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釋夢(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
- (奧)弗洛伊德
- 1995字
- 2020-11-06 15:19:01
一、 夢與清醒生活的關系
一個人從睡夢中剛剛醒來,免不了有一種天真想法,以為夢的本身雖不是來自另一個世界,但不管怎樣,自己總是到了另一個世界。我們得感謝年老的生理學家布達赫,他對夢的現象所作的詳細而敏銳的描述(1838,499),在常被人引證的話中表達了這種信念:“日常的生活,有辛勤也有愉快,有痛苦也有快樂,在夢中都不再現。相反,夢的目的在使我們超脫日常生活,甚至當我們心事重重,悲痛欲絕,或竭盡全力解決問題時,夢所顯示給我們的內容要么是毫不相干,要么只是少量現實元素的結合;或者夢所表示的不過是主要的情調和現實的象征。”I.H.費希特(1864,第一卷,541)以同樣語言談到這些“補足的夢”,把它們描寫為精神自療性質的神秘恩惠之一 [12] 。斯頓培爾(1877,16)在他的名著《論夢的性質和起源》一書中有類似的看法:“一個人做夢就是離開了他的清醒意識的世界”,又說(同上,17):“在夢中,我們對于清醒意識的有條理內容的記憶及其正常行為同樣喪失殆盡。”他又寫道(同上,19):“在夢中,心靈幾乎沒有記憶,而與清醒生活的日常內容和事件完全隔絕。”
然而絕大多數的作者對夢與清醒生活的關系持相反的觀點。如哈夫納(1887,245):“首先,夢是清醒生活的繼續。我們的夢總是與我們最近意識中的觀念密不可分。只須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夢在前一天的經歷中有線索可尋。”韋安特(1893,6)特別反對上述布達赫的言論,他說,“因為經常可以看到,實際上大多數夢顯然是把我們帶回日常生活,而不是脫離它。”莫里(1878,51)則以格言的形式說:“我們的夢實為我們之所見、所說、所欲與所為。”而杰森在他的論心理學(1855,530)一書中相當明顯地寫道:“夢的內容往往決定于夢者的人格,決定于他的年齡、性別、階級、教育標準和生活習慣方式,以及決定于他的整個過去生活的事件和體驗。”
哲學家J.G.E.馬斯在這個問題上含糊的態度最為明確 [13] (1805,[第1卷,168和173])。溫特斯坦(1912)援引他的話說,“經驗證實,我們夢見最多的是我們最大熱情所寄的事物,這表明我們的熱情一定影響到我們夢的產生。雄心勃勃的人夢見摘取桂冠(或想象他是勝利者)或夢見定會取得勝利。戀人在夢中總是為心上人所希冀的物件而奔忙……沉睡在心中的肉欲和厭惡,一旦被喚醒,則將由一些與之有聯系的觀念結合而成夢,或者引起這些觀念介入到一個已經出現的夢中。”
夢的內容有賴于覺醒生活,古代也有同樣觀點。拉德斯托克(1879,134)告訴我們,薛西斯在出征希臘之前,眾人諫阻,但他一再夢見催他出征。一位年老、聰明的波斯釋夢者阿爾塔巴努斯頗為中肯地對他說,一個人日有所思則夜有所夢。
盧克萊修的教訓詩《物性論》有下面的詩句(Ⅳ962):“不管我們熱情追求的是什么,不管往事如何盤踞在我們心頭,心靈總是潛心于追求的對象而且常常出現在我們的夢中;辯護人尋根覓據,推敲法律;將軍則運籌帷幄,投身戰爭。”
西塞羅(《預言》Ⅱ,lxvii,140)寫的詩與許多年以后莫里的意思完全相同:“那時靈魂中翻騰特別激烈的是白天思想和行為的殘余。”
有關夢生活與清醒生活之間的關系這兩個矛盾的觀點似乎確實難以調和。在這一點上,我們想起了希爾德布朗特(1875,8以下)對夢的見解。他認為夢的特征除了進行一系列[三種]相當矛盾的對比之外,根本不可能進行描述,他說:“構成第一個對比的是,一方面夢從現實生活中完全隱退或隔絕,另一方面則是夢與現實生活之間不斷地互相蠶食和依賴。夢境與清醒時所體驗的現實生活是完全隔絕的,其間有不可逾越的鴻溝,或可說是一種密封的存在……夢使我們脫離現實,抹掉我們對現實的正常記憶,使我們置身于另一世界,過一種與現實生活完全不同的生活……。”希爾德布朗特接著表明,一當我們進入睡鄉,我們整個生命及其存在形式似乎就“完全消失于無形的活板門之中”。一個人可以夢見航海到圣·海倫娜島,與囚在島上的拿破侖達成一筆摩澤爾葡萄酒交易,他受到這位被黜國王的親切接待,而當他醒來這個有趣的幻覺破滅之后,還不免有悻然之感。希爾德布朗特接著說,但是且讓我們把夢中情景與現實比較一下,夢者從未販賣過酒,也從未想當一個酒商。他從來沒有航過海。他如果去航海,圣·海倫娜島恐怕也是他最不愿去的地方。他對拿破侖毫無同情之心,相反,卻充滿了強烈的愛國仇恨。特別是,當拿破侖死于島上之時,夢者尚未出生;他與拿破侖根本談不上有任何個人關系,所以夢經驗就像某種異己事物,橫亙于兩段完全連續和相互一致的生活之間。
希爾德布朗特繼續說[同上,10],“然而,與此顯然相反的說法也可以是完全正確的。我認為與退隱和隔絕相平行,仍然存在著最密切的關系。我們甚至可以說,不管夢見什么,夢總是取材于現實,來源于對現實沉思默想的理智生活……不論夢的結果如何變幻莫測,實際上,總離不開現實世界;夢中的無上莊嚴與滑稽結構,其基本材料不是來源于我們親眼目睹的感性世界就是在我們醒時思想中已占有一席之地。換句話說,夢來源于我們不管是外部還是內部的已有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