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釋夢(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
- (奧)弗洛伊德
- 2684字
- 2020-11-06 15:19:01
第一章 有關夢的問題的科學文獻 [1]
我將在下文中,證明有一種可能解釋夢的心理技術,這種技術如果得到應用,則每一個夢都可顯示一種具有意義的精神結構,且與清醒生活的心理活動中某一點具有特殊聯系。我還將進一步努力闡明夢的撲朔迷離所由產生的那些歷程,從而推斷出引起夢的各種精神力量的性質。夢正是由這些力量之間的湊合和矛盾而產生的。在此以后,我的敘述即將告一結束,因為夢的問題已發展成為更具綜合性的問題,必須根據另一類材料才可獲得解決。
我將對前人關于夢的著作以及夢的問題在當代科學中的地位作一序言式的評論,因為在我的討論過程中,很少有機會再回到這些題目上來。盡管夢的問題已經談論了幾千年,卻談不上有什么科學的理解——這個事實在文獻中已得到普遍承認,似已無再引證的必要。本書附有這些著作的索引,可以從中發現許多富有刺激性的觀察以及大量與我們主題有關的饒有趣味的材料,但是它們都很少甚至完全沒有觸及夢的本質,或者對夢的任何不可思議之處提供最終的解決。當然,對于僅受過普通教育的讀者來說,這方面的知識就知道得更少了。
或許有人會問 [2] ,史前人類的原始民族對于夢采取何種觀點以及夢對他們關于世界和靈魂概念的形成有何影響;這個主題很有吸引力,但由于我不準備討論這方面的問題,只好割愛了。我必須推薦讀者們去參考約翰·盧波克爵士、赫伯特·斯賓塞、E.B.泰勒以及其他人的標準著作,我只補充說,在完成我們當前有關釋夢這一任務之前,這些廣泛的問題和推測我們還難以領會。
有關夢的史前觀點,在古代希臘羅馬人 [3] 對夢所采取的態度當中,必然有所反映。他們認為夢與他們信奉的超自然世界有密切聯系,夢是鬼神的啟示,這些都是不言而喻的。而且夢對夢者無疑具有某種重要的目的,照例可以預示未來。夢的內容及其所產生的印象千變萬化,很難使人對夢產生統一的看法,因此有必要根據夢的價值和可信性把它們加以分類。古代個別哲學家對夢所采取的立場在一定程度上自然有賴于他們對占卜的一般態度。
在亞里士多德的兩本著作中,夢已被認為是心理學研究的一個題材。夢不是上帝的神諭,不具有神圣的性質。夢是“著魔的”,因為其本性是“著魔般的”,而不是“神授的”,也就是說,夢不是源于超自然的啟示,它仍然服從于人類的精神法則,雖然后者與神意并非完全無關。夢被定義為睡者在睡眠時所產生的心理活動。 [4]
亞里士多德已意識到夢生活的某些特征。例如,他知道睡眠時夢可將一些微弱刺激轉變為強烈刺激“人們夢見自己在蹈火而行,灼熱難耐,實則此時僅在身體某個部位有輕微熱度”。 [5] 他因此做出推論,夢可把醒時未被察覺的某些身體變化,作為初次病癥很好地透露給了醫生。 [6]
我們知道,在亞里士多德以前,古代人不是把夢視為做夢心靈的產物,而是認為夢源于神靈。而且我們看到已有兩種明顯對立的思潮影響著歷史每一時代對于夢生活的解釋,一種認為夢是真實的和有價值的,可向睡者提出警告或預言未來;一種認為夢是空洞而無價值的,其目的在使夢者誤入歧途或導致毀滅。
格魯佩 [7] (1906,2.930)根據麥克羅比烏斯和[達爾狄斯的]阿爾特米多魯斯[見98頁 [8] 注]的一種分類,援引其原文:“夢分為兩類。一類被認為受現在或過去的影響,對未來無關緊要。它包括失眠癥,直接復現一個既定觀念或它的對立物——如饑餓或饜足——也包括夢魘,它擴大了某一觀念的幻想范圍如噩夢或夢魘。反之,另一類夢被認為決定著未來。它包括1.夢中直接接受了預言如神諭,2.預見某種未來事件(夢幻),3.需要解釋的象征夢(夢兆)。這種學說持續了許多世紀。”
與夢的各種不同評價有密切聯系的是“釋夢”問題 [9] 。人們一般都期望夢可預示某種重要的結果,但并不是所有的夢都可能立即被解釋的,而且也不可能知道一個特殊難解的夢是否預示某種重要的事情,于是人們做出努力企圖將一個晦澀難懂的夢內容弄成可理解的,具有重要意義的內容。古代后期達爾狄斯的阿爾特米多魯斯被認為是釋夢的最偉大權威,他的被保存下來的內容詳盡的著作《詳夢》足以彌補其他一些有關夢的著作的損失 [10] 。
古代人采納的有關夢的史前觀點與他們對宇宙的普遍看法必然是完全符合的。人們慣于把這種看法當作現實性投射到外部世界之中,但這種看法只有在心靈生活中才具有現實性。此外,他們有關夢的觀點所考慮的僅為早晨醒后夢中記憶留給清醒心靈的主要印象:與心靈的其余內容比較起來,夢似乎是來自另一世界的外來印象。我們有時以為夢的超自然來源說在當代已找不到支持者,那就估計錯了。我們可以看到,那些虔誠的神秘的作者,只要一度占支配地位的超自然廣大領域還沒有被科學的解釋完全征服,就會死抱著這種殘余的觀點不放;除了他們以外,我們還看見一些頭腦清醒的人并無奇想異念,只是他們用做夢現象的不可思議的性質,尋求對存在和超人的精神力量的宗教信仰的支持(參見哈夫納),某些哲學流派(例如謝林 [11] 的追隨者)對夢生活的高度評價顯然是古代無可爭議的夢的神圣性質的反響。關于夢的預兆性質及其預示未來的力量的討論也從未終結。不管持科學態度的思想家們如何強烈地感到必須廢棄任何這種信仰,而企圖對搜集來的有關夢的全部材料作出心理學的解釋,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要撰寫夢的問題科學研究史是一件難事,因為不管這種研究在某些方面如何有價值,但并沒有任何特殊方向上的發展路線可尋,缺乏可供進一步研究的可靠基礎;每一新作者只能重新審查同一問題,可說是從頭做起。如果我想把有關夢的所有作者的觀點按編年次序加以總結性評論,那我必須放棄將夢的知識現狀作一綜合性描述的任何希望。所以我寧愿選擇按題目而不是按作者論述的方式,在我依次提出夢的各個問題時,將盡量利用文獻中涉及解決每一問題的材料。
由于夢的文獻散見各處,又與其他許多學科交織在一起,不可能搜集無遺,所以我只要在敘述中不曾遺漏基本事實和重要觀點,也就敬請讀者們暫且滿足了。
不久以前,研究夢的大多數作者傾向于將睡眠和夢聯系起來加以處理,他們照例還要研究一些涉及病理學的類似情況,一些似夢現象,如幻覺、視象等等。相反,最近的著作則表現出一種限制論題的傾向,甚至只以夢生活領域中的個別問題作為研究對象。在這種變化中,我高興地看到出現了一種信念,即像夢這樣模糊曖昧的問題,只有通過一系列詳盡的研究,才能求得解釋和取得一致的結果。類似這樣一種在性質上以心理學為主的詳盡研究,正是本書所能提供的微薄貢獻。我很少有機會討論睡眠問題,盡管在精神機構中,某些功能條件的變化也與睡眠狀態的某種特性有關,但因為睡眠主要是一個生理學問題,所以涉及睡眠的文獻就不擬在此考慮了。
對夢現象本身的科學探討,使我們提出以下各個問題。這些問題可分別考慮,當然也免不了有一定程度的重疊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