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息一場爭斗,泰不花才想起甫玉還在身后,回身步入營帳,說道:“請先生繼續?!?
“攻城之謀,有攻人者,有攻地者,攻地不易,攻人卻是容易許多。高郵之固并非城防,而是人心,而造成這種局面的,卻是將軍您?!?
“在于我?”
“張士誠能傾全城性命犯朝廷天威皆因利用了城中兵民的仇恨與恐懼。脫相的一道屠城令讓高郵上下人心惶惶,高郵兵民既掙扎于生,便無畏于戰,這種同仇敵愾,便是所謂人和,一旦被張士誠所用,豈不是堅固無比?凡用兵,以全城全兵為上,將軍何不做個順水人情,撤了屠城令,饒了這一城兵民性命,如此,將軍既得仁義美名,又輕易破了張士誠的人和之利,若再以官爵金銀誘之,高郵何愁不破?將軍兵不血刃便收了高郵城,手段豈不是比脫相更為高明,日后廟堂高位怎能少了將軍?”
“先生有所不知,這個張士誠油鹽不進,朝廷已經數次招降于他,免他造反之罪,還賜官于他,都被他一一拒絕了,他如何能夠答應?”
“此一時彼一時,這前些日子,朝廷雖是招降,讓的是利,可眼下,大軍集結圍困于他,破城可待,這給的可是命。”
泰不花已經鏖戰數月,如今正當進退兩難,聽甫玉這么一說,似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趕忙問道:“如依先生之意,接下來應當如何?”
甫玉看到泰不花臉上的表情變得和緩,知道計謀已成,于是繼續說道:“兩軍對壘已久,雖敵意強烈,但也兵將疲累,將軍此時若能以大局為重,以免死善意招降,定會事半功倍?!?
此時,泰不花只覺得保命要緊,哪還顧得上細細思量,如今之勢僵持已久,毫無對策,再拖下去總會不利于自己,如若依甫玉之計,可不戰而勝,那豈不妙哉?至于開城投降以后是殺是留,那還不是隨著自己心意。
甫玉豈能不知道泰不花的心思,也沒戳破他,假意要走,于是說道:“將軍若另有他法,那就當甫某多言了,甫某這便告辭了?!?
“先生留步,先生所言極是,末將命在旦夕,幸得先生出計相救,本該設宴款待,可軍情危急,還望先生能夠今夜進城,就說倘若張士誠肯投降,之前所犯,朝廷概不追究,本將軍也定會上奏朝廷,封賞城中將官,以告苦民仁心。”相比于這幾個月的無計可施,泰不花覺得眼前的甫玉或許就是可以結束這場戰爭的希望。
“哎呀,將軍,此事萬萬不可啊,不知甫玉做錯了什么,將軍要如此害我,還請將軍明示?!备τ褚桓被炭譅睢?
“先生何出此言,本將軍為何要害先生?”泰不花問道。
“甫玉為將軍獻計,只為化解將軍及眾將士之危,將軍若是有所懷疑,不依甫玉計便是,如今讓甫玉入城游說,倘若那張士誠用心歹毒,執意不降,豈不是把甫玉當做奸細給殺了,請將軍饒命,另請高明?!备τ袂箴埖馈?
“此計出自先生,定有游說之法,如今兩軍對壘,勢同水火,誰還能進入城里?就算入得城去,本將軍派出的兵將,張士誠必定不信,先生可持本總兵招降將令,告知浩蕩皇恩,想必張士誠也不會為難先生。”泰不花生怕甫玉推脫,又說道:“先生夜訪軍營,獻計制敵,所思所慮,本將軍豈能不知。先生放心,此戰若勝,加官進爵自不會少了先生。若是先生不依,這夜闖軍營,先生可知,依軍法,當如何?”泰不花此時已經騎虎難下,他想要的就是盡快結束這場戰爭,讓他免遭性命之禍,哪還管得了甫玉的性命。
“將軍饒命,甫玉愿遵從將軍之意,只是張士誠多疑,甫玉也只是勉強試試,倘若失策,小命危矣,還請將軍行些方便?!?
“先生請說?!?
“倘若張士誠懷疑在下,要取我等性命,憑我眾位兄弟的武藝,甫某或許還能得救,只怕是出了城來,貴部兵將不識,疑我是城中兵民,取了我項上人頭,那可就死得冤枉了,還請將軍賜幾道軍中腰牌,保我等性命。”
“這有何難?我給了先生幾道腰牌就是,”泰不花于是喚了衛兵取了五道腰牌來,遞于甫玉,“只是,先生這一進城,不知大事何時能成?”
“甫玉既然敢領命,必是有成功的把握,請將軍在三日后丑時于城西門備一輛馬車,圍兵退一箭之地,甫某自會將張士誠降書帶給將軍,還望將軍在此期間切不要攻城。”
“退兵?不可!我朝廷大軍豈能向這造反禍亂之人退讓,退兵絕無可能?!碧┎换〝[手拒絕道。
“那還請將軍收回成命,放我等出營?!?
“就非得退這一箭之遠嗎?”泰不花眼看計策不行,放軟了語調。
“必須。”
“為何?”
“將軍可知道,前幾次為何未能招降張士誠嗎?”
“先生請講?!?
“雖是招降,朝廷招安史卻是顢頇無禮,若是仍呈朝廷官威,高高在上,必定會無功而返。退這一箭之遠,只為了安撫其心,使其誠服而降?!?
“既如此,依先生便是!”泰不花無奈,從嘴里擠出幾個字。
甫玉又道了聲謝,然后與沈傲等人出了營帳,駕車離去。
傳令將官把甫玉一行人送到了高郵城下,圍城的蒙古將官聽說是總兵放人入城,于是紛紛退讓出一條路。高郵守城的士兵見到有馬匹和馬車來到,都紛紛舉起弓箭便射,眾人只得退開了來。
“奶奶的,你屠爺爺也不識的?快開城門!”屠碩心里冒出了無名火,對著城上士兵喊道。
“是屠將軍的聲音,快,快開城門?!敝宦犚姵巧霞毤毸樗檎f話聲中,有人喊了一句。
霎時,城上紛紛點起了火把,一片光亮,確認了城下無敵情后,側門緩緩推開,甫玉眾人催馬進入了城門。
剛入城門,只聽見屠碩咯咯咯地笑開了,眾人跟著也沒繃住,一下樂開了。
“先生果然妙計,我還以為,蒙古軍圍城,我們只得在城外殺敵了呢?沒想到是蒙古總兵把我們送了進來?!蓖来T說完,又是一陣笑聲。
“沒錯,還是先生足智多謀,要不然你二人今晚就要翻墻了。”沈立也笑著說道。
“諸位,還沒到可以說笑的時候,”甫玉說道,“我們雖然已經進了城,但要退這圍城大軍,還有好多事情要做,還請各位莫要將我們進入蒙古大營的事與誠王說?!?
“先生,這蒙古總兵,真的會退這一箭遠嗎?”李榮問道。
甫玉定睛看了看李榮,搖了搖頭。
“先生,這是為何?難道先生覺得這蒙古總兵說的話不可信?”李榮問道。
甫玉放下手中的招降書,掀開車簾,看了看城里的情況,緩緩地說道:“破防屠城本是朝廷的慣例,泰不花只不過也是想賺張士誠獻城,朝廷百萬大軍受盡苦寒,在這圍了幾個月,豈會沒有怨氣,泰不花此人殘暴嗜殺,不管是和是戰,只怕城中兵民都難逃厄運。況且,城外被圍得如此水泄不通,我等能這般輕易入城,怕是要引起誠王懷疑了,若是如此又何必自找這麻煩?”
“若是如此,則如何是好?”李榮嘆道。
“泰不花若是真的相信我,那才真是無計可施,我們要謀的就是他的猜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