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行第一

（1）陳仲舉言為士則①，行為世范。登車攬轡，有澄清天下之志。為豫章太守②，至，便問徐孺子所在③，欲先看之。主簿白：“群情欲府君先入廨④。”陳曰：“武王式商容之閭，席不暇暖。吾之禮賢，有何不可？”

◤ 注釋

①陳仲舉：名蕃，字仲舉，東漢靈帝時任太傅，與外戚謀誅殺宦官，事泄被殺。

②豫章：郡名，治所在今江西南昌。太守：古時郡的行政長官。

③徐孺子：名稚，字孺子，東漢豫章南昌人，當(dāng)時的名士、隱士。

④府君：漢時對太守的稱呼。太守辦公的地方稱“府”，稱太守為“府君”。

◤ 譯文

仲舉的言行可為士人的準(zhǔn)則和典范。赴任就職，便有清除污穢還天下清平的志向。做豫章太守時，一到任，便打聽徐孺子的住處，想先行拜訪。主簿說：“同僚們希望您先進官署。”陳仲舉則說：“武王攻下朝歌后連席子都來不及坐暖，就去商容的住所拜望。我禮敬賢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2）周子居常云①:“吾時月不見黃叔度②，則鄙吝之心已復(fù)生矣！”

◤ 注釋

①周子居：名乘字子居，東漢人，不畏強暴，時人贊他為“治國之器”。

②黃叔度：名憲，字叔度，出身貧寒，有德行。

◤ 譯文

周子居常說：“我只要有一段時間不見黃叔度，庸俗貪吝的想法就又滋生出來！”

（3）郭林宗至汝南①，造袁奉高②，車不停軌，鸞不輟軛；詣黃叔度，乃彌日信宿③。人問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萬頃之陂④，澄之不清，擾之不濁，其器深廣，難測量也！”

◤ 注釋

①郭林宗：名太，字林宗，漢末太原人，博學(xué)有德，為時人所重。

②袁奉高：名閬（làng），東漢汝南人，多次辭謝官府任命，有名望。

③彌日：整天。信宿：連宿兩夜。

④汪汪：形容水深廣。陂（bēi）：湖泊。器：器度。

◤ 譯文

郭林宗到汝南郡，造訪袁奉高，談了一會兒就走了。拜訪黃叔度，卻整整留宿兩晚。別人問他為什么，他說：“叔度好比萬頃湖泊，寬闊深邃，不能澄清，也不能攪渾，器度深廣，很難測量！”

（4）李元禮風(fēng)格秀整①，高自標(biāo)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為己任②。后進之士有升其堂者③，皆以為登龍門④。

◤ 注釋

①李元禮：名膺，字元禮，漢末名臣，曾任河南尹、司隸校尉。

②名教：以儒家所主張的正名定分為準(zhǔn)則的禮教。

③升其堂：登上廳堂，指有機會接受教誨。

④龍門：在山西河津市西北，傳說那里水位落差大，魚有能游而上者，就會變成龍。登龍門，比喻得到有名望的人的接待或禮遇而提高了身價。

◤ 譯文

李元禮風(fēng)度高雅，品性端莊，在德行方面自視甚高，他把在全國推行儒家禮教、辨明是非看成自己的責(zé)任。后輩讀書人能得到他教誨的，都自以為登上了龍門。

（5）李元禮嘗嘆荀淑、鐘皓曰①:“荀君清識難尚，鐘君至德可師。”

◤ 注釋

①荀淑：字季和，東漢潁川郡（今河南許昌）人，曾任朗陵侯相。他和鐘皓兩人都清高有德，名重當(dāng)時。

◤ 譯文

李元禮稱贊荀淑和鐘皓兩人，說：“荀君識見高明，人們很難超過；鐘君有美好的德行，可以為人師表。”

（6）陳太丘詣荀朗陵①，貧儉無仆役，乃使元方將車，季方持杖后從②。長文尚小，載著車中。既至，荀使叔慈應(yīng)門，慈明行酒，余六龍下食③。文若亦小，坐著膝前。于時太史奏：“真人東行④。”

◤ 注釋

①陳太丘：名寔，字仲弓，曾任太丘長，所以稱“陳太丘”。

②元方、季方：陳寔的兒子，陳紀(jì)和陳諶。父子三人才德兼?zhèn)洌跁r。

③叔慈、慈明、六龍：即荀淑的八個兒子，號稱“八龍”。叔慈（第三子）、慈明（第六子）是其中兩子，“六龍”即其余六個兒子。

④真人：修真得道的人，指德行最為高潔的人。

◤ 譯文

陳太丘去拜訪荀淑，因為家貧、儉樸，沒有仆役侍從，就讓長子元方駕車送他，少子季方拿著手杖跟在車后。孫子長文年紀(jì)還小，就坐在車上。到了荀家，荀淑讓叔慈迎接客人，讓慈明勸酒，其余六個兒子負(fù)責(zé)上菜。孫子文若也還小，就坐在荀淑膝前。當(dāng)時太史啟奏朝廷：“有賢人往東去了。”

（7）客有問陳季方：“足下家君太丘①，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②? ”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樹生泰山之阿，上有萬仞之高③，下有不測之深；上為甘露所沾，下為淵泉所潤。當(dāng)斯之時，桂樹焉知泰山之高，淵泉之深？不知有功德與無也。”

◤ 注釋

①家君：對自己或他人父親的尊稱。

②荷（hè）：擔(dān)當(dāng)；承受。

③仞（rèn）：長度單位，古代一仞為七尺或八尺。萬仞，形容山高。

◤ 譯文

有人問陳季方：“令尊太丘大人有什么功德，而享有崇高的聲望？”季方說：“我父親好比長在泰山一角的桂樹，上有萬丈高峰，下有不測深淵；上受雨露澆灌，下受深泉滋潤。在此時，桂樹怎么知道泰山有多高，深泉有多深呢？我不知道家父有沒有功德。”

（8）陳元方子長文，有英才，與季方子孝先各論其父功德，爭之不能決。咨于太丘①，太丘曰：“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②。”

◤ 注釋

①咨：詢問，請教。

②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此處意指二人在功德方面難分高下。

◤ 譯文

陳元方的兒子陳長文，有才華，他和陳季方的兒子陳孝先各自評論自己父親的功德，二人爭執(zhí)不下，就去問祖父太丘長陳寔。陳寔說：“元方很難說居于上，季方也很難說居于下。”

（9）荀巨伯遠看友人疾①，值胡賊攻郡，友人語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遠來相視，子令吾去；敗義以求生，豈荀巨伯所行邪！”賊既至，謂巨伯曰：“大軍至，一郡盡空，汝何男子，而敢獨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寧以我身代友人命。”賊相謂曰：“我輩無義之人，而入有義之國。”遂班軍而還②，一郡并獲全。

◤ 注釋

①荀巨伯：東漢人，因重視友誼而聞名。

②班軍：即班師。班師而還，即撤軍而回。

◤ 譯文

荀巨伯遠道探望朋友，碰上胡賊攻打郡城。朋友對巨伯說：“我今天是活不成了，您快逃走吧！”巨伯說：“遠道來看您，您卻叫我走；損害道義來求活，這豈是我荀巨伯干的事？”胡賊來到，對巨伯說：“大軍到了，全城的人都跑光了。你是什么人，為何敢一個人留下？”巨伯說：“朋友有病，我不忍心扔下他，寧愿代他去死。”賊人聽了互相說道：“我們這些不講道義的人，侵入了有道義的國家！”于是他們撤軍而回，全郡得以保全。

（10）華歆遇子弟甚整①，雖閑室之內(nèi)②，嚴(yán)若朝典③。陳元方兄弟恣柔愛之道④。而二門之里，兩不失雍熙之軌焉。

◤ 注釋

①華歆：字子魚，漢末平原（今山東）人，漢桓帝時為尚書令，入魏后官至太尉。《三國志·魏書》有傳。

②閑室：私室，指非正式場合。

③朝典：朝廷的禮儀。

④恣：任憑，放任。

◤ 譯文

華歆對待后輩子弟很嚴(yán)肅，雖然是在家里，也像在朝廷上那樣注重禮儀典章。陳元方兄弟卻任情實行溫柔親愛的原則。兩個家庭內(nèi)部，都沒有失掉和睦安樂的治家準(zhǔn)則。

（11）管寧、華歆共園中鋤菜，見地有片金，管揮鋤與瓦石不異，華捉而擲去之①。又嘗同席讀書②，有乘軒冕過門者③，寧讀如故，歆廢書出看。寧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 注釋

①捉：握，拿。

②席：座席，古人的坐具。

③軒冕：古代士大夫所乘坐的車子。

◤ 譯文

管寧、華歆一起在菜園里鋤菜，看見地上有一小片金子，管寧不理會，繼續(xù)舉鋤勞作，把金子看得與瓦塊石頭無異，華歆卻把金子撿起來再扔掉。兩人同在一張座席上讀書，有達官貴人坐車經(jīng)過，管寧照舊讀書，華歆卻放下書跑出去看。管寧就割開席子，分開座位，說：“你不是我的朋友！”

（12）王朗每以識度推華歆①。歆蠟日嘗集子侄燕飲②，王亦學(xué)之。有人向張華說此事，張曰：“王之學(xué)華，皆是形骸之外③，去之所以更遠。”

◤ 注釋

①識度：見識和氣度。

②蠟（zhà）：古代年終的一種祭祀名，祭萬物之神。燕：通“宴”。

③形骸之外：這里指表面的東西。形骸，指人的身體。

◤ 譯文

王朗常在見識和氣度上推崇華歆。華歆曾在蠟祭那天把子侄聚到一起宴飲，王朗也學(xué)他的做法。有人向張華說到這事，張華說：“王朗學(xué)華歆，都是學(xué)些表面的東西，所以距離華歆更遠了。”

（13）華歆、王朗俱乘船避難，有一人欲依附，歆輒難之。朗曰：“幸尚寬，何為不可？”后賊追至，王欲舍所攜人。歆曰：“本所以疑，正為此耳。既已納其自托①，寧可以急相棄邪！”遂攜拯如初。世以此定華、王之優(yōu)劣。

◤ 注釋

①納其自托：接受了他托身的請求，指同意他搭船。

◤ 譯文

華歆、王朗一同乘船避難，有人想搭船，華歆責(zé)難他。王朗說：“幸好船還寬，有什么不可以呢？”后來賊寇來了，王朗就想甩掉那人。華歆說：“我當(dāng)初之所以猶豫，正是因為如此。既然答應(yīng)了他搭船，難道能夠因情況危急就拋棄他嗎！”于是他們?nèi)匀粚δ莻€人相攜如初。人們以此判定華歆和王朗的優(yōu)劣。

（14）王祥事后母朱夫人甚謹(jǐn)①。家有一李樹，結(jié)子殊好，母恒使守之。時風(fēng)雨忽至，祥抱樹而泣。祥嘗在別床眠，母自往暗斫之。值祥私起，空斫得被。既還，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請死。母于是感悟，愛之如己子。

◤ 注釋

①王祥：字休征，魏晉時人，以孝聞名。官至太常、太保。

◤ 譯文

王祥侍奉后母朱夫人非常謹(jǐn)慎。家里有棵李樹，結(jié)的李子特別好，后母派他看管。當(dāng)時風(fēng)雨忽然來臨，王祥就抱樹哭泣。有一次，王祥在床上睡覺，后母親自前去想在暗中砍殺他，正好碰上王祥起夜去了，只徒然砍了被子。王祥回來后，知道后母會為此遺憾，所以跪在后母面前請死。后母因此感悟，從此像對待親兒子那樣愛他。

（15）晉文王稱阮嗣宗至慎①，每與之言，言皆玄遠，未嘗臧否人物②。

◤ 注釋

①阮嗣宗：阮籍，字嗣宗，三國時魏人，“竹林七賢”之一。

②臧否（pǐ）：褒貶，評論。

◤ 譯文

晉文王（司馬昭）稱贊阮嗣宗極其謹(jǐn)慎，每逢和他談話，他的言辭都很奧妙深遠，從不評論他人的短長。

（16）王戎云：“與嵇康居二十年①，未嘗見其喜慍之色。”

◤ 注釋

①嵇（jī）康：字叔夜，曾拜“中散大夫”，世稱“稽中散”，“竹林七賢”之一。好老莊，善言玄理。

◤ 譯文

王戎說：“和嵇康相處二十年，從未看見他喜怒行之于色。”

（17）王戎、和嶠同時遭大喪①，俱以孝稱。王雞骨支床②，和哭泣備禮。武帝謂劉仲雄曰：“卿數(shù)省王、和不？聞和哀苦過禮，使人憂之。”仲雄曰：“和嶠雖備禮，神氣不損；王戎雖不備禮，而哀毀骨立③。臣以和嶠生孝④，王戎死孝⑤。陛下不應(yīng)憂嶠，而應(yīng)憂戎。”

◤ 注釋

①王戎：字濬沖，晉代人，“竹林七賢”之一。大喪：父母之喪。

②雞骨支床：瘦骨嶙峋，支離于床。

③哀毀骨立：悲哀過度，瘦弱不堪。

④生孝：遵守喪禮而能注意不傷身體。

⑤死孝：對父母盡哀悼之情而至于死。

◤ 譯文

王戎和和嶠同時遭到大喪，都因盡孝得到贊揚。王戎骨瘦如柴，精神萎靡，臥床不起。和嶠哀痛哭泣，禮儀周到。晉武帝對劉仲雄說：“你經(jīng)常去探望王戎、和嶠嗎？聽說和嶠過于悲痛，超出了禮法常規(guī)，真令人擔(dān)憂。”仲雄說：“和嶠雖然禮數(shù)周到，精神狀態(tài)沒有受到損傷；王戎雖然禮數(shù)不周，可是傷心過度，傷了身體，骨瘦如柴。臣認(rèn)為和嶠是生孝，王戎是死孝。陛下不應(yīng)擔(dān)憂和嶠，而應(yīng)擔(dān)憂王戎。”

（18）梁王、趙王①，國之近屬，貴重當(dāng)時。裴令公歲請二國租錢數(shù)百萬②，以恤中表之貧者③。或譏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損有余，補不足，天之道也。”

◤ 注釋

①梁王、趙王：梁王，司馬肜（róng），位至太宰。趙王，司馬倫，位至相國。

②裴令公：裴楷，字叔則，官至中書令。

③中表：中表親，指與姑母、姨舅子女的親戚關(guān)系。

◤ 譯文

梁王、趙王都是皇帝近親，貴極一時。中書令裴楷請他們每年撥出賦稅數(shù)百萬周濟貧窮的皇親。有人譏笑他說：“為什么要向人乞討錢物來施加恩惠？”裴楷說：“損有余，補不足，這是天道啊。”

（19）王戎云：“太保居在正始中①，不在能言之流。及與之言，理中清遠。將無以德掩其言？”

◤ 注釋

①太保：這里指王祥。祥仕晉，官至太保。正始：三國時魏齊王曹芳年號。

◤ 譯文

王戎說：“太保處在正始年間，不屬擅長清談之人。和他交談，才知他言談切理、高深玄遠。莫不是因為他的德行掩蓋了他的善談！”

（20）王安豐遭艱①，至性過人。裴令往吊之，曰：“若使一慟果能傷人，濬沖必不免滅性之譏②。”

◤ 注釋

①遭艱：遭父母之喪。至性：純真的天性，此處特指極盡孝道之情。

②滅性：指因為哀傷過度而危及生命。

◤ 譯文

安豐侯王濬沖喪母，哀毀之情超過常人。中書令裴楷去吊唁，說：“如果極度的悲哀能傷害身體，那么濬沖一定免不了受因悲傷過度而危及生命的批評。”

（21）王戎父渾，有令名①，官至涼州刺史。渾薨，所歷九郡義故，懷其德惠，相率致賻數(shù)百萬②，戎悉不受。

◤ 注釋

①令名：好的名聲。

②賻（fù）：送給別人辦喪事的財物。

◤ 譯文

王戎的父親王渾，有好名聲，官做到?jīng)鲋荽淌贰Ｋ篮螅湓诟髦菘ぷ龉贂r的隨從和部下，顧念他的德行恩惠，爭相送致幾百萬錢的喪葬費，王戎一律不收。

（22）劉道真嘗為徒①，扶風(fēng)王駿以五百匹布贖之②。既而用為從事中郎③。當(dāng)時以為美事。

◤ 注釋

①徒：被罰服勞役的人。

②扶風(fēng)王駿：晉宣王司馬懿之子司馬駿，封扶風(fēng)王。扶風(fēng)，郡名。

③從事中郎：官名。三公、郡王和地方州郡所置屬官。

◤ 譯文

劉道真原是服勞役的犯人。扶風(fēng)王司馬駿用五百匹布將他贖出，接著又讓他做從事中郎。當(dāng)時人們認(rèn)為這是值得稱道的事。

（23）王平子、胡毋彥國諸人①，皆以任放為達②，或有裸體者。樂廣笑曰③:“名教中自有樂地，何為乃爾也？”

◤ 注釋

①王平子：名澄，字平子，曾任荊州刺史。胡毋彥國：姓胡毋，名輔之，字彥國，曾任湘州刺史。

②任放：任性放縱。魏晉人常以放任不拘，不受禮法束縛為達。

③樂廣：字彥輔，官至河南尹，代王戎為尚書令。

◤ 譯文

王平子、胡毋彥國等人，都以放蕩不羈為曠達，有時還有人赤身露體。樂廣譏笑說：“禮教中自有令人快意的境地，為何偏要這樣呢？”

（24）郗公值永嘉喪亂①，在鄉(xiāng)里，甚窮餒。鄉(xiāng)人以公名德，傳共飴之。公常攜兄子邁及外生周翼二小兒往食。鄉(xiāng)人曰：“各自饑?yán)В跃t，欲共濟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公于是獨往食，輒含飯著兩頰邊，還，吐與二兒。后并得存，同過江。郗公亡，翼為剡縣②，解職歸，席苫于公靈床頭③，心喪終三年。

◤ 注釋

①郗（xī）公：郗鑒，以儒雅出名，歷任兗州刺史、司空、太尉。永嘉喪亂：指晉懷帝永嘉（307年—313年）中發(fā)生的戰(zhàn)亂。“八王之亂”后，匈奴人劉聰稱帝，派石勒、劉曜大舉犯晉，攻破洛陽，俘懷帝，焚全城，史稱“永嘉之亂”。

②剡（shàn）縣：縣名。晉屬會稽郡，今浙江嵊州市。

③苫：古人居喪時睡的草墊子。

◤ 譯文

郗公在永嘉之亂時，住在家鄉(xiāng)，生活十分困難，甚至窮到挨餓。鄉(xiāng)人因他德高望重，輪流供他飯吃。他卻常常帶著哥哥的兒子郗邁和外甥周翼兩個孩子一起去吃。鄉(xiāng)人說：“各家都在挨餓，只是因為您賢德才接濟您，恐怕兼顧不了這兩個孩子。”郗公便單獨去吃，每次都把兩個腮幫子含滿飯，回來之后，吐給兩個孩子吃。后來孩子們都活了下來，一起南渡過了江。郗公死時，周翼正任剡縣縣令，他辭職回去，在郗公靈前鋪設(shè)草席，守孝足足三年。

（25）顧榮在洛陽，嘗應(yīng)人請，覺行炙人有欲炙之色①。因輟己施焉②。同坐嗤之。榮曰：“豈有終日執(zhí)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后遭亂渡江，每經(jīng)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己③。問其所以，乃受炙人也。

◤ 注釋

①行炙人：傳遞菜肴的仆役。炙，烤肉。

②輟：通“掇”，拾取。

③左右：幫助，保護。

◤ 譯文

顧榮在洛陽時，曾應(yīng)邀赴宴，發(fā)現(xiàn)上菜的人有想吃烤肉的神色，便拿起自己那份讓給他。同座的人都笑話顧榮。顧榮說：“哪有成天端著烤肉而不知肉味的道理呢？”后來他遇上戰(zhàn)亂，過江避難，每逢遇到危急，常有一人在身邊護衛(wèi)自己。問他為何這樣做，原來他就是得到烤肉的那個人。

（26）祖光祿少孤貧①，性至孝，常自力母炊爨作食②。王平北聞其佳名③，以兩婢餉之，因取為中郎。有人戲之者曰：“奴價倍婢。”祖云：“百里奚亦何必輕于五羖之皮邪④! ”

◤ 注釋

①祖光祿：祖納，字士言，東晉時任光祿大夫。

②炊爨（cuàn）：生火做飯。

③王平北：王乂（yì），字叔元，曾任平北將軍。

④百里奚（xī）：春秋時虞國大夫，晉國滅虞時俘虜了他。逃跑后，被楚人抓住，秦穆公聽說他有才德，用五張羊皮贖了他，授以國政，號為五羖大夫。羖（gǔ），黑色的公羊。

◤ 譯文

光祿大夫祖納少年喪父，家境貧寒，生性最孝，經(jīng)常親自給母親燒火做飯。平北將軍王乂聽說后，把兩個婢女送給他，并用他做從事中郎。有人開玩笑說：“你為奴的身價比婢女多一倍。”祖納說：“百里奚又何嘗比五張羊皮輕賤呢！”

（27）周鎮(zhèn)罷臨川郡還都，未及上，住泊青溪渚①。王丞相往看之②。時夏月，暴雨卒至，舫至狹小③，而又大漏，殆無復(fù)坐處④。王曰：“胡威之清⑤，何以過此！”即啟用為吳興郡。

◤ 注釋

①青溪渚（zhǔ）：地名，臨近建康（今南京）。

②王丞相：王導(dǎo)，字茂弘，輔晉元帝經(jīng)營江左，任丞相。

③舫（fǎng）：船。

④殆（dài）：幾乎。

⑤胡威之清：其父胡質(zhì)為官清廉，做荊州刺史時，胡威去看他，回家時，只給了一匹絹做口糧錢。胡威一路打柴做飯，胡質(zhì)手下一個都督在途中資助胡威。胡威把這事告訴了父親。胡質(zhì)認(rèn)為有損自己的清廉，把都督抓來打了一百棍，把他開除。

◤ 譯文

周鎮(zhèn)從臨川解任坐船回京，還沒上岸，船停在青溪渚。丞相王導(dǎo)去看他。正是夏天，暴雨驟至，船很狹窄，而且漏得厲害，幾乎沒有可坐之處。王導(dǎo)說：“胡威的清廉又怎能超過這樣呢！”立刻奏請任命他為吳興郡太守。

（28）鄧攸始避難①，于道中棄己子，全弟子。既過江，取一妾，甚寵愛。歷年后，訊其所由②，妾具說是北人遭亂；憶父母姓名，乃攸之甥也。攸素有德業(yè)，言行無玷，聞之哀恨終身，遂不復(fù)畜妾。

◤ 注釋

①鄧攸：字伯道，平陽襄陵（今山西襄汾東北）人，兩晉時期官員。

②所由：根由，指身世。

◤ 譯文

鄧攸開始避難（永嘉之亂）時，在半路丟下自己的兒子，保全了弟弟的孩子。過江以后，娶了一個妾，非常寵愛。一年后，問她的身世，她說自己是江北人，遭逢戰(zhàn)亂逃難而來。回憶父母的姓名，原來竟是鄧攸本人的外甥女。鄧攸一向德行高潔，事業(yè)有成，言談舉止沒有污點，知道這事后，傷心悔恨了一輩子，從此再不娶妾。

（29）王長豫為人謹(jǐn)順①，事親盡色養(yǎng)之孝②。丞相見長豫輒喜，見敬豫輒嗔③。長豫與丞相語，恒以慎密為端。丞相還臺，及行，未嘗不送至車后。恒與曹夫人并當(dāng)箱篋④。長豫亡后，丞相還臺，登車后，哭至臺門。曹夫人作簏，封而不忍開。

◤ 注釋

①王長豫：王悅，字長豫，王導(dǎo)的長子。

②色養(yǎng)：侍養(yǎng)父母有喜悅的容色。

③敬豫：王恬，字敬豫，王導(dǎo)的次子。

④曹夫人：王導(dǎo)的妻子，姓曹。并當(dāng)：也作“屏當(dāng)”，收拾，料理。

◤ 譯文

王長豫為人謹(jǐn)慎和順，侍奉父母神色愉悅，恪盡孝道。丞相王導(dǎo)看見長豫就高興，看見敬豫就生氣。長豫和王導(dǎo)談話，總以謹(jǐn)慎細(xì)密為原則。王導(dǎo)返回尚書省，臨走，長豫總是送他上車。長豫常常替母親曹夫人收拾箱籠衣物。長豫死后，王導(dǎo)回尚書省，上車后，一路哭到禁城城門。曹夫人收拾箱籠，把長豫收拾過的封好，不忍心再打開。

（30）桓常侍聞人道深公者①，輒曰：“此公既有宿名②，加先達知稱③，又與先人至交，不宜說之。”

◤ 注釋

①桓常侍：桓彝，字茂倫，曾任散騎常侍。深公：晉僧人竺法深，俗姓王，德行高潔，善談玄理。“深公”是別人對他的尊稱。

②宿名：久為人知的名望。

③先達：前輩賢達。

◤ 譯文

散騎常侍桓彝聽人議論竺法深，就說：“此公素有名望，而且受到前賢的賞識，和先父交好，不該議論他。”

（31）庾公乘馬有的盧①，或語令賣去，庾云：“賣之必有買者，即復(fù)害其主，寧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孫叔敖殺兩頭蛇以為后人，古之美談。效之，不亦達乎？”

◤ 注釋

①庾公：庾亮，字元規(guī)，任征西大將軍、荊州刺史。的盧：馬白額從口至齒者名的盧。迷信說法，這是兇馬，騎之對主人不利。

◤ 譯文

庾亮駕乘的馬中有一匹的盧馬，有人說讓他賣掉，庾亮說：“賣它，必定有買主，那就還要害那個買主。難道能夠因為對自己不利就轉(zhuǎn)移給別人嗎？從前孫叔敖打死兩頭蛇，以保護后面來的人，這事是古人樂于稱道的。我學(xué)習(xí)他，不也很曠達嗎？”

（32）阮光祿在剡①，曾有好車，借者無不皆給。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聞之，嘆曰：“吾有車，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車為？”遂焚之。

◤ 注釋

①阮光祿：阮裕，字思曠，任東陽太守，后被召為金紫光祿大夫，不肯就任。不過卻因此而被稱為“阮光祿”。

◤ 譯文

阮光祿在剡縣時，曾有一輛很好的車，不管誰借，沒有不借給的。有人要葬母親，想借車可不敢開口。阮裕聽說后，嘆息說：“我有車，卻使別人不敢借，還要車做什么呢！”于時把車子燒了。

（33）謝奕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謝以醇酒罰之①，乃至過醉而猶未已。太傅時年七八歲，著青布绔，在兄膝邊坐，諫曰②:“阿兄，老翁可念③，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④? ”遂遣之。

◤ 注釋

①醇酒：烈酒。太傅：官名，這里指謝安。

②諫（jiàn）：規(guī)勸。

③念：憐憫，同情。

④阿奴：對幼小者的昵稱，用于長呼幼、尊呼卑。這里是稱呼弟弟。

◤ 譯文

謝奕做剡縣縣令時，有個老翁犯了法，謝奕就拿烈酒罰他，竟致其醉得很厲害還不停罰。謝安當(dāng)時七八歲，穿一條藍布褲，在他哥哥膝邊坐著，勸說：“哥哥，老人家多么可憐，怎么可以做到這種地步！”謝奕于是臉色緩和，說道：“你想要把他放走嗎？”于是把老人放走了。

（34）謝太傅絕重褚公①，常稱“褚季野雖不言，而四時之氣亦備。”

◤ 注釋

①褚（chǔ）公：指褚裒，字季野，曾任兗州刺史，死后贈太傅。

◤ 譯文

謝太傅非常敬重褚季野，稱頌說：“褚季野雖然口里不說，可是心里明白是非，正像一年四季的氣象，樣樣都有。”

（35）劉尹在郡①，臨終綿惙②，聞閣下祠神鼓舞③，正色曰：“莫得淫祀④! ”外請殺車中牛祭神，真長答曰：“丘之禱久矣，勿復(fù)為煩！”

◤ 注釋

①劉尹：劉惔（tán），字真長，官至丹陽尹。

②綿惙（chuǒ）：氣息微弱，指奄奄一息。

③閣：供神佛的地方。祠：祭祀，這里指除病禱告。

④淫祀：濫行祭祀。不該祭祀而祭祀，即不合禮制的祭祀，叫“淫祀”。

◤ 譯文

丹陽尹劉真長，臨終奄奄一息時，聽見供神佛的閣下在擊鼓舞蹈，舉行祭祀，就神色嚴(yán)肅地說：“不得濫行祭祀！”屬員請求殺駕車的牛來祭神，劉真長回答：“我早就禱告過了，不用再麻煩了！”

（36）謝公夫人教兒，問太傅：“那得初不見君教兒？”答曰：“我常自教兒①。”

◤ 注釋

①“我常”句：意指常常以身教兒。

◤ 譯文

謝安的夫人教導(dǎo)子女時，問太傅謝安：“怎么從來沒見您教導(dǎo)過孩子？”謝安回答：“我經(jīng)常以自身的言行教導(dǎo)孩子。”

（37）晉簡文為撫軍時，所坐床上，塵不聽拂，見鼠行跡，視以為佳。有參軍見鼠白日行①，以手板批殺之，撫軍意色不說。門下起彈，教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懷；今復(fù)以鼠損人，無乃不可乎？”

◤ 注釋

①參軍：官名。晉時軍府、王國皆置參軍，為重要僚屬。

◤ 譯文

晉簡文帝任撫軍將軍的時候，坐床上的灰塵不讓擦去，見到老鼠在上面走過的腳印，看作是好事。有個參軍看見老鼠白天出來活動，就用手板把老鼠打死，撫軍的神色很不高興。門客站起來批評參軍，撫軍告諭說：“老鼠給打死了尚且不能忘懷，現(xiàn)在為了一只老鼠損傷人，恐怕不可以吧？”

（38）范宣年八歲①，后園挑菜，誤傷指，大啼。人問：“痛邪？”答曰：“非為痛，身體發(fā)膚，不敢毀傷，是以啼耳。”宣潔行廉約，韓豫章遺絹百匹②，不受；減五十匹，復(fù)不受；如是減半，遂至一匹，既終不受。韓后與范同載，就車中裂二丈與范，云：“人寧可使婦無裈邪③? ”范笑而受之。

◤ 注釋

①范宣：字子宣，家境貧寒，后被召為太學(xué)博士、散騎郎，推辭不就。

②韓豫章：韓伯，字康伯，歷任豫章太守、丹楊尹、吏部尚書。遺（wèi）：贈送。

③裈（kūn）：褲子。

◤ 譯文

范宣八歲時，在后園挖菜，不小心劃傷了手指，就大哭起來。別人問：“很痛嗎？”他回答說：“不是因為痛。身體發(fā)膚，不敢毀傷，因此才哭。”范宣品行高潔，為人清廉。豫章太守韓康伯送給他一百匹絹，他不肯收；減到五十匹，還是不收；一路減半，終于減至一匹，終究沒收。后來韓康伯邀范宣一起坐車，在車上撕了兩丈絹給范宣，說：“一個人難道可以讓妻子沒有褲子穿嗎？”范宣才笑著把絹收下。

（39）王子敬病篤①，道家上章，應(yīng)首過，問子敬：“由來有何異同得失②? ”子敬云：“不覺有余事，唯憶與郗家離婚。”

◤ 注釋

①王子敬：即王獻之，字子敬，王羲之的兒子，信奉“五斗米道”。王獻之娶郗曇的女兒為妻，后離婚。

②“道家”句：這里指“五斗米道”，由東漢末張陵創(chuàng)立。

◤ 譯文

王子敬病重，請道家主持上表文禱告，本人應(yīng)該坦白過錯，道家問子敬：“歷來有什么過失？”子敬說：“想不起有別的事，只記得和郗家女兒離婚這件事。”

（40）殷仲堪既為荊州，值水儉，食常五碗盤①，外無余肴。飯粒脫落盤席間，輒拾以啖之。雖欲率物，亦緣其性真素。每語子弟云：“勿以我受任方州，云我豁平昔時意，今吾處之不易。貧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②！爾曹其存之。”

◤ 注釋

①五碗盤：南方一種成套食器，由一個托盤和放在其中的五只碗組成，形制較小。

②“焉得”句：意指不能因為登上高枝就拋棄樹干，不能因為身居高位就忘了做人的根本。捐，棄。

◤ 譯文

殷仲堪做了荊州刺史，遇上水災(zāi)歉收，吃飯通常只用五碗盤，此外沒有其他菜肴，飯粒掉在盤里或座席上，馬上撿起來吃了。雖然是想給大家做個好榜樣，也是因為他的本性自然樸素。他經(jīng)常告誡子侄說：“不要因為我擔(dān)任一個州的長官，就認(rèn)為我把平素的生活習(xí)慣拋棄了，現(xiàn)在我的這種習(xí)慣并沒有變。清貧是讀書人的本分，怎么能做了官就丟掉做人的根本呢！你們要記住這一點。”

（41）初，桓南郡、楊廣共說殷荊州①，宜奪殷覬南蠻以自樹②。覬亦即曉其旨。嘗因行散③，率爾去下舍，便不復(fù)還，內(nèi)外無預(yù)知者。意色蕭然，遠同斗生之無慍。時論以此多之。

◤ 注釋

①桓南郡：指桓玄，字敬道，繼承了他父親桓溫的爵位，封為南郡公。

②殷覬：即殷顗，字伯通，任南蠻校尉，是掌管南蠻地區(qū)的長官。

③行散：魏晉士大夫喜服五石散，吃后要走路，以便散發(fā)，故稱“行散”。

◤ 譯文

當(dāng)初，南郡公桓玄和楊廣曾勸說荊州刺史殷仲堪，認(rèn)為他應(yīng)奪取殷覬主管的南蠻地區(qū)來擴大自己的實力。殷覬明白他們的意圖，曾趁著行散之機，離開了所住的館舍，就沒有再回來，里里外外沒有人事先知道他的這一打算。他神態(tài)悠閑，和古時的楚國令尹子文一樣沒有怨怒。當(dāng)時的輿論因為這事贊揚他。

（42）王仆射在江州①，為殷、桓所逐，奔竄豫章，存亡未測。王綏在都②，既憂戚在貌，居處飲食，每事有降。時人謂為“試守孝子”。

◤ 注釋

①王仆射（yè）：王愉，字茂和，官至江州刺史、尚書仆射。

②王綏：字彥猷，王愉的兒子，官至荊州刺史。

◤ 譯文

仆射王愉任江州刺史時，被殷仲堪、桓玄起兵驅(qū)逐，逃亡到了豫章，生死未知。他的兒子王綏在京都，聽到消息便面容憂愁哀戚，起居飲食各方面都有所降低。當(dāng)時人們稱之為“試守孝子”。

（43）桓南郡既破殷荊州，收殷將佐十許人①，咨議羅企生亦在焉②。桓素待企生厚，將有所戮，先遣人語云：“若謝我，當(dāng)釋罪。”企生答曰：“為殷荊州吏，今荊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顏謝桓公！”既出市，桓又遣人問：“欲何言？”答曰：“昔晉文王殺嵇康，而嵇紹為晉忠臣③。從公乞一弟以養(yǎng)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與企生母胡，胡時在豫章，企生問至，即日焚裘。

◤ 注釋

①收：收捕，逮捕。

②咨議：咨議參軍的簡稱，時羅企生為荊州刺史殷仲堪的咨議。羅企生：字宗伯，豫章人。

③嵇紹：嵇康的兒子。

◤ 譯文

南郡公桓玄打敗荊州刺史殷仲堪后，逮捕了殷仲堪的將佐十來人，咨議參軍羅企生也在其中。桓玄向來待企生很好，將要殺死這些人，先派人去告訴企生：“如果認(rèn)罪，免你一死。”企生回答：“我是殷荊州的官吏，現(xiàn)在荊州逃亡，生死不明，有什么臉面向桓公認(rèn)罪求生？”綁赴刑場后，桓玄差人問他：“還有什么話要說？”企生答：“過去晉文王殺了嵇康，可是他兒子嵇紹卻做了晉室的忠臣。我想請桓公留下我一個弟弟的性命，來奉養(yǎng)年邁的老母。”桓玄就按他的要求赦免了他弟弟。桓玄原先曾送羅企生母親胡氏一件羔皮袍子，當(dāng)時胡氏在豫章，企生被害的消息傳來后，當(dāng)天就把那件皮袍子燒了。

（44）王恭從會稽還①，王大看之。見其坐六尺簟②，因語恭：“卿東來，故應(yīng)有此物，可以一領(lǐng)及我。”恭無言。大去后，即舉所坐者送之。既無余席，便坐薦上。后大聞之，甚驚，曰：“吾本謂卿多，故求耳。”對曰：“丈人不悉恭③，恭作人無長物。”

◤ 注釋

①王恭：字孝伯，歷任中書令、青州和兗州刺史，為人清廉。

②蕈（diàn）：竹席。

③丈人：古時晚輩對長輩的敬稱。

◤ 譯文

王恭從會稽回來，王大去看望他。見他坐著一張六尺長的竹席，便對王恭說：“你從東邊回來，必定有不少這種竹席，能不能拿一張給我。”王恭沒有說什么。王大走后，王恭就拿起所坐的竹席送給王大，自己既沒有多余的竹席，就坐在草席子上。后來王大聽說，很吃驚，對王恭說：“我原來以為你有多余的，所以問你要呢。”王恭回答說：“老人家不了解我，我生活上沒有多余的東西。”

（45）吳郡陳遺，家至孝。母好食鐺底焦飯①，遺作郡主簿，恒裝一囊，每煮食，輒貯錄焦飯②，歸以遺母。后值孫恩賊出吳郡，袁府君即日便征。遺已聚斂得數(shù)斗焦飯，未展歸家，遂帶以從軍。戰(zhàn)于滬瀆，敗，軍人潰散，逃走山澤，皆多饑死，遺獨以焦飯得活。時人以為純孝之報也。

◤ 注釋

①鐺（chēng）：一種鐵鍋。

②貯錄：貯存收藏。

◤ 譯文

吳郡人陳遺，在家非常孝順。母親喜歡吃鍋巴。他做主簿的時候，總收拾好一個口袋，每逢煮飯，就把鍋巴存起來，回家時給母親。后來遇上孫恩賊兵侵入?yún)强ぃ瑑?nèi)史袁山松要出兵征討。這時陳遺已經(jīng)積攢到幾斗鍋巴，來不及回家，便帶著它隨軍出征。雙方在滬瀆開戰(zhàn)，袁山松打敗了，軍隊潰散，都逃跑到山林沼澤地帶，沒有吃的，多數(shù)人餓死了，唯獨陳遺靠鍋巴活了下來。當(dāng)時的人們認(rèn)為這是他篤行孝道的善報。

（46）孔仆射為孝武侍中①，豫蒙眷接。烈宗山陵②，孔時為太常，形素羸瘦，著重服③，竟日涕泗流漣④，見者以為真孝子。

◤ 注釋

①孔仆射：字安國，晉孝武帝時歷任侍中、太常、尚書左右仆射等職。

②山陵：帝王的墳?zāi)梗@里指皇帝駕崩。

③重服：孝服中之重者，即父母喪時所穿的孝服。

④涕泗：眼淚和鼻涕。

◤ 譯文

仆射孔安國任晉孝武帝的侍中，受到孝武帝的恩寵。孝武帝死，孔安國任太常卿，身體本來就衰弱消瘦，穿著重孝服，一天到晚眼淚鼻涕不斷，看見的都認(rèn)為他是真正的孝子。

（47）吳道助、附子兄弟居在丹陽郡后，遭母童夫人艱，朝夕哭臨①。及思至賓客吊省，號踴哀絕，路人為之落淚。韓康伯時為丹陽尹，母殷在郡，每聞二吳之哭，輒為凄惻。語康伯曰：“汝若為選官，當(dāng)好料理此人。”康伯亦甚相知。韓后果為吏部尚書②。大吳不免哀制，小吳遂大貴達。

◤ 注釋

①哭臨：集眾舉哀或到靈前吊祭。

②吏部尚書：吏部的行政長官，掌管官吏的選拔、考核、升調(diào)等。

◤ 譯文

吳道助和吳附子兄弟住在丹陽郡官署的后面，遇上母親童夫人逝世，他們早晚集眾哭吊時，以及思念深切或賓客來吊唁時，他們都頓足號哭，哀慟欲絕，過路的人也都被感動得落淚。當(dāng)時韓康伯任丹陽尹，母親殷氏住在郡府中，每聽到吳家兄弟倆的哭聲，總是深為哀傷。她對康伯說：“你如果做了選拔人才的官，應(yīng)該妥善照顧這兩個人。”韓康伯也很賞識他們。后來韓康伯果然出任吏部尚書。這時大吳不勝喪母之哀而身亡，小吳做了大官，非常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