。
“你們兩個的死活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總之,想要孫子就把錢給我,不給,我立刻去打胎。”女人的聲音冷漠而尖刻。
杜沁茹一臉震驚,瞪大了眼睛,連呼吸都忘了:“孫子?是顏非的孩子?”她茫然地敲響了門。
爭吵聲戛然而止,門“吱呀”一聲打開。吳淑芬看到杜沁茹,臉色大變,又看到杜沁茹身后的陶諾,臉上的驚惶之色更甚。她囁嚅著:“沁茹、陶總,你們……怎么來了。”
“明天是顏非的頭七,我們過來看看。”陶諾往里面一看,一臉驚訝,“劉葳葳?”
杜沁茹順著陶諾的目光望去,見屋里站著一個張揚的女人,一頭卷曲的長發(fā),妝容有點重,一雙眼睛看過來時,帶著幾分勾人的味道,妖媚迷人。杜沁茹的心一下被揪了起來。
“陶總,”劉葳葳沒理會杜沁茹,風(fēng)情萬種地和陶諾打招呼,“好久不見,風(fēng)采依舊啊。”
陶諾一臉探究:“你怎么會在這兒?”
吳淑芬打斷二人,幾乎是哀求著說道:“小劉,我們改天再商量,行嗎?”
劉葳葳冷笑一聲:“怎么,怕你的準(zhǔn)兒媳知道?人都死了,還有什么好怕的,我今天就把話挑明了。”她無視吳淑芬的哀求,目光中帶著挑釁,看向杜沁茹,“告訴你吧,我懷了顏非的孩子,老頭子和老太婆求我把孩子生下來。你說,我該不該生下這個孩子?”
杜沁茹的心抖了起來,然而她強提起一口氣,攥緊了雙手,倔強地壓下了眼中的淚意,把它們硬生生逼回了心里,面上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怎么能證明,你懷的是顏非的孩子?”
劉葳葳嗤笑一聲:“杜沁茹,你們分開這么久了,真以為顏非還愛你嗎?實話告訴你吧,他之所以愿意與你虛與委蛇,是看在你跟他好了那么多年,你還是個孤兒的份上,他可憐你。即便顏非活著,他早晚也會跟你分手的。顏非說你有心理障礙,從來不和他上床。他連這種事都對我說了,你該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有多親密了吧?”
杜沁茹像是被人狠狠摑了一巴掌,身體搖晃了一下,差點沒站穩(wěn),陶諾伸手扶住她的腰。
“劉葳葳,”陶諾臉上已有慍怒之色,“這樣不光彩的事,真假且不論,你說出來,本身就是對死者不敬。”
“哼,顏非就這樣丟下我和孩子不管,自己去死了,我還需要尊敬他嗎?”劉葳葳根本不把陶諾的話當(dāng)回事,再次看向吳淑芬,“現(xiàn)在咱們就當(dāng)著他們的面做個了斷,要不要孩子,就看你們愿不愿把那筆錢給我了。”
“你太過分了!”陶諾一向溫和,這還是杜沁茹第一次見他疾言厲色,“那筆錢是顏非的撫恤金,是給他的父母養(yǎng)老的,你怎么可以要?”
“他們不是想要孫子嗎?我現(xiàn)在沒有工作,哪有能力生養(yǎng)孩子?”劉葳葳一挑眉,眼中滿是戾氣,“還不是拜凌峻曕所賜,他把我踢出海悅集團,斷了我的生路。”
陶諾冷聲嗤笑:“你自己心術(shù)不正,怨不得別人。你有手有腳,不會再找一份工作嗎?董事長沒把你那些丑事抖出來,已經(jīng)給你留面子了。”
劉葳葳蠻橫地一甩頭:“我現(xiàn)在和海悅集團已經(jīng)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我的事,陶總你管不著。再說了,撫恤金已經(jīng)送出去了,老頭老太太要給誰,那是他們的事,輪不到你在這兒說三道四。”
“你——”陶諾氣結(jié)。
“那些錢,她要就讓她拿走吧,只要我們顏家的血脈能延續(xù)下去就行。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伴隨著沉重的嘆息聲,顏立民嘶啞的聲音傳來。他一直坐在椅子上悶頭抽煙,以至于大家都忽略了他。
杜沁茹的心好似被凍住了一般,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只要顏家的血脈能延續(xù)下去,老人什么都肯答應(yīng),他們不在乎那個孩子是怎么來的,也不在乎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能否健康成長。
“沁茹,”吳淑芬拉住杜沁茹的手,老淚縱橫,“我知道阿非對不住你,可事到如今,我能有什么辦法。小劉她確實懷孕了,我們就顏非一根獨苗,如果他的孩子能生下來,我們多少能得到一點安慰啊。”
杜沁茹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她自以為情比金堅的戀人,不僅背著她找別的女人,還連孩子都有了,自己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你拿了錢,真的會生下孩子,把他撫養(yǎng)大?”陶諾狐疑地望著劉葳葳,他信不過這個女人。
“我可以簽協(xié)議。我和顏非在一起很久了,我愛他。他一個窮小子,我不是愛他,怎么會和他在一起?我想生下這個孩子,也是因為愛他。但是愛歸愛,我這人吃不了苦,所以我需要一筆錢,至少能保證我懷孕期間請得起保姆,坐月子有人伺候,帶孩子不會太累。”
劉葳葳振振有詞,倒把陶諾給噎住了。顏立民和吳淑芬默不作聲,似是認(rèn)同劉葳葳的說法。
陶諾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這是你們的家務(wù)事,我一個外人不便干涉,你們自己解決吧。”
陶諾輕聲對杜沁茹說:“我們走吧。”
杜沁茹木然點點頭,邁著僵硬的步伐,跟在陶諾身后,走出小屋。
“沁茹,”吳淑芬追到門口,眼中滾出大顆大顆的淚珠,“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杜沁茹蹙著眉,搖了搖頭,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夜風(fēng)吹過,一股濃郁的中藥味撲鼻而來。門口的小爐子上熬著中藥。
“自從阿非去了之后,老頭子就垮了,在家里一坐就是一整天,跟他說話,他也不搭理。”吳淑芬見杜沁茹盯著爐子上的藥罐看,禁不住悲從中來,“他的身體越來越差,夜里一聲接一聲地咳,都快把肺咳出來了,可是怕花錢,不肯上醫(yī)院,我只能替他抓些治咳嗽的中藥回來熬著喝。”
陶諾嘆了口氣,掏出錢包,把里面厚厚一沓錢全給了吳淑芬:“帶伯父去醫(yī)院好好檢查一下,還是要對癥下藥。”
吳淑芬接過錢,感激涕零。
寒意彌漫在潮濕的空氣里,陶諾發(fā)動車子,向閃爍著霓虹燈的大街疾馳而去。迷蒙的雨霧撲向車窗,發(fā)出紛亂的聲音。杜沁茹縮在座位上,看著車窗外朦朧的燈光和街道,感覺這一切都不屬于自己,自己好似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
車速緩了下來,堵車了,密密麻麻的車輛塞滿了整個車道,一眼望不到頭。
“人生總有很多無奈,看開點。”陶諾手扶在方向盤上,側(cè)過頭看著杜沁茹。
“嗯。”杜沁茹垂下頭。聲音是肉體發(fā)出的,她的靈魂飄蕩在一片荒蕪的廢墟里。
陶諾摁了一下喇叭,一輛想“插隊”的轎車稍稍讓開,他的車又前進(jìn)了一小段距離。
“我覺得自己很可笑。”杜沁茹咬了咬嘴唇,眼睛里濕乎乎的。她連忙偏過頭,雨水像小溪似的沿著車窗流下,她裹緊外套,仿佛那冰涼的雨水流進(jìn)了她心里。
陶諾看著前車的車尾,在心里嘆了一口氣。雖說是朋友,但他從不知道顏非還有這一面:“知道真相也好,對于你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悼亡的滋味太苦,不堪承受。希望你能早點走出來,開始新的生活。”
許是漫天的雨霧潤濕了杜沁茹的心,許是她再也承受不住悼亡與背叛的雙重折磨,杜沁茹沙啞著嗓音說:“我不是正常的女人,我有走不出的過去,所以,我沒有資格怨恨顏非,畢竟,我沒辦法對他毫無保留地付出。”
陶諾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沉,想問什么,但最終沒問出口。
窗外的雨大了些,杜沁茹狠狠咬著嘴唇。每當(dāng)她無所適從的時候,就會這樣,仿佛一咬,她就能合上自己的嘴,把所有難以忍受的痛苦和噬心的難過都關(guān)在身體里,任它們一點一點蠶食自己的身體,這樣即使她心里承受著萬蟻噬體之痛,外人也看不出端倪。
接下去是漫長難挨的沉默,兩人誰都沒再開口說話。
汽車的長龍終于動了起來,雨停了。陶諾打開車窗,夜風(fēng)涌進(jìn)來,帶著雨后空氣的清新,車子滑行在濕漉漉的街上。
直到車子駛?cè)胲噹欤7€(wěn),陶諾才轉(zhuǎn)過頭,見杜沁茹的嘴唇已經(jīng)被咬出了血痕,眼里漾著淚光。他拍拍自己的肩膀,柔聲道:“如果你想哭,我可以借你靠一下,哭出來,心里會舒服一點。”
杜沁茹鼻中酸楚,眼眶發(fā)熱,她的確想痛哭一場,但不能在外人面前。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血珠終于冒了出來,使得她被咬得紫紅的唇成了艷紅色。杜沁茹成功地將眼淚逼了回去,低聲說:“謝謝你,但我不想哭。”
并不寬敞的車廂內(nèi),陶諾看得很清楚,杜沁茹心痛得渾身都在抖動,嘴唇上的血被她無聲地抿進(jìn)嘴里,此刻的她脆弱得就像是一張單薄的美人紙,卻強撐著一張堅強的面具。這樣的杜沁茹令陶諾動容。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郁的日子里需要鎮(zhèn)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陶諾低聲念出普希金的詩句,“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成為親切的懷戀。”
杜沁茹奇跡般被陶諾低沉的聲音撫平了顫抖的身體。
“現(xiàn)在方便跟我說說,你姐姐的情況嗎?”陶諾見她的情緒已平復(fù)下來,轉(zhuǎn)移了話題,“警方那邊需要詳細(xì)的信息。”
杜沁茹發(fā)出一聲嘆息:“說實話,我也不了解。姐姐她……神出鬼沒的。我問過她的情況,但她什么都不肯告訴我,包括現(xiàn)在的名字。我們離開孤兒院后,都改名了。”
“連名字都不肯告訴你?”陶諾十分詫異,這姐妹倆的關(guān)系,未免也太奇怪了。
杜沁茹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了,她苦澀地闔上眼睛。
“你很累了,回去休息吧。”陶諾不好再多問什么。
杜沁茹深深看了陶諾一眼:“謝謝。”好似喃喃的囈語般吐出兩個字,轉(zhuǎn)身下了車。
回到公寓,云嵐正在看電視,屋里多了一個蹦蹦跳跳的小男孩。
“這是我兒子歡歡。”云嵐笑著介紹,“歡歡,快跟阿姨問好。”
歡歡一縱身從沙發(fā)上跳了下來:“美女阿姨好!”
“你好,歡歡。”看到可愛的小孩,杜沁茹抑郁的心情得到紓解,孩子的笑臉,是世上最好的治愈良藥。
杜沁茹拉著歡歡的手走向云嵐,不經(jīng)意間瞥到了電視上的王一彪。這幾天一直在追蹤報道王一彪為孤兒院捐建小學(xué)的事。一個小女孩給王一彪獻(xiàn)花,王一彪俯下身,在小女孩嬌嫩的臉蛋上親了一下。
惡心的感覺再次襲來,杜沁茹的胃一陣抽搐,與云嵐匆匆打了招呼,轉(zhuǎn)身上了樓。她抖著手打開電腦,搜索“桐州、王一彪、孤兒院”。13年前的新聞,字字清晰地映入眼簾:“桐州孤兒院大火,造成22名兒童死亡”。
13年前的一個深夜,王一彪在杜沁茹老家桐州捐建的孤兒院突發(fā)大火,造成22名兒童死亡,事發(fā)時,孤兒院里有21名成人和91名兒童。當(dāng)時杜沁茹已經(jīng)被領(lǐng)養(yǎng)。
她瀏覽著網(wǎng)頁,雙眼一眨不眨地緊盯著電腦屏幕,少頃,淚水終于奔流而下。
門外響起腳步聲,杜沁茹迅速關(guān)了頁面。歡歡跑了進(jìn)來,他仰著一張純凈的小臉,看著杜沁茹道:“阿姨,你怎么哭了?”
杜沁茹胡亂抹干眼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阿姨的眼睛不舒服。”
“歡歡,”云嵐走進(jìn)來,見杜沁茹眼圈發(fā)紅,忙拉過歡歡的手,“阿姨在忙,我們不要打擾她。”
歡歡嘟著小嘴:“我想和阿姨一起玩。”
云嵐稍稍板起臉:“你不聽話,媽媽生氣了。”
歡歡抱住云嵐的腿,撒嬌道:“媽媽,你是漂亮美麗的公主。”
“你這個小馬屁精,別以為說好聽的我就不生氣了。”云嵐伸手捏了一下歡歡的臉。
杜沁茹忍不住笑了:“媽媽是漂亮美麗的公主,那爸爸是什么?”
歡歡吐吐舌頭:“爸爸是邪惡的大魔王。”
“為什么?”杜沁茹好奇。
“爸爸欺負(fù)媽媽,咬媽媽,還老不讓我和媽媽一起睡。”歡歡抱怨。
云嵐一下子紅了臉:“不許胡說。”
杜沁茹忍俊不禁,這個小人精。
“真羨慕你,有這么可愛的兒子。”她語氣里有難掩的憂傷,“有個孩子,生活多了很多樂趣。”
云嵐笑了笑,笑容里有苦澀的味道:“我明天調(diào)休,要帶歡歡去附近的公園玩,要和我們一起去嗎?”
“不了,”杜沁茹沒心情,“我還是好好準(zhǔn)備面試吧。”
云嵐也不勉強,將歡歡哄走了。
報社面試安排在三天后,報社老總和編委都參加了。杜沁茹表現(xiàn)得落落大方,她思維敏捷,加上專業(yè)對口,且有從業(yè)經(jīng)驗,所以回答問題總能切中要害。面試的結(jié)果自然是全票通過,杜沁茹被濱海都市報社錄取,成為云嵐手下的一名編輯,負(fù)責(zé)文化時尚周刊。
接到陶諾打來的電話時,杜沁茹正在吃云嵐親手做的晚餐。凌峻曕出差,云嵐一直陪杜沁茹住公寓。杜沁茹本想出去租房子,云嵐則讓她等面試有了結(jié)果再說,她只得先住了下來。
“聽說你找到工作了,恭喜啊。”陶諾的聲音很輕快,“應(yīng)該好好慶祝一下,本來你們云主任想明天陪你慶祝的,但她又要忙工作又要帶孩子,實在抽不出時間,就讓我代勞了。”
“怎么慶祝?”杜沁茹被他的語氣感染了,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生活需要一點刺激。”陶諾提議,“有興趣體驗一下高空游樂項目嗎?”
“有!”杜沁茹一時間玩興大發(fā)。兩人約定第二天去海悅集團投資的高科技主題公園——海悅夢幻王國,玩?zhèn)€盡興。
云嵐的公寓附近就有班車直達(dá)海悅夢幻王國。夢幻王國建在一座小島上,開車去反而沒有坐班車方便。陶諾把車停在地下車庫,和杜沁茹一起搭班車去了小島。
這日,秋高氣爽,風(fēng)和日麗,陶諾興致勃勃地拿出一份詳盡的游玩攻略,杜沁茹打趣他:“這兒可是你的地盤,還要攻略?”
“我還真沒來玩過,以前都是來視察工作。”陶諾故作委屈地說道。
“不會吧?”陶諾的表情讓杜沁茹忍俊不禁,“你沒帶女朋友來玩過?”
陶諾雙手一攤:“我沒有女朋友。”
“啊?”杜沁茹難以置信,像陶諾這樣年輕帥氣又多金的男人,怎么可能沒有女朋友。
“信不信隨你。”陶諾的眉宇間閃過一抹黯然,讓杜沁茹一怔。
第一站,飛越極限。
4D巨幕營造出來的飛行感非常逼真,座位劇烈晃動,瞬間飛上珠穆朗瑪峰,穿越大峽谷,俯瞰塞納河兩岸風(fēng)景……杜沁茹、陶諾和大家一起,像孩子般尖叫歡呼……
之后,兩人還嘗試了各種驚險刺激的項目,杜沁茹深切體會到,這就是花錢買罪受。每次下來都暈頭轉(zhuǎn)向,嗓子也喊啞了。喘一會兒氣,舒服點了,再繼續(xù)自虐。反倒是陶諾跟沒事人似的,仍說說笑笑。
最后,杜沁茹實在撐不住了,整個人都靠在陶諾身上,陶諾自然地用一只手挽住她的腰。杜沁茹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陶諾攬在懷里,她的臉騰一下紅了,身體觸電般彈開。
陶諾倒是表現(xiàn)得大方坦然:“你可以不把我當(dāng)活人,就當(dāng)作一棵樹或者電線桿,累了隨時可以倚靠。”
杜沁茹喃喃地說了聲“謝謝”,轉(zhuǎn)身向大門走去。陶諾跟在她身后,嘴角噙著笑意。
已近黃昏,太陽仍然很大,陽光照在路邊的美人蕉上,綻放著艷麗的色澤,紅得如火似霞。
“怎么樣,玩得開心嗎?”陶諾話中有調(diào)侃的味道。
“累得渾身都快散架了。”杜沁茹連說話都懨懨的。
“要背你嗎?”陶諾笑問。
杜沁茹忙搖頭:“不用,我自己能走。”
陶諾終于大笑出聲,杜沁茹氣哼哼地白了他一眼。
兩人上了回程班車,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后面陸續(xù)上來許多乘客。
“君婷!”陶諾忽然驚喜地喊了一聲。
一個抱著孩子,渾身上下都透著知性的女人應(yīng)聲看了過來。她身后還跟著一個推著嬰兒車的保姆。
“陶諾,這么巧,帶女朋友來玩嗎?”那個女人面露微笑。
杜沁茹一陣尷尬,又被誤會了,難道年輕男女在一起,就一定是戀人關(guān)系嗎?幸好陶諾及時解釋:“是朋友,不是女朋友。”
君婷唇角微揚:“不好意思,誤會了。”
“沒事。”陶諾咧嘴一笑,轉(zhuǎn)而給杜沁茹介紹,“這位是非常優(yōu)秀的心理學(xué)博士鄭君婷,我們在美國認(rèn)識的。鄭博士回濱海也不跟我聯(lián)系,太不夠意思了。”
鄭君婷坐在陶諾旁邊,歉然一笑:“一回來家里就發(fā)生了不少事,又忙著生孩子,基本和外界斷了聯(lián)系。”
“孩子多大了?”陶諾起身湊了過去。孩子已經(jīng)睡著了,粉雕玉琢的小臉,甚是惹人喜愛。
“8個月了。”鄭君婷低頭望著女兒,眼神溫柔,散發(fā)著母性的光芒。
“什么時候帶上你先生,我們一起出來坐坐。”陶諾發(fā)出邀請。
鄭君婷看了陶諾一眼,垂下睫毛,聲音低沉地說:“孩子的父親,正在監(jiān)獄里服刑。”
陶諾愣住了,杜沁茹也睜大了眼睛,知性大方、溫柔嫻雅的鄭君婷,丈夫竟然是罪犯?
“對不起。”陶諾訥訥地說,他顯然不了解鄭君婷的情況。
“沒關(guān)系。”鄭君婷語氣平和,“順便告訴你,我現(xiàn)在在市公安局,從事犯罪心理畫像工作。”
“犯罪心理畫像?真了不起!”陶諾眼中流露出艷羨之色,“以你的心理學(xué)素養(yǎng),肯定能協(xié)助警方抓獲許多罪犯。”
鄭君婷仰起頭,帶著點自豪說道:“這也是我的心愿。”
班車差不多坐滿了,這時,一個穿著皺巴巴的白色襯衫、腿上藍(lán)色褲腳已經(jīng)磨出了毛邊的老人上了車。
“顏伯父。”陶諾和杜沁茹同時喊出聲。
老人正是顏非的父親顏立民。
看到陶諾和杜沁茹,老人愣了一下,隨即面無表情地沖他們點點頭,向后走去。他手里提著一輛折疊式手拉車,上面綁著一個編織袋,不知道裝了什么。
游樂園附近經(jīng)常能看到些撿礦泉水瓶的老人,游樂園的管理人員也不驅(qū)逐,班車司機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他們搭班車。
“顏非的父母真可憐。”杜沁茹嘆了口氣。
車上的人越來越多,封閉的空間里擠滿了人,司機終于開車了。
車剛開上小島通向濱海的大橋,突然飄來一股汽油味。
“怎么汽油味這么重?”車尾有人嘀咕。
“可能是外面飄進(jìn)來的吧。”
汽油味越來越濃。
“你聞到汽油味了嗎?”杜沁茹問陶諾,他們上車早,坐在最前面。
陶諾點點頭:“不像是外面飄進(jìn)來的,倒像是車?yán)锏摹!?
“車上怎么會有汽油呢?多危險。”杜沁茹想往后面看看,可是人實在太多了。
這時,車廂后面突然有乘客大喊:“有人燒東西,快停車!”
司機回了一句:“請大家自覺一點兒,車?yán)锊荒軣龞|西。得過了大橋才能停車。”
杜沁茹心里生出不祥的預(yù)感,手心頓時冒出一層汗。果然,車子沒開出多遠(yuǎn),車尾就傳來驚恐的喊聲。
“著火了!”
“救命啊!”
“快開門!”
……
車尾的濃煙向車頭涌來,嗆得眾人一邊咳嗽一邊喊叫起來。
司機一腳剎車,車停了。車內(nèi)喊聲四起,亂成一團。鄭君婷懷中的孩子被驚醒了,哇哇大哭,大人的叫嚷聲和孩子的啼哭聲在滾滾的黑煙中一起翻騰,好似人間地獄。
前面的車門打開了,但是站在過道上的人太多了,連推帶搡地往下狠命擠,坐在座位上的杜沁茹和陶諾被擠得根本無法靠近門。
“別慌!”千鈞一發(fā)之際,陶諾的聲音似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讓杜沁茹慌亂的心神穩(wěn)定下來。
陶諾掃了一眼擠得塞住的前門就知道,他們根本不可能從門口出去。看來,只能砸開窗戶跳出去了。情急之下,他一拳砸碎車載錘子外面的護罩,掰下錘子,狠狠砸向車窗,好不容易將車窗砸出一個洞,能容一個人鉆出去。
“趕緊出去!”陶諾抱起杜沁茹,將她從洞口塞了出去。
杜沁茹慌而不亂地抓緊破碎的窗玻璃,先把腿伸了出去,大巴車太高,杜沁茹落地時扭傷了腳踝,她忍著痛回頭接應(yīng)陶諾,但是陶諾并沒有出來,而是返身去找鄭君婷。
車內(nèi)的火勢越來越大,杜沁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大火,13年前的孤兒院,大火也是這樣瘋狂燃燒吧?那熊熊烈火炙烤著杜沁茹的每一根神經(jīng),竟似要將她整個人燒為灰燼。燒炙的疼痛直抵內(nèi)心深處,痛徹骨髓,痛得她歇斯底里地放聲尖叫,然而最終發(fā)出的聲音竟是嘶啞的呻吟。她跌坐在地上,無聲地嘶喊著,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抽痛。
“小茹,小茹……”熟悉的聲音好似清涼的泉水,沁入她的心肺。
疼痛感大大減輕,杜沁茹悲喜交加地抬起頭,姐姐就站在她面前。她從地上爬起來,一迭聲地問:“姐姐,你怎么會在這兒?你沒有被阿虎抓走?”
“我要是被阿虎抓走了,你還能見到我?也不動動腦子。”姐姐雙手叉著腰,挑著眉毛嗔怪,“阿虎算什么東西,哪里是我的對手。我剛好在附近,聽說這里著火了,過來看看,沒想到你也在這兒。先別管我的事了,幫忙救人要緊啊!”
杜沁茹驚覺般將目光投向火勢迅速蔓延的車身,一個女孩正掙扎著想從窗戶爬出來,她想去幫忙,奈何雙腿沉重得怎么也邁不出去。這時,姐姐當(dāng)先沖了過去,將那女孩拽了出來。接二連三的乘客從窗戶爬出來,都是女孩,力氣小,陶諾在后面推,姐姐就在外面拽。
陶諾終于將鄭君婷帶到窗邊,先將孩子送了出來,姐姐急忙雙手接過。濃煙嗆得人無法呼吸,她只能護著孩子,跑遠(yuǎn)一點兒。
杜沁茹見姐姐跑遠(yuǎn),追了過去,她的腿終于能動了,但是依然踉踉蹌蹌的,跑出幾步就摔倒在地上。艱難起身后,杜沁茹發(fā)現(xiàn)懷里突然多了一樣?xùn)|西,低頭一看,是剛才姐姐抱著的孩子,再看四周,姐姐已不知去向。孩子受到驚嚇,哭鬧不休,她也不顧上找姐姐了,一邊搖晃、哄著孩子,一邊焦急地看著車窗。
鄭君婷終于從窗子里跳了出來,她的裙子已經(jīng)被火舌舔著了,腿和手都燒傷了,臉和身體也被熏得黑乎乎的。晚她一步出來的陶諾更是慘不忍睹,整個人像是從煤堆里鉆出來似的,頭發(fā)焦黑,衣服褲子都刮破了,渾身是血。
陶諾雙腳著地的剎那,杜沁茹只覺一股熱浪沖進(jìn)眼眶,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的同時,滿腹心酸被勾動,眼淚洶涌而出。
鄭君婷撲過來,全然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啞著嗓子問:“孩子,孩子怎么樣了?”
杜沁茹忙把孩子抱到她面前,安撫道:“就是哭鬧,其他沒什么。”
鄭君婷抱過孩子,淚水沿著面頰不斷滾落。
“快走吧。”陶諾帶著杜沁茹和鄭君婷,向大橋一頭跑去。
汽車已經(jīng)被火海吞沒,后門沒打開,熱浪灼人,根本無法靠近,熊熊烈火中,擠在后門玻璃上的一張張臉,恐懼而絕望。
三人剛跑出不遠(yuǎn),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汽車油箱炸了,還點燃了大橋護欄的隔音板。濃煙和火光沖天而起,噼里啪啦的爆炸聲和各種喊聲、哭聲、尖叫聲匯成一片……
最先趕來的消防車,封鎖了現(xiàn)場。陶諾給凌峻曕打了電話,然后和杜沁茹、鄭君婷一起在安全區(qū)等待救援。
救護車趕到時,凌峻曕也趕到了,看到幾乎不成人樣的陶諾嚇了一大跳。陶諾把救護車讓給了其他受傷人員,自己坐上凌峻曕的車子去了醫(yī)院。
陶諾右手輕度燒傷,右手中指關(guān)節(jié)脫臼,身上還有不同程度的燒傷。鄭君婷輕度燒傷,兩人需要住院治療。杜沁茹扭傷了腳踝,簡單處理一下就可以回去了,但她堅持要留下來幫忙,鄭君婷便將女兒交給她照顧。
陸續(xù)有傷員被送到醫(yī)院,傷情嚴(yán)重的全身90%被燒傷,生命垂危。懸掛在醫(yī)院走廊上的電視,正現(xiàn)場直播這次事件:目前大火已被完全撲滅,汽車燒得只剩框架。
鄭君婷的女兒哭累了,終于睡著了。杜沁茹抱著孩子,木雕般坐在醫(yī)院生硬冰冷的凳子上,腦海中不斷循環(huán)著大火籠罩下絕望的面孔,尖銳的叫聲……
一男一女行色匆匆地走進(jìn)醫(yī)院,一眼看到凌峻曕和杜沁茹,腳步一頓,最后還是走了過來。
“峻曕,你怎么在這里?”男人聲音急促,帶著疾走后粗重的呼吸聲。
凌峻曕與來人握了握手:“我表弟在那輛車上。”
“我弟媳也在車上,她叫鄭君婷,你知道她的消息嗎?”一起來的女人連忙上前問道。
聽到鄭君婷的名字,杜沁茹終于從噩夢般無限循環(huán)的記憶中回過神來:“二位是鄭博士的家人。鄭博士被燒傷了,不過不太嚴(yán)重。這是博士的孩子。”
聽說鄭君婷沒事,兩人都松了一口氣,女人上來接過孩子,連聲謝過杜沁茹。
“婷婷帶孩子去游樂園玩,孩子那么小能玩什么。我想著她出來散散心也好,誰知道會發(fā)生這種事。婷婷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么向我弟弟交代……”
來人是鄭君婷的大伯楚滄海,楚氏集團的董事長,還有他的太太崔瑜琳。看得出來,兩人對鄭君婷都是發(fā)自真心的關(guān)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