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序言

弗朗茲·博厄斯

有關原始民族的近代描述向我們展現了原始文化的生動畫面，這些原始文化可以根據人類生活的不同方面加以分門別類。我們對原始人的創造發明、家庭經濟、家庭和政治組織，以及宗教信仰和生產實踐都進行了研究。通過這些資料的比較研究，通過這些告訴我們原始民族如何成長、發展的生動見聞，我們將努力重建，也能夠重建每一特殊文化的歷史。有些人類學家甚至希望，這種比較研究能夠向我們昭示文化發展的某些趨勢。相同的發展過程數度重演，以致我們最終將能發現有關文化發展過程的重要規則。

對一般讀者來說，這些研究是饒有趣味的，因為它所描繪的風情奇妙怪誕，也因為人們對外族文化抱以特殊的心態——外族文化總是以極強的光焰映襯著我們自己的成就和行為。

但是，關于人類活動的系統描述對幫助我們洞悉個人的心態收益不大。原始人的思想和行為只是作為經過嚴格確定的文化形態的表達而出現的。我們對他們的理性思維、與同胞的友誼和沖突都所知甚少。他們個體生活的個性側面總是泯滅于對群體的文化生活的系統描述之中。這種描述是經過標準化的，像是一部法律大全，告訴我們應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像是制定確定的藝術風格的規則，而不是藝術家能夠縱情地表達他的美學觀念的方法；又像是一系列發明的羅列，而不是個人克服眼前的技術困難達到目標的成功之途。

然而，人格對文化的反應方式應該引起我們進一步的注意。這將使對外族文化的研究成為一個富有成效的、收益豐盛的研究領域。我們往往習慣于把構成我們文化組成部分的全部行為和那些我們自動遵循的標準當成是通見于全人類的。它們深深地植根于我們的行為之中。我們是在這種行為模式中被塑造的，以致我們必然會認為這種行為模式是普遍有效的。

禮貌、謙虛、文雅、遵守特定的道德標準是普遍的現象，但構成禮貌、謙虛、文雅和道德標準的并不是普遍的內容。了解到在許多方面標準都有所不同是富有啟發性的。而了解個體將如何對這些標準作出反應則更為重要。

在我們的文化中，個體受著種種困惑的侵擾，我們習慣于把這些困惑歸咎于基本的人性品質。當我們論及兒童期和青春期的困擾時，往往把這兩個時期看成是每個人都必須經歷的、無法回避的調適階段。整個精神分析方法基本奠基于這種假設之上。

人類學家對于這些觀點的正確性有所懷疑。但是，迄今為止，極少有人歷盡艱辛將自己完全認同于原始人，以獲得對這些問題的敏悟。所以，我感到應該感謝米德小姐，她通過徹底地認同于薩摩亞的年輕人，向我們生動而明晰地描述了那些生活在和我們迥然相異的文化中的年輕人所經歷的歡樂和痛苦。她那得之不易的調查結果，證實了人類學家長期持有的猜測：以往我們歸諸人類本性的東西，絕大多數不過是我們對于生活于其中的文明施加給自己的種種限制的一種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