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品清奇濟世長:石世奇紀念文集
- 周建波 張亞光
- 7834字
- 2020-09-25 10:27:53
是同窗,勝似兄長
——永存的記憶
□賴榮源[1]
一、傳奇故事的記憶
2003年,北大經濟學院56級老同學在江西省南昌市聚會,結伴暢游了革命圣地井岡山、風景名勝廬山和著名瓷都景德鎮,大家情緒十分高漲,在回程火車的車廂內圍成一圈,你一言我一語地打開了話匣子。我們從北大畢業已四十多年,此時同窗五年所發生的,如煙般的屢屢陳年往事,一時“被激活”,成為大家爭相講述的熱門話題。大家懷著純真的同窗情誼,紛紛道出當年在燕園讀書時,發生在我們身邊鮮為人知或令人難忘的人與事。在這種彼此誠摯交流情感的熱烈氛圍中,我也乘興“坦白交代”當年我的一件鮮為班上同窗知曉的事情,那就是我在反右派運動中的一段境遇和心路歷程,一樁與當時班上第一個黨支部書記石世奇同志密切相關的特殊“隱秘”。
隱秘的問題材料
當年我對反右派運動很不理解,在相當長的時期內抱有很大的抵觸情緒,直至反右派后期,在群眾性雙反運動自我檢查活動中,我響應“向黨交心”的號召,寫了長達十四頁萬余字的材料,如實地詳細陳述了自己的思想狀況:對當時的一些右派言行有不同的看法,認為對他們在“鳴放”期間的言行,沒有按照原定的“助黨整風”“言者無罪”的精神加以區別對待和具體分析,對一概將其斷定為具有反黨、反社會主義乃至反革命的性質和主觀動機的行為感到疑惑不解,認為有先入為主,主觀失實之嫌;進而認為反右派斗爭的辯論和批判會缺乏以理服人的精神,沒有貫徹“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政策方針,認為有以勢壓人,一棍子打死之嫌。
基于當時的思想認識及回國前養成的思維和行為習慣,我私自“認為自己年輕,回國后生平第一次碰到這樣‘生動活潑’的運動,可以放任自己在這個運動中‘自由鍛煉’”和“獨立思考,力求自己明白事理”,這樣“滿可以不去動手動嘴而只動腦筋,慢慢地、仔細地思考問題,不忙做出對問題的看法和結論,干脆用自己的‘客觀立場’去‘深入觀察研究’大字報和辯論會。”“我完全沉溺于這些活動中,可以說那段時期是我有生以來思想活動的‘日日夜夜’,在思考問題中度過了無數‘不眠之夜’。”“我的思想活動基本上是陷于極度緊張、雜亂的狀態,往往重復循環,有時已解決了的問題,卻突然又搞不通,而未解決的問題,卻有時一下子就明白過來,總之是矛盾百出,至今是否已徹底解決了呢?我實在不敢說是已經解決了,因最近一禮拜的思想又有些混亂,整理不出頭緒。”正是這種思想狀態促使我“在任何(辯論或批判)會上連一次掌也沒鼓過,只是在一旁冷靜地觀察與思考雙方的爭論。”“由于思想上仍搞不通,所以我不愿在北大學生(關于積極投入到反右派斗爭)致全國大學生的信上簽字,因我仍不理解和沒法接受信中的內容。”
富有人格魅力的傳奇
我正是在這種政治思想上充滿矛盾和糾結的狀態下,抱著向黨交心的意愿,將這份陳述自己對反右派斗爭問題的真實想法和看法的匯報材料交給了班黨支部書記石世奇同志。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這份材料顯然是一份典型的可供批判的反面材料,按規定是要存檔備案的,可能會對我采取極為不利的后續處理辦法。但是,我萬萬沒想到,石世奇同志看了以后,并沒有按照慣例上交給上級領導,而是悄然還給了我,并特別囑咐我自己保存好。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我身邊保存至今的這份文字材料,已成了我一段心路歷程的“個人寫真集”,成了發生在我和石世奇兩人之間的一樁隱秘的歷史見證。
2003年,在聚會之后回程的路上,56級同窗好友聽了我的這一段講述,都感到意外驚奇。此前他們對此事毫無知曉,想不到當年我在反右派運動這一大是大非的政治問題上,藏有連身邊同窗都覺察不到的大“秘密”。他們有的半開玩笑地說,我這當時班上的小字輩(中學畢業生,不同于年紀較大,閱歷較深的調干生)竟能“狡猾”地藏而不露;有的說我是十分幸運,當時沒有被波濤洶涌的反右浪潮吞沒掉,算是“逃過一劫”;有的還說石世奇同志那樣做并非偶然,那時他也保護了同窗中許多其他涉世不深的小字輩。
看來我談的這件事似乎給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位同窗好友后來在一次通信中還特地談及此事,寫道“此次江西之行實在是太好了,也是畢業后相聚最長的日子,今后不知何時再能相聚了。聽你講了一些過去從未言及的往事,看來你還是一位頗具特色的傳奇人物,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其實,我認為將這位同窗在信中做出的評價用于評價石世奇同志在反右派運動中的舉動更為適合和貼切得多,也更有意義。當年他在我的這個問題上做出的舉動,這一“過去從未言及的往事”,確實可視為在反右派運動中罕見的一個“傳奇”,他本人也可當之無愧地被稱為“一位頗具特色的傳奇人物”,而這一切也是人們“萬萬沒有想到的”。一言以蔽之,當年如果沒有石世奇同志做出的“傳奇”式的舉動,我的所謂“傳奇”式的故事也就無從說起了。
回憶這段經歷,我認為正是當年石世奇同志在特殊復雜的歷史條件下,在關鍵時刻做出的這一“傳奇”式的舉動,使我這一涉世未深的歸僑學子得以“幸免于難”。實際上,當年石世奇同志作為黨支部領導,堅持實事求是的黨性原則,心胸坦蕩,敢于仗義執言,據理力爭,盡力保護班上那些曾發表過激烈言論的同學,尤其是那些小字輩,使他們得以“過關”,免于被劃定為右派的命運。需要提出的是,石世奇同志的確為此遭遇了“很大的風險”。在反右斗爭運動后期,進行整黨時,56級黨支部被批評領導右傾,斗爭不力,沒有落實上級要求,右派劃得少,劃得晚,石世奇同志受到黨內嚴重的警告處分。難能可貴的是,石世奇同志遭受到這種錯誤的不公正待遇之后,卻能夠表現得“忍辱負重”,淡定從容,無怨無悔,不計較個人得失和名利,一如既往、始終積極地發揮著共產黨員應有的作用。
二、后續故事的記憶
石世奇同志在反右派運動中展現的堅定的黨性原則和博大的人文情懷給我們56級的同學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他高尚的人格魅力像一塊磁鐵,具有特別強的凝聚力,始終對我們大家具有特殊的吸引力和影響力,不論是在五年同窗的求學時代,還是從學校畢業各奔東西走上工作崗位以后,我們大家都將他視為我們56級大家庭的老大哥,政治思想品德上的精神榜樣和人生道路上的領軍人物。
大學同窗五年
我和石世奇同志同窗五年,他作為調干生老大哥,和像我這樣中學畢業直接考入大學的小字輩,在年齡和閱歷上差異不小。入學之初,他還曾風趣地給我們這些小字輩起了一個雅號——“金童玉女”,看來他是將我們這些小字輩視為天真無邪、心靈稚嫩的年輕學生,認為需要給予關懷和呵護,后來的經歷證實,他確實做到了這一點。在反右派運動中,他對我的問題材料非同尋常的特殊處理,像是一只無形的援手“瞞天過海”,幫助我“蒙混過關”,使我得以免遭淪為所謂“反右補課”對象的厄運,同時也解除了此后在各項運動中頭上要頂著“漏網右派”的無形帽子的后患。反右派運動的這番境遇,使我能夠“有驚無險”地邁過了自己成長過程中的第一個重要關口,能夠“輕裝上陣”繼續走好我的人生道路。從此,我也將石世奇同志視為完全可以信賴的知己,一位勝似兄長的同窗好友,只要在學習、工作和生活上遇到問題和困難,我都樂于找他交談商量,請他“答疑解惑”,而他每每都能給予我悉心的關懷和全力的幫助與鼓勵。
從大學本科開始直至退休以后,我一直樂于找機會就我感興趣的國內外形勢、黨的方針政策及相關的時事問題跟他傾心探討,談自己的心得體會和看法,并和他交換意見。從他那頗具真知灼見的談話之中,我經常能夠得到有益的啟示,思想認識上也能夠得到新的收獲。大學畢業前夕,隨著我在政治思想上的不斷進步,對自己入黨問題的考慮也日臻成熟。而此時石世奇同志雖已調離56級,留系任教,但我還是像以往一樣,首先找到他,將我的入黨申請書遞交給他,他也一如既往地充分肯定了我的進步,熱情鼓勵我在留系攻讀研究生學位的學習階段,再接再厲,爭取早日加入黨的革命隊伍。
“文化大革命”的非常時期
1966年年初,我作為世界經濟專業的首位研究生,畢業后留系以補充經濟系的教師隊伍。不幸的是,我畢業赴任之際正值“文化大革命”前夕,全校乃至全國都被籠罩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險惡氛圍中。我到任不久,在教學崗位上還未起步,便迎來了北大所謂的“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北大頃刻之間卷入了“文化大革命”的漩渦之中,成了“文化大革命”的重災區,遭受到了空前的浩劫。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北大校內和各系內部普遍出現了兩派之間的分歧和斗爭,在學生、教師、干部和工人之間形成了錯綜復雜的關系,出現了很多紛爭。當時在經濟系,我作為剛上任不久的青年教師,對系里教師隊伍的歷史狀況和人際關系都不甚了解,對運動中出現的相關問題不好“表態”和“站隊”。遇到這些場合,我往往像過去一樣,樂于找石世奇同志請教,了解具體情況,密切交換意見。每到這種時候,他都能向我全面客觀地介紹和分析相關的人和事,坦誠表示自己對這些問題的態度,表現出他一貫的行事作風:實事求是,遇事冷靜,待人處事穩健,勇于和善于主持公道,避免偏頗傾向。這些處世之道給予了我很多有益的啟迪,有助于我實事求是地看待“文化大革命”期間和此后撥亂反正時期出現的種種現象,以及正確處理相關的問題。在“文化大革命”后期,派性斗爭演變成了武斗,我們被從單身集體宿舍趕了出來,變成了無家可歸、無處棲身的人。這時石世奇同志毫不遲疑地將我和另一位青年教員及時接到他的家里,騰出一個房間給我們住,而自己一家四口則擠在另一個房間,解決了我們的燃眉之急。亂世見真情,此時此刻我們心中倍感溫暖。
改革開放新時期
改革開放初期,當時的經濟系“百廢待興”,新設置的“經濟專業英語”課程難以物色到適合的教師,面臨無法開課的“危機”。我“臨危授命”,擔負起開設該課程教學的重任。經濟系(后來的經濟學院)的領導始終在“硬件”和“軟件”方面為這門課提供十分“給力”的支持,為我“開綠燈”,予以“特殊政策”,放手讓我自行編制和使用與北大學生的水平和需要相匹配的特色教材。在這樣良好的條件下,我得以在教學實踐中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和開拓精神,在教育質量、教材建設、教學方法和教書育人等諸環節的工作中“摸著石頭過河”,做出多層面的頗為有益和有效的探索和嘗試,并試圖逐步向美國專業“Readings”課程靠攏和接軌。經過在“經濟專業英語”這個教學園地的辛勤耕耘,我駕馭專業英語課程的能力逐步得到錘煉,教學效果不斷改善,課程的質量也逐步提高,課程逐漸走向成熟。由于“在教學工作中做出顯著成績”,學校在1984—1985學年和1985—1986學年連續兩屆授予我“北京大學教學優秀獎”。
1986年秋,經濟學院進行職稱評定工作,當時我提出的副教授任職資格申請因資歷和論文方面的限制未能通過;而此時的北大圖書館正在籌建情報研究室,通過實施人才流動措施,積極招聘來自校內各系、所的專業人才,以緩解學校職稱評定工作中“歷史欠賬太多”和“僧多粥少”的窘境。當時負責籌備該室的副館長恰好是我的同窗,他了解我的情況后,為我的職稱問題鳴不平,表示將優先考慮給予我流動名額,讓我能搭上階段性職稱評定的最后一班車。而這時剛擔任經院主管教學副院長的石世奇同志知道情況后,立即在百忙之中利用午休時間,騎著自行車趕到我家里,找我商量我的去留問題,代表學院領導表示誠心挽留之意。
作為同窗,我們推心置腹地交換彼此的想法和意見,以求找到解決問題的“兩利”辦法。他充分地肯定了我在教學工作中發揚的無私奉獻和開拓進取的精神,以及勇于擔當,白手起家,從無到有,成功開設了一門深受學生歡迎的新熱門課程,為學院做出了突出的貢獻和成績。他強調學院需要這門切合改革開放需要的必修課,切望我能留下來繼續教這門課。他鄭重表示學院領導一直特別關注我的職稱問題,雖然這次職稱評定工作由于名額有限和種種條件的限制,結果不盡如人意,但是學院領導下了決心,一定要想方設法盡早解決我的職稱問題,并提出了一些變通的解決辦法的設想。他當時設想的是通過有關規定程序授予我第三張“北京大學教學優秀獎”,以“三連冠”的方式破格解決我的職稱問題;而胡代光院長則向我表示可以親筆批條承諾,將設法采用學院自籌經費的“地方糧票”(相對于學校頒發的“全國糧票”)的方式解決我的職稱待遇問題。事實上,階段性的職稱名額緊缺,職稱評定時限緊迫,而評定工作又深受向“論資排輩”和“論文至上”傾斜的指導方針的局限。在這種整體氛圍下,院領導設想的這些承諾均屬“遠水解不了近渴”的無奈之舉,解決不了眼前的現實問題,實在是難為學院領導了。
那些天,懷著三十年間積淀的對經濟學院的深厚情感,我個人面對去留問題的兩難抉擇,深陷于痛苦的思想斗爭。最終在極其矛盾與糾結的狀態下,經多方協商,“快刀斬亂麻”地找出了“兩全其美”的安排:我以副教授的身份(名義)流動到圖書館,一方面擔任副研究館員的工作,另一方面破例讓我“雙肩挑”,繼續為經濟學院講課。多年后石世奇同志告訴我,這種安排是經濟學院和圖書館協議同意我流動的一個關鍵條件。
雖然石世奇同志從事的學科專業領域跟我的學科專業領域相距甚遠,但是,他作為同窗好友和學院領導,一直關心著我的教學工作情況,在許多重要方面都給予了我寶貴的鼓勵、支持和幫助,即便在我離開經院以后仍然如此。在20世紀70年代初,我們幾個教員帶領工農兵學員赴大寨人民公社搞社會調查,其間安排我給學員們講關于毛主席農業合作化思想的一堂課。這是我任教以來上的頭一堂課,心中不免有些戰戰兢兢;對此,當時負責組織教學工作的石世奇同志對我十分關心,親自來到課堂上“坐鎮”支持,無形之中起了“壓陣”的慰勉效應,大大增強了我初上講臺的底氣,使我得以較為順利地完成了這一堂課。在80年代初,我開設的新課程剛起步時,石世奇同志曾言簡意賅地跟我傳授了“授課之道”,說學生的求知欲宛如富有吸收力的一張白紙,教師要有真才實學的過硬功夫,他們是會如饑似渴地好好聽課的。他的這一番話激勵了我,使我狠下苦功夫,老老實實地精心備課,認認真真地用心講課,以求不斷增進教學效果。
1987年,北京大學教務長辦公室組織出版了一本有關北京大學教學優秀獎獲得者教學經驗總結的報告文集,我應約撰寫了一篇文章,內容主要涉及開設“經濟專業英語”課程的心得體會,特別是我在教書育人、因材施教及教材選編諸方面進行探索的一些實踐經驗和收獲。石世奇同志看了以后,特地找我談了他的讀后感,認為文章言之有物,寫得實情實理,很有意義,勝似一篇專業文章。這番評價不免讓我有些“百感交集”,為業務上幸遇知己甚感慰藉,離開經濟學院時心中勾起的那股莫名隱疼也得以撫平;同時,不知不覺之中受到啟迪,有所感悟,讓我能夠下決心和功夫改掉以往一位同窗老友所指出的我在事業上那種勤于動腦疏于動筆的偏頗傾向。此后,我開始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勤勉筆耕,相繼參與了一些具有重要意義的論著和報告等的編撰工作,為自己開辟了一個新天地,并在其中有所作為,有所收獲,從而得以避免在自己的事業生涯中留下過多的缺憾。
90年代初,學院領導按照慣例組織應屆畢業生對各門課程和相關老師進行教學評價。會后,石世奇同志專門找我介紹學生的意見,其中特別提到學生對我的教學效果的反饋意見,最突出的一點就是學以致用。學生們說道:“我們在畢業求職時,應聘面試的內容和方式,許多是先前賴老師教過的,是我們學過和考過的。”石世奇同志鄭重其事地告知我學生們的珍貴評語,又一次顯示了他對我教學工作的關注、鼓勵和支持,也是對我立志做一名合格教師所做出的一番努力和堅持的寶貴肯定。
按照當年有關人才流動的不成文“規定”,流動出來的人才是沒有“回流”機會的。不過幾年之后,這一“規定”有所松動,到圖書館流動的兩位同事選擇回到了原系、所。當時擔任經濟學院院長的石世奇同志來到圖書館,又一次表示關心我的“去留問題”,征求我的個人意見,是否考慮“歸隊”問題。我跟他敞開心懷地講了自己的工作情況和想法。當時正值國家教委啟動高校“211工程”,北大圖書館負責全國高校文獻資源配置調研和籌備設立《全國高校文科文獻中心》等重大工作,我根據自己的學科專長和館領導安排,承擔了一些相關的重要任務,不好中途放棄。按我自己以往隨遇而安的習性,我既已融入了新的工作環境,也就不想在單位間“跳來跳去”,反復折騰了。我雖然決定繼續留在圖書館,但石世奇同志對我的這番關懷我卻銘記心間。
拳拳之心
同石世奇同志相處,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他作為資深的學者教授和學院領導愛才惜才的拳拳之心。他對我這個同窗好友教學工作的悉心眷注就是一個突出的實例。實際上,早在我大學本科畢業分配時,就體會到了他的愛才惜才之心。畢業時,基于對國際問題的研究興趣,我填報志愿時首選的是分配方案中的一個涉外研究所,但結果未能如愿,不免令人難以釋懷。多年之后,我曾有機會問他這事是否與我當時的歸僑身份問題有關,他如實地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了我。事實并非如我想象的那樣,當時主要是考慮到我生性酷愛讀書學習,成績也優秀,年紀又輕,有培養前途,將我保送攻讀研究生學位較為合適。此時我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真是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
石世奇同志對我的女兒也不乏愛撫之心。我女兒大學本科在經院就讀,后來留學美國獲得名校的博士學位,先后在美國名校從事教學和研究工作。其間有機會的話,我和夫人便要帶女兒一起去看望石世奇同志。石世奇同志了解了她的情況后,每每見面時,都要贊許我女兒,稱她在我們這一代經院老教師的子弟,尤其是56級老同學的子弟之中算是很(最)優秀的。最令人動容的是,在寒冷的冬日,石世奇同志病重,已轉入醫院的重癥監護室,需靠呼吸器艱難地呼吸,見到我女兒時,還要費力用極度沙啞的聲音,動情地一再重復說“你是很優秀的”這一句話。我知道也很理解他每每說這一句話時,心中那無限的感慨之情。我女兒可以說是改革開放的同齡人,趕上了大好時代,像她一樣的同齡人的成長環境不同于像石世奇同志的子女那樣的大哥哥大姐姐們的境遇,有更多的美好機遇等著他們來充分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和個人才華。他們的茁壯成長代表著育才和成才事業上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的時代潮流。這對將自己的一生都無私地奉獻給教書育人這項偉大事業的石世奇同志來說,是值得十分自豪,感到莫大欣慰的。
石世奇同志對年輕學生成才的關懷和呵護之情有多么深厚,從以下一樁案例中可窺見一斑。有一次我來看望他,他和我談到美國招收研究生情況時提到的一件事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在美國訪問一所名校時,曾向該校有關負責人專門詢問北大經院一位學生的錄取情況。當得知這位學生落選時,他特地向他們介紹該學生是經院數一數二的優秀學生,建議他們重新審核他的申請,給他一個機會。對此該校極為重視,立即從一堆申請材料中找到該生的申請書,鄭重表示定會給予滿意的處理。后來,這位學生最終得以如愿的在該校攻讀博士學位。在這一事情上,石世奇同志的舉動又一次像一只無形的“援手”,彌補了一所美國大學在招生工作中出現的紕漏,從而使一位中國學生圓了出國深造的夢想,在自己的成長道路上邁出了重要的一步。
回首往事,從海外回國至今,我與石世奇同志的相識長達半個多世紀之久,他始終是我的一位勝似兄長的同窗好友。在我的成長旅程中,尤其是在邁過極為關鍵的第一個關口的時刻,他對我是有知遇之恩的,是我人生道路上的一位貴人。他給予了我極其寶貴的機會,使我能夠“與時俱進”,一步一個腳印地沿著黨指引的方向走,堅持同北大人一起經受鍛煉和成長,這成就了我當年北上歸國的初衷——回國深造,為新時期中國的建設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現在,貴人已駕鶴西去,我愿以此文作為對他永遠的銘記。
2013年4月6日
[1] 賴榮源,北京大學圖書館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