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蒼生
- 浩然
- 6397字
- 2020-09-22 17:36:31
這兩年,農村開始興新章程,蓋房子講包工。主人把磚石木料準備齊全,四破五的一層大瓦房,上了瓦、安了窗戶,花上二百塊錢的包工費,就能夠平地立起來。細細算個賬,這比過去那種請街坊鄰里幫工的辦法上算得多。因為一天不用管三頓酒肉菜飯,省好多錢;不用借繩子、找板子省好多心;尤其不用欠誰的人情,老得記著,總想著找機會還人家。當然啦,即使把房子包出去蓋,房子的主人也不能坐在一邊等著現成的。男人照樣兒不離開工地,明著跟在工匠后邊打打下手,缺少啥東西可以及時地張羅尋找,而實際上是在暗地里起著監工的作用。要是覺得地基打得不實,就要求再砸一遍夯;如果發覺墻角壘得不規矩,就讓領作的再調調線兒,糾正一下。女人們也不閑著:包工不管飯,得供應干活兒人開水喝。
田大媽是個愛臉面的外場人,哪肯冷落這幫由莊親爺們兒組成的“土”建筑隊,讓他們背后去說閑話呢?田大媽不僅讓鍋里的水一天到晚總開著,還特別地手勤腳勤,過來過去地往那些擺在樹蔭的瓷碗里續茶:涼著,誰渴了,走過來端起就喝。按規定,包工活兒不管招待煙。田大媽樂意額外地給“加加油”。她早就“人托人”地從燕山鎮供銷社一位女售貨員那兒走后門兒,買下三條“恒大”香煙,一直鎖在柜子里沒露(怕二兒子給偷著抽了)。這種香煙是名牌貨,拿得出手,價錢又便宜,可以稱得上“物美價廉”。每逢蓋房的人打間歇的時候,田大媽就舉著打開包的香煙,笑容可掬地走過來,挨個兒散發,一人一顆:“抽吧,抽吧,解解乏!”
“喲嗬,田大媽弄到了‘恒大’,您可真有路子呀!”
“路子寬窄得看啥樣的門口。田大媽不是好人緣嘛!”
田大媽聽到這些半是玩笑、半是真情的稱贊聲,心里邊美滋滋的,臉上笑成一朵花似的。她在背后挺得意地對老頭子田成業說:“有胭粉得往臉上抹,光彩的事兒就得想方設法地往光彩處辦。三條煙,大不了十幾塊錢,打發得大伙兒高興,把活兒干得細致點兒,咱們自己露臉,落下個好名聲。一輩子能蓋幾回房,破費一點兒也值得。”
老二保根卻在一旁唱反調:“爸爸,您別聽我媽在那兒盲目地自吹自擂。她老人家這是拿丟臉當露臉哪!”
田成業大惑不解:“咦,你這是啥話?花費了錢,咋會丟臉呢!”
老二保根回答說:“如今辦事情,要討個好,而后真的得個實惠的好處,就必須下大本錢,必須就高不就低,不能上下夠不著來個中不溜兒的。不然哪,白花錢,莫如不花。抽香煙,高檔的是過濾嘴兒——帶把兒的。你們拿簡裝‘恒大’當名貴東西,誰認哪?人家說的是挖苦話,我媽聽著還直笑。我也笑,覺著你們這么摳摳搜搜地辦事兒太可笑!你們要想刺激刺激那伙泥瓦匠的積極性,好辦極啦!這事兒交給我,看我的!”
田成業對二兒子的這一番評論沒敢表態,對二兒子的“毛遂自薦”沒敢吭聲,趕忙躲避開。轉過身,他又犯了一陣子心思。忽然,他如同發現即將臨頭的滅頂之災,慌忙湊到老伴兒跟前,提醒說:“你可得小心咱家那個二流子,他又在琢磨餿主意!”
田大媽沒聽明白:“他要干啥?”
“嗐,他要干啥勾當,別人哪猜得著。我害怕他再鬧一場‘吃螺螄’那二百五的鬼把戲呀!”
田大媽說:“放心,別怕。咱家這回是包工,跟邱支書家蓋房請幫工不一樣。他們耽誤了時間,也不能讓咱們多加錢。”
“他們延誤時間,不快些完事兒,咱們一家人也得陪著花功夫呀!再說,要是趕上雨天,再是連陰雨,土坯墻經得住嗎?”
田大媽聽到這兒,使勁兒拍一下衣襟兒,伸出手指頭在男人的腦門子上拄了一下:“喲,真沒想到,你這老家伙越長腦瓜子越伶俐了。對,是這么回事兒,得馬上堵住這個口子。”
田成業被老伴兒這么一拄一夸弄得怪不好意思。幸虧兩個兒子沒在跟前,也沒有旁人,他就不必過分緊張了。
就在這一天,從不到田家串門的巴福來,往果樹園子去干活兒的時候繞個彎兒,站在田家新房工地的石頭垛外邊看一看。
田大媽早就瞅見他的影子,故意沒有理睬,見他站著不動,又怕失去這么個顯示勝利、平展心情疙瘩的機會,只好打個招呼:“電線桿兒似的立在那兒干啥?要看過來看吧!這兒還有‘恒大’煙。”
巴福來說:“我還得忙著做活兒去。你過來,問個事兒。”
田大媽對巴福來這種“大架勢”做派有些不高興。可是她不習慣給別人摔臉子,尤其在自己家大喜日子里,不論對家里的老少,還是對兩姓旁人,都應該和和氣氣,取個吉利。況且,她也想知道這個“老地主”到底要干什么。于是她朝石頭垛這邊走了幾步,而沒有繞過去。
巴福來用眼睛迎著她,心里邊盤算著早已盤算過多少遍的主意。
如果這會兒遇見跟巴福來有點兒交情的人悄悄地問巴福來:“眼下來了個新時期,你的日子過得咋樣?”他會被問得愣愣神兒,琢磨一陣子才回答:“挺好。可也挺難。”這種模棱兩可、似是而非的話,并不是故意半吞半吐,而是心里邊的真情實意。比起戴著地主分子帽子的那陣兒,現在當然挺好。那時候,盡管出力氣干活兒,就有飽飯吃,就有不透風不漏雨的熱炕頭睡。但是那種“劣種人”、矮人三輩子的龜孫子氣不好受。不管大小干部,都可以隨便訓斥他。跟別人做錯了同樣的事情,別人沒事兒,他得挨整治,扣工分,表示低頭認罪。即使他根本沒有做錯什么事兒,哪個干部挨了上邊批評,或是在家跟老婆孩子鬧了別扭,也要在他身上撒氣,把他當替死鬼兒。每逢政治運動來了,哪個干部犯了錯誤,挖根也得挖在他們這號人身上。陪綁挨斗的滋味兒可不好受。肚子的飽、身子的暖,能抵消這類精神折磨的痛苦嗎?如今,這一切災難都不復存在了,比之“那個時候”,不是“挺好”,準確地說,應該是“天地之別”,“非常的好”。巴福來跟所有的人一樣,不僅在經濟方面,尤其在人格和精神方面是真正的平等了。他可以讓自己自由行動,可以自由支配時間,而用不著找干部請示,也用不著看周圍人的臉色。不論在什么場合,他想笑就可以咧開嘴巴放出聲地笑,他有話就可以口吐真言,吐完了不再后怕和后悔。尤其四十歲的兒子娶上個年輕美貌的媳婦兒,更讓他嘗到地位變化的甜頭。娶媳婦兒辦喜事,他巴福來辦得最光彩,田家莊的任何人都比不上。就是在舊社會當地主那會兒,只是一個山旮旯子的小地主,他的家門也從來沒有過這么大的榮耀,他的精神也未曾得過這么遂心遂愿的滿足,尤其承包果樹園子的事兒,更是喜出望外的天降吉祥。
那一天,田家莊的主宰、黨支部書記邱志國,在社員大會上慷慨激昂地宣布:這回要徹底地“撥亂反正”,要真正地“施行改革”,要堅決地把極“左”的看法、做法都糾正過來,一丁點兒尾巴都不留。他還特別強調說:“地主,富農分子經過三十多年的改造,全部都變成了自食其力的勞動者,都成了社會主義的新人。過去對待他們不公平,以后不論在任何方面都要讓他們跟別的社員平起平坐,一律平等。”
巴福來不肯,也不敢相信這一套新章程,但是他又幻想這一套能變成真的。于是他賭著一口氣,壯了壯膽子,打主意在邱志國身上試一試。
“邱支書,我請示請示。這回我跟別人平等了。隊里的那個果樹園子要往外承包,我也能承包嗎?”
乍開始,邱志國真給問蒙住了。但是一個長期身居領導地位者的尊嚴,使他不甘下風地立即繃起腦筋,說:“我先問你,你敢不敢承包?”
巴福來沒有在盛氣凌人的質問聲中退縮,反倒逼近一步:“你支書敢承包給我,我就敢包它!”
“包了果樹園子發了財,你不害怕?”
“這得看你們說話算數不?這得看讓少數人先富起來是真是假啦!”
邱志國幾乎是怒氣沖沖地大手一擺:“你等著聽回話吧!”
當天下午,巴福來被叫到當時還沒有拆毀的大隊部辦公室,戰戰兢兢地得到了黨支部書記邱志國的回話:他從此時此刻起,成了那片大果園的主人;一包三年,到時候看形勢發展的情況再說再議。
巴福來被嚇了一跳。往合同上簽字的時候,他的手都握不住筆。回到家里,往兒子面前展示合同的時候,他說不出話,害怕得哭了。
兒子巴平安面對那紙合同,像見了正冒煙兒的手榴彈一樣,連摸都不敢摸一下,朝后退著說:“這是釣魚的鉤子,您咋這么傻?朝它伸嘴巴?”
“邱志國在大會上傳達的政策,講的話,你全聽見了,難道他能做假?”
“真和假,那還不是上嘴唇跟下嘴唇一碰的事兒!邱志國是人里邊的精,誰也摸不透他。風一轉,臉一變,上邊說啥他干啥,鐵石心腸、六親不認。到了那一天,您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語呀!”
“那……你說咋辦?”
“給他退回去!”
“這可不是一張紙,是個大果園哪!”
“十有八九是地獄。咱不下。好死不如賴活著,咱爺倆對付著活下去得啦,別心高妄想。”
巴福來轉身往外走。從屋子里到院門口,只有很短的一截兒路程,但是,又如同三十多年遠的距離。三十多年前,巴福來是個躊躇滿志的三十歲的年輕地主。他用嫉妒的目光瞥著比他家高的門樓。他用貪婪的眼睛盯著比他家矮的草屋。他在腦子里描繪著一張擴建宅院的新圖紙,壘一道高高的、長長的墻,把田家莊的半個村子都圈攏起來。他一心想要做個“人上人”,沒料到一場土地改革的暴風雨,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當了三十多年“人下人”!這會兒,從屋子到院門奔,好似撇手榴彈那樣快速跨越的。當他一腳邁出門口,看一眼那前三十多年、后三十多年,加在一起共計走了六十多年的田家莊的街道,猛地來了個急剎車,身子搖晃了一下,手里的合同紙“嘩啦”地響了一聲。他打個愣,向后轉,慢慢地走回屋里。
跟隨到屋門口的兒子莫名其妙地問他:“咋還不快送去,轉回來干啥?”
巴福來用極小的聲音,但堅定的語氣說:“不送回去。就這么順水推舟吧!”
巴平安睜大驚愕的眼睛:“這是為什么?”
巴福來一字一句地說:“他們又平反又退賠的。我也是個人哪。我受了三十多年人不人鬼不鬼的罪,他們給我一口甜東西吃,還不應該嗎?”
“我跟您說了,會變天、會變臉的!”
“讓他們變吧,我還有一個三十多年嗎?”
“您給我起名字都叫平安。一天到晚祈禱個平安日子。都這把年紀了,咋就不圖平安了呀!”
“咳,孩子,你爸爸我,這三十多年,心里邊一時片刻也沒有平安過呀……”巴福來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圈紅了,聲音哽咽了,“讓我吃一口甜東西、當一天果樹園子的主人,我的心就會平安一天。隨后就算‘嘎巴’一下讓我伸腿瞪眼死在樹棵子底下,我也不是個冤死鬼。聽我的,這事兒就這么聽天由命吧!”
巴家不是當了一天果樹園的主人。這一口甜東西真經吃,而且越吃越甜。
在給兒子操辦完喜事的夜晚,也就是巴平安心里慌慌地想插上門入洞房的當口兒,巴福來因喜事辦得紅火而興奮,同時多喝幾杯酒,忽然眼淚汪汪地拉住兒子問:“你說,今兒的事情,全是真的嗎?”
巴平安問答說:“當然是真的啦!”
“這甜頭,咱們能吃長久嗎?”
“我看一時半會兒變不了。您咋了?”
“唉,沒吃到甜頭我提心吊膽,吃到甜頭還是怕,更怕了……”
“怕什么?”
“怕剛剛吃上癮,往后就再吃不著了!”
這種“怕”,是今天巴福來覺著日子還有點兒“挺難”過的一個核心問題。跟這個有關系的,是他的一些因為“不習慣”,而常常遇到發怵的事兒。
兒子結婚后第五天,公社書記和主任下鄉檢查春耕工作路過田家莊,由邱志國陪著來到果樹園,來訪問巴福來。
公社書記大步地走過來,滿臉笑容,老遠就伸出大手打招呼:“老同志,你好哇!”
巴福來急忙地左右看看,左右沒有任何人,才斷定公社書記是招呼自己,也迎上兩步,幾乎本能地把兩條腿一并立直,同時低下頭、彎下腰。他心里怦怦跳,腦袋嗡嗡響,好半晌自己說不出話,也沒聽清公社書記、主任和邱志國都對他說了些什么。
邱志國皺著眉頭沖他喊:“讓你上車!”
巴福來朝停在果園外邊的吉普車看一眼,渾身打哆嗦,冷汗雨點一般往下掉。
往車跟前走的時候,邱志國又提醒他:“兩位領導要到你這專業戶家里串串門兒。”
巴福來扭過頭來,越發驚慌地問:“到我家里?”
“啊,喝你的喜酒!”邱志國沒好氣地往車上推他一把,忍不住罵了一句臟話,“瞧你這副蔫雞巴相!”
巴福來還有個“隱患”,就是老郭云。老郭云明目張膽地不照上級精神辦事兒,不跟他巴福來和解:喜酒不喝,連公社書記、主任到巴家,他都不肯露個面。而且,老郭云在用自己的微薄力氣,籠絡被邱志國遺忘的一些人,在一塊兒搭伙整治承包的土地。那天,巴福來看到孔祥發用自己的拖拉機給田成業家拉石頭的舉動提醒了他:噢,雖然有上級的政策,有黨支書的后臺撐腰,但是更應該有群眾基礎,才能平平安安過日子,不招恨,不惹麻煩。孔祥發為全村有名的好人緣的田大媽蓋房子出了力,我巴福來出點兒錢,給眾人看看。田家莊就這么兩個專業戶,你出力我出錢都伸手幫群眾,才不至于顯出山高水低:不前不后,誰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巴福來兜里裝著一百元的人民幣來的。蓋房是花錢的事兒,各種材料都準備齊全,一動工,還會冒出一些想不到的花錢的地方。田家的根底巴福來略知一二:沒有外財門路,有點兒積蓄,十有八九都打掃光了。這時候送點兒錢,豈不是雪中送炭?
田大媽站在石頭垛那邊,望著巴福來。盡管她的神態平和,兩只眼睛卻流露出疑惑、狡黠的神色。
巴福來心里打個轉。他從那奇特的眼光里,忽然看到田家老二保根。老二保根既不是郭少清那樣“根紅苗正”的青年黨員,也不像邱方那樣開始追求進步、初露頭角的積極分子。然而,巴福來怕老二保根,怕他的“油滑”和捉弄人的手段。在承包果樹園的問題上,老二保根成為巴福來敗了陣的對手。那小子可不是個好惹的,絕不會輕易地善罷甘休,吃啞巴虧。在沒有摸準他的脈窩的情況下,突然給他家來送錢,會不會反倒引起他的誤會,以為巴福來理虧,來用錢堵他的嘴呢?不能干這傻事兒,不能讓他抓住這個可以當成瞎胡鬧的把柄。我巴福來跟田家莊所有的人一樣,是社員,我承包果樹園子是應當應分的。我想跟大家搞好關系,幫幫別人,是高風格,用不著拍誰的馬屁!田大媽見巴福來光發愣不開口,就催他:“問我什么事,快說呀,我還忙著哪!”
巴福來一張嘴,把“問問你家缺錢用不”改成這樣的詞兒:“聽說你們破土動工了,想問問你們用不用酒席家什。我那兒有,新買的,成套的,能擺四五桌。”
田大媽淡淡地笑笑說:“讓你費心了。我們不用。我們這回是包工活,不管飯。”
“不管蓋房人的飯,也不請請干部?”
“請干部?請他們干啥?”
巴福來手摸著下巴頦,“嘿嘿”地笑了:“田大媽,您是個外場人,這個場能落下?如今不像集體那會兒,都各自撐著門戶過日子。不要說蓋新房這么大的舉動,就是打道墻、壘個豬圈,也得請請干部,維持住他們,有啥事兒,好求他們多關照呀!”
田大媽聽到這兒,實際上已經有幾分心虛,卻故意撐著面子說:“我們家蓋房,什么事兒也沒求干部,都是靠自己的力氣做的。往后也沒啥求干部的。”
“哪能呢!房子蓋上,拉電線不?接自來水管子不?將來墊豬窩到公眾大坑推土不?”巴福來依然笑模笑樣地說,“田大媽是好人緣兒。我過起新的日子,也愿意在村子里有個好人緣兒。所以專門跑來提醒您幾句,您再掂量掂量吧!覺著是這么個理兒,就照著辦,覺著不是這么個理兒,就當我白說。”
田大媽見巴福來說完這番話轉身要走,就趕緊用一種表示感謝的口吻說:“事兒一多,顧這頭顧不上那頭,丟三落四的失禮的地方少不了。反正有別人有我們,不能當頭,也不能當尾。對那一幫為大伙兒跑前跑后的干部,我哪能不敬著呢?”
跟著泥瓦匠干活兒的田成業,看見了石頭垛那邊的巴福來,也看見石頭垛這邊的老伴兒。他只犯猜疑,沒敢湊過來聽聽。等巴福來離開了,他才提著一節兒麻繩,迎著老伴兒邁了幾步,挺小心地問:“他來咱這兒干啥?”
田大媽說:“專門來給咱提個醒,說蓋房子這種大事兒,應該擺兩桌請請村里的干部們。”
“得警惕他點兒。準是又想搞啥破壞。咱們別聽他的。”
“你呀!連人家黨員都把階級斗爭的弦兒拆下去了,你還繃著個啥勁兒?巴福來這會兒占了便宜,發了大財,諸事順心,吃飽飯撐的還搞破壞!我想他頂多要在莊親們當中買買好人緣兒,不會打咱們的主意。”
田成業叫苦說:“擺兩桌得花多少錢!這會兒我們的錢多緊!平白無故地喂他們那伙滿肚子都是油水的!”
田大媽心里也挺煩,就邊走邊說:“你去干你的活兒吧,我到西頭老蘇家打聽打聽,等回來再定個準譜子。”
田成業嘟嘟囔囔地說:“不管他們別人咋排場,咱們得量力辦事兒,可不能鉆進腦袋不顧屁股。”
田大媽用手捂耳朵,表示不想聽這樣的話,同時加快了步子朝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