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論困厄

“幸運底好處是應當希望的；但是厄運底好處是應當驚奇嘆賞的” ^[80] ，這是塞奈喀仿畫廊派的高論。無疑地，如果奇跡底意思是“超越自然”，那么奇跡多是在厄運中出現的。塞氏還有一句比這更高的話（這話由一個異教徒說出，幾乎是太高了）：“一個人有凡人底脆弱而又有神仙底自在無憂，那就是真正的偉大。” ^[81] 這句話如果是一句詩，也許更好一點，因為在詩里頭，高夸的說法，好像是更為可許似的。詩人們也真的常說這句話，因為這句話實際就是古詩人常述的那個奇談中所表現的——而這個奇談又似乎非無深義的；不特如此，它所描寫的還很有點接近基督徒底情形呢——那就是當赫扣力斯 ^[82] 去解放普羅密修斯 ^[83] 的時候（普羅密修斯是象征人性的）他坐在一個瓦盆或瓦罐里渡過了大海。基督徒以血肉之軀的輕舟渡過世間底波濤的決心，這故事很生動地描寫出來了。但是用平凡的話來說，幸運所生的德性是節制，厄運所生的德性是堅忍；在倫理上講起來，后者是更為偉大的一種德性。幸運是《舊約》中的福祉；厄運是《新約》中的福祉；而厄運所帶來的福祉更大，所詔示的上帝底恩惠更為明顯 ^[84] 。然而即在《舊約》之中，如諦聽大衛底琴音 ^[85] ，就一定可以聽見與歡頌一般多的哀歌；并且圣靈的畫筆 ^[86] 在形容約伯底苦難上比在形容所羅門底幸福上致力得多了。幸運并非沒有許多的恐懼與煩惱；厄運也并非沒有許多的安慰與希望。在針工與刺繡中，我們常見，若在一片陰沉的底子上安排一種漂亮的花樣，比在一片淺色的底子上安排一種暗郁的花樣悅目得多；從這眼中的樂趣上推斷心中的樂趣罷。無疑地，美德有如名香，經燃燒或壓榨而其香愈烈，蓋幸運最能顯露惡德而厄運最能顯露美德也。

[1] Bona rarum secundarum optabilia， adversarum mirabilia.

[2] Vere magnum， habere fragilitatem hominis， securitatem dei·“Securitatem”培根用拉丁文原意，即“無憂”之意，與現代英文之“Security”有出入。

[3] Hercules 或 Herakles，希臘神話中之大英雄。

[4] Prometheus 希臘神話中半人半神之英雄，曾從日神車輸盜取天上火種以予人間，為天帝宙斯縛于高加索山巔，日有神鷲來啄其心，后卒為赫扣力斯所釋。

[5] 《舊約》中屢言服從上帝之律條將獲人間之福祉，《新約》中則屢言基督之使徒將享為教受難之權益。在耶教徒眼光中《新約》乃所以補充《舊約》，允給更大之福祉于人者也。

[6] 指《舊約·詩篇》。

[7] 語本《圣經》作者俱系直接受上帝靈感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