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朝圣者的遭遇——死亡威脅——他們如何維修大鐘——摩爾人對犯罪行為的懲罰——婚俗——一周有三個禮拜日——精明的穆斯林朝圣者——對貓的不同態度——孤獨的總領事
說到昨天下午上岸后的第一次冒險,那個毛毛躁躁的布呂歇爾差點兒丟掉小命。我們剛剛騎上騾子和驢子,在威武、高貴、勇猛的哈吉穆罕默德·拉馬迪(愿他的部落人丁興旺!)的護衛下準備動身,就在此時我們看到一座很漂亮的摩爾清真寺。寺內建有高塔,地面上鋪著方格圖案的彩色瓷磚,在寺內的各個角落都可見到精致的阿爾罕布拉宮建筑風格,布呂歇爾跨上坐騎就往打開的門洞內闖。這時一聲驚呼“嘿—嘿!”從我們營地幫工群里傳出來,與此同時,同行的一位英國紳士斷喝一聲“停下!”,攔住了這個莽撞鬼,接下來我們被告知,基督狗踏上摩爾清真寺神圣的門檻是褻瀆神明的可怕行為,無論怎樣洗刷,這里都不配再次用作祈禱的場所了。假如布呂歇爾真的闖進去了,毫無疑問他會被追得在城里狼狽逃竄,并遭受磚石瓦塊的襲擊;就在幾年前,如果在清真寺里逮住了基督徒,他通常會遭到無情地殺戮。我們瞥了一眼寺里面嵌有漂亮棋盤狀圖案的鋪石小徑,以及信徒們在泉水中沐浴的場景,但就這么瞥上一眼,也是不招摩爾圍觀者待見的事呢。
幾年前,清真寺高塔上的大鐘壞了。丹吉爾的摩爾人族群業已衰落,找了半天也找不出一個可以修理像出故障的鐘表這樣精致器物的技師。城里的頭面人物聚在一起,開了一個隆重的秘密會議,商量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他們絞盡腦汁地討論來討論去也沒想出一個辦法。最終,一個元老起身說:
“噢,先知的子民們,你們都知道一個葡萄牙狗崽子吧,這個基督徒修表工在丹吉爾混,污染了我們這個地方。你們也知道,修建清真寺的時候,驢子要馱著石頭和水泥跨過門檻。所以呢,我們可以讓這條基督狗光著腳,爬進圣地修鐘,讓他像驢子一樣進去!”
這件事還就這樣辦成了。因此,如果布呂歇爾確實想進入清真寺一探究竟的話,他只能拋棄他的人格,以原始的方式進去。我們參觀了監獄,看到摩爾人的囚犯正在做墊子和編籃子。(這種利用罪犯的方法頗有文明的意味。)殺人是要償命的。不久前,三個殺人犯被帶到城外執行死刑。摩爾人的槍不好使,他們的射術也不精。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讓可憐的犯人站在很遠的地方,就像放了很多靶子供他們練習槍法一樣——打得犯人為了躲避子彈四處亂竄——花了半個小時才命中目標。
如果有人偷牲口,他們會砍掉他的右手和左腿,并把他釘在市場里示眾。他們行刑的水平也不高超。他們把骨頭周圍割開一個小口子,然后再截肢。有時被截肢的人也能活下來,但通常情況不是這樣。不過,摩爾人意志堅強,也很勇敢。這些罪犯經受這種恐怖的手術時,毫不畏縮,身體一點兒都不發抖,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即使遭受再多的折磨也不會挫敗摩爾人的驕傲,更不會令其放棄尊嚴,痛哭流涕。
摩爾人的婚姻大事由雙方父母包辦。沒有情書,沒有偷偷的約會,沒有私奔,沒有昏暗客廳里的求婚,沒有戀人間的爭吵與和解——在步入婚姻殿堂前什么都沒有。小伙子接受父親為他選擇的女孩并娶了她,到這時她才會被揭開蓋頭,而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她。如果在一段熟悉期過后,女孩適合他,就會被留下;但如果他懷疑她的純潔,就會把她綁起來,送回老丈人那里;如果他發現她有病,也會這樣做;或者如果給了一段公正而合理的期限后,也沒生下個一兒半女,她就只能回娘家去。
這里的伊斯蘭教徒如果有錢可以娶好幾個老婆。雖說都是老婆,但我知道《古蘭經》只允許娶四個正牌老婆,其余的都是妾。摩洛哥皇帝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個老婆,但據說有五百個。無論如何都夠多的了——即使有十幾個的誤差,不管是多了還是少了,都無所謂了。
甚至內地的猶太人都有好多個老婆。
我只是瞥見過幾個摩爾婦女的臉(因為她們也是常人,在附近沒有摩爾男人的時候,也想展露一下芳容),她們想方設法遮擋自己如此丑陋的面容,我對她們這種聰明才智深表敬佩。
她們會把孩子放在背囊里背著,這和世界其他地方的野蠻人沒什么兩樣。
很多黑人在摩爾人手下當奴隸。但當女奴成了主人的小妾后,她的賣身契就解除了,此外當一個男奴能讀《古蘭經》的第一章(這一章里包含教義)時,他也就不再處于被奴役狀態了。
丹吉爾的一周有三個禮拜日。伊斯蘭教徒的在星期五,猶太人的在星期六,而基督教國家領事們的在星期天。猶太人最極端。摩爾人在主麻日的中午去清真寺,這和平常日子一樣,在門口要脫鞋、沐浴、行額手禮、反復叩頭、念禱告詞,然后回去工作。
但猶太人是要關店的;此后不再接觸銅和銅錢;除了金銀之外,他的手指不能再被玷污;虔誠地出席猶太人集會;不做飯或不碰與火有關的東西;而且虔誠地避免處理任何工作上的事情。
去麥加朝覲過的摩爾人擁有極高的榮譽。人們都叫他“哈吉”,而他從此也成為一個響當當的人物。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摩爾人來丹吉爾,然后乘船去麥加。其中一段路要乘英國人的汽船,花費十或十二個銀幣,大概都是旅行的費用。他們隨身攜帶很多食物,一旦自備的糧食不夠吃,按照杰克一貫邪惡而粗俗的說法,他們就會“打游擊”。從他們出發的那一刻起,一直到再次回到家為止,無論是在陸地上還是在海上,他們從不洗澡。這一出去通常就要五到七個月,由于他們在整個行程中不換衣服,所以等他們回來的時候都進不了家門。
他們中的很多人要玩命攢很長時間錢,才能湊夠十塊銀幣的船票錢,而且當他們回來的時候,通常下半輩子就一貧如洗了。在如此不計后果地花掉這筆錢后,沒有幾個摩爾人能在短暫的一生中再次積累起財富。為了讓尊貴的哈吉身份限制在擁有貴族血統和財富的紳士身上,國王敕令,除了財大氣粗、擁有價值一百塊銀幣財富的貴族,任何人都不得去朝覲。但請看不義之事是怎么規避法律的吧!換錢的猶太人借給朝圣者一百塊銀幣,足夠他宣誓自己財富的,然后在汽船駛出港口之前把錢收回來,這樣猶太人也可以得到好處!
西班牙是摩爾人唯一懼怕的國家。原因是西班牙派出最大的戰艦和最響亮的槍炮震懾穆斯林,而美國和其他國家則僅僅不定期地派出少量微不足道的浴缸大小的炮艇。摩爾人和其他野蠻人一樣,只相信眼見為實,聽到的或讀到的都不算數。我們在地中海有強大的艦隊,但它們很少停靠非洲港口。摩爾人對英格蘭、法國和美國印象不好,和他們的代表打了無數官腔之后,才授予他們起碼的權利,遑論偏袒了。但西班牙公使一提出要求,不管是否公正,都會立刻獲得同意。
五六年前,因直布羅陀對面的一塊爭議土地,西班牙嚴厲懲罰了摩爾人,還占領了得土安城。它擴大了一片領土,得到了一筆兩千萬銀幣的賠償金后才同意講和。但是等西班牙士兵把城里所有的貓都吃光以后,他們就棄城而去。只要城里還有貓出沒,他們就不會妥協。西班牙人太喜歡貓肉了。與之相反的是,摩爾人將貓奉為神圣之物。所以西班牙人在那一刻觸到了摩爾人的痛點。他們吃光了得土安城中的貓,這種惡心行為令摩爾人在心中對他們產生了怨恨。對摩爾人來講,甚至把他們趕出西班牙都不足以平息心頭的怒火。現在摩爾人和西班牙人成了永遠的敵人。法國在這里也曾派駐過公使,這位公使以一種最愚蠢的方式讓這個國家的人都記恨他。他殺死了兩個營的貓(丹吉爾貓患成災),并用毛皮做了一塊客廳地毯。他把地毯做成了圓形的——第一圈是成年雄貓皮,它們的尾巴都指向中心;第二圈是黃貓皮;接下來是一圈黑貓皮和一圈白貓皮;然后是一圈雜色貓皮;最后正中心是各種毛色的小貓皮。這塊地毯看上去賞心悅目,但摩爾人對他的詛咒一直持續到了今天。
今天拜訪我們的美國總領事時,我注意到各種客廳玩物似乎都擺到茶幾上了。我覺得這是寂寞的表現。這個想法是正確的。這是丹吉爾唯一的美國家庭。周圍有很多駐外使節,但互動并不頻繁。丹吉爾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當人們根本就沒什么話題可聊的時候,相互拜訪還有什么意義呢?毫無意義。所以每個領事家庭主要就是呆在家里,盡可能自娛自樂。如果只待一天的話,丹吉爾還是充滿樂趣的,但一天之后它就成了令人厭煩的監獄。總領事在這里呆了五年了,但感覺有一個世紀那么漫長,他已經受夠了,好在很快就要回國了。每次收到書報、信函,他的家人都會爭搶,在兩三天的時間里,讀了一遍又一遍,而且還要再討論個兩三天,直到搓爛了為止,然后好幾天一起吃飯、喝酒、睡覺,在同一條老路上遛彎,看著同樣老套、乏味、甚至成百上千年都極少改變的風景,一路上沒人吭氣!他們簡直就沒什么好談的。對他們來說,一艘美國軍艦到港那是上天賜給的好事。“孤獨啊,圣人在你臉上看到的魅力在哪里?”[43]我能感受到的是最完美的流放。我將鄭重地向美國政府建議,當一個人犯下令人發指的罪行,甚至連法律都無法做出適當的懲罰時,他們可以派他到丹吉爾當總領事。
我很高興,終于見到了世界上最古老城市之一的丹吉爾。但我覺得到了和它說再見的時候了。
今天晚上或明天早上,我們將動身去直布羅陀,“教友城”號大概會在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里從那里離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