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立兵接到公安局電話的時候，正在給他“媽”推銷最新產品。

“媽，上次那個松花粉吃了感覺怎么樣？”他的笑容很真誠，很迷人，是專門為老年婦女準備的一款針對性職業微笑。

干錢立兵這行，對于不同的客戶有不同的推銷策略包，包里的基礎配置包括但不限于尊稱規范、笑容標準、產品萬能適用配方、子女亂入時應急方略、315脫身術等等。干這行的門檻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基本上與推銷員學歷的平方成反比，與臉皮厚度的立方成正比。

“很好，很好！感覺抵抗力一下子高了很多，這一個星期都沒生過病了。”王大媽樂呵呵地答應著，手里又接過了錢立兵從箱子里拽出來的一小本說明書，“這是什么新東西呀？”

“這次我專門從公司里給媽特別爭取了一個試用名額，”錢立兵把話說得彷如跟母親炫耀成績的孩子，“全公司在全國范圍只發放十大孝子特別試用裝，您就是其中一個。真是托媽的福，我才有幸獲得了這份榮譽。”

“哎呀呀，瞧你說的，要說也是我托了你的福嘛。十大孝子，不是獎勵孝子的嘛，能拿到這個名額也是你給我爭取的呀。”

“媽，您這么說就顛倒因果了呀。您上班那會兒可是物理學老師呀，因果律很棒的啊。沒有您的支持，我怎么有機會當上孝子呢？哎呀，”說到這兒錢立兵有意讓情緒稍微低落一點，恰到好處的一點點，“真希望林哥能多些時間回家陪您，這樣我的心里也會好受些。”

“不說他！整天就知道忙忙忙！”一提到在外地的親生兒子，王大媽心里就來氣，“養個兒子跟女兒有什么區別？還不是留不住！”

“媽，您的氣我都理解，不過林哥也不容易嘛。現在的年輕人呀，要奮斗個名堂出來太難了。也就我這樣沒出息的，才會留在家里陪著爸媽哪。”

“瞎說！我覺得你才是真有出息！一邊老老實實賺錢，一邊又能把家里照顧那么好。有時候真羨慕你的爸媽呀，有你這樣的兒子。”

錢立兵稍稍停了下手里拆包裝的動作，看向王大媽：“媽，別呀，我也是您的兒子哪！”

“對對對！你也是我的兒子！”王大媽趕忙改口道。

“不過這話您可千萬別跟林哥說啊，”錢立兵把凈水器從包裝箱里取出來，“不然他會吃醋的。我可不想您和他慪氣。”

“放心吧！我知道。才不跟那個臭小子說呢。我也怕跟他吵架，氣不順。”

錢立兵笑呵呵地抱起凈水器，駕輕就熟往王大媽的廚房走去。

“媽，這個舊的我就幫您拿去公司回收了啊。”錢立兵指了指王大媽廚房水槽下邊原本裝著的凈水器，他知道那是不久前王大媽兒子剛給她裝的名牌進口凈水器，拆下來回去可以給公司二級市場部門回爐銷售。而且更重要的，回收還能鞏固客戶黏性。

“你們公司還回收這個？”王大媽頗為驚喜。

“本來是不回收的，不過因為是十大孝子特別名額，所以公司也是一條龍服務，一律管回收。就是錢也給不了多少，只能出到，五，”錢立兵故意說漏嘴般改口，“八百，公司只給八百。”

“小錢，到底是八百還是五百？”不出錢立兵所料，王大媽果然察覺到了。

錢立兵撓了撓后腦勺，怯生生地回答：“公司出五百，我自己添三百，湊一起八百，吉利。”

“小錢，我是教物理的，不搞迷信。五百就五百，你不要給我加錢。”

“可是，媽——”

“不用可是，你的心意我領了。”王大媽堅定地說，“我退休金那么多，還有存款，就我一個人用不完的。你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容易，心意到了就好。啊！”

“哎！”錢立兵憨憨地點點頭笑了，“就聽媽的！”

錢立兵花了十分鐘時間把王大媽的名牌進口凈水器換成了自己公司的產品，期間跟王大媽解釋著這款高科技新品的神奇功能。

“這是我們公司融合了十二項專利技術的量子糾纏堿性抗氧化小分子凈水神器，采用的核心科技比市面上所有凈水器的現有技術要高出兩個數量級。這次公司是在做內測，所以只放出十個試用裝。等內測結束后，就要代表國家高新科技去申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世界老年人福利突破貢獻獎。”

“這么厲害呀！”王大媽嘖嘖稱贊道，“那還給我免費試用，會不會太不好意思了呀？”

“不會啊！”錢立兵見時機成熟，抖出了此行的目的，“您不是要訂松花粉的二十四節氣養生套餐嗎？我跟公司申請這次十大孝子名額的時候，公司就是很看重您對松花粉二十四節氣養生包的大力支持，加上您馬上就要達到公司納米健康老人金牌達人標準了，才把這個免費試用名額給了我的。”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你為我爭取這個名額可是費了很大力氣啦。”王大媽感慨到，“真是辛苦了呀！”

“應該的啊，媽，一切為了您的健康嘛！”錢立兵笑道，“健康才是福，長壽才能享福喲！”

“對了，小錢啊，我就差一個小問題要跟你請教一下。”

“您說。”錢立兵拍了拍手掌站起來，凈水器換裝完畢。

“你也知道我工作那會兒是教物理的，所以你跟我說這些產品的高科技原理我都聽得明白，不像那些沒文化的，花不起錢就亂說你們騙人。不過這次這個試用裝你剛才說叫什么來著？”

“量子糾纏堿性抗氧化小分子凈水神器。”錢立兵回答道，“最后那個神器您就忍忍，好產品也是要宣傳的嘛。”

“理解理解，就是那個小分子水，”王大媽疑惑道，“以前就有人跟我推銷過小分子水，我一個教物理的，知道水分子就是水分子，沒分大小啊。”

“媽，您當時沒買那個小分子水吧？”錢立兵關切地問。

“沒，當時那個人賣的是瓶裝水，小瓶的，喏，就像礦泉水那樣一瓶一瓶的。我有點信不過，就沒買。”

“您做得太對了！”錢立兵稱贊道，在他的策略包里，早準備了應對這種情況的話術，“那就是個騙子，保健品推銷員。還好您是教物理的，他是活該，班門弄斧，李鬼訛上了李逵。您想啊，一個瓶裝水，怎么可能搞得出小分子水呢？一點科技含量都沒有，全靠騙術了。我們公司的可一樣啊。我跟您好好解釋一下。表面上看，水分子都是兩個氫原子加一個氧原子對吧？這種水分子太大，對老年人細胞的補水效果不太好。我們公司采用的是諾貝爾物理學得主量子物理學大師研發的最新量子化技術，通過量子糾纏效應，把水分子的氫原子和氧原子電離。媽，電離您能理解吧？”

王大媽被錢立兵的量子糾纏怔住了，她原本只是一個師專畢業教授初中物理的普通老師，對量子物理之類前沿科技并未太多涉足。聽錢立兵這么一本正經地解釋，加上長期形成的信任關系，也便歉然笑道：“小錢啊，我也就隨口一問，你別往心里去啊。”

“不會，”錢立兵大大咧咧道，“我也是很開心能跟您好好解釋一下這個現代最前沿的量子技術，這要擱一般人那里，我都沒機會開口介紹公司的精髓呢。您是老物理教師了，肯定知道科學技術日新月異，以前我上課那會兒太陽系不還有九大行星嘛，現在的課本就變成八大行星了。對不對？這就叫科技進步哇。活到老學到老，不然就跟不上時代咯。我真得向您學習呢，對科學有較真的精神，退休這么多年還惦記著最新的量子物理——”

錢立兵正把話術說到興頭上，口袋里的手機響了。

“媽，我先接個電話啊。”

“你接，你接。”

錢立兵笑笑，掏出手機來，是個陌生的固定電話。八成可能性是廣告推銷之類的騷擾電話。錢立兵一般不接這類陌生來電，但礙于在客戶面前，要維護自己的孝子形象，要有禮貌。

“喂？”錢立兵用平和的聲音接起了電話。

“錢立兵嗎？”電話那邊是個渾厚的男中音。

“是我。你是哪位？”

“我是縣公安局的陳開全。你前妻肖琴出事了，嚴重車禍。”

錢立兵朝王大媽笑笑，對著手機說：“我還是檢察院的呢。”

“警惕性很高啊。”那邊的人并未生氣，或者說還未生氣，“本來也不一定要通知到你，是你女兒一再要求的。你來不來自己看著辦，如果不來，一切就按法院的流程走了。不過你女兒還沒成年，如果你不來，她就得送孤兒院了。想明白了可以打這個電話。”

對方掛了電話。

不像是電信詐騙。錢立兵想著，對方沒讓他打錢，也沒放鉤子。他又看了眼來電號碼，馬上打開了手機網頁。

“小錢，沒事吧？”王大媽關心地問著。

錢立兵等著瀏覽器打開的間隙，對王大媽笑笑：“沒事，可能是騙子。”

瀏覽器打開了，錢立兵輸入來電號碼，點擊搜索。

是縣公安局的辦公電話。

不是電信詐騙。

錢立兵的腦袋變成了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