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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她長嘆一聲靠在馬車座椅背上。為什么一個女孩子的言行要是稍稍脫離常規,就得付出如此昂貴的代價呢?為什么一個人如果不加掩飾、不耍點花招,就連一件很自然的事情都做不了呢?她不過是一時沖動去了勞倫斯·塞爾登家,她可是難得聽憑沖動任性一回的!無論如何,這次讓她為此付出的代價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盡管多年來她一向謹小慎微,但剛剛在五分鐘的時間里居然兩次犯錯,想到這些她就懊惱不已。那個說是去見裁縫的謊言真是愚蠢極了——本來很簡單,就直接告訴羅斯代爾,自己是和塞爾登一起喝茶了,不就行了嘛!

直接說出真相其實也無傷大雅。但是,連她自己都被自己的謊言嚇了一跳,最笨的是,居然還冷落那位目睹她窘態的人。如果她明智一些,就該讓羅斯代爾送她去車站,她要是這樣讓步的話,很可能他就不會把這件事張揚出去。因為他那個民族很擅長對什么事都要做個精確的價值估算,在午后紛紛攘攘的人流中,被人看見和麗莉·巴爾特小姐一同走在站臺上,用他的話說,這會讓他財源廣進。他當然知道在百樂門山莊里要舉辦一場盛大聚會,力爭能成為特雷諾夫人要邀請的客人之一無疑已納入他的盤算之中。羅斯代爾先生目前正處于急需提升社會地位的階段,此時能夠露露臉給大家留一些印象也至關重要。

讓麗莉惱火的是她明知所有這一切——而且非常清楚當場封住他的嘴何等容易,如果錯過了機會,再要他保密那就難上加難了。西蒙·羅斯代爾先生是位專好刺探別人隱私的人,對他來說,想在社交圈里混得如魚得水,被認為與別人關系親密,就得顯示出他熟悉這些人的種種習性,也不管這股熟悉勁兒會不會讓人不舒服。麗莉確信,不出24小時,她到本尼迪克大廈去見她的裁縫的傳聞就會在羅斯代爾的熟人圈傳開。最糟糕的是,她一直都很冷落怠慢他。在他第一次露面時——那天她那揮霍成性的堂兄,杰克·斯特普尼,給羅斯代爾搞到一張請柬(明擺著就是為了還人情債)去參加范·奧斯布爾格家舉行的沒有人情味的盛大“舞宴”——羅斯代爾身上可是既有他那個民族的人特有的對藝術的感受力,又有生意人的精明頭腦,他立刻就被巴爾特小姐迷住了。對于他的動機,她當然心知肚明,因為她自己的行為方式同樣要經過如此這般的盤算。

自幼所受的教育以及生活經驗讓她懂得,要對新結識的人友好相待,因為即使是最無足輕重的人日后也可能有用,如果他們對別人來說毫無用處,大量無處不在的地下密牢會將他們吞噬掉。但是一種本能的反感,以及多年來接受的社會規訓占了上風,讓她未經任何考驗便將羅斯代爾先生推進了他的地下密牢。當時他匆匆忙忙就走了,他離開時的狼狽樣兒一時間成了她的朋友們的笑談;盡管后來(轉換個比喻說法)他在上流社會社交圈溪流的下游段又露過面,但也是轉瞬即逝,每次都是在隱沒很長一段時間之后,偶爾露一下面。

到目前為止,麗莉并沒有為此感到良心不安。因為在她那個小圈子里,羅斯代爾先生早已被判定為“討厭鬼”,杰克曾經試圖以幫他索取晚宴請柬為條件來抵消自己欠他的債務,結果遭到大家的斷然拒絕。甚至連特雷諾夫人,這個喜歡跟各種人打交道,連一些危險人物都不拒絕的人,也抵制杰克企圖把羅斯代爾先生偽裝成一個社交新人的做法,并且聲稱:在她的記憶里,他就是那個在社交圈多次出現,但一直被排斥的矮個子猶太人;不過,茱迪·特雷諾又固執地認為,羅斯代爾先生還是有點滴機會,可以滲透到范·奧斯布爾格家晚宴上那些不太重要的人群里的。杰克則不再跟她爭論這個話題,笑著說了句“咱們走著瞧吧”,然后果斷地堅持自己的立場,帶著羅斯代爾一起出入于高檔餐廳,陪伴他們的是一些私下里活潑開朗但是社交圈里很不起眼的女士們,她們通常都樂于陪同他們出入餐廳。但是迄今為止,羅斯代爾的努力仍然是一無所獲,因為毫無疑問,每次都是羅斯代爾為這些晚餐買單,而他的債務人沒什么損失,所以并不惱火。

事實會證明,羅斯代爾先生遠非一個可怕因素——除非你被他抓住了把柄,只能聽任他擺布。而巴爾特小姐恰恰就是這樣干的。她拙劣的謊言讓他看到,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敢肯定,這次他可要向她報仇雪恨了。他笑里藏刀的神情告訴她,他并未忘記過去的事。想起這些,她不禁不寒而栗,在去火車站的路上,這些想法讓她糾結了一路,一直到踏上站臺還困擾著她,而羅斯代爾先生很長時間以來的窮追不舍也攪得她心煩意亂。

她剛一落座,火車就開動了;不過,她還是本能地保持一貫的優雅儀態坐到自己座位的一角,然后環顧四周,希望能看見一位也去參加特雷諾家聚會的人。她想換換腦筋,她知道唯一的辦法就是跟人聊天,只有這樣才能讓她逃避開那些煩心的想法。

她搜尋之后果然有了發現,在車廂另一頭有個留著淺紅色絡腮胡子、頂著一頭金黃色頭發的年輕男子,他貌似正故意躲藏在一張展開的報紙后面。麗莉的眼睛豁然一亮,立刻露出一絲淺笑,她嘴邊那緊張的線條也因此放松了。她早就知道,珀西·葛萊斯先生會去參加百樂門山莊的聚會,但是她并沒有指望能有幸在火車上遇到他;眼前的這一幕驅散了她心中羅斯代爾先生帶給她的所有煩擾。看來,這一天的后半段時間還是要比前半段時間順利。

她打開一本小說,隨便翻到一頁,一邊從低垂的睫毛下平靜地打量著自己的獵物,一邊盤算著該如何進攻。他有意識地專心讀報的姿態似乎在告訴她,他知道她的存在:因為沒人會如此聚精會神地讀一份晚報的!她猜測,他可能是太靦腆才不敢靠近她,看來她不得不想點奇謀妙計接近他,但是又不能顯得是她主動靠近。想到像珀西·葛萊斯這樣的有錢人居然也靦腆害羞,她覺得很好笑;不過,她這人天生就懂得如何對付這種個性氣質的人;而且,他的膽小怕事比起過于剛愎自用來,更有助于她實現自己那既定的目標。然而,她有辦法讓局促不安的人自信起來,她可沒有同樣的把握能讓自信的人感到局促不安。

她一直等待著,直到火車駛出隧道,開始在北郊高低不平的山崖間奔馳起來。當火車在約克鎮附近減速時,她才從座位上起身,緩步走過車廂。當她從葛萊斯先生身邊走過時,車身突然晃動了一下,這時他感覺到有一只纖細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座位靠背。他吃驚地站起身,那張單純質樸的面孔就好像是一直浸在紅色染缸里一樣:連他那紅色的胡須看上去似乎也更紅了。這時火車又搖晃起來,幾乎要把巴爾特小姐甩進他的懷里。

她笑著站穩腳步,接著往后退了一步;但他已聞到了她衣服上的香味,也感覺到她的手指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噢,葛萊斯先生,是你嗎?真對不起——我是想讓列車員給我送茶來。”

這時火車恢復了正常運行,她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他們站在過道上聊了幾句。沒錯——他是到百樂門山莊去。他早就聽說她要參加這次聚會——向她說出這句話后他的臉又紅了。這么說,他打算在山莊住整整一星期啦?這簡直太棒了!

就在這時,有一兩位從上一站匆忙上車的旅客擠進了這節車廂,麗莉只得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我旁邊的座位是空的——你過來坐吧,”她回頭笑著說道。葛萊斯先生雖然覺得很難為情,但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把幾個提包連同他本人,一起轉移到了她旁邊的座位上。

“哎呀——列車員來了,大概我們能喝到茶了。”

她招手叫來了列車員,不一會兒,列車員把一張小桌支在他們兩人的座位中間,此刻她的所有愿望似乎都輕而易舉地就實現了,接著她幫著葛萊斯先生把他那些礙手礙腳的物品統統放到了小桌底下。

茶具送來后,她動手忙著沏茶時,他默不作聲地坐著,兩眼癡迷地看著她。在質地粗劣的瓷器和外觀粗笨的面包襯托下,她的雙手顯得格外纖巧修長。在他看來,一個人居然能如此從容不迫地在一列顛簸晃動的火車上,在眾目睽睽之下,完成泡茶這樣艱巨的任務,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他自己是從來不敢要茶的,因為不想引起同車旅客的注意;不過此刻有她如此公然的庇護,他于是喜滋滋樂陶陶地品嘗起了這墨一般黑乎乎的茶水。

麗莉的唇上還留有塞爾登家大篷車茶的余香,因此不太愿意讓火車上的茶把那茶味沖淡,雖然這茶對她的旅伴來說如花蜜一般香甜;不過,確切地說,喝茶有一個誘人之處,那就是能在一起相聚對飲。為了讓葛萊斯先生高興,她所做的最后努力是,舉起茶杯沖他嫣然一笑。

“這茶好嗎——我沏得不太釅吧?”她關切地問;他很肯定地回答說,這是他喝過的最好的茶。

“我覺得也是”,她附和著說道。此時,一個念頭讓她突發奇想,葛萊斯先生可能探聽過五花八門的自我放縱行為,不過,這大概是他第一次真正地單獨與一位漂亮女士同行。

她突然想到,由她充當他的社交啟蒙者實在是天意。有些女孩子不知道如何對付他。她們會過分強調冒險舉動是多么新奇,想方設法讓他從中感受越軌行為的樂趣,但麗莉的方法更巧妙。她記得堂兄杰克·斯特普尼有一次說,葛萊斯先生是一個會向媽媽保證下雨天不穿套鞋就不出門的毛頭小子;受這條線索啟發,她決定給此時這個現場再增添些家庭氣氛,希望這位同伴不會以為,他自己正在干什么輕率魯莽或者與眾不同的事,而是要讓他因此深受啟發,然后能細想想在火車上一直有位女伴為他沏茶的好處。

但是,喝完茶,茶具被收走之后,盡管她想盡了辦法,談話還是再次陷入僵局,因此她被迫重新思量葛萊斯先生的不足之處。歸根結底,他缺乏的不是機會而是想象力:他的心智和味覺恐怕永遠也學不會如何區分火車上的茶水和花蜜的差別。不過,還有一個能幫她解圍的話題:只要一觸這根發條,這臺簡易的機器就會轉動起來。但是,鑒于這是應付他的最后一招對策,她極力控制自己先不去觸動它,原指望能用其他的辦法激起他身上的其他的感受力;可是,當他的臉上漸漸明顯地流露出一副呆滯木訥的表情時,她知道有必要把那些絕招派上用場了。

她探過身子問道:“那套《美國史料全集》,你又添置新的了嗎?”

他的眼神頓時比之前亮了一個強度:就仿佛揭去了一層初始的角膜翳,而她則感覺自己像一位技術嫻熟的手術醫生,頗以自己的杰作為傲。

“我又新添了幾本,”他說,臉上露出喜形于色的神情,但是說話聲音壓得很低,就好像是唯恐同車旅客聽到了,會聯合起來打劫他。

她興致勃勃地向他提了一連串的問題,就這樣逐漸地吸引他聊起了所購買的新書。這個話題總能讓他忘乎所以,更確切地說,能讓他身心放松,因為他對此話題信手拈來,享有絕對優勢,能跟他相抗衡的人寥寥無幾。在他的熟人中難得有人關注《美國史料全集》,或者說根本對這套書一無所知;得知他們居然完全不了解這套書,這讓葛萊斯先生深感自己的確是博學多識,也因此頗感欣慰。唯一的難題是,怎樣才能在談話中引出這個話題,怎樣才能引起大家的關注;大多數人并不打算填補這方面的知識空白,于是乎葛萊斯先生就像一位商人,自己的倉庫里堆滿了滯銷商品,但是卻感到有心無力。

不過巴爾特小姐貌似對《美國史料全集》很感興趣;不僅如此,她對這套書的情況已有充分的了解,這就使他在向她施教時覺得毫不吃力而且還心情舒暢。她的問題提得很在行,在聆聽他的解答時也非常謙虛;通常每當他聊起這些時,人們的臉上總會露出一副無精打采、心不在焉的神情,對此他也已經習以為常,而此刻,她居然流露出樂于聽取的眼神,于是他滔滔不絕地講起來。她從塞爾登那里搜集的“觀點”現在幫助她完美地實現了既定的目標,她開始想,登門拜訪塞爾登真是今天最幸運的事了,因為她預料到早晚都會有今天這場意外相遇。她認為,這件事再一次顯示出自己具有從突發事件中獲益的天賦,因此表面上她繼續對她的同伴笑臉相迎、洗耳恭聽,心里卻冒出了“感情用事的行為也是可取的”這樣的危險想法。

葛萊斯先生此刻的感覺,雖然有點模糊不定,但也是跟麗莉一樣樂不可支。他體驗到一種快感,那感覺就好像低級生物在滿足性欲之后陷入迷狂狀態時一樣,此時他所有的感官都深陷于迷離恍惚狀態,盡管他對麗莉小姐的個性氣質的認識依然有些模糊不清,但還是感到很開心。

葛萊斯先生對《美國史料全集》的興趣并非自發而來:如果以為他的這一個人愛好是逐漸培養起來的,那就大錯特錯了。這套書是他的一位叔叔留給他的,這也是一套已在藏書家圈子里久負盛名的書;正是因為有了這套書,葛萊斯家族才得以光耀門楣,因此這位侄兒就把這份遺產視同他本人的杰作一般引以為傲。事實上,他也慢慢喜歡上了這套書,并且,每當有人偶爾提起葛萊斯家收藏的這套《美國史料全集》時,他都會情不自禁地沾沾自喜起來。他雖然害怕出現在大庭廣眾面前,但對于自己的名字被排成鉛字,出現在書籍報刊上倒是樂此不疲,這一點似乎補償了他深居簡出、不愿拋頭露面的弱點。

為了盡可能多地享受這種快感,他訂購了全部有關藏書方面的,尤其是涉及美國歷史的刊物,由于這類雜志(他的閱讀范圍僅限于此)經常提及他的藏書,他竟以為自己已經是公眾眼里的社會名流了。他一想到在大街上,或者在旅途中,人們突然發現他就是葛萊斯家族《美國史料全集》的擁有者,就會對他大加關注,便不禁心花怒放。

大多數膽小靦腆的人私下里都有類似的補償物,巴爾特小姐獨具慧眼,體察到一個人內在的虛榮心和外在的自我貶低是成正比的。她絕不敢跟比較自信的人就同一個話題談論這么長時間,或者對該話題表現出如此夸張的興趣;不過她的猜測一點沒錯,葛萊斯先生的自我中心觀念就是一塊饑渴的土壤,需要不斷從外界吸收養分。巴爾特小姐擅于追隨思想的暗流,此時表面上貌似緊跟交談的話題,而腦海里卻飛快地思量,假如葛萊斯先生和自己結合成家后,他的未來會怎么樣。葛萊斯一家來自奧爾巴尼[5],是最近才搬到紐約這個大都會的,他們母子倆在老杰弗遜·葛萊斯去世后,繼承了他在麥迪遜大街的房產——這房子看上去有點陰森森的,外部全部用褐色石頭建成,內部裝有黑色核桃木的護墻板,葛萊斯家的藏書室在主樓一側一個貌似陵墓的防火建筑里。

不過,麗莉對這些情況已經了如指掌了:因為年輕的葛萊斯先生在紐約上流社會一露面,那些家有閨女的母親們的心就蠢蠢欲動起來了,而像她這樣的姑娘沒有母親為她操心終身大事,那她自己就得密切留意。因此,麗莉不僅自己千方百計接近這位年輕人,而且還結識了他的母親葛萊斯夫人。這位夫人身形龐大,嗓門如講壇演說家一般洪亮,腦子里整天琢磨家里的仆人們有沒有做錯事;她有時到佩尼斯頓夫人家聊天,向這位夫人學習如何管理,才能防止廚娘把家里的食品雜貨偷出去。葛萊斯夫人的善行也缺少點兒人情味:如果有人有求于她,她總是對對方的動機持懷疑態度,但是她會捐款給那些年終報告顯示有大量節余的社會公共機構。她的家庭責任是多方面的,既有暗中檢查仆人的臥室,也有不打招呼突然到地窖檢查;她非常節制,從不參與各種娛樂消遣活動。不過,有一次,她差人把《塞勒姆教規》[6]用紅色字體翻印出來,分贈給主教管轄教區內的每一位牧師;然后她把這些牧師的感謝信都貼在鍍金的紀念冊里,這本紀念冊就成了她家客廳桌上主要的裝飾品。

珀西在成長過程中被這樣一位優秀女士灌輸了種種她自認為必須教導的原則。任何形式的謹小慎微行為與捕風捉影,都被轉嫁到這個本來天生倔犟執拗,而言行舉止又小心翼翼的人身上,其結果是,似乎根本無需葛萊斯夫人讓他保證,下雨天必須穿套鞋,因為他主動去外邊淋雨的情況鮮有發生。到了法定年齡之后,他有幸繼承了已故的葛萊斯先生靠一項用于旅館換氣的專利發明所賺到的一筆錢,這位年輕人及其母親此后繼續居住在奧爾巴尼;但是,等到杰弗遜·葛萊斯去世后,另一大筆財產傳到了他這個侄兒的手中,身為母親的葛萊斯夫人認為,出于為他的“利益”考慮,必須讓他待在紐約。她也相應地隨兒子在那套位于麥迪遜大街的房子里安頓下來。與他的母親相比,珀西的責任感也毫不遜色,他每個工作日時間都待在百老匯街上那個體面的辦公樓里。在那里,一群面色蒼白、兩鬢漸白、依靠微薄的薪水為生的男人們,在管理著葛萊斯家族的產業;也是在那里,他懷著崇敬的心情領教了積累財富的每一個細枝末節的技巧。

據麗莉所知,這是迄今為止葛萊斯先生唯一的職業,而且她也許有理由認為,吊住這樣一位喜食粗茶淡飯的年輕人的胃口并非難事。不管怎么說,她覺得自己對當前的形勢已有了十足的把握,于是她的心里頓時有了安全感,之前她還害怕羅斯代爾先生,為隨之而來的種種麻煩提心吊膽,現在這些擔心都統統消失不見了。

火車在加里森站停車了,若不是在旅伴的眼神里捕捉到一種突如其來的痛苦表情,她還會繼續沉浸在這些想法里。他的座位正對著車門,她猜想他一定是看到了某位熟人,因此才表現得有點兒神色不安。緊接著,果然不出她所料,就像她自己每次走進車廂時會引起眾人注目一樣,這時人們都紛紛回頭張望,人群中掀起一陣騷動。

她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位漂亮女士登上了火車,她身后跟隨著一個女仆、一只叭喇狗,還有一位雙手提滿旅行袋和服裝盒、走路趔趔趄趄的男仆。當這位女士高聲跟她打招呼時,她并未覺得意外。

“哎呀,是麗莉呀——你是去百樂門山莊嗎?這么說你沒法把座位讓給我啦?但是我必須坐在這節車廂里——列車員,你必須立刻給我找個座位。是不是可以讓哪位挪個座呢?我想和我的朋友們坐在一起。嗨,葛萊斯先生,你好。請你跟這位旅客解釋一下,我一定要挨著你和麗莉坐。”

那位隨身攜帶一只毛氈提包的旅客,為了盡可能地給這位喬治·多賽特夫人讓座,只好下車了,但多賽特夫人對此完全不加理會,只管站在過道中央,擺出一副怒氣沖沖的神情;這是漂亮女人在旅途中習以為常的作派。

她比麗莉·巴爾特矮而且瘦,身體不停地扭來扭去,就好像她能像她喜愛的那些彎彎曲曲的裝飾織物那樣被壓皺了,然后從一個環穿過去。她那蒼白的小臉,像是剛好容得下那雙大得過分的黑眼睛,目光中流露出的夢幻般神情,和那頤指氣使的說話腔調及手勢正好形成強烈的對比;因此,正如她的一位朋友所說,她很像一具四處游蕩的孤魂。

她終于發現跟巴爾特小姐毗連的座位可以由她處置了,接著又把自己周圍的東西移開一些,然后坐了下來,嘴里則絮絮叨叨地說,她是今天早晨坐自己家的汽車從基斯科山鎮[7]到的紐約,在加里森車站足足等了一個小時,都沒能抽支煙放松一下,因為今早她出門時,她那笨蛋丈夫忘了往她的煙盒里裝煙。

“麗莉,恐怕每天到了這時候,你的香煙盒里的煙也都抽光了,是吧?”她可憐巴巴地說道。

巴爾特小姐瞥見了珀西·葛萊斯先生驚愕的目光,他可是從來不會讓煙草玷污自己的嘴唇的。

“柏莎,你問我要煙抽這可太荒唐了!”她說,但一想到自己在勞倫斯·塞爾登家往煙盒里裝了幾支香煙,不禁滿臉通紅。

“怎么,你不是抽煙的嘛?你什么時候戒煙了?什么——你從來不抽煙——那么你,葛萊斯先生,也從來不抽煙嗎?呵,原來如此——我真笨——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多賽特夫人身子朝后靠在她的旅行墊上,臉上露出一副詭異的笑容;此刻麗莉真希望她身邊沒有這個空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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