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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厄運降臨”

在東部戰線,德國第6集團軍在斯大林格勒的敗北拉開了德軍持續失利的命運,僅僅兩年之后,隨著柏林方面的徹底潰敗,德軍也被完全終結。此次戰敗是東方戰場的決定性轉折點。[118]甚至在保盧斯以及他那精疲力竭的部隊投降之前,A集團軍群(南方集團軍群的另一支隊伍)也已經陷入荊棘。1942年夏天,因為紅軍的撤退,A集團軍群迅速挺進,穿越了高加索地區,而與此同時,蘇聯將領們正竭盡全力地組織增援部隊以及物資補給。到了秋初時分,德軍已疲憊不堪,數量也急劇減少,他們的物資補給線拉得過長,極不穩定,而且德軍還被細分為了很多個先鋒隊,這進一步削弱了他們的實力。截至1942年9月中旬,盡管德軍的挺進速度非常快,但他們離自己的目標——位于格羅茲尼(Grozny)和巴庫的油田——依然還有數百英里。威廉·李斯特元帥是A集團軍群的指揮官,他坦言,他不可能在冬天來臨之前將俄羅斯人逼退到山口以外的地方,因為他根本沒有充足的資源。得知這一情形后,希特勒怒火攻心,立刻罷免了李斯特,自己臨時接管了A集團軍群,盡管他完全沒有精力去現場視察軍事行動。希特勒仍然認為自己有能力占領里海地區的油田。但1942年時,他最終也不得不承認,要實現該目標無異于癡人說夢。紅軍也終于組織完畢,準備堅守他們的陣地。對很多德軍士兵而言,在芳香的果園、葡萄園以及大片的玉米田中行軍,再加上放眼望去,地平線上還有冰雪覆頂的遠山,這一切似乎都恬靜怡人。但在奧爾忠尼啟則市(Ordzhonikidze),他們遭遇了蘇聯軍隊的拼死頑抗,無法將其挫敗。11月2日,一名年輕的炮兵這樣寫道:“我們任何人都未曾經歷過如此艱難的日子。厄運已經降臨。”[119]11月14日時他又寫道:“我們在過去兩周的經歷簡直就是噩夢。”[120]德軍遭到了紅軍的圍困,他們拼死殺出一條血路,但他們除了撤退之外,無路可走。德軍的此次進攻不僅僅是被暫時中止,而是被徹底終結。[121]

蘇聯軍隊從斯大林格勒的西部殺來,這不僅切斷了保盧斯自己的第6集團軍,而且還威脅到德軍其他的戰略點,所以,此刻唯一的選擇就是撤軍。如果蘇聯軍隊成功占領羅斯托夫并封鎖高加索北部地區,那么A集團軍群也會淪為孤軍。此刻,希特勒將越來越多的精力放在了斯大林格勒上,他委任埃瓦爾德·馮·克萊斯特元帥為A集團軍群的指揮官。克萊斯特立刻就洞察出了A集團軍群有可能淪為孤軍的危險。1942年12月27日,馮·曼施泰因勸蔡茨勒向希特勒提出請求,希望希特勒允許德軍撤離高加索地區,最后希特勒極不情愿地批準了。或許他意識到了此刻第6集團軍正困在斯大林格勒不得脫身,再加上之前還往北部地區派遣過重要部隊,如此一來,要往高加索地區派遣增援部隊根本不可能。但不久之后他就改變了自己的主意,但為時已晚,因為蔡茨勒已經打電話給那邊的德軍下達了命令,他們已經開始撤退。相對疲憊的蘇聯軍隊窮追不舍,德軍一直撤退到頓河畔羅斯托夫,而紅軍在斯大林格勒取得勝利后又往西挺進,德軍因此被迫進一步撤退。[122]撤退強烈地打擊了許多德軍士兵的士氣。“當你知道為了攻占這些區域,我們做出了多大的犧牲和努力時,”1943年2月16日,阿爾貝特·諾伊豪斯在給妻子的家書中寫道,“你幾乎會掉下淚來。你絕對不可以去想這些事情……此刻,我們正經歷著一場名副其實的危機,如果你沒有一顆虔誠堅定的心,你很可能失去堅持到底的勇氣。”[123]這是他最后寫的家書之一。結果不到一個月,也就是在1943年3月11日那天,阿爾貝特·諾伊豪斯因被紅軍的一發子彈擊中而喪命。[124]

德軍的一系列撤退使對戰雙方在東線開展下一輪戰爭成為可能,而且一定程度上東線開始趨于穩定。新的部隊又從西歐地區抽調過來了,而且與此同時,馮·曼施泰因也重新組織兵力,配備新的武器,準備發起一場反擊戰。1943年2月19日,南方集團軍群派遣兩支裝甲軍朝北挺進,粉碎了蘇聯的先遣部隊,重新奪取了哈爾科夫,而另一只裝甲軍則摧毀了更東邊的蘇聯裝甲軍。一個月后,春天來臨,冰雪融化,一切都變成稀泥,這迫使雙方都暫時停止采取進一步的行動。面對這些頗為有限的軍事成果,希特勒和德國軍隊領導層并未抱有更大的幻想。在斯大林格勒戰敗后,盡管納粹領導層依然一如既往地夸大其詞,吹噓造勢,但他們都清楚地認識到,在東部戰線上,德國已經轉向了防御的被動地位。此刻,德軍最首要的任務就是保住對頓涅茨盆地內重工業區的控制權,因為里面有豐富煤炭和礦石儲藏,這些都是關鍵資源。希特勒告訴德軍將領們,失去了對該區域的控制權也就輸掉了整場戰爭。[125]現在,德軍需要采取一次戰略性進攻,以盡可能少的兵力和軍備損失來充分削弱紅軍力量,防止紅軍在夏天發起一場有效進攻,這樣,德國前線現在面臨的棘手問題就能被解決。完成這一戰略性進攻的可能性甚為有限。此刻,紅軍在東部戰線的兵力幾乎是德軍的2倍,而且他們的大炮數量也是德軍的3倍,甚至是4倍,德軍將領們對此心知肚明。這種形勢下,在哪里發起一場戰略性進攻才最穩妥保險呢?與之前在莫斯科的情形如出一轍,德軍將領們此刻各執己見,莫衷一是,無法做出一個統一的決定。是否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鞏固德軍在意大利和西部地區的防御力量都更為重要,就這一問題,國防軍最高統帥部和陸軍總司令部發生了分歧。最終,希特勒還是不得不自己做出決定,這一點也與之前在莫斯科的情形一樣。希特勒下令,德軍將進攻庫爾斯克,因為那里有一塊突出之地,蘇聯一部分前線部隊就在這個地方,這給了德軍一個可乘之機,可以對其實施經典的包圍戰術。[126]

在等待雪泥變干、地面變硬期間,德軍指揮官們調遣了大量新設計制造的虎式坦克和豹式坦克,還有其他的重型裝甲武器——尤其是另一種名為斐迪南坦克殲擊車的新式武器——以及戰斗機,以便為攻打這塊突出之地做好準備。馮·曼施泰因想要在紅軍備戰之前迅速調集援軍,但此刻,鐵路系統在將援軍送往前線的轉移過程中遇到了重重困難,而且游擊隊還不停地攻擊運輸車輛,這令馮·曼施泰因沮喪不已。瓦爾特·莫德爾(Walter Model)元帥是第9裝甲集團軍的指揮官,此刻,他的軍隊駐扎在庫爾斯克北部。他反復警告道,他的軍隊實力太弱,無法執行“堡壘行動”(Operation Citadel)——這一計劃的代號——中他所負責的那部分任務。因此,希特勒推遲了此次進攻,給他時間增強軍隊實力。但庫爾斯克這個地方太容易受到攻擊,敵軍號角極有可能從這里吹響,這一點人盡皆知,所以紅軍也調來了大量的援軍以及裝甲武器。此外,蘇聯的情報機構不僅已經成功截獲了德軍將從哪里發起進攻的信息,并且還得知了他們將何時展開行動。德軍原本打算發起一場突擊戰,而此刻,對這場突擊戰至關重要的出其不意性已經喪失了。結果證明,這給德軍帶來了致命性的打擊。[127]

到了7月初,軍隊已經集合完畢,他們將奔赴一場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陸戰。關于這場戰爭的數據可謂駭人聽聞。在庫爾斯克會戰——包括堡壘行動和蘇聯發起的兩場反攻戰——中,雙方總共投入了400多萬兵力、6.9萬門大炮、1.3萬輛坦克和自行火炮以及近1.2萬架戰斗機。在起初的“堡壘行動”攻擊中,紅軍的兵力幾乎是德國兵力的3倍(142萬6,352人對戰大約51.8萬人)。德國方面只有2,365輛坦克和自行火炮,而蘇聯調動的同類裝甲武器則多達4,938輛。蘇聯防御力量總共擁有31,415門各種各樣的大炮,其中包括火箭發射器,這一數量驚人的大炮構成了一道德軍難以穿透的火力墻,而與此同時,德軍能夠調動的大炮僅有7,417門,根本不可能攻破蘇聯的防御。此外,德軍早就喪失了在東部戰線的空中主導權,他們在東部戰線僅留下了1,372架戰斗機,而對手的戰斗機數量則多達3,648架,所以,德軍不可能重掌空中霸權。除了上述裝備及兵力投入之外,紅軍還在附近部署了大量的儲備兵力和武器裝備,如果有必要的話,可以隨時投入戰爭。莫德爾意識到這一點后,他刻意沒有命令大規模的裝甲部隊參與作戰,唯恐蘇聯方面會調動他們的儲備兵力來給自己的后方造成威脅。在整個戰爭區域,紅軍總人數是德軍總人數的3倍,紅軍坦克與裝甲武器的總數也是德軍的3倍,紅軍的大炮總數是德軍的5倍,紅軍的飛機總數是德軍的4倍。而且,同之前的對峙相比,紅軍在此次對戰中,準備工作和組織工作都有了長足的進步。[128]

1943年7月5日早上,德軍從這塊突出之地的兩翼同時向其發起進攻,但俄羅斯人已經做好應戰準備了。在連續3個月的搶工中,30萬名征召民眾幫助蘇聯軍隊建造好了縱深達300千米的防御體系,包括帶刺的鐵絲網、深邃的壕溝、反坦克塹壕、掩體、安放機槍的防御性炮臺以及交叉排列的總共整整8行火焰噴射器和大炮。他們埋藏了近100萬枚地雷,在有的區域,甚至每一千米就有3,000多枚地雷。德軍的一名裝甲部隊指揮官評論道:“在庫爾斯克發生的一切簡直難以置信。打仗以來我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情況,以前沒有,以后應該也不會有。蘇軍防御體系的縱深簡直難以想象。我們每次拼死苦戰地突破一個據點后,又面臨一個新的防御點,無窮無盡。”[129]盡管如此,戰爭的發展局勢對紅軍也極其不利。一名被捕的德國士兵給蘇聯炮兵提供了虛假的德軍進攻時間,在該信息的誤導下,蘇聯炮兵率先開火,因此,這向德軍暴露了一個事實,即蘇聯炮兵已經知道了他們將發起進攻。此外,蘇聯轟炸機突然起飛,打算對德軍機場實施一場突然襲擊,那里停放著德軍大量的戰斗機。但德軍的雷達發現了這些轟炸機,因此,德國空軍命令他們的戰斗機緊急起飛;德軍戰斗機擊落了425架蘇聯飛機,而他們自己僅損失了36架飛機。因此,盡管在這片區域內蘇聯空軍在實力上遠勝德國人,但德軍卻暫時性地取得了這里的空中主導權。[130]

與此同時,在北部地區,瓦爾特·莫德爾元帥的第9裝甲集團軍正逐漸推進。他深知,在他的后方有大量的蘇聯儲備軍,而且對方的軍事實力具有明顯優勢,因此,他一反常態,變得遲疑不決。為了盡可能地保存自己的坦克部隊,他沒有調遣坦克部隊去突破蘇聯深厚的防御體系,而是命令它們緊跟在步兵后面。如此一來,莫德爾的行軍速度就變得很慢,隨后,由于四處開花的地雷,莫德爾的坦克部隊也開始受到損失。在經過5天的鏖戰后,莫德爾的軍隊被迫停止了行軍。[131]在南部地區,馮·曼施泰因的裝甲軍規模大得多,他有200多輛虎式坦克和豹式坦克,他調遣裝甲軍以經典的作戰方式去進攻蘇聯的防御體系。但同樣,蘇聯方面的地雷區減緩了裝甲軍的推進速度,僅在第一天,馮·曼施泰因就折損了25輛坦克。而且,另外45輛豹式坦克也出現了機械故障,這再次證明,在徹底測試完成之前就將新式武器投入使用存在著極大的風險。盡管如此,重型虎式坦克對外界破壞力有著強大的抵御能力,而且,甚至連豹式坦克也很快證明,與蘇聯的T-34坦克相比,它們具有更大的優越性,能夠在兩千米以外的地方將對方擊成碎片。馮·曼施泰因與霍特的部隊穩步挺進,而蘇聯將軍們則開始陷入恐懼。他們決定,為了起到有效的保護,將把很大一部分坦克埋在地底下,覆蓋到連坦克車身頂的回轉炮臺也在地下。這給德軍的坦克造成莫大的困難,因為如此一來,它們必須靠得非常接近才能摧毀蘇聯的坦克。蘇軍坦克的隱藏工作做得極其出色,很多時候,德軍的虎式坦克和豹式坦克直接就從它們上面開過去了,然后蘇軍坦克從后面近射程地將德軍坦克摧毀。南部地區的進攻速度也開始減緩,而且由于莫德爾的軍隊在北部受到了圍困,大量的戰斗機也因此被調到北部戰區去了,這讓南部地區的進攻陷入了愈發被動的境地。盡管困難重重,馮·曼施泰因的軍隊還是于1941年7月11日突破蘇聯的防御體系,接近他們的第一個主要目標——普洛霍羅夫卡(Prokhorovka)小鎮。[132]

在這里,蘇聯將領們發起了一場反擊戰,旨在包圍并殲滅德軍。帕維爾·羅特米斯特羅夫(Pavel Rotmistrov)是蘇聯坦克部隊的主將,他派來了新的增援力量,增援力量有800多輛坦克,他們從后方出發,僅僅花3天時間,就挺進了380千米。他仍然將其中一部分坦克留作儲備力量,派遣其中的400輛坦克從東北方向出發,另外200輛坦克從東部出發,朝著已被戰爭折磨得疲憊不堪的德軍駛去,面對如此攻勢,德軍始料未及。德國方面僅有186輛裝甲車輛,其中坦克只有117輛,正面臨著被徹底殲滅的命運。但是一方面,連續三天的長途跋涉讓蘇軍的坦克駕駛員疲倦不已,而另一方面,他們可能因為喝了太多的伏特加而異常興奮——紅軍士兵經常如此——所以他們竟然沒有注意到一個巨大的、深達4.5米的反坦克塹壕,這是蘇聯先鋒隊前不久挖掘的,是朱可夫備戰計劃的一部分。蘇軍前面幾排的T-34坦克直接就掉進了這個塹壕,緊隨其后的坦克終于意識到了這一危險,因此立刻驚慌地朝旁邊打方向,一輛接一輛地撞在一起,德軍朝其開火后,這些坦克瞬間就被火焰吞滅。截至當天日中的時候,德軍匯報說,戰場上被摧毀或遺棄的蘇聯坦克多達190輛,其中一些還在燃燒。這個數字大得讓人難以置信,所以德軍的一名高級將領還親自前來核實。如此慘重的坦克損失令斯大林震怒不已,他威脅說要以軍法審判羅特米斯特羅夫。尼基塔·赫魯曉夫是羅特米斯特羅夫的一名指揮官員兼該區域的高級政治人民委員。為了自保,羅特米斯特羅夫將軍聽從了赫魯曉夫的建議,稱這些坦克是在與德軍的一場大規模戰爭中折損的,還說英勇的蘇聯軍隊同時也摧毀了德軍400多輛坦克。斯大林的原本意圖是讓羅特米斯特羅夫的部隊去與德軍作戰,而此刻卻不得不接受他們的這一份報告。后來流傳著一個經久不衰的傳奇故事,那就是發生在普洛霍羅夫卡的這場戰爭是“歷史上最偉大的坦克戰”,而這個傳奇便濫觴于此。但事實卻是,這是歷史上最慘重的軍事失敗之一。蘇聯軍隊總共損失了235輛坦克,而德軍僅損失了3輛。盡管如此,羅特米斯特羅夫仍然成了一位英雄,今天,普洛霍羅夫卡那里還立著一座巨大的紀念碑。[133]

由于希特勒下達了重新部署兵力的命令,所以那些被調走的德軍坦克再也不會被重新填補。德軍在地中海地區的局勢急劇惡化,而且最重要的是,同盟國軍隊在1943年7月10日時登陸了西西里島,因此,德國元首堅信,當務之急就是命令重要部隊——尤其是正在參與“堡壘行動”的裝甲師——撤離東線,將他們轉移到意大利半島,為抵抗同盟軍即將發起的進攻做好準備。而馮·曼施泰因卻仍然篤信,要在對庫爾斯克的進攻中取得一定戰果是完全有可能的,尤其考慮到蘇聯軍隊蒙受了慘重的損失。但1943年7月17日時,裝甲部隊的指揮官們接到了撤軍的命令。后來,馮·曼施泰因和其他德軍將領們都痛斥希特勒,埋怨他放棄了他們據說能取得勝利的良機。事實上,蘇聯雖然在普洛霍羅夫卡損失慘烈,但在庫爾斯克會戰中,蘇德雙方的力量懸殊實在太大,蘇聯這點損失根本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在整個“堡壘行動”中,德軍的損失相對較輕,德軍的坦克折損為252輛,而蘇軍則近乎2,000輛,德軍的大炮損失約為500門,而蘇軍則接近4,000門,德軍折翼的飛機為159架,而蘇軍則損失了近2,000架戰斗機和轟炸機,德軍的傷亡人數為5.4萬人,而蘇軍卻達到了近32萬人。“堡壘行動”遠未給德軍造成致命性的打擊,成為德軍的墳場——有時候人們是這樣描述的——這場戰爭只給德軍造成了相對較小的影響。但有一點卻是毋庸置疑,那就是這一行動充分證明了虎式坦克和豹式坦克要比T-34坦克優越得多。但這不能帶來本質性的變化,因為與蘇聯的同類武器相比,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少。“堡壘行動”的目標本來比較小,并非癡人說夢,但還是失敗了。此次失敗讓許多德國士兵都相信,在斯大林格勒失利后,他們不可能東山再起了。德軍在夏季發起的進攻有史以來第一次被挫敗,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德軍腹背受敵,面臨著兩線作戰的被動局面。[134]

然而,庫爾斯克會戰還遠未結束。1943年7月12日,當德國還在繼續進攻時,紅軍就已經發起了反擊戰。蘇聯方面又投入了100萬生力軍、3,200輛坦克和自行火炮、25,500門大炮和擲彈筒以及近4,000架飛機。這意味著,加上之前已經投入防御戰中的軍力,此刻,蘇聯方面投入的軍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龐大規模,具有壓倒性的優勢。具體而言,蘇聯投入的兵力超過225萬人,其中作戰部隊的兵力剛剛超過150萬人,坦克和自行火炮的數量為4,800輛,而大炮則多達35,200門。與在斯大林格勒取得勝利的紅軍軍力相比,紅軍這次的投入是那次的兩倍多。紅軍在數量上的優勢如此明顯,他們完全可以同時在東線的其他地方發起新一波進攻,而且對他們更有利的是,游擊隊還在德軍后方開展大規模的破壞行動,絆住了很大一部分德軍。但紅軍并沒有遵循經典的作戰原則,盡力突破德軍的戰線,然后以夾擊的方式將敵人圍困起來,相反,他們在前線大范圍地正面應戰,因此蒙受了慘烈的損失。截至1943年8月23日反擊戰結束時,紅軍在行動中傷亡和失蹤的人數多達1,677,000名,而德軍僅為17萬人;紅軍損失6,000輛坦克,德軍僅損失760輛;紅軍損失5,244門大炮,德軍僅損失700門左右;紅軍折翼的飛機超過4,200架,德軍僅為524架。總共而言,在1943年7月和8月,紅軍損失了近1萬輛坦克和自行火炮,德軍僅損失了1,300輛。[135]斯大林及其將領們如此無所顧忌地耗費他們的兵力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盡管德軍的損失要小得多,但他們也根本沒有能力承擔這一損失。1943年9月2日,步兵上將奧托·韋勒(Otto W?hler)承認道:

為了節約彈藥,我們不得不采取最艱難的戰術,但與此同時,敵人卻能給他們的大炮和擲彈筒提供無限量的彈藥。敵軍指揮官用之不竭的資源和兵力將我們的軍隊打得極為分散,我們根本不可能再保持自己的主要進攻戰線,僅僅只能通過安全小組往返巡邏來勉強將進攻戰線聯系起來……在今天早上的戰斗中,第39步兵師只有6名軍官和大約300名士兵……指揮官們向我匯報道,過度的疲勞讓士兵們產生了一股萬事都無所謂的漠然情緒,此刻,哪怕是實施最嚴酷的政策也不能取得想要的效果,無論是軍官們的以身作則還是‘輕言細語的鼓勵’都無濟于事。[136]

德國將領們被迫撤軍。對此,希特勒大發雷霆,他頒布了一連串的命令,要求他們堅守這一戰線。但形勢所迫,這根本就不可能,甚至連希特勒最信賴的指揮官瓦爾特·莫德爾也忤逆了他這位元首的愿望,采取了一系列戰術上極為高明的撤軍,以便盡可能地減少德軍的損失。隨著蘇聯軍隊向哈爾科夫挺進,希特勒命令德軍不惜一切代價務必守住哈爾科夫,但現場指揮官馮·曼施泰因和維爾納·肯普夫(Werner Kempf)*卻告訴他這完全不可能。希特勒直接罷免了肯普夫,但他的繼任者也給出了同樣的回應,因此,希特勒被迫同意撤離哈爾科夫。當德軍撤離庫爾斯克戰場時,他們遺留下的破壞如同世界末日一般。正如一名德國士兵所描繪的那樣,“這個戰場上的每一棵樹、每一叢灌木都被連根拔起,毀得面目全非,整片區域布滿了大炮的碎片、燒得滿目瘡痍的坦克以及被擊落的飛機……這簡直就是一幅幅世界末日的場景,此情此景會讓一個親眼看見它的人墜入絕望無助的深淵,除非這個人有鋼鐵般的意志”。[137]

庫爾斯克會戰發生于1943年7—8月,諾曼底登陸發生于1944年6月,在此期間的幾個月有時候被稱為戰爭中“被遺忘的一年”。[138]德軍將領們對自己所處的不利局勢洞若觀火,他們反復向希特勒提出行動自由的請求,如此一來,他們就能充分利用草原上廣闊無垠的空間來實施大規模的戰略行動,希望以此能切斷不斷挺進的蘇聯軍隊,并將其殲滅。然而,在希特勒看來,這純粹是他們因膽怯懦弱而想撤退的借口,而隨著時間的推延,希特勒愈發堅持要守住這條戰線。這意味著德軍的撤退愈發不是任何總體戰略的有機組成部分,而是突然的自發行為,是對有可能受到蘇聯軍隊圍困而做出的回應。很多時候,德軍作戰隊直接丟棄了他們的據點驚慌逃竄,而非有計劃地撤退。[139]在這整個期間,德軍幾乎總是在撤退,點燃并摧毀了他們撤退路上所遇到的一切。一名年輕步兵所在的隊伍撤軍時橫渡了第聶伯河,他向他在家中的妻子這樣描繪了當時的場景:

在河的另一邊,所有的一切都吞噬在已經燃燒了數天的熊熊大火中,你肯定知道,在我們撤離的那些區域內,所有的城鎮和村莊都被點燃了,甚至連村莊里最小的房屋也被點燃了。所有的大型建筑物都被炸毀了。留給俄羅斯人的是一片廢墟瓦礫。如此一來,他們的部隊就完全沒有可以吃飯歇腳的地方了。所以這是一幅恐怖而美麗畫面。[140]

正如這封信所體現的那樣,德軍表現出一股無法自拔的強烈破壞欲,這往往會導致紀律渙散,他們沖進各種建筑物中大肆搶劫,然后將其付之一炬,夷為平地。德軍這樣點燃建筑物只會暴露自己的目標,告訴步步逼近的蘇聯軍隊自己正往哪個方向逃竄,而且這些破壞工作浪費了德軍大量的時間和資源,他們本可用利用這些時間和資源來更好地組織防御工作。各德軍作戰隊紀律愈發渙散,他們的形勢一旦開始變得不利,還沒等指揮官下令撤軍,他們就開始自行逃竄。[141]

然而,德軍相互配合,還是挺住了蘇聯一次又一次不計成本的進攻,蘇聯軍隊在對德軍的正面進攻中損失慘重,是德軍的5倍,有時更多。德軍在指揮上更富策略,他們的戰略據點和縱深防御做好了充分準備,而且滲入地下的防御工事也已挖好,因此,只有到最后萬不得已的時候,面對蘇聯具有絕對優勢的兵力,他們才被迫撤退,之前,他們在前線的關鍵據點一次又一次地挺住了蘇軍的攻擊。[142]究竟是什么力量驅使德軍在吃了一次又一次的敗仗后依然堅持抗戰呢?那是因為他們愈發感覺自己是在為德國戰斗,而不是為希特勒或者納粹主義戰斗。他們對“布爾什維克分子”和蘇聯“劣等種族”懷有強烈的恐懼和憎惡,這使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要將其屠戮并滅絕。蘇聯方面無所顧忌地揮霍他們的士兵,這使蘇軍士兵的生命前所未有地一文不值。撤退的德軍愈是接近德國的邊境,他們愈是拼死頑抗,力圖捍衛德國,這與他們對納粹教條的效忠全無干系。與此同時,支持德軍的一股強大精神力量就是民族主義信念,在過去十年中,這股信念已經鍍上了越來越濃的納粹主義色彩。在納粹主義的浸淫下,此刻,強烈鄙夷斯拉夫人,極力宣揚日耳曼民族的優越性,而且更重要的是,欣然接受以暴力手段追求自己的目標,這一切都成為他們民族信念的題中之義。[143]

納粹主義思想和一種更傳統的民族主義思想完全融為一體,這在最年輕、資歷也最淺的士兵中表現得最為明顯,而在老一輩人,也就是軍官層中職位最高的那一群人中表現得最弱。大部分將軍——他們都出生于19世紀80年代——都屬于那種傳統的民族主義者。他們是在德國末代皇帝的統治下長大的,那時,他們理所當然地屬于統治階層,這個階層由軍官、貴族、高級公務員、新教神職人員、大學教授以及傳統商人組成。他們很多人都生活在鄉村地區或者小城鎮,只和其他軍官家庭或者當地精英分子的家庭有往來。如果他們是來自易北河東部普魯士的話,那么他們可能會非常恐懼有“半亞洲人”血統的俄羅斯人,害怕虎視眈眈的他們會立即入侵自己。這些軍官階層的人接受了長期的軍事訓練,這愈發堅定了他們對傳統價值觀、君主制價值觀以及民族主義價值觀的信念,而漫長的軍事訓練也進一步切斷了他們與社會其他群體的接觸。戈特哈德·海因里希將軍就是其中典型,唯一讓他與眾不同的就是他勤勤懇懇地寫了一本日志,細致入微地記載了他所目睹和經歷的風云事跡。海因里希1886年出生于波蘭邊境的貢賓嫩(Gumbinnen),1905年時他正式成為一名軍事學員,并參與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在一系列戰爭中,他不斷地在參謀部和軍事指揮部之間交替任職,以這種典型的晉升方式一路扶搖直上,1938年時被提拔為中將,1940年6月時被任命為上將,1943年1月1日再次被擢升為大將。終其一生,海因里希都生活在軍事精英階層的圈子里,對于德國的其他社會階層,他并不真正了解,更沒有與之真正接觸過。1918年11月時,與德皇威廉二世精英階層中其他成員的感受一樣,對他而言,整個世界都傾覆了。他將戰敗歸咎于國內大后方的一場猶太社會主義革命陰謀,因此,他不出意外地支持卡普政變,希望魏瑪共和國迅速倒臺,然后對德國的敵人們發起一場復仇戰。起初,在海因里希看來,希特勒的觀點是一種低俗的納粹極端主義,并對此疑慮重重,但希特勒大力支持重新武裝自己,同時還極力壓迫社會民主黨和共產黨,這深深地吸引并俘獲了海因里希。海因里希并非納粹思想家,但他的確開始崇拜希特勒,在與生俱來的因循守舊觀和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懷的驅策下,他開始追隨希特勒的政權。希特勒的目標是讓歐洲都臣服于德國,并以此為起點向大英帝國和美國發起挑戰,奪取全球霸主的地位,雖然與希特勒不同,海因里希仍然懷疑這一宏偉目標能否實現,但他依然鼎力支持希特勒。他的日志不僅包含了那種典型的自己對士兵們身心健康的種種關懷——他非常確定自己能理解他們的艱辛——同時也折射出他的狹隘思想,因為他認為軍人以及軍事行動永遠高于一切。他不經意地在字里行間中流露出對猶太人和斯拉夫人的偏見,這種偏見深深地根植于他及其他所屬階層的每一位成員。他對希特勒和他對自己心中德國理想的忠誠將驅使著他一直抗戰,幾乎直至戰爭的最后一刻。[144]

費多爾·馮·博克的生平經歷與海因里希的如出一轍,只不過相對而言,海因里希在事業上的成就更平淡無奇,而博克最終則被擢升為元帥。1880年,博克出生于一個軍事家庭,位于德國東部邊境的另一個小鎮庫斯特林(Küstrin)。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他在兩個前線上都曾戰斗過,而在整個魏瑪共和國時期,他都在部隊中服役。1938年,他率領第8集團軍挺進奧地利,隨后在1939年時又率領北方集團軍挺進波蘭。他結婚的時間比較晚,直到1936年,才娶了一位有子女的寡婦。盡管他活躍的軍事行動意味著他不得不與家人聚少離多,但他的婚姻似乎還是非常成功的。雖然博克非常欽佩希特勒,因為他重建了德國的民族自豪感和軍事威望,但博克本人絕不是納粹思想家。從他的戰爭日記中,我們可以看出他勉強算是一名職業軍人,對除了軍事行動和軍事規劃以外的事情,幾乎一無所知。他公開擁護君主制度。1940年5月,他在荷蘭逗留期間曾驅車前往多倫(Doorn),曾經的德皇,年邁的威廉二世此時在那里流放;但博克發現負責守衛德皇官邸的士兵們得到指令,不允許他進去拜訪問候。博克專業的軍事素養給他植入了一套基本信念,那就是絕對信奉戰爭法、尊重普通民眾、關心戰俘的福利待遇以及其他諸如此類的林林總總。例如,他認為淪陷區應該由軍事政府直接管理,因此他不喜歡黨衛隊插手其中。此外,他也關心納粹政府對法國和比利時淪陷區猶太人的政策,而且他的日記中沒有任何公開的,哪怕是含沙射影的反猶主義措辭。但博克也承認,希特勒會干預他自己軍隊所攻陷的區域;但無論如何,同具有軍事必要性的命令和規定相比,對他而言,這些問題都是次要的。他的全部時間和精力幾乎都花在了行軍打仗上,所以對于上述這些違背軍事規范的行為,他從未采取過任何措施。[145]

驅策德軍將領們堅持戰斗的因素除了他們的專業素養和保守的民族主義思想外,物質獎勵也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與其他國家一樣,納粹德國也設立一整套的榮譽和獎章制度,用以表彰戰爭中頑強作戰的勇氣。那些取得戰爭大捷的戰地指揮官們晉升得非常快,1940年,德軍在西部戰區取得勝利后,其中有12名戰地指揮官被提拔為元帥。但是,希特勒從未徹底信任過自己的軍隊,他只是把晉升視為一種手段,使高級軍官能聽從自己的意愿,哪怕他們根本不認同納粹意識形態。然而,本質而言,在軍官階層中,高級職位都把持在傳統貴族手中,所以,迅速地擢升其他人員對這一構成比例來說并不會產生任何影響。[146]晉升不僅意味著薪資的增長,而且還能帶來額外的獎勵,陸軍元帥或海軍元帥每個月的額外獎勵是4,000帝國馬克,而且無須上稅。通過其他途徑,希特勒用自己數量驚人的私人財產來進一步高額獎勵軍事將領,在這一點上,他毫不吝嗇。1941年4月24日是雷德爾元帥的65歲生日,當天,希特勒向他一次性捐贈了25萬帝國馬克,用以資助他建造新的府邸。通常情況下,這種禮物都是以謹小慎微的方式饋贈的,而且都是幕后操作。另一個例子就是1941年9月5日,為了慶祝威廉·里特爾·馮·勒布元帥65歲生日,希特勒通過自己的首席副官魯道夫·施蒙特(Rudolf Schmundt)送給了他一張25萬帝國馬克的支票。因為希特勒深知,勒布對自己開展戰爭的方式一向表現出批判否定的態度。這筆錢等于是給勒布吃了一枚定心丸,甚至在1942初,勒布因在莫斯科敗北而被罷免之后,他依然拿著這筆獎金四處打聽可供購買的房屋,在搜尋過程中,他一次又一次地向各種各樣的民事行政機構尋求幫助,最終在1944年時購買成功。

在此之前,希特勒曾于1940年提出入侵中立國比利時的計劃,勒布對此大失所望,于是,他開始試探軍事反對派的態度,這支反對勢力在陸軍參謀總長弗朗茨·哈爾德的領導下再次逐漸形成氣候。但這是勒布唯一一次接觸軍事反對派,自此以后,他與軍事反對派再無任何往來。其他一些軍官在60或65歲生日時也曾得到過這一金額的獎勵,他們包括格爾德·馮·倫德施泰特元帥、威廉·凱特爾元帥,以及漢斯—京特·馮·克盧格元帥。而諸如海因茨·古德里安和克萊斯特等人則獲得了價值不菲的莊園,或者是用以購買這些莊園的現金。古德里安獲贈的莊園位于代彭霍芬(Deipenhof,今格文博基[G??bokie]),據估計,這座莊園價值近150萬帝國馬克。古德里安曾極力批判希特勒的戰爭行為,但截至戰爭尾聲,因遭到強制退伍而返歸故里時,他已變成了一位將戰爭進行到底的堅決擁護者。毋庸置疑,希望從希特勒那里獲得如此昂貴的禮物,這一愿景影響了其他許多高級軍官的行為。這些人往往大肆地自吹自擂,四處聲稱自己如何發揚謙虛、正直、節儉等普魯士軍人的傳統美德,并稱自己懷有強烈的榮譽感。外交官烏爾里希·馮·哈塞爾早已對此不以為是,正如他所評論的那樣,“對于絕大部分將領而言,他們的仕途和元帥參謀們的意見更為重要,而他們本應持有的重要的實踐原則和道德價值觀則岌岌可危,隨時可拋棄”。[147]

在師級部隊里,資歷相對較淺的軍官雖然也表現出了師級部隊整個軍官群所具有的一些特征,但還是與之有一定區別,這些區別主要源自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們中大部分人的年齡都相對較輕。例如,在第253步兵師——有人曾就該步兵師做過詳盡的數據統計分析——中,僅有9%的軍官出生于1900年以前,8%的軍官出生于1900—1909年之間,整整65%的軍官出生于1910—1919年之間,剩下19%的軍官出生于1919年以后。而且,在該步兵師中,57%的軍官都將自己描述為新教教徒,僅有26%的軍官稱自己是天主教徒,這與他們麾下士兵的宗教信仰形成了鮮明對比,因為絕大部分士兵都是天主教徒,由此可見,在師級部隊內的這一軍事精英團體中,新教信仰占據了主導地位。當然,納粹思想對他們也產生了深刻影響,因為該步兵師中有12%的軍官都稱自己是“自然神論信奉者”,這是納粹政權所偏愛的一個模糊概念,不具有宗教色彩。大多數軍官都來自中層或中上層階級,受過良好的教育,有專業的知識技能,而且已經在部隊中服役了一定年份,其中不少人還曾在魏瑪共和國時期服役。他們中43%的軍官都加入了這樣或那樣的納粹組織。同普通士兵相比,他們更有可能因驍勇無畏而獲得嘉獎,他們的仕途也更加似錦如霞,當然,前提是他們能在戰爭中幸存下來。戰爭期間,他們中近一半的人都獲得了營長或者更高的軍銜,甚至連資歷最淺的人都有可能被擢升為上尉和少校。然而,這同時也意味著,與他們手下的普通士兵相比,他們被調配到其他師或被安排去執行其他任務的可能性也高出許多。[148]

對絕大多數普通士兵而言,在戰爭大部分時期,他們幾乎一成不變地在某一個工作環境里拼搏奮斗,這種穩定性令人驚訝不已。幾乎一半左右的德國士兵從來沒有執行過戰斗任務。他們或待在預備役部隊中,或在位于前線后方的淪陷區里從事安全工作,或者在行政、補給、支援或其他輔助工作中效力,門類繁多,不一而足。例如,每個坦克團不僅需要坦克駕駛員、坦克修理師,而且還需要專人負責補給汽油和彈藥,將坦克運往前線或是將其從前線運回,不斷跟蹤記錄坦克的最新位置。此外,總是有數量龐大的軍隊在接受訓練,還有不計其數的退役軍人在修養康復,他們由于各式傷病而被迫離開部隊。而另一半德國士兵則積極地投身于戰斗任務中,他們中80%的人都在步兵師中服役,因此,他們或許可以被視為武裝部隊中典型的作戰單位。從戰爭爆發到入侵蘇聯,德軍經歷了一段漫長的準備時期,在該時期里,他們擴充軍隊,開展了軍事訓練以及部署組織工作。而且,德軍在此期間的兵力損失也相對較輕,陣亡和失蹤的士兵共計13萬人左右,事實上,這只相當于德軍在整個戰爭中兵力損失總量的2.5%。通過將現有作戰師中經驗豐富的士兵抽調出來,將他們與剛征召入伍的新兵融合,不斷組建形成新的作戰師,可以確保高度的連續性。戰爭初期,德軍僅有90個步兵師,而到了1941年6月,這一數字就猛增為175個。大多時候,士兵們只是斷斷續續地投入真正的戰斗,都是一些持續時間很短的閃電戰,比如入侵波蘭、1940年在西部地區開展的一系列戰爭以及1941年在巴爾干半島取得的諸多勝利等,都是如此。這一切都意味著,相對而言,他們一直都是緊密團結的一個整體,在每個作戰部隊中,“同志們”之所以會彼此間相互忠誠,就是這份穩定的心理因素在起作用。[149]

但在德軍入侵蘇聯后,他們遭受了慘烈的損失,這種相對穩定性也因此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德軍管理層力圖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來減輕這些損失所造成的破壞。例如,他們極力確保新征召入伍的士兵與即將加入的作戰部隊的士兵來自德國的同一個地方,再比如,他們也會將那些完全康復的士兵送回到他們之前所在的兵團,如此一來,一個兵團的成員在社會和文化背景的構成上就會維持一種相對的同質性,從而(德軍管理層認為)增強每個軍團的凝聚力和戰斗力。而且,德軍堅持全方位的訓練,這也能確保他們隨時都能以一名合格戰士的姿態投入戰爭。盡管如此,德軍方面的損失不斷增長,所以他們根本無法徹底恢復到之前的兵力,而且事實上,有的兵團已經失去了有效的戰斗力。此外,自斯大林格勒戰敗以來,德軍又接二連三地遭受了一系列重創,他們的士氣也開始變得愈發低落。然而,截至1944年夏末,有一點是非常明確的,那就是盡管連連失利,但德軍在組織協調、排兵布陣和征募模式上依然保持著相對完整的狀態,沒有受到大的影響。因此,德軍的失敗不是源于他們組織無序或效率低下,而是因為紅軍在軍事和經濟實力上具有明顯的優勢(或者說德軍在北非、意大利以及后來諾曼底的失利中,英美兩國的軍事與經濟實力太過強大)。[150]

在這些步兵師中,究竟是哪些人在作戰呢?第253步兵師的士兵和士官們擁有非常廣的年齡分布。他們中19%的人生于1901年至1910年間,魏瑪共和國時期他們已經是成年人了;68%的人生于1911年至1920年間,而剩下約11%的人則生于1921年至1926年間,這后兩撥人的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均完全或一定程度上是在第三帝國社會規范和教育模式的熏陶下長大的。盡管隨著戰爭的不斷推進,德軍士兵的平均年齡在穩步下降,但最顯著的一個特征就是德軍的主體力量是出生于一戰爆發前不久或者一戰期間的那一代人。換言之,這支步兵師整體的性格特征、行為方式和精神面貌是由一群年齡介于25至30歲之間的年輕人決定的,其他步兵師也極有可能是這樣的情形。[151]從這一年齡結構中我們或許可以推論,這支部隊的絕大部分人——戰爭開始時有68%的人,快到戰爭結束時有60%的人——都是單身。年齡更長的那些士兵中,許多人已經有小孩了,因此,他們的作戰師指揮部通常情況下不會派他們奔赴最前線,而是更傾向于派上述這種沒有家庭牽掛的年輕人去執行最危險的任務。同樣,在與淪陷區普通民眾——尤其是婦女和兒童——的交涉中,婚姻和父親身份也很有可能是促使這些年長士兵們約束自身行為的重要因素。[152]

在該步兵師里,出生于一戰之后的士兵中有59%的人都是某個納粹組織的成員;在1916年至1919年間出生的士兵中,有69%的人都加入了國家勞役團(Reich Labor Service);而在1913年至1917年間出生的士兵中,有83%的人在1939年之前就已在武裝部隊服役了。這樣平均下來,截至戰爭爆發時,該步兵師里在1910年至1920年間出生的士兵中,有75%的人都曾加入過上述組織中的其中一個;事實上,他們中43%的人曾加入過不止一個組織。在抗戰的絕大部分時間里,正是這些年齡段的士兵們構成了該步兵師的中流砥柱。[153]而且,隨著戰爭的推進,德軍進一步加強了政治灌輸的工作,所有的軍官和士官都必須接受這一政治教育,同時,通過他們也將這些理念植入到普通士兵的認知中。在魏瑪共和國時期,有一種理念得到了持久而聲勢浩大的宣揚,那就是建立一支政治態度中立的軍隊,此刻,這種理念早就煙消云散了。截至戰爭爆發時,軍隊已經將征召入伍和對普通士兵實行軍事訓練這兩個環節當作是整個意識形態教育過程中最后亦是高級的階段,在此之前,對他們的意識形態教育早就開始了。軍隊訓練士兵不僅僅是要將其培養為一名戰士,而且還要將其塑造為一名徹底的日耳曼種族社區成員;根據一些訓練指南的規定來看,他們甚至要令士兵脫胎換骨,成為一個全新的人。所有軍官都必須學習國家社會主義的世界觀并篤信其真理性。統治當局出版了不計其數的相關書籍、宣傳單和手冊,用以輔助完成這一學習任務。其中很多作品都告訴軍官們,猶太人要針對德國開展一場世界性的陰謀,還說在將與他們對戰的所有敵人中,猶太人是最危險也是最致命的。軍隊還做了進一步的安排,以確保軍官們在國家社會主義精神的指導下延續“精神層面的戰爭準則”。學校、希特勒青年團以及戈培爾的大眾媒體早就給士兵們灌輸了大量的納粹主義意識形態觀念,此刻,高強度的意識形態訓練更進一步增強了對他們的洗腦成效。因此,德軍許多人投身到與紅軍士兵的戰爭中,稱后者是“在猶太人的鞭笞下變得喪心病狂的劣等民族”,他們會有這樣的認識,我們也就不足為奇了。[154]

自1941年12月以來,德軍不可能被打敗的這種觀念就越來越受到質疑,隨后,在斯大林格勒的敗北更是給德軍造成了重創,之后,德軍的高級指揮官們便愈發不遺余力地給士兵們灌輸這樣一種信念,那就是他們正在為一項崇高的事業而戰斗。1943年,希特勒宣告道,德國軍官必須是一名政治軍官。尤其是在形勢不容樂觀的時候,軍官們更要從國家社會主義信念的不竭源泉中汲取能量,不斷地警醒自己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1943年12月22日,希特勒下令成立專門小組,負責協調“對武裝部隊進行國家社會主義領導”。正如下個月月初他私下對戈培爾和其他少數幾個人所說的那樣,這一政策旨在確保所有士兵都處于同一種精神狀態中,在這種精神狀態的驅使下,他們都要有為納粹事業奮戰到底的“狂熱意志”。統治當局集中管理并任命負責開展納粹政治教育的官員。同時,海軍和空軍也采取了類似的措施。事實上,這等于是納粹政權向德國武裝部隊引入了一種功能類似于政治委員的職位,這種政治委員在紅軍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在后方舉行的不計其數的特別政治教育課程中,政治委員的重要角色被反復強調,同時,在軍隊組織的各種會議上,他們的角色也得到了廣泛探討。隨著時間不斷向前推進,德軍連連失利,德軍軍官所下達的命令和指揮就其內容而言,國家社會主義的色彩也越來越濃,他們試圖以此激勵士兵們向實力強大的敵人展開前所未有的瘋狂抵抗。[155]當然,相當多的德軍軍官和士兵對納粹意識形態依然無動于衷,有的甚至產生了強烈的抵觸情緒,這主要取決于他們的年齡、處境以及他們之前的信仰。但總體而言,政治教育和思想灌輸的確對整個軍隊產生了一定作用,而且在鼓勵他們奮戰到底的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這一點毋庸置疑。

事實上,有的人是在反猶主義信念的驅使下繼續戰斗的。政治宣傳和思想灌輸將這種觀念根深蒂固地植入了他們的認知中,正如1942年3月1日一名在東部戰線元首軍事信使服務點工作的士兵所寫的那樣,“這是一個兩種世界觀相碰撞的問題。不是我們死,就是猶太人亡”。[156]當“德國將取得最終勝利”這種前景越來越受到質疑時,正是這股信念驅使著他們中一些人繼續一往無前。1942年5月底,一名駐扎在法國南部的陸軍士兵寫道:“猶太人將取得勝利并開啟他們的統治,這絕對不可能。”[157]與這股懷疑情緒混雜交織在一起的是更強烈的恐懼感。1944年8月,另一名士兵寫道,如果德國戰敗,“猶太人將向我們發起猛烈攻擊,將一切與日耳曼相關的東西都摧毀殆盡,他們將展開殘暴而駭人的大屠殺”。[158]盡管如此,納粹意識形態對其他許多人的戰斗信念并沒有產生多大的刺激效用,有的人甚至完全不受影響。以維爾姆·霍森費爾德為例,像他這樣對納粹主義恨之入骨的人怎么可能繼續在軍隊中服役?1943年12月,他意識到他所效力的政權不僅僅是在迫害并屠殺東歐人和猶太人,而且這個政權的打擊對象還包括德國人自己。霍森費爾德來自黑森州的鄉村地區,20世紀30年代時,他或許的確沒有意識到納粹黨究竟會向內部競爭者下怎樣的毒手。霍森費爾德的新助手以前是一名共產黨員,曾被囚禁在蓋世太保的監獄中,飽受嚴刑拷打,身體受到了嚴重的迫害,在與其聊天之后,霍森費爾德對納粹黨所抱有的最后希望也徹底破滅了。霍森費爾德寫道,顯而易見,政權的領導人們允許這樣的暴行:

他們為什么只能通過暴力和謊言來維持工作,為什么只能用謊言來保護他們的整個體系,此刻,我終于徹底明白了……愈發暴力的行為必定會接踵而至,按照他們的政策,開展戰爭是唯一順理成章的事情。現在,所有[德國]民眾如果不在一個恰當的時機合力將這個毒瘤鏟除,那么大家都勢必走向滅亡。這些惡棍正在犧牲我們所有人……在德國,納粹政權早就對他們的政敵施以了暴行,而當下,他們在東方地區——波蘭、南斯拉夫和俄羅斯——所采取的行動純粹只是這種暴行的延續……而我們還天真地以為他們能給我們創造更美好的未來。任何一個人,只要他曾贊同過這一體系的存在,哪怕是最低程度的贊同,那么今天他都應該為自己曾有過這樣的做法而感到羞恥。[159]

在霍森費爾德看來,納粹黨只是一個犯罪分子集體中的小群體,并不能代表整個德國人民。他之所以留在自己的崗位上繼續執行任務,并不是為了納粹黨,而是為了德國,為了使德國不會受到布爾什維主義的荼毒。極有可能其他很多德國軍官也是像他這樣想的。例如,到1943年7月,海因里希將軍開始愈發擔心德國很有可能戰敗。他寫道——像是在鼓勵自己務必要奮戰到底——“顯然,我們決不能戰敗,那樣的話后果將不堪設想——德國將隕落衰敗,我們也將隨之一起跌入深淵。”[160]

幾乎沒有證據表明,在德軍中,軍人價值觀和戰友同志間首要的忠誠情誼遭到瓦解,納粹意識形態進而得以通過在士兵中的傳播填補這一精神缺失。從多方面來看,每一個作戰師都保持了相對穩定的同質性,這意味著,在戰爭期間的大部分時候,作戰師內部的群體忠誠仍然完好無損。一方面,老兵們閱歷豐富,變得愈發憤世嫉俗,冷血無情;而另一方面,他們所屬的部隊也在不斷吸納深受納粹意識形態浸淫的年輕士兵,而且自1943年年初以來,吸納的年輕士兵數量越來越多,他們構成了德軍在東部戰區的主力,實施了種種慘無人道的戰爭行為。事實上,在將年輕士兵和老兵們糅合在一起的過程中,更大程度上坍塌瓦解的不是戰友同志間的忠誠,而是士兵們的堅持。甚至在損失慘重的時候——比如1941年年底至1942年年初——第253步兵師各連隊之間的凝聚力雖然受到了打擊,但也并未被徹底摧毀,而且隨著士兵們的康復歸來以及新生力量的注入,這股凝聚力很快就得以恢復。[161]將這些士兵群體緊緊凝聚在一起的是彼此之間的忠誠,這份披肝瀝膽的情感是在戰火中淬煉而成的。甚至當他們開始懷疑能否取得勝利時——斯大林格勒戰役后,這種懷疑愈發強烈——他們也在繼續戰斗,而他們的精神動力就是這份同志情誼和逆境中的相互扶持。[162]在這里,通過照顧身邊的傷員、適當地裝飾掩體和居住營房、賦予虛無的戰爭生活一抹色彩——就像在斯大林格勒度過的那個圣誕節,有的部隊在慶祝時情感非常投入——各士兵小團體內部形成了新的情感紐帶,這種情感紐帶至少能一定程度上彌補士兵們因家人遠在國內而出現的情感缺失。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或許也是他們民族共同體(Volksgemeinschaft)的一個縮影;相應地,所有士兵極具攻擊性的男子氣概都一致對外,朝向敵人,朝向那個他們眼中的——至少在東方戰區是這樣的——劣等民族,事實上,在他們看來,這個劣等民族都算不上是人。[163]

驅使士兵們堅持戰斗的另一個因素就是心中強烈的恐懼感。他們恐懼向敵軍投降后將會發生的事情,他們也恐懼司令官如果看到自己表現出怯懦的跡象將會產生怎樣的后果。武裝部隊有自己的軍事法庭,海陸空三軍的軍官們都濫用這一機制來起訴各種各樣的犯罪,從偷竊戰區郵局寄送的食物包裹到扔掉國旗,無所不有。任何一項罪名都足以置犯罪者于死地。其中一項罪名的定義頗為模糊,名為“削弱軍事力量”(Wehrkraftzersetzung),從發出失敗主義者的言論到抱著以被勒令退役為目的的自殘,它幾乎可以將任何行為都囊括其中,正是借著這項罪名,不計其數的士兵遭到了控告;此外,與普通百姓一樣,批評統治當局和領導人也是一項刑事罪。正如我們所見,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德軍士兵對淪陷區平民百姓所犯下的罪行只得到了相對較輕的起訴,劫掠、強奸、謀殺以及槍殺本該成為戰俘的敵軍士兵,諸如此類的犯罪得到了普遍的寬恕,在巴巴羅薩行動的頭幾個階段尤其如此。因此,軍事法庭主要是用來增強軍隊紀律和戰斗意志的手段。據估計,整個戰爭期間,軍事法庭總共審判了多達300萬例的案件,其中與平民和戰俘相關的案件僅有大約40萬例。[164]在這所有的案件中,至少有3萬例案件的判決結果是對武裝部隊的其中一名成員處以死刑,這與一戰期間德國武裝部隊僅有48名成員被處死的數據相比,有著天壤之別。在這3萬例判決結果為處以死刑的案件中,一部分人被減刑,還有少數一部分人的判決是在本人缺席的情況下宣布的。但絕大部分判決——有人曾做過全面的估計,認為至少有2.1萬例判決——都被執行。而二戰期間,在除蘇聯以外的其他所有參戰國,被軍事法庭判決為死刑的人最多也只有數百名,遠不及成千上萬名。[165]

被送上軍事法庭的犯人理應由3名法官一起審判;此外,相關條例規定,必須為被告人提供一名辯護律師。但在硝煙彌漫的戰場,這些規則條令基本上都被忽視了。例如,據一名參與者回憶,有4個師駐扎在斯大林格勒前線的某一處,在短短一周的時間里,那里的戰地軍事法庭就判決了364例死刑,而這些人的罪名則包括怯懦、逃跑以及偷竊食物包裹。[166]希特勒行使自己總司令的權力,頒布了一套指導綱領,里面規定了最嚴苛的懲罰。指導綱領的其中一條規定是:“如果犯罪者是因害怕個人危險而犯下這一罪行,或者如果有必要通過此案件來維持特定環境的軍人紀律時,那么建議對犯罪人處以死刑。”[167]總體而言,軍事法庭與納粹思想統治下的民事司法機構在觀點上是一致的,正如其中一名軍事法官所言:

只要是服務人民的都是正當的……因此,狹義上的軍事法可以理解為“只要是服務武裝部隊的都是正當的”……為什么不能有“平庸的士兵”,這個問題現在變得十分明了。成為一名士兵就意味著必須將國家社會主義的榮譽觀和士兵行為準則提升為一種職業道德觀。[168]這意味著什么呢?舉個例子,處死6,000名士兵是因為他們“削弱了軍事實力”。在被送到行刑隊面前的士兵中,最常見的罪名就是當逃兵,有1.5萬人都是因此而被處決的。但事實上,在許多案件中,士兵們的罪名差不多跟擅離職守(unerlaubte Entfernung)一樣。1939年12月和1941年7月,國防軍最高統帥部兩次下達命令,因此,判決宣布后很快就被執行了。“武裝部隊中的害蟲(Wehrmachtsch?dling)越早得到應有的懲罰,我們就能越輕松地防止其他士兵犯下同樣或類似的罪行,我們也就越能輕松地維持士兵們英勇作戰的紀律。”[169]

在明知戰爭不可能取得勝利后,士兵們依然堅持戰斗了很長時間,通過嚴苛地執行軍事司法制度來恐嚇他們,這一手段極有可能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但統治當局要求打造的武裝力量是一支瘋狂地受國家社會主義信念驅使而戰斗的隊伍,而且這個要求愈發強烈。事實上,這樣一支軍隊是存在的,只不過是以武裝黨衛隊(Waffen-SS)?的形式存在。武裝黨衛隊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第三帝國的早期,當時,希特勒組建了一支私人武裝護衛隊,這支隊伍后來演變成了廣為人知的“阿道夫·希特勒親衛隊”(Leibstandarte Adolf Hitler)。按照起初的構想,這支私人護衛隊將被主要用作禮儀隊,由約瑟夫·“塞普”·迪特里希(Josef “Sepp”Dietrich)指揮。迪特里希是一名舉止粗魯的巴伐利亞納粹黨員,曾當過汽油加氣員,侍應生、農場工人以及煙草工廠的工頭。他出生于1892年,曾在坦克部隊中服役,但除此之外他并沒有什么嚴格意義上的軍事經驗,軍中將領曾反復指出這一點,然而都不起作用。但很快,迪特里希的上司海因里希·希姆萊就成立了一個規模更大的組織,并開始征募軍人,讓他們來為自己的隊伍提供正規的軍事訓練,而且從1938年開始也為迪特里希的隊伍提供軍事訓練。截至1939年年底,黨衛隊名下各種各樣的軍事隊伍與特奧多爾·艾克創建的“骷髏師”合編在一起,共同構成了看守集中營的保衛隊。黨衛隊的規模由戰爭前夕的1.8萬人猛增為1941年11月的14萬人,其中還包括坦克團和摩托化步兵。從一開始,對他們的培養目標就是將其打造為精英分子,具體表現為絕對可靠的意識形態、高強度的訓練以及對希特勒無條件的忠誠,而最后一點也是他們與常規軍的主要區別。這支隊伍中的高級軍官與常規軍里的同級別軍官相比,一個明顯的特征就是前者要年輕一些,他們大部分都出生于19世紀90年代或者20世紀初,因此,戰爭期間,他們正值40多歲或50歲出頭。武裝黨衛隊各個軍團的名字里都加上了“帝國”“德國”和“元首”等字眼。與常規軍的另一個區別就是,武裝黨衛隊并不是一個僅由德國人民構成的組織,而是由日耳曼人構成的組織。該組織的首要領導人是戈特洛布·貝格爾(Gottlob Berger),他是一名資深的納粹黨員,曾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同時也是希姆萊最親密的朋友之一,他在荷蘭、丹麥、挪威以及佛蘭德斯等“日耳曼”國家都設立了征募辦公室,并在1941年春天的時候組建了第一支由非德國人構成的師(“維京”[Viking]裝甲師)。隨著對成員數量的要求超過了對成員自身民族同日耳曼民族親緣度的要求,武裝黨衛隊也開始從東歐國家征兵。截至1942年,武裝黨衛隊的規模達到了23.6萬人;到1943年時,規模超過了50萬人;而到了1944年時,其規模已經快接近60萬人了,其中活躍在戰場上的大約有36.9萬人。[170]

常規軍的司令官都很蔑視武裝黨衛隊,認為他們的司令官都缺乏專業素養,太輕視自己屬下的生命。盡管武裝黨衛隊的各個師都由常規軍將領指揮,但常規軍將領根本無法控制他們狂熱的自我犧牲欲。艾克被安排在陸軍將軍艾里希·霍普納的麾下,他對霍普納將軍說,在他剛剛實施的進攻中,自己士兵的性命一文不值,聽了這番言論后,霍普納將軍直截了當地譴責了他這種態度,說:“這簡直就是劊子手的觀點。”[171]然而,將武裝黨衛隊作為先頭部隊,讓他們向敵軍發起進攻,承擔絕大部分的傷亡損失,對此,高級將領們并未表現出完全深惡痛絕的態度,因為他們可以借此削弱勁敵的力量,同時能夠保全自己的部隊。1944年8月,希姆萊抱怨道,軍隊中有一部分“心懷叵測的人”正密謀著如何將“這支不受歡迎的軍隊屠殺殆盡,將其連根拔除,不留任何余地”。[172]此外,軍隊指揮官也指出,與自己的部隊相比,武裝黨衛隊的成員更有可能屠殺無辜的平民百姓,特別是猶太人,另外,他們還很容易犯下其他的罪行,在東部戰線尤其如此。1943年8月,當局曾對陸軍進行過一次官方調查,調查顯示,被檢舉的18起強奸案確有其事,其中12起強奸案都是武裝黨衛隊成員犯下的。這些報告的準確性到底有多高,我們無法核實。常規軍司令官希望隱藏自己屬下犯下的罪行或者對其避而不談,因此,武裝黨衛隊很容易替他們找一些借口。而另一方面,據聞,甚至連黨衛隊其他部門的軍官都在抱怨,說武裝黨衛隊行事太過殘忍。當“歐根親王”師(Prince Eugene)的指揮官想要用各種各樣的借口來欺騙克羅地亞傀儡政府的一名部長,力圖證明自己屬下犯下的暴行純粹是一些“失誤”時,黨衛隊的另一名軍官則當面諷刺道:“自從你來了以后,‘失誤’便一次又一次地上演,真是太遺憾了。”[173]1945年以后,那些曾在武裝黨衛隊中擔任軍官的人們力圖將他們的部下描繪為普通士兵,但這未能取信于人,因為人們對他們所謂的精英身份,或者說納粹意識形態狂熱捍衛者的身份,已經看得非常清楚了。而另一方面,自20世紀90年代初以來,大量證據重見天日,向我們揭示了常規軍在東部前線及后方究竟是怎樣的作風,這進一步削弱了武裝黨衛隊的說辭,那就是他們只有在極少數的情況才無視戰爭法和戰爭慣例。

一方面,武裝黨衛隊懷有明顯的狂熱主義思想,這一點毋庸置疑,而另一方面,他們的軍事指揮官很樂意將自己的部下送往最前線,因此,武裝黨衛隊遭受了慘重的兵力損失。戰爭期間,在武裝黨衛隊中服役的士兵多達90萬人,但其中超過1/3的人——準確地說是34%——都不幸遇難了。[174]據1941年11月15日的報告稱,在“骷髏師”中,軍官和士官的陣亡率高達60%。另一份報告則抱怨道,“骷髏師”已經喪失了主心骨。正如1942年3月黨衛隊保安處所匯報的那樣,德國民眾普遍認為武裝黨衛隊的士兵缺乏軍事訓練,而且經常被“隨意地犧牲掉”。武裝黨衛隊之所以如此無所顧忌地將他們的士兵送上戰場,僅僅是想炫耀自己的軍隊要比其他軍隊更卓越。[175]此外,家長們也開始竭盡所能地阻止自己的孩子被征入武裝黨衛隊,因為他們一旦進入武裝黨衛隊就會被強制灌以反基督教信仰的價值觀念。1943年2月,一處征募中心匯報道:“家長和教會給征兵工作造成了負面影響。”而另一處征募中心則匯報說:“家長普遍反對武裝黨衛隊。”在維也納,其中一個人對征募中心的官員說:“神父告訴我們,黨衛隊持無神論的觀點,因此,如果我們加入其中,我們就會下地獄。”[176]來自法蘭德斯、丹麥、挪威以及荷蘭的志愿者開始提出申請,要求退出黨衛隊,他們抱怨道,德國黨衛隊軍官在對待外籍新兵時表現得非常傲慢無禮,而且專橫跋扈。因此,征募中心的官員開始前往國家勞役團的各營區,強制那里的年輕人充當“志愿者”,加入武裝黨衛隊。這些人的親屬們對諸如此類的舉動抱怨連連,而另一方面,武裝黨衛隊的官員很快也宣布道,他們對征募結果甚是不滿,因為許多新兵“心智不達標”,而且“還經常違抗命令,裝病怠惰”。快到戰爭結束時,武裝黨衛隊兵力的質量急劇下滑。但就此而言,武裝黨衛隊也只不過是踏上了常規軍走過的老路。[177]


* 維爾納·肯普夫在庫爾斯克戰役領導坦克部隊“肯普夫裝甲師”。

? 武裝黨衛隊也被稱作“黨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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