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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母親的河(3)

陳伊玲初試成績優異,驚動四座,連那位平常要求嚴格的蘇林教授也“頷首表示贊許”。通過第一次考試,大家都有一個印象:“如果合乎錄取條件的只有一個人,那么這唯一的一個人無疑應該是陳伊玲。”此時作者的筆已提至云端。下一段寫復試時,陳伊玲“聲音發澀,毫無光彩”,大家頓起疑竇,“甚至懷疑到她的生活作風上是否有不夠慎重的地方!”。經過調查,蘇林教授終于弄清楚了,原來,在復試的前一天,陳伊玲為了救災忙得整夜沒睡,因而影響了嗓子。蘇林教授深受感動,當即決定錄取她。作者寫蘇教授始而“不由頷首表示贊許”,繼而“大為生氣”,最后決定錄取。整個過程波瀾迭起,曲折多變。作者之筆一會兒跌入谷底,一會兒升到高峰。讀者帶著懸念,被作者牽入文中。使讀者的心隨著作者之筆的起落而變化。

寫陳伊玲第二次考試,是全文的中心,在這里作者直接點題,意味深長。第二次考試不是初試的簡單重復,它既“是一次聲樂的考試,又是一次思想品質的考試”,這就是本文的藝術與精神的高處。文章正以此撼動人心,正以此解開讀者的疑惑,有“卷霧出山楹”的藝術效果。陳伊玲初試與復試前后判若兩人,這是一個轉折,寫陳伊玲的音樂才華轉入低谷,而由此又蕩開筆去寫她的人格,由人們懷疑她“生活作風上是否有不慎重的地方”;由蘇林教授斷定她是“一個自暴自棄的女孩子”;由考試委員會的一部分人認為她“不扎實,很難造就”而寫她如何初試與復試“判若兩人”,從而寫出了她人格上的完美。這“第二次考試”,已非純碎之音樂考試了;而確如作者在另一篇文章中談到的那樣:“這第二次考試是一次智慧與精神力量的考試,是一次對生活和事業態度的考試。”所以,蘇林教授說:“她完全有條件成為一個優秀的歌唱家。”這里的“條件”有音樂的,也有人格上的。行文至此,陳伊玲的形象在讀者面前站立起來了。

文章的構思與眾不同,改變了其它文章一線貫穿全文的老套,推出雙線結構的新方法。一方面寫蘇林教授為發現陳伊玲的才華而高興,接著又不得不對她為何復試失常進行調查,最后查明真相決定錄取她的曲折經歷。另一方面寫關于陳伊玲的故事—初試成績優異,復試令人失望以及令人失望的原因,兩條線索相輔相成,交相輝映。這樣的寫作方法有利于從多方面集中地表現主題。且使人物的形象更加鮮明。

風雨醉翁亭。

何為。

幼時背誦歐陽修名篇《醉翁亭記》,輒為之神往。那四百來字的文章用了21個“也”字,那統率全文首句“環滁皆山也”的非凡筆力,那“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成為生活語言中的常用典故,在在都使人心折。去秋我應邀首次到滁州,終于領略了一番文中歷歷如繪的瑯玡山勝景,覺得這一片名山名水早被歐陽修寫完,不知該從何處落筆。

想不到今年10月我又有滁州之行,以醉翁亭命名的首屆散文節就在那里舉行。不同于上次秋陽明麗,這次是秋雨連綿。同行的市委宣傳部長舉傘笑著說,《醉翁亭記》寫盡瑯玡山的四季景觀,以及山間晨昏晦明的變化,唯獨沒有著筆于雨景。這一“點評”使我憬然有所悟。

那天驅車出城,在瑯玡古道下車步行。濕漉漉的寬闊青石板道長約二里許,道旁兩側,濃蔭蔽空,如入蒼黑色的幽寂之境。時或可見古棧道的車轍,使人想象遙遠的歲月。行經一座綠苔斑斑的古老石橋,舉首可見林木掩映的亭臺樓閣,有一組蘇州園林格局的建筑緊靠崖壁下,這就是傳譽古今的醉翁亭所在地。

醉翁亭在宋朝初建時,其實不過是一座孤立的山亭。史載900多年前,歐陽修被貶謫到滁州任太守,為瑯玡山的秀麗景色所迷醉,在職約兩年三個月時間,感懷時世,寄情山水,常登此山飲酒賦詩。瑯玡古剎住持僧智仙同情歐陽修的境遇,尤欽佩他的文才,特在山腰佳勝處修筑一亭,以供太守歇腳飲酒。歐陽修時年僅40,“自號曰醉翁”,即以此亭名為醉翁亭,其傳世之作《醉翁亭記》蓋出于此。

雨中走向醉翁亭,恍如進入古文中的空靈境界,有一種超越時空的幻異感。過了古橋,驟聞水聲大作。原來連日多雨,山溪水勢湍激,水花銀亮飛濺。小溪流繞過一方形石池,池水清澈澄明,此即歐文中所說的“釀泉”。掬水試飲,清甜無比。不知道這立有碑刻的“釀泉”是否即太守釀酒之泉。

將近千年以來,滄海桑田。歷經變遷,最早的醉翁亭只能存于歐文之中了。然而,山水猶在,古跡猶在,醉意猶在。人們是不愿《醉翁亭記》中抒情述懷的詩畫美景在人間消失的。

想必是為了滿足遠道而來訪古尋幽者的愿望,現在的醉翁亭發展為“九院七亭”,又稱“醉翁九景”,都是歷代根據歐文中的某些意境拓展興建的,遠非曩時“太守與客來飲于此”的山野孤亭可比。例如門楣上題著“山水之間”和“有亭翼然”這一類小院,其名皆取自歐文。這組建筑中,多半又以“醉”與“醒”為主體,后者如“醒園”和“解醒閣”,似乎歐陽修常常喝得爛醉如泥,非醒酒不可。其實未必如此,這位太守自己說得很明白:“飲少輒醉”,“頹乎其中者,太守醉也”,我看都是一種姿態。他的本意“在乎山水之間也”,即使帶有一點醉眼朦朧中看人生世相的意味,實際上他是十分清醒的。

今之醉翁亭位于正門的東院,是一座典雅的飛檐亭閣。亭側的巨石上刻著篆書的“醉翁亭”三個大字,碑石斜臥,宛然似呈醉態。斜風細雨,在亭內亭外徘徊良久。旋即到亭后的“二賢堂”。這“二賢”有幾種說法,一種較為可信的說法是指歐陽修和蘇東坡。這里有一座新塑的歐陽修高大立像。屋外漫步時,忽然覺得,有些古跡還是“虛”一些,回旋的余地大一些,更能激發思古之幽情,歸根結底這也是愛國主義的感情,我如是想。

從“二賢堂”向西至“寶宋齋”,進入明建磚木結構的狹小平屋。屋內有兩塊青石古碑,嵌于墻垣之間,高逾七尺,寬約三尺。兩碑正反面刻著蘇東坡手書的《醉翁亭記》全文,每字足有三寸見方。“歐文蘇字”,勒石為碑,稀世珍寶,何等名貴!

然而在那災難的十年間,竟有愚昧狂暴之徒以水泥涂抹古碑上,鐵筆銀鉤,幾不可辨。這兩塊巨型碑石,既是歷史文明的見證,又是野蠻年代留下的印證。游人駐足而觀,無不為之長嘆。雖然近年來另建六角形仿古“碑亭”一座,將“寶宋齋”中的古碑加工拓印后另立碑石于此,然較之原件遜色多矣,成為永遠無法彌補的缺憾了。

首屆“醉翁亭散文節”開幕式的會場,設在碑亭后側的解醒閣內。解醒閣是仿明代建筑,與醉翁亭各處一端,一醉一醒,遙相呼應。是日也,來自南北各地的散文同行們濟濟一堂,大有為散文事業揚眉吐氣之概,是一次難得的盛會。有幾位老朋友未能預期赴會,未免遺憾。會上相繼發言時,我只管眺望廊檐外的雨景。瑯玡山的層林幽谷,濃淡深淺多層次的綠色,在煙雨迷離中化為漫天綠霧,令人目迷神馳,酩酊欲醉。忽發奇想,這次冒雨游醉翁亭,上溯近千年,當人們追蹤當年歐陽修在瑯玡山與民同樂的游跡,豈不是介乎時醉時醒或半醉半醒之間,才能約略領悟其中的況味么?

醉翁亭院墻外,迎面一片森森然的參天古木,樹冠巨大如華蓋,俯臨著奔流不歇的山溪。據植物學家鑒定,這片榆樹迄今只見于瑯玡山上,人稱“瑯砑樹”或“醉翁樹”。我以其樹名寓有紀念意義,隨手采擷一片帶回來。

1985年11月。

[鑒賞]

何為(1922~),原名何振業,浙江定海人。早年肄業于上海圣約翰大學。歷住上海《文匯報》記者,上海電影劇本創作所編輯,作協福建分會專業作家、作協福建分會副主席。主要作品有散文集《第二次考試》、《織錦集》、《臨窗集》等。

宋代歐陽修的《醉翁亭記》寫盡當年瑯砑山之勝景,亦寫盡醉翁亭游樂之光。而今何為一改歐陽修筆下風和日麗的醉翁亭,而寫風雨中之醉翁亭,不獨在追尋領略歐文中歷歷如繪的瑯玡山勝景,亦在尋覓領略今日之新景,體味其中之況味。

這是一篇典型的游記散文。作者以游歷次序為線索,以訪古尋幽,撫今追昔,縱橫全文。

作者先點明寫此文的緣由起因,而后便開始信步尋覓醉翁亭之蹤跡,一路上撿拾鉤沉醉翁亭原貌。回溯當年醉翁亭來由。思緒在昔日與今時回環往復。周遭景物,信手拈來,輒有佳境,而一景一憶,捕捉著當時歐陽修的情致所在。歷數今夕之變,今日的醉翁亭,已不是當年的孤亭,而是發展到九院十亭的一組建筑。這眾多亭院門楣上的題字皆取自歐文,這就更生一層情趣,更能激發思古之情。山水猶在,古跡猶在,作者在游歷中,已不是單純地詠物抒情,尋幽訪勝,而是將歷史滄桑之慨寫了出來。其中有欣慰有遺憾,欣慰的是新修古跡,再現歷史原貌,使人生思古之幽情,并保存了優秀的古代文化遺產;遺憾的是,這些珍貴的文化遺產在荒唐野蠻的年代慘遭破壞。

作者一步一行,一景一吟,古今觀照,今昔對比,寫盡歐翁蹤跡,寫盡今日之醉翁亭。而作者追蹤醉翁之情狀,無非是在其“醉”“醒”之間作文章。文章第七段針對“醉翁九景”而指出:歐陽修雖輒說醉,其實他是十分清醒的,“即使帶有一點醉眼朦朧中看人生世相的意味。”文章第十段卻在游歷完后于縱覽瑯玡山之層林幽谷時,豁然一悟,“當人們追蹤當年歐陽修在瑯玡山與民同樂的游跡,豈不是介乎時醉時醒或半醉半醒之間,才能約略領悟其中的況味么?”與第七段相輔相成,似乎才完成了對醉翁之境界的追覓與領悟。

文章語言紆徐有致,清新優美,頗能代表何為散文的風格。

山窗下。

楊牧。

記憶里有許多青山。

山澗的悠冷,瀑布的激越,手掌大的綠葉,粉頰似的紅花。從一座深山走出來時那種失落了什么又獲得了什么的悵惘,惟啼鳥知曉。有一天下樓,推開后院的紗門,迎頭是一陣寒雨;那時我正想步行去校園聽音樂會,管弦樂隊來自北邊的明尼斯達州,那晚的節目里有柴可夫斯基的第五號交響曲。

像失落了什么,又像獲得了什么。馬路一片濕寒,雪溶了以后,春天正躡足行來,西邊的教堂正有人在唱詩,他們不知道在贊美什么。也許是贊美一千個湖泊,也許是贊美一萬重青山,也許是哭泣,也許是平凡的憂郁而已。

有一次驅車東下去芝加哥,黃昏時分過一條小河,石橋下是蓊郁的樹木,那時猶是秋深時節,紅葉在暮光里罩著一重白霧;橋邊立了一塊木牌,寫道“野狼河”,一份孤寂蠻荒的情調。等我從芝加哥回來的時候,重過“野狼河”,心里撞擊的感覺卻輕得多,我想是高更的幾幅大溪地油畫沉積得太深了—那一片醬紅、棕黃,那一個個匍匐在地上祈禱,結網和收拾果子的土著,再怎么樣也揮不開;我幾乎忘了第一次經過“野狼河”時的恐懼和寂寥。生命原是可以改變的,情景的感覺更可以改變。每一秒鐘我們都在汲取天地的新印象,也在摧毀舊有的印象!

那煙雨正像萬重青山,像孩童時期憧憬的荒蠻,原始的風景,水波的譎幻。后來我幾次聽見柴可夫斯基的第五號交響曲,都很自然想到黑夜里的寒風,細雨,和院子里等待抽芽的兩棵大榆樹。

我現在來記述這些,來紀念一塊土地。一年來的默想,使我覺悟到原來異鄉風月,春秋,雨雪使我驚訝的,不僅是那種陌生的滿足而已,而是對于另一塊土地,另一段歲月的回憶和思念。這使我想起二十歲那年,初從一位劍橋畢業的英國先生讀希臘悲劇那回事。那是有一年秋天,冷沁的上午,我們讀到蘇福克里士的“伊迪帕斯王”,當那位先生高聲念到伊迪帕斯王自盲后的呼喚—啊命運,命運!—我仿佛是一剎那被造物拍醒,仿佛人類東西方千年歷史的悲劇意識就在那一剎那間向我現身。現在我才了解,那原來也不是文學或古典的力量,那是記憶的力量,一切悲慘的想象確實在一瞬間被詩句剝得坦然,鮮血淋漓。最近再讀希臘悲劇,感受便已經不同了。

這是失落了什么呢?抑是獲得了什么呢?歲月和路程把心靈磨得蒼老;思維和沉默把萬重青山抹上一層白霧,蓋上許多可怕的聲響。有一位批評家說福克納的小說是荒涼的,帶著號角的音響。—其實生命整個都相當荒涼,都帶著號角的音響。

而人的思想每分鐘每秒鐘都在錯亂,都在轉變;有時自以為定型了的浪濤的型式,也會像夢魘一般化為暴雨,像暴雨似地卷來。若是你曾經獨自在家鄉一條熟悉的山路里行走,若是你曾經被一片巨巖吸住了腳步,若是你曾經想過到深澗里去洗濯你的身體,若是你曾經為一片飄流在谷底的敗葉悲悼,你駐足哀傷,忽然一場暴風,你逃到一個山洞里等待天晴—你若也曾經有過那種經驗,你就會有一天突然在藝術和音樂和文學的領域里迷醉,越沉越深越覺得生命的充實和空虛。

生命的充實和空虛原是不容易說清楚的。冬天的時候,假期里,愛荷華城靜極了,有一天中午,我在門口等一位教授接我去他家參加圣誕餐會。那時是十一點半,雪已經下了三個鐘頭,我推開門時,雪仍在下,街上靜得沒有一絲聲音,路上鋪著一條厚棉絮,沒有汽車,沒有行人。雪無聲地落,覆蓋在一切物體上,小學校的體育場,河岸的樹林,都靜默得像死亡。我那時就說不出那種死寂到底應該是自然萬物的充實抑是自然萬物的空虛。我甚至不知道那種死寂到底應該是一種靜謐抑是另一種嘈雜—這正和我小時候看海一樣。

你能夠說大海是喧嘩的嗎?即使你站在沙灘上,你聽見大海的喧嘩嗎?也許你什么也沒聽見,也許那隆隆的幻象只是你心靈的沖擊,也許是愛的呼喚,也許是憧憬的翻騰……

當我第一次對一群人說“我來自東部的海濱”的時候,我覺得或許我的血液和大家都不一樣,或許我的膚色和大家都不一樣。直到最近,每當我告訴滿座的外國人:“我來自臺灣一個最低度開發的地區,小港口,不利耕種的鄉野,斧斤不響的原始森林,貧窮的鄰舍”,我幾乎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我也不知道心里填塞的是驕傲抑是哀傷,是充實抑是空虛。

我只知道記憶里有許多青山,通過了時間和空間的迷霧,不知道失落了或獲得了什么。我不能不低回;始憐幽竹山窗外,不改清陰待我歸。

[鑒賞]

楊牧(1904~)原名王靖獻,筆名葉珊,臺灣花蓮人。有厚實的文化功底,在學術界有一定的影響。著有《葉珊散文集》、譯著有《中國現代詩英譯選集》、評論集《傳統的與現代的》以及英文著作《毛詩成語創考》等。

“始憐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陽待我歸。”山窗下,譎幻人生如詩如霧,糾纏著作者,也引起了人們許多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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