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這天中午翁瑞昌去了一趟臨江茶樓。這天來臨江茶樓喝茶的人特別的多,都說是上個星期六晚上看了市電視臺的節目慕名而來的。潘吉美的臉上泛著得意的笑,連聲說感謝大家賞臉,她一定用上好的泰國清勝茶招待大家,讓緬甸歌女給大家彈唱最動聽的緬甸民歌。翁瑞昌剛走進大茶廳的時候,潘吉美就看見了他,連忙叫來一個服務小姐接替紫燕給大茶廳的茶客上茶,要紫燕去陪翁瑞昌,“紫燕,將翁公安帶到后面包廂里去,你就不用到大茶廳來了,好好陪翁公安。”
紫燕聽見潘老板這么說,一臉的感激之情,連連說:
“我送他去包廂之后,就回來給茶客上茶。”
“我不說了嗎,大茶廳不用你來上茶了。”
翁瑞昌說:“我不去包廂,就在大茶廳喝茶。”
這樣說的時候,他就找個空位子坐了下來,眼睛朝大廳里面那兩個彈唱的歌女瞅去,他驚奇地發現,這次在大茶廳彈唱的兩個歌女已經不是上次彈唱的那兩個歌女了。他的心里不由打了個愣。這時,站在一旁的潘吉美對紫燕說:“紫燕,快把翁公安帶到包廂里去啊。在這里,你們怎么好說話。”
紫燕瞅了翁瑞昌一眼,臉有些發紅,柔柔地說:“翁公安,你別負了我們潘老板一片心意啊,我們潘老板常對我們說,她能平平安安地在這里開辦茶樓,賣茶水賺錢,全靠你們公安人員將社會治安管理得好,沒有人敢在茶楗敲詐,尋釁鬧事。你們來茶樓喝茶,她交待我們要侍很好你們,不然,她就要扣我們的工資。”
翁瑞昌看見紫燕那個發急的樣子,就有些不怎么情愿地跟著紫燕往后面包廂走。潘吉美叮囑紫燕說:“中間那幾個包廂都有人,左邊那個包廂也有人,你帶翁公安到右邊那個小包廂去。”
翁瑞昌過去來臨江茶樓喝茶時,潘吉美都是將他安排在大包廂里的,他還不知道小包廂是什么樣子。當他跟著紫燕踏進小包廂的門坎時,他才知道臨江茶樓的大包廂和小包廂并沒有多少差別。里面的擺設也差不多,一張紅漆小方桌擺在包廂中間,小方桌的四周擺著四把小木椅。一邊墻上掛著一幅水彩畫,一邊墻上則掛著鄭板橋草書“難得糊涂”的條幅。臨江的那一邊則是一扇落地玻璃大窗。翁瑞昌也曾進過幾次大酒店賓館的包廂,那些包廂一般都充滿著肉欲色情的挑逗氣氛,墻上掛的是身著三點式的性感女郎照片,彩色電視機里放的是一些忸怩作態、袒胸露乳、甚至是一些不堪入目的床上鏡頭,包廂里擺的是可供玩樂的長條真皮沙發。有的包廂甚至還有一個可供男女交歡的十分隱秘的小隔間,小隔間里有床,還有避孕的和防正傳染病的工具。翁瑞昌對這個自稱來自泰國的具有中國血統的女人真有些不知其深淺了。他看了紫燕一眼,紫燕這時正愣愣地在那里目光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他到臨江茶樓已經不止一次兩次了,每次來,潘吉美都要紫燕來陪她,一次兩次之后他們就相識了。他知道紫燕來自貴州偏遠的農村,家里很窮。為了盤送弟弟讀書,她初中才讀了一年就輟學了,小小年紀就跟著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耕種那幾畝貧瘠的責任田。兩年前,弟弟考上了縣城高中,靠著她和父母在地里種陽春打下糧食賣錢是盤送不起弟弟上高中了。她不得不告別父母,告別貧窮的農村,只身一人到春麗市來打工。先是在一家飯店做了一年多的服務員,每個月兩百塊錢,雖是吃住都不要錢,但自己除了買衣服、買日用品,已經沒剩下幾個錢了。她辭去飯店那一份工作之后,就到臨江茶樓來了。
潘吉美每月給她三百塊錢,吃飯住宿也是不要錢的。她說她外出打工沒有別的奢望,一是能給弟弟掙得學費別讓弟弟失學,二是有安全感,不上男人的當,待弟弟大學畢業之后,她能平平安安地回去,她就足夠了。“在這里半年多了,潘老板對我很好,也沒有壞男人欺負我。”
紫燕這么說的時候,有些羞澀地看了翁瑞昌一眼,就又將頭勾了下去。
從認識紫燕那陣開始,翁瑞昌就覺得這個名叫紫燕的姑娘格外的清純,格外的善良,當然也十分的漂亮。這樣的姑娘在城里已經很難找到了。從她的眼里,他知道她對自己很有好感,他說:“你在外面打工,父母最擔心的就是你在外面受別人欺負嗎?”
“是的。”
緊燕輕輕地說:“我娘說,姑娘家在外面首要的事情就是要保住自己的身子。如果在外面不安全,就回去,弟弟的書不讀算了。”
“在這里你好像很滿意的。”
翁瑞昌看著她,這么說。
“茶樓剛開辦的時候,常有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來茶樓找岔子鬧事。被治安大隊抓了幾次,就不敢再來了。”
紫燕抬起頭說:“我們潘老板經常對我們說,一是市里的領導來這里喝茶,一定要侍候好。二是公安局的人采喝茶也要服務好。沒有市里領導的關心,沒有公安局能人保護我們,臨江茶樓肯定會辦不下去的。”
翁瑞昌間:“市里的領導常來這里喝茶?”紫燕看了翁瑞昌一眼,然后扭過頭看了看包廂的門,包廂的門是關著的。就站起身小心地給翁瑞昌杯子里添開水,卻不說話。
翁瑞昌說:“不便說,就別說吧。”
翁瑞昌端起茶杯,慢慢地喝著茶,“大茶廳兩個賣唱的姑娘怎么換了,上次來好像不是她們兩個?”
“那兩個賣唱的幾天前就走了,這兩個是昨天才來的。”
“幾天前?是不是星期天走的噦?”
“星期天下午就沒有在大茶廳彈唱了,這幾天也一直沒有看見她們。”
翁瑞昌說:“她們是外國人,要走也是回緬甸,別的地方,她們去不了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潘老板也不讓打聽這些事情。她一再地交待我們,只管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不要打聽分外的事情。”
紫燕這么說的時候,就將頭勾了下來,輕輕地對翁瑞昌說:“成副市長來茶樓喝過幾次茶,還有公安局的郭主任也常來。”
翁瑞昌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說:“你們潘老板是個文化層次很高的人,從這包廂的布置就看得出來。
坐在這里喝茶的確是一種精神享受。”
“凡是來這里喝茶的人都是這么說。你要是喜歡來這里,就常來吧。我們潘老板喜歡你們公安局的人來茶樓喝茶。”
“喝茶的人一多,這幾個包廂就坐不下了。”
翁瑞昌掰起手指一個一個地算,“連同包廂和大茶廳加在一塊,一次才能坐百來個人。“是也是,有時候,來的茶客沒有地方坐,只有讓他們過會兒再來。”
“能夠將茶樓擴大一些就好了。”
翁瑞昌隨意地說。
“有時沒有辦法,我們潘老板將自己的臥室都騰出來了。”
紫燕這么說的時候,看了翁瑞昌一眼,突然將話打住了。
翁瑞昌像是想起了什么,問道:“真的,我還沒有問你,就這么一棟木樓,你們晚上睡在哪里的?”
“晚上打地鋪睡。”
紫燕好像有些不怎么愿意和翁瑞昌說這樣的話題,站起身說:“翁公安,我去大茶廳看看就來。”
說著開門出去了。
翁瑞昌一個人坐在包廂里,覺得紫燕說話有些吞吞吐吐,好像有什么話不敢說,是不是潘吉美不讓說呢?
一會兒,紫燕就回來了。給翁瑞昌的杯子里添了一些開水,就又極其卑躬地站在那里了。翁瑞昌說:“這是一棟吊腳木樓,其實,完全可以再改造一,在木樓下面的那一層還可以裝修幾個包廂。下面離春江更近,一邊喝茶,一邊聆聽春江流水,會更有一番滋味。況且,在樓下喝茶,聽不到大茶廳那種嘈雜的聲音,多好啊。”
紫燕忙說:“不行的,樓下面全是泥沙,春江漲堆放一些雜物、垃圾。”
“你不是說茶客多的時候,潘老板將她的臥室都讓出來了嗎,她的臥室在哪里?”紫燕的臉一下黃了:“我沒有說啊,我怎么會說這話呢!”翁瑞昌見狀,笑說:“那一定是我聽錯了。”
翁瑞昌發現,紫燕給他倒茶的時候手有些發抖。
“翁公安,我們老板要我好好侍候你,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讓你滿意。你說,我能為你做些什么呀?”
“我們這么說話,我就覺得很不錯,只是我坐著喝茶,你站著給我添茶水,我心里很是過意不去。待會兒,我對潘老板說,你的服務態度很好,我很滿意,今后我會常來臨江茶樓喝茶的。”
紫燕的臉又紅了:“只要你滿意,今后常到這里來就行了,不要對我們潘老板說那些話。我們對客人怎么樣,客人滿意不滿意,只要看他還來不來喝茶就知道了。你經常來這里喝茶,比你對潘老板說我好還管用。”
“好,我一定常來。而且一定要你作陪,好嗎?”翁瑞昌這么說。
“謝謝翁公安抬舉我。”
紫燕那張好看的臉露出一絲羞澀的笑。
“上次那兩個在大茶廳彈唱的緬甸姑娘不是彈唱得很好嗎,怎么會回去呢?是不是潘老板給她們的工資開少了!”一陣后,翁瑞昌這樣問道,他對那兩個緬甸歌女似乎格外感興趣。
紫燕有些抱歉地說:“這我就不知道了。”
翁瑞昌說:“我是覺得那兩個姑娘彈呀唱呀都很不錯的,才隨便問問,你不知道,就當我沒問吧,你別往心里去。”
坐了一陣,翁瑞昌又問道:“紫燕,你什么時候回過貴州老家?”紫燕的眼眶一下濕了:“到春麗市來兩年了,一直就沒有回去過。今年春節的時候,我想回去一趟。我們老板說茶樓很忙,誰要回去就再別來了。我就不敢回去了,這份工作,的確很難找到的。”
“你想回去?”翁瑞昌看著紫燕噙一泡淚水的眼睛,心里不由生出了幾分同情。
“當然想回去看看父母啊,晚上做夢都在家里。”
紫燕揉了揉眼睛,“端了人家的飯碗,就要服從人家的管。說實在話,我不想失去這一份工作。我們鄉下人,遠天遠地到春麗市來,元親無故,找到一份工作好難啊。”
紫燕抬起頭,一雙眼巴望著翁瑞昌,怯怯地說:“翁公安,看得出來,你是個好人。我們老板要我和你交朋友。她說你沒有對象,單身一人。我沒有那種奢望,我們這種人你怎么看得上啊。翁公安,你要不嫌棄,我兢認你做哥好嗎?如果你愿意,我在春麗市就有親人了啊。”
兩滴眼淚從那張清秀的臉頰上淌落下來,“我知道,你不會認我這樣的鄉下人做你篚妹妹的。我家里又窮,做的又是被人瞧不起的侍候人雕事。”
翁瑞昌的心不由有些發顫,他原本是不想答應她的,可是,看著紫燕那一雙充滿著企盼、卻又自卑的目光,說:“那你今后就叫我哥吧。”
沒有料到翁瑞昌話一出口,紫燕就嗵地一聲跪倒在他的面前,連連地說:“我在春麗市也有親戚了啊。哥,你真好,接受妹妹的跪拜吧。”
翁瑞昌見狀,慌忙去扶她:“別這樣,紫燕你快起來。”
這時,潘吉美突然推開小包廂的門,一腳跨進來,看見翁瑞昌和紫燕手拉手站在一起,口氣冷冷地說:“翁公安,我的茶樓可不是那些專門養著三陪女郎的酒家喲。我的服務員可以和茶客正正經經地談朋友,但不能做三陪。如果那樣,我的茶樓就開不下去了。什么時候會被你們治安大隊封了還不知道呢。”
翁瑞昌沒有料到潘吉美這個時候會突然闖進包廂來。那么,他和紫燕剛才說話的時候,她是不是在外面偷聽呢?他說:“紫燕從偏遠的貴州農村來,在春麗市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感到很孤單,她要認我做她的哥,還下跪拜我這個哥,我怎么受得了呀。”
“這可是再好不過的啊,你做了她的哥,也就是我們臨汪茶樓的親戚了,這樣我也沾了光啊。”
潘吉美那張保養得很好的臉上掛上了笑,“翁公安,紫燕的確是個不錯的姑娘,人長得漂亮,手腳勤快,又很聽話,不然,她是不可能在我的茶樓待下去的。你可能知道,一些有頭有臉的人,都愛到我的茶樓來坐坐,喝杯茶,聽聽東南亞的小調小曲。你想想,素質不高的女孩我能要嗎,那不將領導全得罪了。”
翁瑞昌連連點頭說:“那是的。”
潘吉美交待紫燕說:“翁公安如今是你的哥了,你更加要好好侍候他,要讓他高興。”
這樣說的時候,潘吉美就出門去了,還順手將門給帶上了。
潘吉美出門去了許久,翁瑞昌和紫燕都沒有說話,他們都懷疑潘吉美一定還站在門外的。翁瑞昌將目光從門口移過來,愣愣地盯著窗外的春江。中午了,三月的太陽高高地掛在春江的上空,明媚的陽光普照著一江春水。時兒,一艘鐵駁子船拖著一條長長的煙柱,從下游慢慢地駛上灘頭;時兒,一只掛著白帆的烏篷船像一片落葉,輕輕地向下游漂去。白帆從窗前消逝了,粗獷的漁歌卻還撞擊著落地窗那明凈的玻璃。
“翁哥,你在想什么?”翁瑞昌回過頭,紫燕何時已經站在他的身后了,一雙嫵媚的眼里含著溫情,含著清純,那么靜靜地看著他。
“我是想,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如果沒有罪惡,沒有黑暗,沒有骯臟,那該多好啊。”
紫燕似乎沒右聽懂他的話,有些懵懂地說:“翁哥,你如果不常來這里,我會想你的。”
紫燕這么說的時候,將頭又低低地勾了下去。
翁瑞昌說:“我會常來看你的。紫燕,結賬吧。”
紫燕說:“我們潘老板說了,不收你的錢。”
“那怎么行,我占了包廂,還勞煩你專門為我倒務水。”
說著,從口袋掏出一張五十元鈔票,遞給紫燕,“剩下的你拿著。‘紫燕連連擺手,發急地說:“潘老板說了,你們來這里喝茶一律不收錢。我們這里還有規定,服務員都不能收小費。她知道了會辭了我,不要我在這里干了。過年的時候,她就辭掉了一個服務員的。”
翁瑞昌無奈,只得對她說:“那就算了吧。”
這時,潘吉美來了,知道翁瑞昌要走,說了許多感謝他的話,還一再要他今后常來臨江茶樓喝茶。過后,和紫燕一塊將翁瑞昌送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