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威廉·亨利·哈里森在1840年大選中大獲全勝,但是,民主黨一如既往地贏得了伊利諾伊州。那一年,林肯贏得了他在州議會的最后一屆任期。從1842年起,當他在伊利諾伊州眾議院的生涯結束,直到1861年他擔任總統職務,除了在國會中的一屆任期外,他再也沒有擔任過任何公職。不過,他仍是輝格黨的活躍分子,定期為其候選人助選,并繼續強調輝格黨在經濟問題上的立場。他后來評論說,他在保護性關稅問題上發表的演講比任何其他問題都要多。一直到1846年,當林肯競選國會議員而且奴隸制問題正在進入與墨西哥戰爭相關的政治辯論時,關稅問題,正如一家報紙報道的那樣,仍是林肯演說的“主要問題”。19
盡管如此,不可能全部回避奴隸制問題。俄亥俄州著名的輝格黨人托馬斯·柯溫指出,反奴隸制情緒“正在公眾意識里發展”,“這是任何人都不能忽略的”事實。有些觀察家譴責自由黨——該黨由廢奴主義者于1840年創建,與威廉·勞埃德·加里森的追隨者不同,他們信任那些參加競選公職的候選人——導致了亨利·克萊在1844年的失敗。在紐約州,有15000張選票投給了自由黨的總統候選人詹姆斯·伯尼,這使得民主黨人詹姆斯·波爾克拿下該州并贏得了總統大選。自由黨在伊利諾伊州的支持者異常地少——1840年,該黨只贏得所有選票中的160張。到1844年,在超過10萬人的投票者中,其總計支持者已達到3433人。然而,在一些北部縣,自由黨斬獲了大部分選票,從而成為地方政治的一個重要因素。鑒于輝格黨在伊利諾伊州處于少數派地位,像林肯那樣精明的政治觀察家不禁要想,如何才能為輝格黨吸引自由黨的選票。20
1845年10月,林肯給自由黨的支持者普特南縣的威廉姆森·達德利寫了一封長信,伯尼在前一年的選舉中在該縣獲得了23%的選票。林肯寫道:“我很高興聽到你說,在普特南下次選舉時,你將設法使真正的輝格黨人與除了奴隸制問題外在其他一切問題上實際上就是輝格黨人的自由黨人聯合起來?!苯又挚祥_始闡述輝格黨人與“自由黨人”之間的差異。雙方都認為奴隸制是一種罪惡,雙方都反對兼并得克薩斯,它前一年3月已經作為蓄奴州加入了聯邦。然而,林肯繼續道:“我對得克薩斯問題從來都不大感興趣。”他沒有看到兼并得克薩斯將如何“增加奴隸制的罪惡”,因為得克薩斯的奴隸——無論是在美利堅聯邦之內還是之外——將繼續是奴隸。關于在南部推動奴隸解放,林肯繼續道,“我認為,由于各州結成聯邦,也許由于自由本身(盡管這好像是悖論),我們自由州人民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不干涉其他州的奴隸制”——這個悖論就是,鼓動反對奴隸制危害到了聯邦和憲法的保存,而聯邦和憲法本身就體現了自由。與此同時,林肯繼續說,北部人永遠都不要采取行動阻止“奴隸制自然地消亡”,或者尋找“新的地方”蓬勃發展。21
與他1837年的“抗議信”一樣,林肯的信預示了一個他將在1850年代更加詳細和有力地清晰闡述的立場。美國國家共同體的核心是自由的理想。因此,憲法中的妥協,包括承認現有州內的奴隸制,都必須得到北部人的尊重,以免聯邦的繼續存在這個自由的化身被置于危險境地。阻止奴隸制的擴張,而不是廢奴,才是批評奴隸制的唯一合憲可行的立場。不過,林肯的確期盼未來的美國——或許相當遙遠——沒有奴隸制。
盡管自由黨獲得的選票總數很少,但它在政治上反對奴隸制的演變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盡管該黨是由堅定的廢奴主義者所組成,但其追隨者接受了內戰前的共識,即憲法未授予國會干預州內奴隸制的任何權力。這種觀點在南部和北部都是如此普遍,以至于只有一小部分廢奴主義者挑戰它。萊桑德·斯波納是一位出生于馬薩諸塞州的激進派,他的奮斗目標包括郵政改革、無政府主義、勞工權利和廢奴主義。他宣稱,《獨立宣言》通過肯定人類享有不可剝奪的自由權,已經廢除了奴隸制,自那以后奴隸制已不再合法存在。阿爾萬·斯圖爾特是一位來自紐約的多產作家和反對奴隸制的演說家,他發展了這樣的論點,即不經正當法律程序不得剝奪任何人的“生命、自由或財產”的第五條憲法修正案,已使奴隸制度違反了憲法。斯圖爾特說,奴隸應該到法庭起訴,并得到人身保護令狀,命令把他們從奴役中釋放出來。22
極少有美國人認為這樣解讀法律令人信服。1860年,共和黨的《辛辛那提公報》(Cincinnati Gazette)稱其“荒謬”。在反奴隸制問題上,更加有影響力的是政治-憲法策略,它是由反奴隸制的輝格黨政治家喬舒亞·吉丁斯、威廉·西沃德,以及最引人注目的是,自由黨領袖薩蒙·蔡斯于1840年代所發展出來的。它以“自由是全國性的”命名,通過攻擊南部各州管轄之外的每個地區的奴隸制——哥倫比亞特區、聯邦領地、聯邦要塞和軍械庫以及州際奴隸貿易等,竭力尋找方式,使聯邦政府成為“自由的公開、積極和永久的聯盟者”。1842年,蔡斯寫道:“必須建立這樣的原則,即聯邦政府是非奴隸主的政府,這個國家是一個非奴隸主的國家,奴隸制是州法的產物……僅限于承認和批準它的各州之內。”他相信,它在那里將會“滅亡”。
在蔡斯的性格中,虔誠的宗教信念與過度的野心和自尊交織在一起。不知何故,其結果是他終生致力于推動非裔美國人的權利,無論是奴隸還是自由人。1830年代中期,在辛辛那提擔任律師期間,蔡斯已經為廢奴主義所吸引,并用它表達他對暴徒襲擊詹姆斯·伯尼的辦公室——伯尼當時正在該市編輯一份反對奴隸制的報紙——的憤怒。蔡斯與伯尼共同發展出來的方案,為在不違反憲法的情況下間接限制奴隸制的權力和推動最終廢除奴隸制提供了一種方式。它奠定了共和黨在1850年代和內戰期間司法觀的基礎。23
蔡斯的觀點是以對革命時代的法律和政治原則的解讀為基礎的。他回顧了詹姆斯·薩默塞特的案子,在該案中,一位西印度群島的奴隸在被主人帶回英國后向法院起訴要求自由。在1772年的里程碑判決中,英國的首席大法官曼斯菲爾德勛爵釋放了薩默塞特。由于該判決比法院判決的官方印刷版本要早,曼斯菲爾德事實上說了什么仍是一個有爭議的問題。他的裁決看上去是相當謹慎的,聲稱英國的法律不允許主人使用武力逮捕和轉移一個已經從英國逃跑的奴隸。曼斯菲爾德試圖做出有利于薩默塞特的判決,但不釋放英國現存的成千上萬的西印度群島的其他奴隸,也不斷定奴隸制不能在創建它的管轄范圍之外存在的普遍原則。但是,薩默塞特判決具有了它自己的生命。大西洋兩岸的反奴隸制運動都認為它建立了這樣的法律原則,即奴隸制“如此可惡”,任何離開了當地法律認可這一制度管轄范圍的人都將自動獲得自由。薩默塞特的代理律師說的一句話使該案令人銘記在心:英國的空氣是“如此純凈,奴隸是沒有資格呼吸的”注26。這個理念以薩默塞特原則或“自由原則”聞名,它很快成了英國的普通法的一部分。它在對奴隸的財產擁有權(這只具有地方上的合法性)和其他形式的財產權(像這樣被普遍承認的)之間建立了一個明顯的區別。24
作為俄亥俄州的一名律師,蔡斯力圖說服法院采用他的觀點,但未取得多大成功。他接手了如此多的案子為從奴役中逃跑的黑人進行辯護,以至于他開始以“逃亡奴隸的首席代理律師”而聞名。1837年,在他為瑪蒂爾達的辯護中——瑪蒂爾達與她來自密蘇里州的主人為伴,并逃到了辛辛那提,10年后,在處罰一位俄亥俄州的農場主藏匿9名逃奴的瓊斯訴范·曾特案(Jones v. Van Zandt)中,蔡斯全力免費將該案打到最高法院——他爭論說,盡管憲法包含逃奴條款的規定,但是,一個逃奴進入自由州的那一刻,他或她就獲得了自由。不出所料,蔡斯輸掉了這些官司?,數贍栠_被送回給她的主人,并極有可能在奴隸市場上被出售了。范·曾特繳納了罰金。然而,正如查爾斯·薩姆納這位正在開啟其反奴隸制政治生涯的馬薩諸塞州年輕律師在評論范·曾特判決時所說,蔡斯的論點“將深刻地影響公眾的思想”。25
在其中一個法律語境中,薩默塞特原則逐漸在北部州的法院里得到了認可。這牽涉到“過境”的權利——也就是說,南部奴隸主是否有權攜帶其奴隸進入已經廢除了這一制度的州。直到1830年代,北部州都普遍承認過境權,盡管有些州限制了奴隸主可以攜帶奴隸在其境內逗留的時間長短。然而,北部的州法院開始越來越多地否認奴隸法律適用于自由州。1836年,馬薩諸塞州首席大法官萊繆爾·肖宣布釋放所有進入該州的奴隸,除了那些逃亡奴隸之外。次年,康涅狄格州的法院采用了同樣的原則,紐約州議會也于1841年采納了這一原則。其他州很快效仿。26
在伊利諾伊州,法院減弱了法律對奴隸制的保護,但是非常緩慢。遲至1843年,州最高法院明確地確認了蓄奴州的法律具有域外效力,并指出,“來自肯塔基州、弗吉尼亞州、馬里蘭州”和其他地方的“成千上萬的[奴隸主]”,“尋求并發現了攜帶其奴隸自由和安全地”穿越伊利諾伊州的“通道”。在這一點上,除新澤西州之外,伊利諾伊州對奴隸過境權的認可比任何北部州都要多。但是,1843年的判決被證明是其最后的機會。兩年后,伊利諾伊州最高法院第一次宣布,任何出生于《西北土地法令》頒布——即1787年——之后的人都不能在伊利諾伊州被視為奴隸,并且任何被其主人帶入該州的奴隸自動獲得自由。27
這些勝利成果源于一批律師的堅定努力,他們冒著被公眾憎恨的危險在法院為逃奴辯護和挑戰長期存在的黑人契約奴役制度。約翰·帕爾默、古斯塔夫·柯納和奧維爾·布朗寧這些未來的共和黨政治家都爭論說長期被契約奴身份奴役的黑人是自由的,并在法庭上義務為他們打官司。在1850年代,林肯的法律合伙人威廉·赫恩登無償地為逃亡奴隸擔任代理律師。該州最有名的反奴隸制律師是出生于康涅狄格州的萊曼·特朗布爾,1830年代,他曾在佐治亞州教書,之后他搬到了伊利諾伊州,在那里從事律師工作,并進入了民主黨的政治。在1840年代,特朗布爾為無數以契約奴身份被奴役的黑人擔任律師。與林肯一樣,特朗布爾在伊利諾伊州生活的地區也是由來自肯塔基州和田納西州的移民組成的。他反對伊利諾伊州奴隸制殘余的戰斗需要政治勇氣,但是他的經歷也表明,被視作奴隸的朋友的人仍有可能贏得選舉。1848年,特朗布爾成功地競選進入了州最高法院,并于1852年在幾乎沒有遭到任何反對的情況下再次成功當選。28
1842年之后,當林肯決定不再參加競選并結束了其州立法者生涯時,他的營生之道就來自于其律師工作。任何生活在俄亥俄河附近的州內的律師,如果他愿意,都可以將他的部分工作致力于涉及逃奴的案子。1840年代和1850年代,林肯并不屬于這種尋求處理涉及黑人的案件,或自愿資助反奴隸制事業的人。在他的律師生涯期間,他處理了5000多件案子,大部分都是關于債務、土地所有權和婚姻障礙等極少有爭議的案子。在這些案件中,只有34個以某種方式涉及黑人。大部分都是日常案件——離婚、討債、涉及合同的問題和幾樁涉及威廉·佛羅威爾(他是林肯在斯普林菲爾德結交的理發師朋友,他的一些所得稅問題有時由林肯處理)的產權交易案件。29
林肯的兩個案件反映了“白種膚色”在伊利諾伊州占有怎樣具體的法律意義。這樣,被控與黑人有親密關系或被控是黑人的人采取行動為自己的名譽和法律身份進行辯護。1844年,林肯擔任安布羅斯·愛德華茲及其妻子的律師,起訴另一對夫婦誹謗說愛德華茲夫人“撫養了一個黑鬼生育的一家兒童”。大陪審團斷定,這項指控確實構成了誹謗,并做出了有利于愛德華茲夫婦的判決。當那一對夫婦上訴時,愛德華茲夫婦聘請林肯擔任他們的代理律師。林肯敦促伊利諾伊州最高法院考慮,該指控牽涉到本州幾乎普遍反對不同種族通婚的背景下的跨種族性關系問題。但是,法院拒絕了他的論點,并撤銷了原判決,而是認為,被指控的話語本身并不一定控告愛德華茲夫人有越過種族界線的通奸或私通行為,這兩項罪名都會使她遭到刑事處罰的。
1855年,在一個類似的案件中,林肯擔任了威廉·鄧基的律師,鄧基是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他起訴其姐夫誹謗他,因為他稱鄧基是“黑人比爾”,是個“黑鬼”。林肯質疑法庭所呈證言的真實性,聲稱鄧基是種族混血兒的事是眾所周知的。林肯告訴陪審團說,鄧基實際上是葡萄牙人?!拔业奈腥瞬皇且粋€黑人,”他補充說,“盡管做個黑人并不犯罪——生下來就是黑皮膚并不是犯罪?!绷挚馅A得了除訴訟費之外的600美元的獎勵。如果他輸了這個官司,鄧基將被剝奪投票權,并按照伊利諾伊州《黑人法令》受到懲罰,因為他娶了一個白人婦女。在某些情況下,伊利諾伊州的法律確實規定“生來就是黑皮膚”乃是一種犯罪。30
林肯的許多案件都只留下了零星的歷史記錄。他好像為一些受到指控藏匿逃奴的個人擔任過律師;1845年,在一個這樣的案件中,陪審團宣布被告無罪,林肯和赫恩登獲得了一筆5美元的費用。31在兩個證據充分的案子中,林肯卷入了關于在伊利諾伊州居住是否使奴隸自動獲得自由這一極具爭議的問題。
第一個此類案件,是1841年的貝利訴克倫威爾與麥克諾頓案(Bailey v. Cromwell and McNaughton),爭論的核心是黑人是否仍可以在伊利諾伊州被出售。戴維·貝利已經簽署了期票,從南森·克倫威爾手中購買一個名叫南絲·萊金斯-考克斯的黑人婦女。當事人同意克倫威爾提供她是契約奴或是奴隸的證據。13年前,萊金斯-考克斯曾為她的自由上訴,但沒有成功。她顯然是一個很堅決的人,現在她拒絕為貝利工作而拿不到工資,并且六個月后完全棄他而去,“一直堅決宣稱她是自由的?!彪S后,克倫威爾死了,他的遺產代理人起訴貝利要求支付期票。貝利拒絕支付,并聘請林肯和他的合伙人約翰·托德·斯圖爾特為其代理律師。
林肯爭論說,克倫威爾從來都沒有提供要求證明這個女人奴隸身份的證據,因此違反了契約;所以貝利不必要支付期票。不過,當地法院裁決貝利必須支付欠款,而他提出了上訴。巡回法院推翻了判決,法官強調,在他們之前的任期中,他們已經判定,在沒有相反的證據時,“在本州,法律上的推定是,不管何種膚色,每個人都是自由人?!庇捎跊]有提供相對立的證據,這個推定必須適用于萊金斯-考克斯,而“出賣自由人是非法的”。萊金斯-考克斯后來生了八個孩子,她晚年時驕傲地宣稱,他們所有人“都生于自由”。該判決沒有宣布伊利諾伊州的奴隸制或奴役勞動違法,但是,它明確將舉證的責任加給了那些聲稱對這類人享有所有權的人身上。32
1847年10月,林肯為萊金斯-考克斯爭取到自由6年后,他擔任了一位奴隸主的律師,這位奴隸主試圖重新獲得對逃亡奴隸的所有權。羅伯特·馬特森是一位肯塔基州的居民,1836年,他在伊利諾伊州的科爾斯縣購買了一大片土地。每年他都帶奴隸在他的農場上工作,然后將他們送回肯塔基州,第二年則視情況帶來另一些奴隸,以此避免法律上的麻煩。然而,有個叫安東尼·布賴恩特的奴隸在伊利諾伊州待了一段較長的時間,從而獲得了自由,并擔任馬特森的領班。1845年,安東尼的奴隸妻子簡和他們的5個孩子一起過來加入。1847年的某個時間,簡·布賴恩特與馬特森的白人管家之間顯然是發生了一場爭執,后者威脅要將布賴恩特及其孩子賣到“南部的棉花田地去”。后來馬特森把布賴恩特的一個孩子送回到了肯塔基州。驚恐的安東尼·布賴恩特求助于兩名當地的廢奴主義者,伊利諾伊州奧克蘭的旅館老板吉迪恩·阿什莫爾和醫生海勒姆·拉瑟福德。他們建議布賴恩特將其家人帶到旅館來,盡管根據伊利諾伊州的《黑人法令》藏匿逃奴是犯罪行為。布賴恩特照辦了,而為了追回他們,馬特森聘請了厄舍·林德擔任他的律師,林德就是十年前曾帶領暴徒破壞該州反奴隸制協會第一次集會的前首席檢察官。林德以前是民主黨人,最近他加入了輝格黨,并成為了林肯家的朋友。(1850年代,林德將重返民主黨陣營。)林肯說服一名當地治安法官將簡·布賴恩特和她的孩子關押在當地監獄,1847年的秋季期間,他們一直待在那里。根據《黑人法令》的另一個條款,馬特森起訴這兩名廢奴主義者慫恿他的奴隸逃跑而索賠2500美元。
1847年10月,關于布賴恩特和起訴這兩名廢奴主義者的兩樁案子在科爾斯縣巡回法院開庭。廢奴主義者邀請林肯為他們擔任律師。根據拉瑟福德后來的回憶,林肯回答說,他不能接受,因為林德已經邀請他擔任馬特森的律師。不久之后,林肯從馬特森那里拿到了讓渡證書,但是,拉瑟福德感到自己受到了傷害,拒絕了林肯為其擔任律師的請求。因此,林肯接手了馬特森的案子,與林德一起擔任了關于簡·布賴恩特及其孩子和馬特森控告廢奴主義者的協同律師。廢奴主義者的律師奧蘭多·菲克林是一位來自伊利諾伊州的合眾國民主黨眾議員,他援引英國的先例,聲稱任何人一踏上自由的土地就自動獲得了自由。林肯爭論說,“過境”的原則適用于此案:布賴恩特一家只是暫時待在伊利諾伊州,而且馬特森打算將他們帶回肯塔基州。因此,他們應當被歸還給馬特森。林肯還出示證據證明馬特森是——正如法院所說——“一位極為和藹寬容的主人”。
科爾斯縣的法官堅持認為,此案涉及的是法律,而不是“抽象的奴隸制問題”。他們在回應菲克林的論點時繼續說,奴隸制是地方性的制度,除了來自其他州的逃奴之外,奴隸一進入自由土地,“奴隸主對奴隸的權利就終止了,而奴隸就獲得了自由”。(由于馬特森已將布賴恩特一家帶到了伊利諾伊州,憲法的逃奴條款并不適用于他們。)布賴恩特一家在伊利諾伊州的兩年時間遠遠超過任何可以想象到的過境權,但是,即使他們停留“只有一天”,他們的奴隸身份就結束了。法官們還駁回了馬特森對廢奴主義者的訴訟。因此,多虧了奧蘭多·菲克林,而不是林肯,薩默塞特原則才進入了伊利諾伊州。具有諷刺性意味的是,林肯的立場——在自由州的居住并不自動使奴隸獲得自由——十年后被首席大法官羅杰·坦尼在斯科特案判決中予以采納,這令北部普遍感到沮喪。布賴恩特一家最終去了利比里亞,這一結果可能影響到了林肯后來的信念,即獲得解放的奴隸可能愿意被殖民海外。33
總體而言,在涉及黑人的幾樁案子里,林肯堅持事實和法律的字面含義,而不尋求建立反奴隸制的原則或闡發政治觀點。在鄧基誹謗案中,林肯的立論以事實為基礎;他沒有挑戰《黑人法令》,但事實上他使其代理人免于此法的懲罰。在貝利案中,他關注的是,沒有證據表明萊金斯-考克斯是奴隸。馬特森案可能仍是林肯生涯中最具有爭議性的案子。林肯不僅力圖使一個女人和她的四個孩子重新回到奴隸制度,而且為要求根據《黑人法令》向幫助了這個家庭的人索取損失的客戶擔任辯護律師。林肯不介意與林德這個極端反對廢奴主義者的人擔任協理律師。他采取了與最近在整個北部州的先例都相左的立場。正如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提到這個案子時(他并沒有提及林肯的名字)所說:“我們應該認為,整個事情已經由多次判決清晰地呈現出來了,所有的判決都將確認同一種原則,不會有另一個這種案件再次發生?!?a href="../Text/Section0004_0002.htm#b34" id="a34">34
林肯愿意擔任馬特森的律師并不意味著他是奴隸制的支持者。拉瑟福德醫生后來回憶起他去找林肯之事時說:“他認為奴隸制是錯誤的觀點與我的觀點完全一致。”不過,與諸如萊曼·特朗布爾和薩蒙·蔡斯這樣的反奴隸制律師不一樣,林肯在他的個人觀點和律師工作之間做了明顯區分。當然,律師所代理的客戶的信念和利益經常與他們自己的情感不一致。當事人主義注27取決于每個被召進法院的人都有權享有法律代表。另一方面,并沒有什么原因要求林肯接手這個特殊的案子。為了證明林肯沒有過錯,19世紀末的林肯傳記作者杰西·威克聲稱,這位未來的總統對他的角色感到不爽,他事實上是放棄了這個案子,所以林肯代表馬特森提出了一個缺乏說服力的論證。如果這是真的,那將嚴重違背法律倫理。事實上,法院的意見指出,雙方的律師都“以非凡的能力”提出了他們的論據。不管怎樣,如果林肯是為了謀生才擔任馬特森的律師,那結果是令他失望的。馬特森一臉厭惡地離開了伊利諾伊州,也沒有支付林肯費用。35
林肯決定為馬特森擔任律師,以力圖將在伊利諾伊州的法律下有權享有自由的家庭送回到奴隸制的事似乎是不可原諒的。到1847年,林肯已不再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律師,而是一位在伊利諾伊律師協會中受人尊重的成員,并即將前往華盛頓擔任國會議員。在1850年代,林肯將一再譴責斯蒂芬·道格拉斯,以及道格拉斯所說的他不在乎奴隸制是“投票被支持還是被否決”的名言。但是,在馬特森案中,林肯事實上愿意為任何一方擔任律師,他在奴隸制問題上冒險地趨向于明確的道德和意識形態中立。36
如果說馬特森案證明了什么,那就是,正如林肯的傳記作者戴維·唐納德所說,迄今為止,林肯在奴隸制問題上并沒有連貫一致的思想。37誠然,他在很大程度上由于1837年的“抗議信”已經建立了反對奴隸制的名聲。但是,他的反奴隸制情緒還沒有發展到可以影響他對輝格黨或他的律師工作的地步。但是,現在他開始第一次進入他被迫在奴隸制問題上澄清他的觀點并做出政治決定的舞臺了。
林肯是在1847年10月16日為馬特森案辯護的。第二天,他回到了斯普林菲爾德,一周后,他和家人前往華盛頓,去擔任他的國會議員之職。在路上,他們與瑪麗·林肯的家人在肯塔基州的列克星敦度過了三個星期。幾乎可以肯定的是,當亨利·克萊于11月3日在列克星敦演講時,林肯是聽眾之一??巳R譴責詹姆斯·波爾克總統于前一年發動的美國對墨西哥的戰爭是“侵略”行為,并斷言,當考慮是否要宣戰時,如果他當時在國會,“我永遠永遠都不會投票支持那個議案”。他接著說反對為了擴張奴隸制獲取領土,并重申他“眾所周知的”信念,即奴隸制是“一個巨大的罪惡”。他補充說:“如果沒有任何奴隸呼吸空氣或在我們祖國的范圍之內,我將會很高興。”但是,他繼續說,廢奴主義者的煽動只會破壞漸進解放奴隸的前景。美國海外殖民協會為奴隸制問題提供了“仁慈的”方法,并消除了解放奴隸的最大障礙,即“被解放的奴隸繼續與我們生活在一起”。克萊提醒聽眾說,差不多早在50年前,他就向肯塔基州提出了漸進解放奴隸的方案。38
12天后,林肯一家動身前往華盛頓,在那里,林肯將第一次出現在全國性的舞臺上,并將第一次提出他關于解決奴隸制問題的具體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