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帝國三部曲:戰時的第三帝國(下冊)
- (英)理查德·J.埃文斯
- 14466字
- 2021-01-29 19:59:08
第二節
漫長的撤退
一
1943年,德國民眾的士氣變得極其低落,這不僅受到同盟國加強空襲的影響,也反映出德國在其他戰場遭遇了一系列重大的潰敗。其中,最令人沮喪的是德國在北非的失利。1942年夏天,陸軍元帥埃爾溫·隆美爾成功攻占北非地區的重要海港城市圖卜魯格(Tobruk),把英國人趕回了埃及。但隆美爾的軍隊在陸路或海路的兵力補給方面都面臨著重重困難,這極大地削弱了軍隊的實力;同時,英軍死守著阿拉曼(El Alamein),并在那里部署了很深的防御工事,準備集結兵力,發動反擊戰。1942年10月23日,在行事謹慎的新指揮官伯納德·蒙哥馬利(Bernard Montgomery)的領導下,英軍以至少兩倍于隆美爾的步兵和坦克數量向德軍發起了進攻。在為期12天的鏖戰中,英國軍隊給了德軍致命一擊。隆美爾部隊有3萬人在匆忙穿越沙漠撤退的過程中被俘。而在之后的兩周多時間里,同盟國位于地中海的司令部則幾乎毫發無損,完全沒有受到威脅。同盟國又往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調遣了6.3萬兵力,并配備了430輛坦克。如此一來,德國方面本想控制北非,并以此為切入點奪取中東地區的油田的計劃此刻早已徹底落空。1943年3月,隆美爾告病返回德國。[84]5月中旬,軸心國25萬兵力(其中一半左右是德國人)向同盟國投降,這讓德國在北非的戰敗上顏面無存。[85]德軍未能動搖英國在埃及和中東地區的控制權,這使得第三帝國終究無法得到這些地區重要的石油資源。德軍接二連三的失利不僅反映出了英國人絕不屈服妥協的事實,同時也反映出大英帝國的勢力范圍分布廣闊,實力強大,不容小覷,而且,英國此刻還得到了美國的支持,為其提供越來越多的物資。[86]1944年,隆美爾元帥自己也在反思失利的根由,但他仍然篤信,如果德國軍方能為他提供“更多的機械化隊伍以及穩定的物資補給”,那么他就能夠控制蘇伊士運河,阻斷英國的物資補給,進而拿下中東、波斯甚至巴庫在里海沿岸的油田。但這只是癡心妄想。他悲痛地承認,“北非地區的戰爭勝負完全取決于英美國家的物質補給。事實上,自美國參戰以來,我們取得最終勝利的希望就變得微乎其微了”。[87]許多普通德國民眾都持這一觀點。一個名為洛蕾·瓦爾布的女學生在自己的日記里說隆美爾是一名杰出的將軍;不過她還寫道:“他兵力有限,而且又缺少武器裝備,他能怎么樣呢?”在同盟國軍隊于1942年11月重新占領了圖卜魯格后,瓦爾布開始思考“這是否是終結的開端”,幾天后她開始擔心德國可能會輸掉整場戰爭:“老天爺會忍心看著我們被殺害嗎???”[88]
第三帝國的盟國也開始與其背離。1943年3月,保加利亞國王鮑里斯三世就認定德國不可能贏得戰爭。在他6月份與希特勒會晤時,這位德國獨裁者提出要求,希望用保加利亞的軍隊去頂替德國部署在塞爾維亞東北部的軍隊,如此一來,這些德軍就能被調遣到東部戰線去作戰,鮑里斯三世心里清楚,答應希特勒的這一要求才是明智之舉。但他拒絕向德國方面提供任何進一步的援助,而且他開始秘密地向同盟國國家示好,發出請求和平的試探性信號,因為他完全有理由擔心,蘇聯或許會在擴大化的沖突中,無視保加利亞保持中立的官方態度。1943年8月,希特勒再次與鮑里斯會面并進一步向其施壓。但在尚未就磋商內容采取任何實際行動之前,意想不到的事情就發生了。鮑里斯在回到索菲亞(Sofia)后不久就一病不起,并于1942年8月28日辭世,年僅49歲。在當時狂熱而極端的政治氛圍之下,說鮑里斯被毒死的謠言很快就甚囂塵上。然而,20世紀90年代初期人們對鮑里斯進行了一次尸檢,結果顯示他是因左心室心肌梗塞而死。之后,還是一個小男孩的西美昂二世(Simeon II)繼承了鮑里斯的王位;而在其整個攝政時期,保加利亞基本上都沿用鮑里斯的政策,脫離與德國的關系。從1943年11月開始,同盟國加強了對索菲亞的空襲,保加利亞更是加緊撇清與德國的關系。反戰情緒在保加利亞民眾中迅速傳播,在受蘇聯啟發而形成的“祖國陣線”(Fatherland Front)組織的領導下,武裝游擊隊也出現了,這使得保加利亞的秩序愈發混亂。英國特工專門前來輔助他們,但游擊隊運動依然未能取得突破性進展,而且其中一些特工還被出賣并遭到殺害。然而,在這些壓力下,保加利亞政府開始回歸之前的政策,廢除反猶太人法律,并于第二年宣布完全中立的立場。[89]
德軍在北非失利后,意大利境內一連串的戲劇性事件更是令許多德國人愈發驚恐不安。1943年7月10日,英美聯軍越過海洋,在空軍對西西里島海灘后的防御工事進行空襲的輔助下,成功登陸當時由意大利和德國軍隊聯合占領的西西里島。盡管英美方面對此次進攻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但在具體實施時,他們還是遠未取得預期的效果。登陸的軍隊誤將頭頂上的飛機當作敵機,對其開火射擊,此舉嚴重地削弱了空襲的破壞力。英軍指揮官蒙哥馬利將位于東面的部隊一分為二,一支為海岸縱隊,另一支為內陸縱隊,這一錯誤性決策導致英軍在德軍的拼死抵抗下進展緩慢。英軍攻陷錫拉庫薩(Syracuse)后,進展遲緩,使得絕大部分德軍都成功轉移到了大陸地區。但西西里島最終還是被同盟國軍隊占領。同時,意大利的法西斯主義獨裁者墨索里尼也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因為當美軍入侵巴勒莫(Palermo)時,當地的民眾已經舉起了白旗,而且愈來愈多的跡象都表明,意大利的普通民眾根本就不想再繼續作戰。1943年7月18日,希特勒前往意大利北部拜訪墨索里尼,試圖重振他的信心。希特勒一個人不停地給他講了兩個小時,結果反而使這位意大利獨裁者沮喪不已,這讓希特勒逐漸意識到墨索里尼已經失去了繼續作戰的意志。在經歷了自1941年以來的各種災難性失利(尤其是希臘的失利)后,墨索里尼這位獨裁者就一蹶不振,他的威望和民眾擁護程度大打折扣。而且自此以后,他和希特勒的關系便發生了根本性轉變。甚至連他自己都認為,法西斯意大利不過是軸心國的“尾燈”而已;不久之后,他就有了一個新的綽號——意大利黨區領導人。習慣晚睡的希特勒,總是在半夜時分給墨索里尼發信息,并命人將他叫醒起來接收信息。這位意大利獨裁者開始抱怨,說希特勒頻繁召見他開會,弄得自己就像個待命的侍應生一樣,他已經受夠了。[90]
雖然意大利軍隊仍然在繼續作戰,但對于這份要求他們奉獻自己生命的事業,他們已經逐漸失去了信念。墨索里尼本人私底下也開始抱怨說意大利民眾想讓他下臺。希特勒早已不相信意大利方面還能堅持戰斗,他制定了相關計劃,計劃接管意大利以及意大利在法國南部、南斯拉夫、希臘以及阿爾巴尼亞所占領的區域。并任命隆美爾負責這一接管行動。[91]隨著同盟國開始對意大利展開空襲,其地面部隊也同時在向意大利本土逼近。而德軍則順勢進駐了意大利半島,這足以看出意大利人此刻究竟是在為誰的事業而戰斗。多年來,對墨索里尼獨裁統治的強烈抗議第一次浮出水面,到7月底,抗議達到高潮。墨索里尼的法西斯黨開始對他愈發不滿,1943年2月,墨索里尼對黨內領導人實行了一次清洗運動。在此之前,意大利法西斯黨對墨索里尼的政治和軍事領導就提出了愈發頻繁的指摘和批評。而此次清洗運動算是他采取的最后一次決定性行動了。墨索里尼早已手足無措、氣勢全無了,他開始飽受胃痛的折磨,這損耗了他大部分心力。他很多時候都和情婦克拉拉·貝塔西(Clara Petacci)廝混在一起,花大把時間將意大利經典小說翻譯為德文,或者是把時間耗在一些雞毛蒜皮的行政事務上。因為墨索里尼不僅是意大利軍隊的最高指揮官,同時還身兼多個政府部門的部長之職,這意味著權力中心此時出現了一個真空地帶。那些被他罷免的黨內領導人們開始策劃針對他的陰謀。法西斯大委員會(Fascist Grand Council)中的一些成員決定在1943年7月24—25日舉行的會議上(這是他們自1939年來舉行的第一次會議)剝奪墨索里尼的絕大部分職權,這些人主要分為兩類,其中一類人想采取更為激進的政策來號召民眾參戰,而另一類人則致力于將軍事行動的決策權徹底轉移到軍隊手中。這場戲劇性十足的馬拉松式會議持續了10個小時,但關于此次會議的細節不為人知。迪諾·格蘭迪(Dino Grandi)是一名法西斯主義領導人,思想觀點都比較溫和,也是由他在會議中提出針對墨索里尼的動議。他后來承認道,會議期間,他全程都帶著一個隨時可以拉響的手榴彈,以防發生任何意外。但這完全沒有必要。面對矛頭直指自己的各種撻伐批判,墨索里尼的反應是那么疲軟乏力且茫然困惑。他似乎對此刻發生的一切都一無所知,完全沒有提出任何反駁的意見,這讓許多人都以為他對格蘭迪提出的動議沒有絲毫反對。凌晨時分,他們以19∶7的投票通過了這一動議。[92]
法西斯大委員會的投票結果正中了軍隊領導人的下懷,他們對戰爭早就不滿,這促使他們讓意大利國王罷免了墨索里尼(這是憲法賦予國王的權力,因為當時墨索里尼的正式職位依然是意大利的首相),并在第二天將其逮捕。墨索里尼既沒有做出任何抵抗,也沒有發出任何強烈的抗議,此刻,這位前獨裁者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押送到了監獄。據悉,僅有一名狂熱的法西斯主義者在聽到這一消息后選擇了自盡。意大利國王任命佩特羅·巴多格里奧(Pietro Badoglio)元帥接手墨索里尼的職位,由他執掌新政府。在這一系列重大事件的沖擊下,意大利的法西斯黨幾乎徹底瓦解,很快就被宣布為非法組織。巴多格里奧和意大利國王向德國方面保證,他們不會退出戰爭,而且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也可能是因為他們意識到這已成定局),新政府同意德國人接管他們位于阿爾卑斯山的重要關口以及其他關鍵的戰略點,同時允許德國人開始向意大利半島調遣大量的軍隊和武器裝備。一方面,德國將他們的軍隊撤出科西嘉島和撒丁島(Sardinia),但另一方面,他們還命令從西西里島抽離出來的部隊做好準備,防守意大利大陸的南部地區。在這樣一個戰況迅速衰落的形勢下,巴多格里奧開始秘密地與同盟國進行停戰協商,并在1943年9月3日簽訂了停戰協議。就在同一天,同盟國軍隊登陸意大利南方遙遠地區的卡拉布里亞(Calabria),然后在1943年9月9日抵達了沿海岸進一步延伸的薩萊諾(Salerno)。而前一天,也就是1943年9月8日,意大利政府就宣布向同盟國投降了。巴多格里奧、意大利國王以及整個政府都逃往受同盟國庇護的意大利南部地區。據報道,德國民眾都對此表示很失望,都在說應該早點將意大利的領導人們逮捕并絞死。此外,意大利軍方和意大利政府也沒有給至少上百萬的意大利士兵留下任何指令,他們此時還依然處于嚴陣以待的狀態。[93]
戰爭使德軍變得強硬而冷酷,他們占領了意大利半島的所有據點,面對這般嚴峻的形勢,意大利士兵趕忙丟下了自己的武器,扔掉了自己的軍裝,或者干脆直接投降。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小分隊做出了抵抗,其中最有名的一場抵抗發生在希臘海岸附近的凱法利尼亞島(Cephalonia)上。意大利軍隊在這里持續抵抗了一周。最終,德軍處死了6,000多名意大利士兵和水手,并在長達4個小時的血腥屠殺中,分批槍決了幾乎所有意大利軍官。而當時處于同盟國控制區域內的50萬意大利士兵則非常走運,他們被解除了武裝,最終被送回家鄉。但有65萬名意大利士兵淪為德軍戰俘,并在1943年12月被遣送到德國,充當強制性勞動力。雖然沒有被直接殺害,但他們的處境也極為不堪。戈培爾公開宣稱意大利人就是“一個懶惰成性的吉卜賽民族”。在希特勒看來,意大利人極度頹廢墮落。在眾多德國人眼中,意大利是軸心國的叛徒,因此對意大利人憤恨不平,并且,他們還將意大利人的背叛行為與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類似事件聯系起來,因為那時候意大利也曾臨陣倒戈。黨衛隊保安處匯報:
第三帝國境內所有地方以及任何一個帝國民眾階層中,都彌漫著一股針對某一個民族的仇恨之情,這個民族就是意大利民族。哪怕是對他們真正的敵人,德國民眾也沒有懷揣過如此強烈的敵意。人們感覺這就是命運,天意如此。但此前,意大利人通過他們自己任命的友好代表向德國一再信誓旦旦地許諾保證,事到如今卻再一次“卑鄙無恥”地背叛了他們,因此,德國民眾絕對不可能原諒意大利人。他們對意大利人的憎惡可謂深入到了骨子里。[94]
由于意大利違背了與德國的結盟,因此后者采取殘酷的報復,德國統治當局對意大利人尤為苛刻。就食物配額和總體待遇而言,意大利人的地位與蘇聯工人的地位并無二致。在位于埃森的克虜伯公司,意大利戰俘的體重在1944年的前3個月平均減輕了9千克,有的甚至瘦了22千克。同其他任何群體相比,意大利戰俘的死亡率都很高,僅次于蘇聯工人。[95]在這種惡劣的條件下,多達5萬名意大利戰俘不幸喪生。他們中每1,000人就有75人死亡,這是英國戰俘死亡率的5倍;事實上,在德國境內的西方國家戰俘中,意大利戰俘的死亡率是最高的。[96]
而在意大利境內,德國人開始大肆發泄他們對意大利人臨陣倒戈的憤怒,無緣無故地破壞公共財產,實施眾多報復行為。1943年9月26日,德軍在進入那不勒斯時遇到了一些輕微的抵抗,于是他們在當地大學圖書館的書架上澆滿了煤油,隨即將其付之一炬,毀掉了5萬卷書籍和手稿,其中許多都是孤本。兩天后,當圖書館的火焰仍在肆虐燃燒時,德國士兵又在諾拉(Nola)的各個檔案室里面發現了8萬卷書籍和手稿,這些書籍和手稿是為了安全起見而專門存放在這些檔案室的,現在也被他們點燃了,一同被燒毀的還有當地市民博物館的藏品,包括45幅油畫。空軍元帥阿爾貝特·凱塞林是德國駐意大利的一名軍事指揮官,他匆忙組織隊伍將存放在佛羅倫薩和其他一些城市博物館的藝術瑰寶轉移走,因為如果同盟國軍隊成功挺進意大利半島,那么這些城市都很有可能變為戰場。德國士兵和黨衛隊成員趁機掠奪宮殿和鄉間別墅中的珠寶、裘皮和銀器,或者將這些地方原來的主人逐出門外,強行將其占為臨時營房。侯爵夫人奧里戈(Origo)本是一名英美血統的婦女,她嫁給了一位意大利貴族,德軍撤退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別墅,并用這樣的文字描述映入她眼簾的場景:
德國人偷走了他們能看上的所有東西,毯子、衣服、鞋子以及玩具,當然,還有其他任何值錢的東西和食物,而且他們還故意破壞了許多對我們個人而言有價值的東西及那些有紀念意義的物品……我們的餐桌沒有被偷走,還在飯廳里面,隨處可見他們酩酊大醉留下的痕跡:空紅酒瓶以及摔碎的玻璃杯散落在我眾多的帽子旁邊,這些都是我夏天戴的帽子(他們很有可能還試戴過),還有鞋楦、玩具、倒得橫七豎八的家具,還有廁紙……馬桶里面塞滿了各種各樣的臟東西,而且每張餐桌上都攤著已經開始腐爛的肉食,使得本就令人作嘔的氣味愈發濃烈。到處都是蒼蠅。我們的臥室也一樣。[97]
德國士兵當時已經精疲力竭,而且其中許多人還曾在東部戰線打過仗,此刻,他們對一切都表現出一種冷漠的態度。奧里戈侯爵夫人的痛苦經歷也是當時許多意大利財產擁有者所遭遇過的。
就政治層面而言,德國人并未袖手旁觀。1943年9月,在新政府的命令下,被廢黜的獨裁者墨索里尼先是被帶到蓬扎島(Ponza),然后又被帶到另外一個島嶼上,最終被帶到意大利中部亞平寧山脈里的一個與世隔絕的滑雪場酒店里。此刻,墨索里尼已絕望至極,再加上疾病纏身,他有一次甚至試圖自殺。而與此同時,希特勒也開始組織對墨索里尼的搜索救援行動,他已下定決心,絕不能讓自己的盟友落入英美人的手中,因為那必將使自己的名聲受到嚴重破壞,而且還會讓他陷入尷尬的處境,他必須將這些可能性排除在外。如黨衛隊保安處所匯報所說,他非常清楚一個事實——許多德國民眾都認為,如果墨索里尼的政權可以在一夜間傾覆,那么希特勒的政權也有這個可能性。無論如何,他必須重建這位意大利獨裁者的傳奇。墨索里尼的倒臺給德國民眾的士氣帶來了災難性的打擊,7月底,德國國內出現了這樣的報道,說民眾將此次事件看作是戰爭的又一個轉折點,而且絕大部分民眾此刻也開始聽天由命,認為再也看不到“真正的出路”,因此,希特勒必須采取措施來控制墨索里尼垮臺所帶來的一系列負面影響。[98]要找到墨索里尼被囚禁的具體位置并非難事——這個信息已經通過無線電通信截獲了。他所在的酒店有一大群武裝憲兵把守。但上級指示這些憲兵,要他們行事務必謹小慎微,而且此刻意大利正處于德國人的占領之下,無論如何,這些憲兵都極不愿意冒犯意大利半島的新統治者。如此一來,實施救援行動看來是很有希望的。[99]
奧托·斯科爾茲內(Otto Skorzeny)是一名奧地利籍的黨衛隊軍官。在他的率領下,1943年9月12日,一支由空降兵組成的突擊隊在對墨索里尼所在的區域進行了一番空中偵查后,搭乘滑翔機悄無聲息地越過山頂,然后,突擊隊員們跳傘空降到墨索里尼被囚禁的酒店,任他們搭乘的飛機墜落到附近的山中。在五分鐘的時間里,他們就將這座建筑群翻了個底朝天,沒有開一槍。斯科爾茲內找到了墨索里尼,并告知他自己是希特勒派來的。突擊隊員在酒店門前一片傾斜的狹小草地上整理出一條降落帶,并呼叫了一架小型的施托克(Stork)偵查聯絡機,這種飛機能夠以極慢的速度著陸。墨索里尼迅速被帶上飛機,然后被帶到了羅馬,經羅馬再被帶到了希特勒位于拉斯滕堡的現場指揮部。面對眼前這個顯然已經精疲力竭的人,希特勒感到很失望。但他還是成功說服這位前意大利獨裁者在意大利北部組建傀儡政權,以小鎮薩羅(Salò)為政權根據地。在納粹黨的慫恿下,他在薩羅將五名法西斯領導人以叛國罪的名義審判并予以處決,其中包括他的女婿兼前外交大臣加萊亞佐·齊亞諾(Galeazzo Ciano),這五個人都曾在法西斯大委員會的投票中給他投了反對票。但他的政權很快就陷入一片混亂,充斥著暴力、腐敗和恐怖。而與此同時,斯科爾茲內的英勇功績則令德國民眾歡欣鼓舞,而這也是此次營救行動本身的意圖。據報道,人們都說這充分證明了德國仍然有能力采取突然行動,以意想不到的巧妙方式擺脫困境。[100]
二
德國接管意大利并在薩羅建立的法西斯傀儡政權,使意大利境內的4.3萬名猶太人(其中有3.4萬都位于德國占領的區域)陷入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1938年,意大利開始執行依照德國《紐倫堡法案》而制定的種族法律,自此,猶太人就遭到了意大利法西斯政權嚴重的政治歧視。但意大利從未出現過嚴峻或普遍的反猶主義情緒。事實上,在希臘、法國南部和克羅地亞等地區,意大利軍隊還曾盡力保護猶太人,使其免遭殺害和驅逐。而現在,這種保護再也不可能了。德國人首先開始實行了大規模的搶劫。德軍占領羅馬后不久,黨衛隊保安處駐意大利首都的總負責人赫伯特·卡普勒(Herbert Kappler)就下令,要求猶太社區在36小時內給他們送來50千克的黃金。他向猶太社區的領導人保證,如果猶太社區滿足了他們的要求,那么猶太人就不會被驅逐。盡管希姆萊確實是在1943年9月12日就給卡普勒打了電話,要求他組織驅逐意大利猶太人的行動,但黨衛隊保安處駐意大利的這位總負責人卻認為,意大利警察此刻給他們構成的安全威脅要嚴重得多,他決定,如果可能的話,他打算組織自己相當有限的人力,率先對付這些意大利警察。1943年10月7日,猶太社區的領導人們準備好黃金并交付給了卡普勒,卡普勒將其運往位于柏林的帝國保安總局,而與此同時,阿爾弗雷德·羅森貝格的部下也來到了羅馬,開始將猶太社區圖書館的館藏裝進兩節火車車廂,然后運往德國。這一明火執仗的搶劫在羅馬猶太人中引起了普遍的驚恐,德國人肆無忌憚地劫掠,完全不受任何懲處,這令他們駭然不已。該現象對猶太人自身的安全來說似乎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事實上,不久之后就有54名猶太人在位于意大利極北地帶的馬焦雷湖(Lake Maggiore)區域被黨衛隊部隊殺害了,而且梅拉諾(Merano)和的里雅斯特的猶太人也開始遭到驅逐。1943年10月6日,特奧多爾·丹內克爾在一支武裝隊伍的護送下抵達羅馬,他奉柏林方面的命令前來取代卡普勒,以抓捕猶太人,并將他們送到奧斯維辛集中營處死。[101]
特奧多爾·丹內克爾的到來引起了羅馬城內德國高層官員的高度重視。德國外交部的臨時代表艾特爾·默爾豪森(Eitel M?llhausen)以及羅馬地區的德軍總負責人阿爾貝特·凱塞林元帥與卡普勒站在了同一陣線上,向柏林的外交部施壓,要求不要“徹底清除”猶太人——默爾豪森于1943年10月6日在給柏林方面發去的一封電報中曾魯莽地使用過這一字眼——而是讓他們去修建防御工事。而且,新任命的德國駐梵蒂岡大使恩斯特·馮·魏茨澤克向德國外交部警告道,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若驅逐運動按計劃在教皇庇護十二世的眼皮底下展開,教皇可能會發出公開抗議。為了避免這一不利局面,馮·魏茨澤克也建議說,讓猶太人就在意大利境內從事勞動工作,這樣的處理方式可能更可取。希特勒很快便做出了回應。1943年10月9日,外交部以極其肯定的口吻通知默爾豪森,告訴他里賓特洛甫依然堅持決定,“基于元首的指令”,羅馬的猶太人將被帶走,默爾豪森不能再“干涉任何猶太人相關事宜”,這些都由黨衛隊來處理。[102]這徹底否決了他們的反對意見。1943年10月16日,在德國常規軍的支持下,丹內克爾的黨衛隊抓捕了1,259名羅馬猶太人,其中包括200名還不滿10歲的兒童。絕大部分被捕者都是婦女。丹內克爾釋放了其中的29名囚犯,有的因為不是意大利人,有的因為是“混血種族”,還有的是因為配偶是非猶太人,而剩下的人則都被送往了奧斯維辛,到戰爭結束時,他們中僅有15個人幸存下來。許多猶太人在非猶太裔意大利人的幫助下都藏匿起來了,這些意大利人對德國人的暴行感到震怒不已。數千名猶太人躲到了梵蒂岡城中,或躲到了羅馬其他地方的寺院和女修道院中,但馮·魏茨澤克的預言(教皇會發表公開抗議)并未發生;教皇本應以身作則,發出抗議,成為意大利民眾的表率,如此一來,德國方面或許會因為擔心引發公眾反抗而停止暴行。但教皇卻怕這種公然的譴責或許會讓教會甚至是梵蒂岡本身陷入危險的境地?!读_馬觀察報》(Roman Observer)是梵蒂岡的官方報刊,它隨后刊登了一篇文章,頌揚教皇努力減輕戰爭所造成的傷害,但這篇文章只是泛泛而談,措辭含糊,所以正如馮·魏茨澤克所指出的那樣,幾乎沒有人真正認為里面所談及的事情與猶太人問題有絲毫關聯。[103]
在意大利北部,墨索里尼的法西斯政權還在茍延殘喘,當地政府下令將全部猶太人關進集中營。1943年12月,警察開始抓捕威尼斯的猶太人,并在1944年8月和10月份的時候再次實施了抓捕行動,將他們從養老院、醫院以及他們各自家中趕了出來。第二次和第三次的抓捕行動與第一次又不同,后兩次有德國人的參與,那些最虛弱不堪的囚犯被直接殺死,剩下的則被送到了奧斯維辛。1944年,總共又有3,800名猶太人被遣往了奧斯維辛,而與此同時,從東部調來的奧迪洛·格洛博奇尼克還在亞得里亞海海岸圍捕了4,000名猶太人和游擊隊員,然后將他們送到的里雅斯特附近的集中營殺害,其中一些人是在移動氣罐車里被毒死的。[104]盡管如此,還是有80%左右的意大利猶太人得以在戰爭中幸存,這尤其要歸功于非猶太裔的意大利普通民眾,因為正是他們對猶太人施以了援手。[105]德國占領意大利這一事實立即促發了眾多游擊隊的成立,截至1943年年底,游擊隊員的數量就達到了1萬人,而到了1944年10月份時,這一數量則增長到了10萬。他們中大約一半的人都是共產黨員,而除他們之外的其他游擊隊員之間基本上沒有什么團結性可言,也沒有任何協作。游擊隊的四處活動再加上薩羅政權的煽動慫恿,一系列反游擊隊的組織也應運而生;這些組織的成員在農村地區到處游蕩,搜尋薩羅政權的敵人,展開血腥的報復行動。此外,黨衛隊的隊伍也加入了報復行動。1944年3月24日發生了一起臭名昭著的事件,黨衛隊的隊伍在羅馬圍捕了335個市民,其中包括72名猶太人,并將他們帶到了阿爾帖亭(Ardeatine)洞穴(一處早期基督徒地下墓穴迷宮),命令他們跪下,然后朝著他們后頸射擊。這次行動純粹是出于報復,因為就在前一天,黨衛隊遭到了游擊隊的一次小規模攻擊。隨后還發生了接二連三的屠殺行動,而且所有的屠殺行動打的都是同一個幌子,其中在馬爾扎博托(Marzabotto)屠殺中,共有771人被槍殺。據估計,在與法西斯或德國警察、準軍事組織、黨衛隊以及陸軍分隊的激戰中,共有近4.5萬名游擊隊員遇難,還有近1萬人在報復行動中喪生。[106]普里莫·萊維(Primo Levi)是在這些行動中被捕的游擊隊員之一,他是一名年輕的工業化學家。為了避免被捕,他逃到了阿爾卑斯山脈的山麓丘陵中,然后加入了一個自稱為“正義與自由”的團體。在被法西斯民兵組織抓獲后,他承認了自己的猶太身份,然后被帶到了摩德納(Modena)附近專門關押猶太人的福索利(Fossoli)拘留營,隨后又被帶到了奧斯維辛。他在奧斯維辛被囚禁了幾個月,多虧他懂德語,同時還得到了一名意大利獄友的幫助,才得以幸存下來。1944年11月,萊維又被轉移到莫洛維茨集中營,在那里,他在科學方面的專業知識派上了用場,被派去參與生產丁納橡膠的項目。戰后,他在自己的著作《如果這是一個人》(If This Is a Man)以及其他出版物中記錄了大量的回憶和思考,他作為一名親歷者,以詳細而精微的筆法將這段經歷描繪出來,吸引了全世界的注意。[107]
與此同時,同盟國軍隊繼續沿著意大利半島由南向北緩慢挺進。在他們的行軍路線中有一塊沼澤地,名為蓬蒂內(Pontine)沼澤,20世紀30年代時,墨索里尼以高昂的代價把這塊沼澤地抽干,將其改造為耕地,并讓一戰中退伍的10萬名軍人及其家屬在此定居,還在那里建造了5個新城鎮和8個村莊。為了減緩同盟國軍隊的行軍,同時也為了向背叛他們的意大利人實施進一步的報復,德國人決定將這塊土地變成之前未開化的樣子。埃里?!ゑR丁尼(Erich Martini)和恩斯特·羅登瓦爾特(Ernst Rodenwaldt)是兩名瘧疾方面的醫療專家,都在柏林的軍事醫學科學院(Military Medical Academy)工作。意大利投降后不久,他們兩人就來考察過該區域。而且,他們均得到了希姆萊的黨衛隊祖先遺產學會(Ancestral Heritage)的鼎力支持;馬丁尼還是該機構達豪分部的顧問委員會成員。他們二人指導德軍關閉了之前將這片沼澤地抽干的抽水泵,如此一來,到冬季末的時候,這片土地就會再次陷入深達30厘米的水中。隨后,他們還無視意大利醫學專家的呼吁,將抽水泵掉轉方向,把海水抽入了這片區域,并且還摧毀了防止高潮期間海水灌入的防潮閘門。在他們的指揮下,德軍炸毀了許多抽水泵,并將剩下的抽水泵運回了德國,同時,他們還破壞了用于防止排水道中生長植物的設備,甚至還在周圍地帶布上了地雷,以確保他們造成的破壞具有持久性。[108]
這些措施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將瘧疾重新帶到這片沼澤地來,因為馬丁尼本人在1931年時發現,只有一種蚊子能在鹽水、淡水和咸水環境中同等自如地生存和繁殖,這種蚊子就是羽斑按蚊(labranchiae),它是瘧疾的載體。由于洪水的淹沒,蓬蒂內沼澤區里只適合在淡水環境下生存的蚊子種類就此滅絕。如此一來,此刻在這片面積達9.8萬英畝的被淹沒土地上,正瘋狂繁殖的所有蚊種幾乎都是瘧疾傳播者。這與1940年的情形有天壤之別,那會兒這些物種正瀕臨滅絕。為了確保瘧疾能在這片區域肆虐傳播,馬丁尼和羅登瓦爾特的團隊將所有可利用的奎寧(專門用于治療瘧疾的藥物)都沒收了,將其送到與這片沼澤地相距甚遠的托斯卡納,藏在其中的一處秘密之地。同時,為了將目擊者的數量降到最低,德國人將沼澤區內的全部人口都撤走了,直到他們完成了所有預定計劃后才允許人們回到這片區域。許多人的房子被淹沒了,或者直接被摧毀了,因此不得不露宿街頭,很快,他們就淪為瘧蚊的受害者。這些瘧蚊到處都是,在堵塞的排水渠以及被炸彈炸出的坑中瘋狂繁殖。官方登記的數據顯示,1943年瘧疾感染人數為1,200例出頭,到第二年,這一數字就猛增為5.5萬例,而1945年時則有4.3萬例。據后來估計,1944年時,該區域瘧疾患者的真正數量應該接近當時官方數據的兩倍。一方面,他們沒有治療藥物奎寧,而另一方面,由于戰爭和意大利政府的名存實亡,醫療服務也陷入一片混亂,此外,他們的耕地遭到了嚴重破壞,食物補給相當匱乏,民眾因此營養不良,這導致生活在這片區域的貧苦民眾們都染上了瘧疾。德國方面蓄意采取這一措施,將其當作生物戰的手段,其目的不只是對付可能會途經這片區域的同盟國軍隊,也是對付生活在這里的近25萬名意大利人。此刻,德國人不再將意大利人視為自己的盟友,而將其看作劣等民族,由于他們做出拋棄軸心國事業的背叛行為,因而必須受到最殘酷的懲罰。[109]
三
此刻,同盟國軍隊已經徹底占領了地中海,這使他們對意大利的進攻成為可能。1942至1943年,英國和美國能隨意將他們的部隊調遣到北非、西西里島和意大利等區域。德國和意大利的海軍根本無力攻擊他們。20世紀30年代,希特勒本計劃打造一支水面艦隊,但截至1939年,已經建成的戰艦數量相對較少,因此,要實現這一宏偉計劃不太可能。戰爭初期,英國皇家海軍打敗了德國的“斯比伯爵號”(Count Spee)袖珍戰列艦,迫使其駛離了烏拉圭海岸。1940年2月16日,另一支皇家海軍隊伍登上了駛離挪威的德國監獄船“阿爾特馬克號”(Altmark),解救了上面300名被俘的英國水手。正如我們所見,在對挪威的進攻中,還有更多的德國戰艦遭到了沉重打擊。德國海軍一直沒能建成一艘航空母艦,所以,從地面基地出發的轟炸機由于受到作戰半徑的限制,它們空襲英國戰艦的破壞力頗為有限。同盟國護航艦隊在駛向俄羅斯位于北極地區的港口時,德軍以挪威為基地的飛機的確對其發起過攻擊,但這些飛機的補給明顯不足。因此,要對其造成大規模的破壞還是要靠德國戰艦。海軍指揮官雷德爾元帥派出主力艦去攻打英軍,但結果卻喜憂參半。一艘名為“俾斯麥號”的新型戰列艦擊沉了英軍的“胡德號”(Hood)戰列巡洋艦,并且還重創了“威爾士親王號”(Prince of Wales)戰列艦,但1941年5月27日,一艘英國飛行艇發現了“俾斯麥”號戰列艦并將其擊沉。1941年6月13日,“呂佐號”(Lützow)袖珍戰列艦被魚雷擊中。第二年初,“沙恩霍斯特號”戰列巡洋艦和“格奈森瑙號”戰列巡洋艦從法國出發前往挪威,結果當它們悄悄穿越英吉利海峽的時候,被英軍魚雷擊中,因而報廢。此刻,德國方面還剩下一艘戰列艦,名為“提爾皮茨號”(Tirpitz),這艘戰列艦在挪威海域內受到過多次襲擊,現已是傷痕累累,但一支英國突擊隊突然襲擊了位于圣納澤爾(St. Nazaire)的港口,摧毀了大西洋地區這唯一一個能夠維修“提爾皮茨”號戰列艦的碼頭。1943年9月,這艘戰列艦又遭到了英國小型潛艇的襲擊,隨后又遭到了轟炸,最終徹底報廢。海戰的教訓再清楚不過,傳統海軍力量是無法取勝的。而在這期間,雷德爾元帥仍一直提倡水面攻擊這種傳統的作戰方式,因此,1943年1月30日,他被匆忙罷免,取而代之的是海軍司令卡爾·鄧尼茨,他是潛水艇艦隊的總指揮官。希特勒本打算不再將德國海軍剩余的大型戰艦用于海戰,而是將這些戰艦上的槍炮用來防守海岸線,而鄧尼茨司令在新上任前才剛說服希特勒,讓他打消了這一念頭。[110]
事實上,長期以來,希特勒一直集中資源建造U艇。然而,在戰爭初期,一方面由于銅和橡膠等關鍵原材料的匱乏,另一方面因為德國調集資源準備從陸路入侵法國,所以鄧尼茨建造600艘U艇的宏偉計劃根本不可能實現。事實上,從戰爭爆發之初到1940年夏天,他們僅建成了20艘U艇。一艘德國潛水艇潛入英國位于斯卡珀灣(Scapa Flow)的海軍基地,在那里擊沉了“皇家橡樹號”(Royal Oak)戰列艦,德國方面對此大張旗鼓地進行了宣傳報道。但更嚴峻的是,盡管德國U艇的數量相當有限,但他們卻立即對同盟國的海運發起了水下進攻,意圖切斷對方的物資補給。而且,德國方面還成功破解了英國用于無線電發送的情報密碼,這對他們的進攻而言無異于如虎添翼。截至1940年3月,德國的U艇已經擊沉了英國近68萬噸的海運物資。這引起了倫敦方面的高度恐慌。然而,這也只是英國海運物資的極小一部分。由于各種折損、拋錨以及長時間??吭诟劭谥羞M行修理,截至1940年夏天時,德軍在大西洋地區真正投入使用的U艇僅有25艘。要想切斷英國的跨大西洋物資補給線,這個數量遠遠不夠。[111]
德國的潛水艇不僅數量頗為有限,而且它們也不像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那樣具有明顯的技術優勢。它們大多數時候依然必須在海面上行駛,速度緩慢,而且很容易會被敵機發現。它們只能在水下停留相對較短的時間。此外,它們另一個劣勢就是沒有空中偵察的輔助,所以,它們只能憑借自己的力量發現對方船只。英國方面幾乎立即建立了一套護航體系,命令驅逐艦保護容易受到攻擊的商船。德國潛水艇在發射魚雷之前,不得不以目力來瞄準,他們焦急地搜尋著從英國船只上緩緩升起的模糊煙柱,試圖通過這些暴露自身位置的煙柱來定位遠在地平線之外的目標。對德國潛水艇而言,潛水只是一種防御策略,是到萬不得已才采取的措施,旨在躲避負責保駕護航的驅逐艦以及它們發射出來的深水炸彈。德國的U艇極其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而且U艇艦隊根本經不起折損,稍微損失幾艘,德國方面摧毀英國海上物資補給線的行動就會受到重創。[112]如果德國方面組織了大規模的U艇生產,那么U艇艦隊或許能在與英國的交手中占得上風。與建造水面艦艇相比,生產U艇的成本要低得多。1940年7月,希特勒下令,要求將U艇的月產量提高為25艘。然而,實際的生產進程卻相當緩慢。1940年年底時,與才智過人的士兵漢斯·邁爾—韋爾克一樣,一名觀察員不得不承認:“我們根本無法打敗英國的海上力量?!?span id="ouwryuj" class="math-super">[113]其他頭銜更高的人也持這一觀點。不久之后,希特勒還是將關注的重點轉移到了陸軍身上,因此,截至1941年3月,又交付的潛水艇數量僅為72艘。然而,就在這段時間內,這20多艘U艇又擊沉了英國200多萬噸的海運物資,他們任何時候都一起在太平洋海域搜尋目標。但是,英國方面隨后又進一步增強了護航體系,而且他們還成功破解了德國的無線電密碼,所以截至1941年夏天,英國每個月的海上物資損失減少到了10萬噸以下。[114]
在向美國宣戰后的頭幾個月里,德國的潛水艇潛伏在遠離美國海岸的海域以及加勒比海地區。當時,美國方面并未熄滅沿海城鎮的燈光,德國潛水艇借此機會擊沉了大量運送補給物資的船只,這些船只在穿越大西洋的時候沒有任何的武裝護航。截至1942年8月底,被擊沉的船只達到了485艘,它們所載的物資總共超過250萬噸。在1942年絕大部分時間里,德國方面由于使用了一套新的密碼,英國方面因此無法解讀德方的海軍情報——直到1942年12月時,這套密碼才被最終破解——而與此同時,德國方面卻能解讀英軍的無線電通信情報。僅1942年11月,同盟國方面被擊沉的海運物資就達到了驚人的86萬噸,其中72萬噸是被潛水艇擊沉的。截至此刻,德軍在海上的U艇數量已經從1942年1月的22艘猛增為100多艘。早在1942年6月27日時,德國的飛機和潛水艇就重創了駛往北極地區的PQ17護航隊,當時,這支護航隊正載著大量的軍用物資補給品前往蘇聯。倫敦的海軍當局誤以為“提爾皮茨”號戰列艦已經駛離港口前去攻擊PQ17護航隊,因此下令疏散護航隊中的貨船,結果39艘貨船中損失了26艘。同盟國方面從這次災難性的失敗中汲取了諸多教訓,在短暫中止后,北極地區的護航隊于1942年9月恢復運行,而護航隊這次則取得了更好的效果。同盟國方面試圖炸毀生產U艇的造船廠以及U艇停泊的港口,結果不僅計劃失敗,而且還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護航艦隊與德國潛水艇之間的這場戰爭被戲稱為“大西洋海戰”,雙方在1943年的頭4個月里展開了一系列的激戰,將這場戰爭推向了高潮,此刻,德國在北大西洋的潛水艇超過了120艘。[115]海戰的最終結果似乎難以預料。
但自1942年12月以來,英國方面便能再次解讀德國海軍的往來信號了,使自己的護航隊能避開正伺機襲擊它們的德國U艇。[116]德國潛水艇被迫四處搜尋同盟國護航隊的位置,這些潛水艇主要以較為松散的方式結對航行(“狼群戰術”),當其中一艘潛水艇發現敵軍船只時,其他潛水艇便隨即聚攏而來。而且自1941年以來,德國海軍還能截獲護航隊所使用的海岸至船只的無線電通信,這有助于他們的潛水艇成功找到護航隊,或者至少說可以幫助其弄清這些護航隊正駛向什么地方,這一情況一直持續到1943年6月,那時英國方面引入了一套新的密碼。使用狼群戰術的U艇相互之間通過無線電信號交流,但護送貨船的護衛艦隊截獲了它們的無線電信號。因為潛水艇在水下無法發送和接受無線電信號,而且在水中的航行速度也非常緩慢,所以他們絕大多數時候都在水面上航行,如此一來,他們就很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并遭到攻擊。而在水下的時候,敵軍也可以用回音探測手段將他們定位出來并用深水炸彈將其摧毀。通常情況下,潛水艇是在夜晚時分從水面發起攻擊的,所以護衛艦隊設計制造了一套探照燈系統,用來確定潛水艇的位置。自1943年以來,小型航空母艦開始護送貨船隊伍,這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尤其是對于北極地區的貨船而言。1943年2月,同盟國方面——最重要的是美國方面——所生產船只的載重總噸位首次超過了德國擊沉船只的載重總噸位。截至1943年5月,U艇的損失達到一天一艘,潛水艇指揮官越來越不愿意攻擊敵軍。1943年5月24日,海軍司令鄧尼茨認輸,并命令潛水艇艦隊駛出北大西洋。盡管德國方面仍在大規模地繼續制造U艇,也在命令生產更先進的新式潛水艇,而且海戰仍在進行,但這對同盟國橫跨大西洋以及穿越北冰洋地區的物資補給線而言,再也構不成什么嚴重威脅了。[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