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那天在凈土寺放生池前的那個男子。
他一走進來,整個偏廳仿佛一下子被春光照亮,軒昂氣勢使得滿堂生輝,華彩四溢。就連一向對男人冷若冰霜的白芍都不由看得呆了。一向顏控的茯苓更不必說,直直地望著尉東霆,進入完全忘我狀態。
還好,珠簾后的云翡經歷了放生池前的那一幕洗禮,已經對尉東霆的美色免疫,立刻重重地在珠簾里咳了一聲。
白芍回過神來,將問題告知尉東霆。尉東霆劍眉微挑,一道深邃的目光掃向了珠簾。
云翡明知道隔著珠簾他看不見自己,卻還是忍不住心里撲通一跳,她真沒想到,居然還有會再見他的這一天。
尉東霆對著珠簾說道:“這個問題可否有答案?”
云翡道:“自然是有的。”
“那就好,不過,我怕我說出來,云小姐說我答得不對。所以,先請云小姐將答案寫在那張薛濤箋上,以免賴賬。”
云翡心里暗叫不好,他果然狡猾,一出手便來堵她的后路。可是這問題她當初想的時候,就是無解之題。不論怎么答都是錯。
白芍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悄聲問珠簾后的云翡:“小姐你看?”
云翡被動之極,一時語塞。她方才已經否定了那兩人的答案,所以現在無論是救母,還是救她,都是錯的,這可如何是好。
情急之中,她只好說:“我換個題。”
尉東霆道:“那好,請云小姐換題。”
此刻云翡已經亂了心扉,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么刁難的題目來,只得說:“我最愛吃的東西。”
尉東霆又道:“還請云小姐在珠簾外書寫出答案來,以確定是云小姐親筆,以免賴賬。”
他一連說了兩個賴賬,好似算定她一定會耍無賴。云翡氣得牙疼,只好走出來。
尉東霆見到她神色自然,微微含笑。
她也拿不準他是沒認出她,還是認出了她卻故意裝作不認識。總之那天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一副健忘的模樣,她自然也不會提起。
她走到桌前,提筆想了想,寫了幾個字,遞給白芍,自己轉身走進珠簾,好整以暇地坐在太師椅上,透過珠簾,盯著他看,這樣處在敵明我暗的狀態最好不過,因為尉東霆的目光如箭如電,好似能穿透人心,看破她心里藏著的小把戲,她很不喜歡。
白芍道:“公子可以過來答了。”
尉東霆身高腿長,好像幾步間就到了跟前,說:“蓮子。”
白芍看了一眼薛濤箋,呆住了。她家小姐最不愛吃的才是蓮子,但是這紙上又明明寫的就是蓮子。
云翡:“……”
她本來就擔心尉東霆事先打聽過她的喜好,所以故意寫的是自己不愛吃的東西,誰知竟然被他猜中。這怎么可能呢?
茯苓傻乎乎地竟然興高采烈地拍手:“恭喜尉公子,尉公子答對了,真是太好了。”她覺得這樣俊美聰明的男子,配貌美如花古靈精怪的小姐最合適不過了。
云翡趕緊從珠簾后面撲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她的嘴,生怕外面的人聽見。
白芍目瞪口呆,小姐這是什么意思?是要耍賴皮的節奏么?
趁著她一怔的工夫,尉東霆伸手將薛濤箋拿到了手里,物證在手,看她一會兒怎么耍賴皮。他饒有趣味地看著她,嘴角忍不住漫上來一絲笑。
云翡怎么都沒想到會碰到這樣的局面,確實有點亂了陣腳,不過她很快鎮定下來,說我寫錯了,這次不算。
果不其然是要耍賴皮,尉東霆笑了笑,揚揚手中的薛濤箋,道:“口說無憑,立字為證。云小姐你可不能耍賴,不然我出去便對外面的人說,州牧小姐耍賴騙錢。”
“我沒有!”云翡心里又羞又惱,板著臉道:“你方才定是施了妖法,看見了我的答案。”
尉東霆笑笑:“我不會妖法,只不過我看人提筆,距離不太遠的話,大約能猜出來寫的什么字。”
云翡顧不得驚嘆他的本領,只后悔自己一時大意輕敵,結果中了他的圈套。這下慘了,她飛快地在心里想著對策。
這邊,茯苓卻樂呵呵地看著尉東霆,像是看姑爺一樣,親切地問:“請問公子家住何處?”
白芍也起身道:“公子請坐,奴婢去端茶來。”
云翡一看這兩人是要投敵的意思,急忙道:“你們先出去。”
茯苓白芍這兩個八卦丫頭顯然誤會了小姐的意思,立刻會心地相覷而笑,出門后還體貼地關上了房門,根本就不知道她們小姐這會兒連殺人滅口的心都有了。
宋驚雨從頭到尾始終保持沉默和理智,直到此刻,也依舊是一副云淡風輕氣定神閑的模樣,因為他太了解這位大小姐了,她怎么可能會被人拿住?
眾人一走,屋子里只剩下云翡和尉東霆。
她深吸了口氣,眼珠轉了轉,“嗯,我將銀子雙倍退你,此事作罷。”
雙倍銀子,可不是小數目,她真是很心疼。
誰知他不為所動,挑了挑眉反問她:“我存心想要娶你,為何要作罷?”
莫非是嫌錢少?云翡一狠心,伸出三根水嫩嫩的手指頭,送到他鼻子前:“三倍,不能再多了。”
三倍啊,她本來想面帶微笑,和他好好談,可是心疼得笑都笑不出了。
尉東霆搖頭:“云小姐無價。”
這句話貌似是贊美,可是聽在云翡的耳中,卻是赤裸裸的訛詐。百密一疏,她千算萬算,卻沒想到碰上了這樣一個人,居然能隔空看字。
云翡哼了一聲,當即拿出州牧小姐的威儀,板著臉道:“我是鬧著玩的,此事當不得真。”
尉東霆看看她,認真地說:“可我當真。”
還真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啊。
云翡耐性用盡,叉著腰兇巴巴道:“我才十五歲,還沒打算嫁人。”
他莞爾一笑:“不妨,我可以等。我姓尉,名東霆,年二十二,京城人士,尚未娶妻。”
云翡臉色一紅,心里唾道:厚臉皮,誰要知道這些。她烏溜溜的眼睛盯著他手里的那張薛濤箋。這人膽大心細,老奸巨猾,既然談判不成,那就搶了這個物證,毀尸滅跡,叫他沒辦法。
可惜他個子太高,她沒有把握能搶到,于是,擠出一抹笑來,客客氣氣說:“尉公子請坐。”
“多謝。”他拉過一張太師椅,在她面前坐下。
機不可失,趁他彎腰落座的那一刻,云翡伸手便去搶他手中的薛濤箋。
誰知他好似早有防備,舉手一抬,她不僅撲了個空,還收勢不住,直直地跌到了他懷里。
他彎起手臂,好心扶住她:“云小姐小心。”
這樣一來,倒好似被他圈在了懷里,她狼狽不堪地爬起來,滿面通紅。
他將那張薛濤箋放進了衣襟里,笑笑地看著她:“云小姐若是再硬來,我只好大聲呼喊叫外面的人都聽見。”
云翡咬著嘴唇惡狠狠瞪著他,真是殺人的心都有了。看來硬搶不成,要智取。這會兒州牧府外頭還圍著許多看熱鬧的百姓,此事千萬不能傳出去,先把他穩住,等外面那些人散去之后,再作打算。
于是,她立刻調整了戰略,立馬收起兇巴巴的樣子,乖乖巧巧地看著他,小聲道:“這件事我是瞞著我爹的,你能不能先不要聲張,等我爹回來,再來提親。”
她楚楚可憐地望著他,秋水含煙的一雙晶瑩妙目,仿佛秋獵時,圍場中最最美麗的小鹿,濕漉漉一雙眼,讓人無法射出弓箭。
這小丫頭還真是詭計多端,硬的不成來軟的,他暗暗好笑,好整以暇想看她還有什么花招,不過他的目光一望進她的眼眸,心里的一曲十面埋伏彈指間轉為春江花月,滟滟隨波千萬里,月照花林皆似霰。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是緣是劫,好似已在一眼眩惑之際塵埃落定。
他站起身道:“我還有四個下人等在州牧府門口,為免他們誤會我被小姐扣押,我先告辭,等州牧大人回府,我再來拜訪。”
云翡本以為還要大費周章大費口舌,甚至威逼利誘才能讓他答應,誰知他如此痛快。她暗暗長舒了口氣,將他送到門口,又獻媚地笑問:“尉公子下榻何處?”
他停住步子,一本正經地問:“云小姐不會是想去殺人滅口吧?”
云翡心虛地紅了臉,嗔道:“哎呀,你怎么能這樣想我,我一向心地良善,只是想,等我爹回來,好去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