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類的知識(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
- (英)伯特蘭·羅素
- 7987字
- 2020-11-06 11:34:11
第六章 心理的科學
科學的心理學由于與哲學和不久以前甚至還與神學糾纏在一起而受到很大的損失。蘇格拉底以前的哲學家并沒有把心與物截然區別開來,這種區別到了柏拉圖就變得十分明顯,柏拉圖還把它和宗教結合起來。基督教采用了柏拉圖學說的這一方面,拿它作為許多神學教義的基礎。靈魂與肉體是各不相同的實體;靈魂是不朽的,而肉體卻會在死后腐爛,盡管我們復活時可以獲得一個永不腐爛的新的肉體。犯罪的是靈魂,所以靈魂不是由于神的公道而受到永世的懲罰,就是由于神的恩賜而享受永世的快樂。所有經院派的著名學者都承認物質與心靈兩種實體的存在;正統的基督教需要心靈也需要物質,因為變體的教義需要基督的圣體。靈魂與肉體的區別最初不過是形而上學的奧義,卻逐漸成了大家公認的常識的一部分,直到今天只剩下很少幾個玄學家敢于懷疑這種區別。
笛卡爾學派的學者認為心與物之間不存在任何相互作用,從而增長了心物區別的絕對性。但是繼這種二元論而起的是萊布尼茲的單子論,按照這種學說,一切實體都是靈魂,而我們所謂的“物質”只是許多靈魂的混亂的知覺結果。在萊布尼茲之后,貝克萊由于完全不同的理由,也否認物質的存在,費希特和黑格爾——由于另外的不同理由——同樣提出了這樣的看法。同時,特別是在十八世紀的法國,還有一些主張物質存在而否認靈魂存在的唯物論者。大哲學家中只有休謨完全否認實體的存在,從而為近代關于心物區別的討論鋪平了道路。
就我來說,我認為先要研究一下心理的科學與物理的科學的區別才能對心與物作一番形而上學的討論。非常明顯,它們是不同的科學,因為在每個大學里它們都由不同的人來講授。物理學家所講的東西是大家都清楚的,但是心理學家所講的東西是什么呢?
心理學家當中有一些人的看法實際上否認了心理學作為一門獨立科學的地位。按照這個學派的看法,心理學所研究的是人類和動物的行為,它與哲學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著眼點是把有機體看成一個整體。按照這個看法,心理學家所必須依據的是一個人對于自己以外的動物所能作出的觀察;這一學派的人認為任何科學的與件都不是一個人只憑觀察自己而得到的。盡管我承認從研究行為所得到的結果的重要性,卻不能同意這種看法。我想武斷地堅持這個意見——我能夠觀察到我所遇到的事件,別人的我卻觀察不到。我能夠觀察我自己的痛苦和快樂,我的知覺,我的欲望和我做過的夢。根據類推的方法,我相信別人也有同樣的經驗,但這是推理而不是觀察。牙科醫生感覺不到我的牙痛,盡管他有令人贊服的歸納的理由相信我感到牙痛。
這就讓我們看出心理學的一個可能的定義,即把心理學當作研究那些由于本身的性質只能由一個人觀察的現象的科學。這樣一個定義,如果不加以相當的限制,就會在一個方面變得過寬而在另一個方面卻又變得過窄。當許多人觀察到一個公共的事件時,例如火箭的發射或首相的廣播講演,他們聽到的和看到的并不完全相同:由于配景、視源或聲源距離的遠近,感官的缺陷以及其他原因而造成了一些差別。因此如果我們的說法精確到帶點學究氣的話,我們一定得說每件可能觀察到的事物都是只屬于一個人的。可是不同的人在同一時間的知覺結果非常相似,使得我們可以在許多方面不去管那些細微的差別;因而我們說他們知覺到同一個現象,我們還認為這個現象發生在一個不屬于任何個別觀察者的公共世界內。物理學的與件就是這一類的現象,而那些不具有這種社會或公共性質的現象則構成(我是這樣想的)心理學的與件。
按照這種看法,物理學的與件是從一組相互關聯的心理學的與件抽出來的。如果一群人觀察火箭發射,他們不會去管他們經驗中凡是有理由認為獨特而專屬于個人的東西,并且要費一點力氣才能明白他們所看到的東西竟然帶有個人的因素。但在必要時他們卻能知道這些因素的存在。這群人有一部分看到火箭的右側,另一部分看到火箭的左側,以及其他等等。所以如果我們全面研究每一個人的知覺,而不是研究在表達關于外界的知識上最為方便的抽象形式,那么知覺就成了心理學的一種與件。
但是雖然每個物理與件都來自一組心理與件,把這句話反過來說卻不合乎事實。一種體內刺激產生的感覺別人自然感覺不到;在我胃痛的時候,我絕不會因為別人沒有感到同樣的痛苦而覺得奇怪。肌肉有內傳神經,這種神經在使用肌肉時產生一些感覺;這些感覺自然只有當事人感覺得到。只有在刺激發生在知覺者身體以外的情況下,即使這時也不總是這樣,感覺才是屬于共同構成物理學的一個與件的體系的一個元素。如果一只蒼蠅爬在你的手上,蒼蠅所造成的視覺對于大家都是一樣的,但是癢的感覺只有一個人能覺得到。心理學是研究個人與件的科學,它還研究常識認為對于大家都是相同的與件中那些專屬于個人的方面。
有一派心理學家對于這個定義提出一種原則性的反對理由,這些人認為“內省”不是一種可靠的科學方法,并且認為除了從公共的與件中得出的知識以外,再也沒有什么可以叫作科學知識的東西了。我認為如果不是因為很多人抱有這種看法,它的荒謬已經到了不值一駁的地步;但是由于這種看法流行在許多不同的人中間,所以我要把我駁斥它的理由說一下。
首先,我們需要對于“公共的”和“個人的”與件下一個比較精確的定義。在那些反對內省方法的人看來,“公共的”與件不僅指那些事實上為其他觀察者所共有的與件,而且也包括在適當條件下可能為其他觀察者所共有的與件。按照這種看法,魯賓遜講他收獲的谷物時,雖然沒有其他觀察者證實他說的話,他并不是在作不合科學的內省,因為他的忠仆證實了他說的話的后一部分,也有可能證實他說的話的前一部分。但是在他講他怎樣才變得相信他的不幸遭遇是對于他前生的罪惡生活的懲罰時,他不是在講沒有意義的話,便是在說不管遇到誰他就要說的話,因為一個人所說的話是具有公共性質的,但是他所想的事情卻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按照這個學派的意見,認為他所說的話代表他的思想就是說了一句不是科學所能證實,因而也就不是科學所應該說的話。像弗洛伊德那樣,打算建立一門關于夢的科學是錯誤的;我們不能知道一個人夢到些什么事情,我們所知道的只是他告訴我們他所夢到的事情。他對于他所夢到的事情所說的話是物理學的一部分,因為他說的話是由嘴唇、舌頭和喉嚨的運動組成的;但是如果我們認為在他自稱述說他的夢境時所說的話代表一種真實的經驗,那就是一種毫無根據的想法了。
我們將把一個“公共的”與件定義為一個可以被許多人觀察到的與件,只要這些人所在的位置適當。他們無須同時觀察到它,只要我們有理由相信中間沒有什么變化發生即可:兩個人不能同時使用一架顯微鏡,可是反對內省方法的人并無意排斥在顯微鏡下得到的與件。或者讓我們看一看這件事實,那就是如果你用力向上翻轉眼球,你就會把一切東西都看成兩個。說把東西“看成”兩個是什么意思呢?這就只有靠把視覺與物理事實區別清楚才能得到解釋,否則就只有使用遁詞。你可以說:“如果我說A先生把每件東西都看成兩個,我并不是在談他的知覺;我說的話的意思是:如果有人問A先生,他將說他把每件東西都看成了兩個。”這樣一種解釋使得探討A先生說的話是否真實變成毫無意義,并且使得發現他認為他正在敘述的那種情況變成了不可能的事。
夢也許是在那些只有靠個人與件才能知道的事實當中最不容置疑的實例。如果我記起了一場夢,那么我講它時不是按照真實情況便是加以渲染;我可能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話,但是別人卻很少能夠做到這一點。我認識一個中國女人,她上了幾次心理分析課之后就開始做起和心理分析教科書上所說的完全一樣的夢來;那位給她作心理分析的醫生聽了很高興,但是她的朋友們卻表示懷疑。雖然除了這個女人以外,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夠知道這件事的真相,我卻認為她做過的夢具有和物理現象同樣明確的如此這般而不是某某一類的性質。
我們將要說:一個“公共的”與件是在某一時空領域內對于所有知覺者產生類似感覺的一個與件,這個時空領域比(比方說)半秒鐘內一個人體所占的領域要大得多,或者這樣說,一個“公共的”與件是在占有適當位置的知覺者在場時產生這類感覺的一個與件(這就是承認魯賓遜所收獲的谷物是一個公共的與件)。
我們很難把這種公共的與件同個人的與件精確地區別開來。大體說來,視覺與聽覺提供公共的與件,但也不總是這樣。黃疸病患者會把一切東西看成黃色,但是這種黃色卻是只屬于他個人的與件。許多人耳朵里容易聽到一種嗡嗡的聲音,這種聲音從主觀上很難和有風時打電報的聲音分別開。知覺者只有靠別人的反面證據才知道這類感覺只屬于他一個人。從某種意義上說觸覺提供了公共的與件,因為不同的人可以接觸到同一件物體。嗅覺的公共性質可以普遍到成為向衛生當局吐露不滿的理由。味覺的公共性質在程度上要小一些,因為雖然兩個人不能吃同一口食物,他們卻能吃到同一種食物的相互連接的部分;但是副牧師的雞蛋 [6] 卻證明這個方法并不完全可靠。可是不管怎樣,對好廚師和壞廚師作出一種人所公認的區別卻是件相當可靠的事,盡管內省在這里起了一種很重要的作用,因為一個好廚師是使大多數顧客滿意的廚師,而每個人感到的快樂則是完全屬于他一個人的事。
我是在常識的水平上進行這個討論的,但是以后我將重新談到這個問題,對于作為科學的基礎的個人與件這一整個問題作一番比較深入的探討。現在我只想說公共的與件同個人的與件的區別是程度上的區別,這種區別依靠能夠證實內省結果的證據,生理學使我們預料到人體內部的刺激所產生的感覺只有本人才能知道,最后,我們知道得最清楚的許多事實依靠只有我們自己知道的方法才能被我們知道。你喜歡壞雞蛋的氣味嗎?你高興戰爭的結束嗎?你牙痛嗎?對你來說回答這些問題并不困難,但是另外再也沒有人能夠不根據你的行為(包括你的證言)進行推理來回答這些問題。
因此,我的結論是:個人與件的知識是存在的,并且我們沒有任何理由不建立一門研究這些與件的科學。承認了這一點,我們現在就可以探討什么是心理學真正要講的問題了。
首先,讓我們談一下重要性常常被人忽視的一個問題,這就是物理現象與感覺的相互關聯問題。物理學家和天文學家依靠各種感官特別是視覺的證據得出他們對于外面世界發生的事件所作的敘述。但是為我們所知道的在物理世界中發生的現象中沒有一件是感覺;那么,感覺又怎樣能夠證實或否證一種物理學說呢?讓我們從科學萌芽時期找一個具體實例來說明。人們很早就發現日食是由于月亮走進地球與太陽中間而發生的,人們還發現日食可以預先推測出來。日食發生時直接得到證實的是一系列預料到的感覺。但是物理學與天文學的發展在觀察日食的天文學家的感覺與他推論出來的天文學的事實之間逐漸形成了一條很大的鴻溝。光子從太陽出發,如果月亮沒有走進太陽與地球之間,那么有些光子就直達我們的眼睛,在這里它們就開始了我們在上一章討論過的那種復雜過程;最后當這個過程到達這位天文學家的大腦時,這位天文學家才得到一種感覺。
這種感覺只有在我們知道了把它與那件天文學的事實聯系起來的定律時才能成為后者的證據,而這些定律的最后階段一定把感覺與刺激,或者把視神經和大腦中所發生的現象與感覺聯系起來。我們應該看到,這種感覺與那件天文學的事實之間并沒有任何相似之點,也沒有什么必然的關聯。也許我們可能作出一種人為的刺激,使天文學家產生一種和我們叫作“看見太陽”的經驗在主觀上難以區別的經驗。這種感覺與那件天文學的事實之間的相似最多也只能像留聲唱片和它放出的音樂,或者圖書館的目錄和它列舉的書籍之間的相似一樣。由此可以看出,如果物理學是一門經驗科學,它的敘述可以由觀察加以證實或否證,那么物理學就必須補充上把刺激與感覺聯系起來的定律。目前這些定律屬于心理學的范圍。因此經驗上可以證實的東西不是單獨存在的純粹物理學的事,而是物理學加上心理學的一部分。所以心理學在經驗科學的每個部分中都構成一個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
直到現在,我們還沒研究是否有把一個心理事件與另一個心理事件聯系起來的定律。我們直到現在所討論過的表示相互關聯的定律都是些把物理的刺激與心理的反應聯系起來的定律,我們現在所要研究的是在一個心靈范圍之內有沒有因果律存在。如果有,那么心理學在這個限度內就是一門獨立的科學。意念的聯想律,比方說照哈特利和邊沁學說中所說的那樣,是一個這類的定律,但是代替了它的條件反射和習慣律基本上屬于生理學,只有在引申的意義上才屬于心理學,因為聯想被認為是由于建立了連接大腦中一個中心與另一個中心的通路而造成的。我們仍然可以用純粹心理學的說法把意念的聯想述說出來,但是在這樣述說下它就不是關于一定要發生的現象的定律,而只是關于很可能發生的現象的定律。因此它不具備科學在因果律身上希望找到的那種特性,或者至少是在量子論出現以前科學一直在因果律身上希望找到的那種特性。
這些話對于心理分析也是適用的,心理分析的目的在于發現純屬心理方面的因果律。我還不知道有什么心理分析的定律宣稱在某些一定外界條件下一定會發生什么事件。舉例說,有個人患了獨居恐懼癥,心理分析會發現這件或那件過去的經驗是他得病的原因;但是許多人有過同樣的經驗卻沒有得到同樣的結果。所以,我們所談的那種經驗雖然可能是這種恐懼病的部分原因,卻不能是它的全部原因。既然這樣,我們就不能從心理分析中找到任何純屬心理方面的因果律的實例。
在上一章我們曾經作為一個可能性很大的假說提出過一種看法,即一切身體行為在理論上都可以用物理學的說法解釋明白,而無須研究與生理現象同時發生的心理現象。我們應該看到這個假說并不能決定我們現在的問題。如果A和B是大腦中發生的兩個事件,并且如果A是產生B的原因,那么如果a是與A同時發生的一個心理事件,b是與B同時發生的一個心理事件,結果就是a是產生b的原因,而這是一個純屬心理方面的因果律。事實上因果律并不屬于“A是產生B的原因”這種簡單形式,但是就因果律的真正形式來說這個原則仍然不變。
雖然我們現在很難舉出真正精確的心理的因果律的重要的實例,從常識的觀點來看卻又似乎確實存在著這樣的定律。如果你對一個人說他既是無賴又是傻瓜,他一定會生氣;如果你對你雇主說人們都拿他當騙子和吸血鬼,他一定會請你到別處去找工作。廣告和政治宣傳對于信仰心理學提供了大量的材料。人們對于小說或劇本中人物的行為是否“正確”的感覺是以還沒有明確表示出來的關于心理的因果關系的知識為基礎的,在駕馭人上所需要的精明也是這樣。這些情況中所涉及的知識是先于科學的,但是如果沒有科學定律這種知識也就不能存在,而這些科學定律是能夠通過充分研究而被發現的。
我們有一些屬于所說的這一類的真正的因果律,雖然直到目前它們涉及的都是一些本身沒有什么重大興趣的問題。舉殘像為例。你盯著看一件鮮明紅色物體,然后閉上眼睛;你首先看見一個顏色逐漸變淺的紅色物象,然后看見一個綠色的物象,形狀大體相同。這是一個完全根據從內省得來的證據而成立的定律。讓我們再舉一個有名的幻覺:

圖中兩條橫線是互相平行的,但是它們看起來卻好像越往右越互相接近。這又是一個完全靠從內省得來的證據而成立的定律。對于這兩種情況我們有生理學的說明,但是這些說明并不能使純粹心理學的定律失效。
我的結論是:雖然有一些心理學的定律涉及生理學的范圍,但是另外一些心理學的定律卻不是這樣。心理學是一門與物理學和生理學完全不同的科學,心理學有一部分是在物理學和生理學的范圍之外獨立存在的。所有物理學的與件都是心理學的與件,但是所有心理學的與件并不都是物理學的與件;兩者所共有的與件在這兩門科學中可以作為不同推論的根據。作為與件的一種來源內省是有效的,在相當大的范圍內內省是可以由科學來控制的。
心理學有不小一部分雖然不具備數量上的準確性,卻算得上真正的科學。對于我們的空間知覺的分析和根據感覺基礎建立起來的常識的空間概念就是這樣的例子。貝克萊的視覺學說已被體視鏡證明是錯誤的,按照這個學說一切東西看起來都是扁平的。我們幼童時期學會的去摸我們看見的地方的過程可以用觀察的方法來研究。意愿的控制也是一樣:我們可以觀察幾個月的幼兒高興地學會隨意轉動腳趾,而不是被動地觀望腳趾按照純粹的反射運動來蠕動。在你以后學會某種技能,例如騎自行車的時候,你可以看到自己所經過的階段:開始你要你的身體做出某些動作,希望它們引起你想讓自行車產生的動作,但是后來你就直接要自行車做出動作,你的身體需要做出的動作會自動地隨著發生。這一類經驗對于我們理解意愿的心理學有很大的幫助。
把感覺刺激與它們所造成的信念聯系起來涉及不少的心理學。我想到的是當某些走動的有色斑點走進你的視野時,你就想到“有一只貓”這一類的簡單現象。很明顯,貓以外的東西也可以引起同樣的感覺刺激,在這種情況下你的信念就是錯誤的。你可能看見映在鏡中的一間屋子,而把它看成“真實的”東西。通過研究這一類現象,我們就理解到很大一部分我們認為我們知覺到的東西都是過去經驗所造成的習慣。在我們生活中有很多預料,這些預料照例只有在它們沒有實現時才會被我們覺察到。假如你看見一匹馬的半個身子正繞過墻角走來;你可能不怎樣注意到它,但是如果你發現剩下的半個身子是牛而不是馬,你就會感到幾乎難以忍受的驚訝。然而我們卻必須承認這種現象從邏輯來說是可能的。
快樂、痛苦和欲望同習慣的養成之間的關聯可以用實驗的方法來研究。巴甫洛夫是從不依靠內省方法的,他讓一只狗站在兩個門的前邊,一個門上畫的是個橢圓,另一個門上畫的是個圓。狗找對了門,它就可以得到飯吃;如果找錯了門,那么它就要挨一下電擊。在這樣的刺激下,狗在幾何學上取得的進步快得驚人。巴甫洛夫把橢圓畫得越來越接近圓,但是狗仍然能夠正確分辨得出,直到短軸與長軸之比縮小到 8∶ 9,這時那只可憐的動物的神經已經不能再支持了。這個實驗對于學童和犯人的用處是顯而易見的。
或者再讓我們看一看這個問題:為什么我們相信我們所相信的事情?從前的哲學家們會說這是因為上帝賦給我們一種天生的認識真理的能力。在十九世紀初期,哲學家們會說這是因為我們衡量過證據之后才決定了我們的意見。但是如果你問到一位現代的廣告家或政治宣傳家,他卻會給你一個更合乎科學和更加令人沮喪的答案。我們的信念一大部分建立在習慣、自滿、自利或經常重復的基礎上面。廣告家主要依靠最后一種,但是一位聰明的廣告家卻把最后一種和前面三種巧妙地結合起來。那些控制宣傳的人希望通過研究信仰的心理學有一天能夠使任何人相信任何一件事情。到了那個時候極權主義國家將成為不可戰勝的力量。
關于人類的知識我們可以提出兩個問題:第一,我們知道什么?第二,我們是怎樣知道這些知識的?回答第一個問題的是科學,而科學所要做到的是盡可能不帶任何個人的因素和完全去掉人的成分。因此科學的宇宙概觀自然要從天文學和物理學開始,這兩門科學研究的是大而普遍的對象;而罕見的和看來對于事件的進程沒有什么影響的生命與精神在這個包括一切的概觀中就只能占一個比較次要的地位。但是對于我們的第二個問題——即我們怎樣得到我們的知識——心理學在各門科學中卻最為重要。不僅從心理學的觀點來研究我們進行推理的過程是必要的,而且看來我們推理所依據的與件在性質上也是屬于心理學的;這就是說,它們是單獨的個人的經驗。我們的世界所具有的表面的公共性一部分是由于我們的幻覺,一部分是從我們的推理得到的;我們的知識的全部素材都是由各別人生活中的心理事件構成的。因此,在這個領域內,心理學占有最高的地位。
[1] 布痕瓦爾德(Buchenwald),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納粹德國最大集中營之一。——譯者
[2] E.A.米爾諾著《相對性,萬有引力與世界結構》,牛津,1935。
[3] 見莎士比亞劇本《麥克白》第三幕第二場。——譯者
[4] 克拉卡托亞(Krakatoa),火山島名,位于印度尼西亞蘇門答臘與爪哇之間。——譯者
[5] 關于目前科學對于這個問題的意見,可以看朱林·赫胥黎著《演化:一個現代的綜合》。
[6] 英語中的一個成語,“只有幾部分好,就像副牧師的雞蛋一樣”,來源于《笨拙》周刊。——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