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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一 “游記新學”的界定及其發生背景

晚清中國人對世界的認知大概有兩個途徑:一是借助于西人著述和譯介,一是中國人自己的旅行考察。對于后者而言,在鴉片戰爭尤其是洋務運動以后,隨著海外游歷人士的增多,才能逐漸形成一定規模,并且引起有識之士的充分重視。本書關注于晚清中國人的海外旅行寫作,這些文本在當時的作用可謂是小則增廣見聞,備述異國風情,大則察考制度,推動社會進步,甚至改造思想、知識,重繪傳統世界之圖景,培養人類感的塑造。[1]因此,有必要專門將這些文本作為研究對象,以考察其中所體現的時代風氣與個體心智。故而在此提出“游記新學”一名,來以統稱這類文本。[2]

之所以稱為“新學”,是因為其異于原有之“舊學”所涵蓋的知識視野、學術興趣,這當然與西方近代文化輸入中國有直接關系。換句話說,“新學”之中,所謂“西學”占有很大的比例;而晚清中國人對世界的認知,也主要是對西方(西歐各國及美國和維新后的日本)的認知。1896年,梁啟超為方便他的學生閱讀西學諸書,作《西學書目表》以示門徑,下編特別開列了除算學之外的“中國人所著書”,包括了“地志”24種、“交涉”12種、“游記”49種、“議論”24種、“雜錄”11種,其中收錄在“地志”類的《日本雜事詩》、《印度箚記》,收錄在“議論”類的《游歷芻言》等,實際也應屬于旅行寫作的范圍。梁啟超所列述的書籍,遠遠不能涵蓋當時相關著述的全部,但大體可如他所言:“中國人言西學之書,以游記為最多”,而其余各種不易分類,遂姑且簡單分成“游記類”、“非游記類”二門。[3]

但是晚清國人眼中的異域非止歐美日本,其旅行載錄里關注的內容也非止器用、制度,甚至在文化態度上也并非一貫以中西二元為思路,“西學中源”、“中體西用”等話語的背后,時常會呈現出更為豁達通脫的主體意識。對于“新學”而言,異域輸入的“西學”只是代表了其中一義,而在另一方面,它理應還包括了自身對“舊學”格局和面目的改變。梁啟超所特別標舉出的“游記”體現了他對海外旅行寫作的重視,這自然是因為當時中國人一面亟欲獲取新知,一面又礙于語言文化隔膜。雖然當時也有不少的西人著述、翻譯,但未必合乎中國所需,更難以受到多數保守人士的注意。中國文士所記述的海外見聞,往往命意立說出于孔孟圣賢之道,辨析發明出于經史考據之學,吟詠諷議出于詩賦比興之辭,而有關經世濟民的新見解,也多能切近中國實際問題而發。當然,經由“游記”推助所發展出的新學新知,往往受限于旅行作者本人的視野、立場和旅行活動的單一時空而流于浮光掠影;不過今天重讀這些文本的目的,并非還要借此了解世界,而在于考察當時人面對初次敞顯在面前的外部世界,做出了怎樣的反應,由言語、著述而及于觸受、情感、心態、思想,從表達方式的取擇、文章體例的講求直到對于出洋同道們道德操守的品藻評議,都可顯現出晚清士人間雜于新舊中西之間的種種真實面目。這些旅行寫作原初所具有的炫奇趣味、經世功用殆已失去意義之后,旅程中一時一地的舟車行止、陰晴雨雪,連接著旅行作家個人自述的人生痕跡,反而顯得更加生動具體。

從大處著眼,晚清這股“游記新學”的著述風氣,在一定意義上解除了清代學術與文學被遮蔽了的視野。西學輸入中國,當始于利馬竇等耶穌會士來華,他們為了打動中土的儒生和皇帝,采取以西學掩飾傳教的方式。《明史·外國傳》說:“西洋人東來者,大都聰明特達之士,意專行教,不求祿利。其所著書,多華人所未道,故一時好異者咸同之,如徐光啟輩是也。”不少晚明學人之所以相信西來傳教士所言的世界,并非僅止于拜服其科學成就,他們對其“證道”書里所化用的西方古典文辭、義理也多有欣賞。這實則與當時的學術風氣相關:陸王心學強調的是對于學理的認知驗證要契合于心,所謂東海西海,若有圣人出,必然是心理皆同的,這種說法特別得到明季學者們的激賞。[4]例如徐世溥列舉萬歷年間海內學人時,利馬竇可躋身于徐光啟、董其昌、海瑞、湯顯祖之間[5];董其昌從西人華語中能夠欣賞其哲理意趣,并以為和佛教思想相通[6];明遺民李世熊更是以為當時西人的著述為“中國所未有,將來與經典并垂也”[7];還有黃周星,他相信“西士之學”的“論天地之形與日月食之理”,并且說“西士有遍歷大地一周者”,其發現雖“與吾士所見迥異”,但這恰好證明了“宇宙之大”,非“吾人耳目心思”所及。[8]

此上種種態度和熱情,至于清代開始消退,乾嘉時期考據學的興盛,導致中土學人對于西人所言的世界以至全部西學知識開始產生懷疑。用凡事必求證據的嚴謹學風,來針砭晚明學人的空疏和盲從,世界地理、西方典籍,無從親見考察,只是聞于西人轉述,則難以信服。紀昀主持編纂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將西士艾儒略《職方外紀》、南懷仁《坤輿圖說》俱列入史部地理類外紀之屬,舉東方朔《神異經》、周密《癸辛雜識》參證其說,遂謂“疑其東來以后,得見中國古書,因依仿而變幻其說,不必皆有實跡。然核以諸書所記,賈舶之所傳聞,亦有歷歷不誣者,蓋雖有所粉飾,而不盡虛構,存廣異聞,固亦無不可也”[9],雖然不全予否定,但將之比附于小說家言,認為其價值不過是補充見聞而已,這已含有輕視之意了。[10]而阮元領幕僚編修《疇人傳》,目的在于彰顯中國自古以來的科學傳統,以反抗主宰欽天監的西方天文學和數學地位,但其書凡例說:“西法實竊取于中國,前人論之已詳。地球之說,本乎曾子;九重之論,見于《楚辭》。凡彼所謂至精極妙者,皆如借根方之本為東來法。特翻譯算書時不肯質言之耳。”作為乾嘉學術先后兩個博淹經史、貫通古今的領袖人物,獨于西學認知上顯示出蔽陋寡聞,這實在是時代局限所致。清末粵人胡禮垣批評這兩位“文達公”,說“向使二公能以謙虛之心,為戒慎之舉,知地球之大……、人類之眾……,由是訪其風土,記其人情,察其舟車,考其武備,使我中國于此數十國有其利而無其害,懷以德而畏以威,則頹敗之兇必不至釀成于今日”[11],這無異乎是在苛求古人了,相對來說梁啟超的評議就比較客觀,他將乾嘉學人排斥西學的原因歸結于當時并不具備平心接受西學的客觀條件,即缺乏相關的可靠書籍。[12]所謂書籍的可靠,僅僅如晚明士人那樣拿西人之書驗證于心性天理,是不夠的,還要有中國可信之士的親歷實錄。[13]出使俄羅斯的圖理琛所著《異域錄》一書受到四庫館臣的重視,理由正在于“其地為自古輿記所不載,亦自古使節所未經”,“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纂述成編,以補亙古黃圖所未悉”[14]。自嘉、道以后,實地考察開始在史地學術中得到恢復,受到普遍的重視。這先興起于北方學者中,如山西人祁韻士、直隸人徐松,梁啟超稱他們二人率先倡導“記載往往得自親歷”之學風[15],祁韻士寫《萬里行程記》,追摹的便是圖理琛;徐松寫《西域水道記》,更是上溯到《水經注》的傳統中去。這些學術現象已經得到地理學史研究者的重視[16];而祁韻士同時又寫作《西陲竹枝詞》,徐松也有《新疆賦》傳世,或采風紀俗,或體國經野,則純屬于文學領域的勝長。

迄于19世紀,西人以蒸汽輪船代替帆櫓,以蒸汽機車代替牛馬,以電報電話代替郵驛,海外交通開始便捷,傳統生活經驗中時空的連續性和相對固定性被打破了。道咸以還,與外寇爭戰,不斷喪師割地賠款,刺激中國士人讀書的態度與方法發生改變:以前研究邊疆史地已經算是經世實學,如今所謂朔漠苗方,無非是自家門閾之事;眼下之急務,是了解萬國歷史政治、風俗沿革以應對外交。于是朝野上下,紛紛出洋游歷考察。晚清的海外旅行寫作接續上述親歷考察的風氣,也包含了學術與文學的兩個維度。總體來說,這些海外記游的詩文,一方面符合當時對于認知世界的需要和學術發展的要求;另一方面,則作為一種個人性的文學書寫,往往感觸于時代的新舊變更,反映出近代中國文人思想者的精神群貌。

二 研究對象的分析:文本與作者

本書在描述研究對象的全體文類(literary genre)時使用“旅行寫作”(travel writing)這一名稱,它包含了所有的游記、行記(文中或將此兩類統稱為“旅行記”),也包括旅行者所寫作的詩歌、書信等與旅行經歷有直接關系的著述。一般說來,旅行寫作的作者即現實生活中的旅行者本人,但不可避免地會摻雜著有意或無意的虛構成分。[17]旅行經歷固不僅限于自然及人文地理景觀的游覽,而還要包括旅行者的思想和情感。對于在異國旅行的人而言,這些思想、情感的因素也就因為個體意識中的疏離感而更為鮮明了。

“旅行寫作”并不是一種文體,而是以多種文體記述旅行活動的文本總稱。本書在處理晚清中國人的海外旅行寫作時,將涉及行記、游記、紀游詩賦等體裁,因而有必要在此先對各種文體的淵源一一稍加考辨。

“行記”一體當源于西漢張騫。[18]行記之題名,似始見于5—6世紀時。《梁書》卷四十“許懋傳”,謂“撰述《行記》四卷”,《隋書·藝文志》史部地理類有《江表行記》;及至《通志·藝文略》,其史部地理類“朝聘”、“行役”、“蠻夷”之屬中,以“行記”命名其書的,有13種之多。雖然多已散佚,然而可據題目及作者事跡大略知道其所記多為長途之跋涉、異域之見聞,有導人游于陌生境地的功能,或有史料見證價值。以此標準審視他書,雖不題“行記”之名,然而實具備行記之性質和體式的,有智猛《游行外國傳》(已亡佚)、法顯《佛國記》(《法顯傳》)、玄奘《大唐西域記》、杜環《經行記》等。歷代重要公私書志著錄歸類雖略有不同,但大致上把行記列入史部地理類。但也有少數作品分于他類。[19]造成部分作品分類含混的原因,主要在于這些旅行者身份多為僧徒[20]、使臣,著作受其身份的影響,目錄學家理解角度會有區別。至于清代,章學誠撰《史籍考總目》,從書籍的史學功用方面強調部次類例,在地理部下設立“外裔”,很多異域行記被歸在此類。《四庫總目提要》也在歷代目錄學基礎上將歷代種種行記大致俱列入史部地理類中,并設立三級目錄,將異域行記與國內諸省旅行著作分別開來,前者大體歸于“外紀”之屬,后者則據內容分別列入“山水”、“古跡”及“雜記”之屬,以示內外遠近詳略之別。個別如《北狩見聞錄》者,因其史事見證重于地理考據,另歸于雜史類中。被列入“外紀”(含存目)的51部著作中,真正屬于旅行寫作而不是編輯二手資料的著述,只有《佛國記》、《大唐西域記》、《宣和奉使高麗圖經》、《真臘風土記》、《島夷志略》、《西洋番國志》、《瀛涯勝覽》、《安南紀游》這數種而已。對于晚清眾多駐外使臣而言,多少還受到傳統奉使日記的影響,比如唐人韋弘機《西征記》、宋人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前者相當于公使,后者類似游歷使,故而后來張蔭桓取法前者,傅云龍追武后者。

“游記”則不同于行記體例[21],主要是用來描摹山水、抒寫情志,且篇幅較短,更多屬于集部。然而這種篇幅區別未必常為著作者所自覺、所自限,因此也會有如黃庭堅短篇小品式的《游瀘州合江縣安樂山行記》、《游中巖行記》;而四庫總目在地理類下復立“游記”之屬,首舉《徐霞客游記》,“累牘連篇都為一集”,可謂是巨制大觀了。宋代以后一直有日記體的旅行寫作,因不同于《法顯傳》、《宋云行記》、《大唐西域記》等以道里行程為線索,旅行家將旅行見聞排日記述,或有文采斐然者,可作為短篇結集的游記文章來看待,這以范成大《吳船錄》、陸游《入蜀記》等為最早。

晚清的目錄著作中對于海外旅行寫作不用行記一名,倒是屢屢用“游記”作為總稱,比如前節提及的梁啟超《西學書目表》就是這樣[22];1902年出版的《增版東西學書錄》中有“游記”一類,包括了歐洲、日本、中國人的各種異域旅行寫作[23];以上兩種新學書目都不再把游記當作歷史地理學的附庸,反映此時的“游記”書籍內容豐富、數量眾多,成為國內讀者了解世界的重要途徑。至清末民初成書的《涵芬樓新書分類總目》里,“游記類”(又分本國游記、外國游記)重新被放在歷史地理部的下一級目錄,但也是與東、西洋歷史、地理分目并列的。

旅行寫作中也包括詩歌,其中大概可以分作紀游詩、竹枝詞這兩類。紀游詩源于古典文學中的山水詩、宴游詩、游觀懷古詩等,凡抒發旅行者見聞感觸者,都可以算在此類別中。至于抒寫長途跋涉經歷的詩篇,或也使用“紀行詩”一名,比如王勃《入蜀紀行詩》、范成大《使金紀行詩》等。而晚清以前,涉及異域旅行體驗而制作的紀游、紀行詩歌極為罕見,比如慧超在鹿野苑見四大靈骨塔作五言律詩述懷,見于《往五天竺國傳》中;此后還有李志常《長春真人西游記》收錄的邱處機沿途題誦之作,以及耶律楚材《湛然居士集》中詠西域山川風土的詩作。晚清人給海外旅行者的著作寫序,特別喜歡引述以上這幾個例子,不過晚清旅人所面臨的異域,比前人經歷的要廣闊許多,不僅有大海冰山的自然壯景,也有從未聽聞的異域古跡,更多則是光怪陸離的近代歐美都市社會景象。對于前兩者而言,使用傳統士大夫的詩歌體裁尚可應付得來。而對于如何表現西人都市生活百態,在紀游詩范圍里似乎就找不到合適的表達方式了,在梁啟超等人倡導的“詩界革命”之前,要么像林鍼《西海紀游詩》以陳詞舊典寫得不倫不類,要么像斌椿《海國勝游草》干脆如同打油詩,都可見證當時中國士大夫的雅言文學面對近代生活捉襟見肘的窘迫感。這時,以模仿民歌而采風問俗的竹枝詞、雜事詩就成為描摹旅人歐美見聞最為合適的方式,不僅因為此類詩體對詩人“言志”方面不作要求,而且也允許更自由地引入新造語詞,這都有助于融入異域環境,展現給讀者較為生動真實的西方形象。

以上大體可描述出本書所涉及的各類旅行寫作的文體淵源,以文章而言,極罕見用駢體記錄海外旅行經歷的,而早期福建文人林鍼的《西海紀游自序》屬于特例;以詩歌而言,也很少有以詞來詠誦旅人海外生活的,連文廷式、桂念祖這樣的詞學名家都不曾以此體記其東瀛之旅,而廣東名士潘飛聲的《海山詞》屬于特例。[24]

需要強調的是,歷代行記、游記被劃分為學術文章與文學創作(而韻體寫成的旅行寫作文本則一律被歸入后者)兩類,各歸屬于史部和集部之中,這顯示出公開的非個人形式與主觀的私人話語的分別。不過這兩者之間的界限并非是全然不可跨越的鴻溝。大體而言,中國人的旅行寫作往往兼具歷史傳記和審美抒情雙重性質的,旅行文人也通常是同時懷有史家和詩人的兩種身份。[25]

晚清旅人在海外涉歷千古未見之境域與事物,寫作其經歷時不免動用大批新造詞語。其中包括音譯詞、意譯詞、音意合璧詞(馮天瑜《新語探源》對“借詞”[loanword]即廣義外來語詞匯的外延界定)。參考中外交通史,可知漢語傳統中已多包含來自胡語、梵語、回語、波斯語的詞匯,并對中國文化發生重要影響;此時發生新一輪新語輸入的潮流,可謂至今未曾歇止。在20世紀初年,梁啟超(《夏威夷游記》)、王國維(《論新學語之輸入》)曾分別在文學與學術層面強調引入新語的意義。就此來說,晚清旅行寫作可作為漢語言文學實踐的一個重要部分,使得旅行者個人性的主體經驗,被潛移默化地納入中國文化中去,成為策動新文化、新文學、新知識的語言資源。

對于不同履歷、背景的旅行作者,會有諸多因素影響其寫作的文學面貌和語言風格,其中包括學術傳承、出國身份、外語能力、知識基礎等等。在此可大略由以下幾個方面先作一番簡單的描述:

其一,洋務運動前的海外旅行者,多為出海謀生的海客以及奉外來宗教的信徒。早期的外出謀生者主要出自粵、閩、浙三省,浙江往日本的中國商船只限于長崎一帶活動,而締造遠航拓殖南洋之偉業的“海客”仍是福建廣東人士居多。而出國朝圣的宗教徒則并不局限在濱海地區,穆斯林的“哈只”之旅,歷來就有西域和南海兩路;而晚清時期的天主教徒出國的主要目的類似于留學,以意大利那不勒斯的中華學院來說,他們所招收的中國學生內地各省都有。這些人中有著作傳世的極為少見。后來海路交通繁盛,隨西人船只至歐美的,不僅有充役苦力的華工,也有像潘飛聲這樣在德國大學執教漢文的例子。[26]

其二,鴉片戰爭后,上海逐漸成為中西文明交流的中心。聚集在上海的江南文士,前后亦多有出國游歷考察的機會,比如應雨耕、王韜、袁祖志等人。他們屬于生活在清末上海中西文明夾縫間的第一批“雙視野人”,也成為最早前往泰西游歷的文墨之士。

其三,1866年,總理衙門上奏折,議派員游歷之事,“即令其沿途留心,將該國一切山川形勢、風土人情隨時記載,帶回中國,以資印證”;1878年,又規定“出使各國大臣應隨時咨送日記”。自斌椿《乘槎筆記》、郭嵩燾《使西紀程》之后,各種外交使臣都極其重視紀行著述。晚清的旅外官員從性質上可細分為:(1)專使、特使,如斌椿、志剛、崇厚、那桐、載灃等,旗人占據絕大多數;(2)駐外使臣或公使[27],1900年前以曾國藩、李鴻章的幕僚為絕大多數,1900年則起用留學生和同文館畢業生;(3)前兩種使臣之下,有時又設副使,常備人員則還包括參贊、翻譯和隨使人員等,參贊、翻譯及隨員的性質基本等同于幕僚,強調其專業能力(包括外語、著述、科技等),翻譯以同文館畢業生最多,隨使人員以江南文人學者最多;(4)此外還有并無外交使命的海外游歷使和地方派遣的出國考察官員,人才擇選多以精通夷務、勤于著述為第一標準,像1887年的12位海外游歷使,就有一半以上出自江浙兩省,1900年以后,各地均派遣官員出國考察,新學地域差異開始有所和緩。

其四,嶺南士人處于近世觸發外患的最前沿地帶,于思想文化層面的變革感知最強烈,其鄉有出國留學子弟也最早,因而晚清派駐美洲、南洋各國的公使、領事也多為粵籍人士,如張蔭桓、鄭藻如、黃遵憲等。戊戌變法失敗后,康、梁等維新黨人多有流亡海外的經歷,這與他們此后的學術思想的發展或變化都有很大關系。

由上可見,晚清海外旅行有官方和民間兩種類型,民間出洋多數屬于商貿、宗教性質,純粹以增廣見聞為目的的個人行旅活動并不多見,因此基本可視作社會群體性的活動,各以其獨特的文化語境、學術品格,使得晚清海外旅行寫作的風格體裁、旅行者的知識視野表現出不同的面貌。

三 結構和思路

本書的各章內容框架大體如下所述:

第一章主要討論洋務運動興起前,到達歐美之人的詩文寫作。這些文本來自中國的不同區域,其當地所受外來文化影響以及表現出的反應有很大差別。未成風氣之前,鮮有以文字記載其行程見聞進而加以發表者,而嶺南與上海地區隨后興起的近代報刊出版行業對此有所推動。

第二章處理的旅外作家群體是晚清上海的自由職業文人,主要討論這些居住或時常出入租界的“海上狂生”詩文作品里的文人氣和市井氣,他們所發表的作品基本都直接發表在當時由中國文士主筆的報刊上,有意去迎合當時市民階層的閱讀口味和求知需要,對海外世界和西洋文明的描述摻雜了較多的浮想與虛構內容。

第三章專門探討晚清江南學者(大多數為外交團隊中的隨使參贊人員)在海外旅行期間的學術著述,包括對西方的科學技術的考察,對西方漢學的了解,還涉及對日本流傳漢籍的搜尋,并且有人開始留意于西方的人文藝術傳統,并且致力于中外文學的交流和傳播。這些努力有建立“范式”的意義,成為“游記新學”中最重要的一個內容。

第四章專門論述晚清外交官員的海外旅行寫作。這部分內容代表了由傳統士大夫觀察或謂“想象”西方世界的方式,在駐外使臣正式職業化之前,可能比以引介西學為主的其他海外旅行寫作文本影響更大。湖湘士人的強健人格和曾門弟子的經世文風,最可代表中興一代士大夫階層面對內憂外患時的作為;浮沉在近代外交歷史中的滿清旗人,其出洋言論與心態,雖然不太高明,但也能反映出晚清北京政局風云變化。

第五章以戊戌變法失敗后康、梁流亡海外的文化主張為核心內容,聯系其人在學術、文學、政治、教育等方面的變革方針,來分析他們對中外各國文化差異的比較,以展示近代思想啟蒙者改造傳統時的種種動機和心態。

由此,晚清“游記新學”的產生緣起與發展脈絡,得以通過以上五章論述呈現出來。就這股寫作風氣而言,從最初對西洋婦人、外國飲食的品評,到對格致制器、學校軍隊的考察,再到對異域政治宗教、思想文化的理解,從如墜五里云霧之中的海客談瀛,到圖文詳盡的萬國通考,再到感通今古的優游吟詠,確然遵循著發展的時序與交流的規律。

另外,論者從章節劃分到論文的具體展開中,一直注意到晚清士人“新學”的旨趣和取向有明顯的分別,這自然與其人各自的身份經歷有關,但同類取向的背后也有相對穩固的共同特征,即所謂地域文化背景因素。在研究近代中國與西學東漸潮流的學術史進程中,曾有兩個“誤區”,一個是認為中國完全被動地接受西方文明的挑戰,一個是僅將傳統中國作為一個單一整體來對待。現在,對清代學術思想發展的“內在理路”研究,逐漸發掘出傳統中國圖強求變的文化自覺;而對近代歷史的地域特征和中下階層社會因素的考察,則構建出了豐富多元的政治及思想文化空間。這些研究揭示了宏大無當的歷史敘述所遮蔽的一部分真相,對于深入理解歷史對象來說意義重大。美國學者柯文(Paul A. Cohen)曾認為西方沖擊造成中國“沿海”(littoral)和“腹地”(hinterland)的懸殊反差,沿海日益成為內地變革的促進因素,不斷沖擊內地的傳統,而內地知識群體通過將外來思想文化加以中國化來使得這些沖擊變得合法。[28]這種分析太過僵化,相比之下,楊念群對近代儒學的地域分析較為深入和微觀,他擇取了近代的嶺南、湖南、江南三個知識群體作為考察對象,認為儒學的地域化使處于不同文化群體中的知識分子思維范式相對凝固化,在近代則直接從深層文化心理結構上誘發了面對新學時務時的不同選擇機制。[29]大體來說,楊念群認為,嶺南出政治理想、湖南出務實人格、江南出科學精神;其間存在互動關系:江南之新學新知多自嶺南傳來,而嶺南的理想設計動搖了湖南學術的倫理根基,湖南復援借江南之科學精神反對嶺南設想的空疏之處。雖然剖析極為明晰,但也因此而傷及論證細節上的縝密和完備,甚而由理論預設偏差導致對歷史有意無意的“誤讀”。[30]

以上研究不乏創發之見,對于本文有啟發意義(主要指對區域影響的取擇和對不同區域之間互動關系的強調),但在落實到具體論題上時,仍需要補充說明幾點。首先,對“地域”因素的理解,未可固執于鄉土籍貫。所謂地域文化傳統,更多情形下是指人們主觀意識上的地域歸屬,借由地域界限來表達的“自己”與“他者”之分別。[31]本來就不必拘泥于方志、輿圖,更何況考慮到近代中國社會的人口流動——包括調職、游幕、從商、求學、避亂等因素,從社會群體性活動的角度出發,晚清國人海外旅行寫作的地域文化背景才可以得到更為恰當的理解。其次,雖說濱海、內陸地域在近代社會中的文化風氣與社會生活之差別是顯而易見的,但真正形成近代城市特征的地區不過廣州、上海等幾個通商口岸城市,浙、閩、粵三省基本上屬于緩沖地帶,往往兼具不同取向的區域認同。而內陸地區長期以來就有南北之分別,西學東漸雖則是由南而北進入中國,但北京作為滿清帝國的政治中心,也不可避免地要面對西方世界的沖擊做出種種反應。最后,以行政區域作為地域文化分別的標準,“理論上本極不適當”。[32]地域問題既然涉及社會文化的綜合特征并且具有可比性,自然不能單純以某時期的行政區劃割裂原有的發展與流動所形成的某些聯系,也不能由此而忽視其區域內部所存在的明顯分別。[33]

王國維曾言清代學術凡三變:“國初之學大,乾嘉之學精,道咸以降之學新”[34],晚清學術的趨新與時代背景下的世界視野和文明危機感的關系密不可分。然而細看“游記新學”中新知、新語的創生發明,實際上也包含了主體文化傳統中的舊學問、舊文體,新、舊因素之間不斷有相互影響作用的過程。中國科技史專家李約瑟曾設“大滴定”(Grand Titration)[35]一喻,以化學試驗中的名詞,來形容異質文化因素的滲入與交融,以揭示從點滴積累到驟然發生歷史面貌、社會形態的翻覆變化。或如陳寅恪說,“自古世局之轉移,往往起于前人一時學術趨向之細微。迨至后來,遂若驚雷破柱,怒濤振海之不可御遏”[36]。倘若真能見微知著、建立同情理解,就是本書結構謀劃的用心所在了。

[1] 論者在研究中屢屢感到,中國文學傳統與作為審美活動(游觀、游賞等)或是社會活動(播遷、征伐、游宦、游幕等)的“旅行”具有密切的關系。類似的相關重要研究有:龔鵬程《游的精神文化史論》(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回溯中國文學傳統中“游”的旅行精神與美學蘊涵,從莊、屈的“逍遙”“遠游”一直論述到當代社會,并將之與中國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聯系起來;郭少棠《旅行:跨文化想象》(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從各民族文化通約性主題上切入思考,闡發旅行所建立的文化交流理論;李德輝《唐代交通與文學》(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談的是唐代中國水陸交通與文人生活、文人心態及文學創作和傳播的關系;巫仁恕《晚明的旅游風氣與士大夫心態——以江南為討論中心》(熊月之、熊秉真主編:《明清以來江南社會與文化論集》,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4年),以及趙園《制度·言論·心態》(《明清之際士大夫研究》續編,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的第三章“游走與播遷”,對晚明旅行風氣與文人生活進行研究,巫文關注常態的旅游(類如卜正民《縱樂的困惑》一書所涉及的范圍),而趙文著眼在“易代之際”的特殊語境和士風、學風等話題。這些討論對于本書的選題有很大的啟發意義和示范作用。

[2] “游記新學”這一名稱可對應于西方漢學史的“游記漢學”階段。參看張西平為《歐美漢學研究的歷史與現狀》一書所作的編者序言,第4—5頁,鄭州:大象出版社,2005年。

[3] 梁啟超:《西學書目表序例》,《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一,第125頁,上海:中華書局,1936年。

[4] 陸九淵:《象山集》,卷二十二《雜說》:“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千萬世之前,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千萬世之后,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東南西北海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明萬歷年間人鄒元標認為泰西天學(天主教義)“與吾國圣人語不異”,“中微有不同者,則習尚之不同耳”(見《愿學集》卷三,“答西國利馬竇”),即屬此類;而對于西人之學持有疑問態度的,也多如虞淳熙所言:“群生蠕蠕果核之內,不知有膚,安知有殼,況復膚殼外事。存而不論,是為一道”(“答利西泰”,見賀復徵編《文章辨體匯選》卷二四六),這與清代樸學家們徹底否定的態度也不相同。

[5] 徐世溥:《與友人》,見周在浚輯《尺牘新鈔》,卷二,禁毀四庫叢書,集部第36冊。

[6] 董其昌:《畫禪室隨筆》卷四,“禪說”部,記利馬竇言年歲曰已無五十余年一條。

[7] 李世熊:“與雷扶九”,見《寒支二集》,卷四,禁毀四庫叢書,集部第89冊。按,徐世溥、李世熊這兩條資料,初見于《錢鍾書手稿集》,第3冊,第749條補,錢有批注:“明季人于西教尚識其真遠,遠勝清季人之妄誕。”

[8] 黃周星:《天地與日月食論》,見《九煙先生遺集》,卷一,續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399冊。

[9] 《四庫全書總目》,史部地理類外紀之屬,南懷仁《坤輿圖說》條。

[10] 日人稻葉君山《清朝全史》卷下批評紀昀將《職方外紀》、《坤輿圖說》不入地理反入小說類,作為“卑視西學之證”,他本意可能是想說西書實際被等同于稗官小說家言,而非文獻分目的具體問題,但沒有說明清楚,后來遭到余嘉錫“如盲人之道墨白”的譏嘲(《四庫提要辨證》,第463頁,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

[11] 胡禮垣:“康說書后”,《新政真詮:何啟、胡禮垣集》,四編,第205—251頁,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94年。

[12] 梁啟超說:“昔紀文達之撰《提要》,謂《職方外紀》、《坤輿圖說》等書,為依仿中國鄒衍之說,夸飾變幻,不可究詰;阮文達之作《疇人傳》,謂第谷天學,上下易位,動靜倒置,離經叛道,不可為訓。今夫五洲萬國之名,太陽地球之位,西人五尺童子皆能知之,若兩公固近今之通人也,而其智反出西人學童之下,何也?則書之備與不備也。”(《西學書目表序例》,《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一,第122頁)

[13] 至晚清時,傳統舊學學者對于徐繼畬《瀛環志略》的批評依然在于其“輕信夷書”,見李慈銘:《越縵堂讀書記》,第480頁,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2版。

[14] 《四庫全書總目》,史部地理類外紀之屬,圖理琛《異域錄》(“兵部侍郎紀昀家藏本”條)。

[15] 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第390頁,北京:東方出版社,1996年。梁啟超在《近代學風之地理的分布》中提到山西學術在清代一直不盛,祁韻士為西北地理專門之學的創始者,后繼有張穆《蒙古游牧記》、《北魏地形志》,從此“晉士始為天下重”。見《飲冰室合集》文集之四十一,第57頁。

[16] 郭雙林:《西潮激蕩下的晚清地理學》,第95—98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

[17] “旅行寫作”宜與“旅行小說”(travel fiction)區分開來,后者并不涉及真實的旅行經驗,原則上不屬于本書的討論范圍。晚清時期的長篇海外旅行小說,以虛構的程度不同而可分成三類:如《五使瀛環略》、《捉拿康梁逆賊演義》、《宦海潮》等,直接引真實歷史人物入小說;如《菲獵賓外史》、《文明小史》等,以虛構人物到外國去旅行;至《英雄國》、《獅子血》、《月球殖民地小說》等則甚至出現了虛構的海外地理世界。后文所考辨和分析的《三洲游記》,是本書的一個特例,它大致保存了原來旅行者(英人Stanley)的真實經歷,但更換了陳述者的身份(變為虛構的番禺文人丁廉),點綴一些應景的詩文。

[18] 《隋書·經籍志》、《通志·藝文略》皆著錄《張騫出關志》一卷,今惟存晉崔豹《中華古今注》“酒杯藤”一條。

[19] 《隋書·經籍志》中,《法顯傳》在史部雜傳類;《新唐書·藝文志》中,《大唐西域記》在子部釋氏類;《崇文總目》中,《西域記》轉入地理類,亦將《法顯傳》列入釋書類;《郡齋讀書志》里,將《西域傳》(即《大唐西域記》)、《云南行紀》、《乘軺錄》列于“偽史類”;《直齋書錄解題》則把《大唐西域記》列入地理類,《乘軺錄》、《奉使別錄》、《劉氏西行錄》列于史部傳記類,而《靖康奉使錄》等置于雜史類。《宋史·藝文志》以后大體維持此一分布格局。

[20] 向達在《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一書中有《漢唐間西域及海南諸國古地理書敘錄》一文,羅列了六朝僧侶行記類著作近10種。湯用彤著《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謂此類著作之所以名某某“傳”、“行傳”者,正因為是私人旅行活動的撰述,以別于正史地理志與外國傳。朱東潤遺作《八代傳敘文學論述》(第123頁,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6年)中認為,法顯的《行傳》不同于《大唐西域記》,前者可見法顯的為人,一切敘述充滿主觀見地,后者不見人事,只有地志,亦可備為一說。

[21] 參看李德輝:《唐代交通與文學》第9章第5節《論行記與游記的區別》,第435—440頁,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

[22] 康有為在目錄學上似乎傾向于使用“行記”一詞(雖然他自己的作品都是以某國“游記”為題),《日本書目志》(1897年成書)卷四,“圖史類”下,列“記行”子目,附敘說:“記行之書盛于宋世,近者吾土游泰西之記載益夥矣,日人所記,亦有足助吾聞見者,記印度天竺事尤詳也”,見《康有為全集》,第3集,第731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

[23] 民國時期顧燮光又撰《譯書經眼錄》,也是專門開列“游記”一類。

[24] 這或許可以從一定意義上理解文學革命中這兩種文體的缺席,見張宏生:《詩界革命:詞體的“缺席”》,《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社科版),2006年第2期。

[25]Richard E. Strassberg(宣立敦),Inscribed Landscapes: Travel Writing from Imperial China,Berkeley,1994,“Introduction”,pp.3-5.

[26] 晚清時期在歐美國家傳播漢語文學的還有幾位比較著名的人物,如戈鯤化、丁敦齡以及陳季同等,但沒有找到他們以中文所作的自述性文獻,因此未入本文論列。

[27] 當時一般國際慣例把使臣分為四等:第一等是大使,代表國家元首交涉政務,可以出入宮廷,直接覲見君主;第二、三等是公使(派于君主)和駐使,都只代表國家交涉政務,通常只與外交部門接洽,無請求覲見之權;第三等是代辦,僅代表本國外交部門派駐另一國而已。晚清朝廷起初一律將其所派遣的各類使臣主任者稱作“欽差大臣”,并且解釋說即等同于西方的“全權大臣”,實際真正奉有全權者只有光緒四年(1878)使俄的崇厚一人,其他使臣基本都屬于公使(又往往有一人兼使數國的情形,則兼使的部分實際屬于代辦,徒有“公使”名義而已)。參看陳體強:《中國外交行政》,第154—156頁,上海:商務印書館,1945年。

[28] 柯文:《在傳統與現代性之間——王韜與晚清改革》,第217—218頁,雷頤、羅檢秋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4年。此后柯文自己也感到沿海、腹地的二分法還是過于粗疏,遂借用施堅雅(George William Skinner)的區域系統理論,把19世紀的中國分作9個區域:東北、華北、西北、長江上游、長江中游、長江下游、東南沿海、嶺南、云貴,見柯文:《在中國發現歷史——中國中心觀在美國的興起》,林同奇譯,第144頁,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

[29] 楊念群:《儒學地域化的近代形態——三大知識群體互動的比較研究》,第117頁,北京:三聯書店,1997年。

[30] 程美寶:《區域研究取向的探索——評楊念群著〈儒學地域化的近代形態〉》,刊于《歷史研究》,2001年第1期;沈登苗:《評〈儒學地域化的近代形態〉——兼論世紀之交的學風問題》,刊于《社會科學論壇》,2001年第11期。

[31] 程美寶:《地域文化與國家認同:晚清以來“廣東文化”觀的形成》,第315—317頁,北京:三聯書店,2006年。

[32] 梁啟超:《近代學風之地理的分布》,《飲冰室合集》文集之四十一,第48頁。

[33] 同一區域內部往往也會千差萬別,如閩南閩北、嶺南嶺東、皖南皖北、浙東浙西、蘇南蘇北,都不可一概而論,本書會酌情加以辨析。

[34] 王國維:《沈乙庵先生七十壽序》,《觀堂集林》“別集”,《王國維遺書》,第4冊,第26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晚清士風與學風的整體特點在此文中被表述為“其所陳夫古者,不必盡如古人之真;而其所以切今者,亦未必適中當世之弊。其言可以情感,而不能盡以理究”。

[35]Joseph Needham,The Grand Titration:Science and Society in East and West,London:Allen & Unwin,1969,p.12.

[36] 陳寅恪:《朱延豐突厥通考序》,《寒柳堂集》,第163頁,北京:三聯書店,20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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