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母親的河(4)
- 當代散文鑒賞(中國經典名作鑒賞)
- 林可行主編
- 4384字
- 2014-03-20 22:17:42
作者開篇便談,從深山走出來時有一種失落了什么和獲得了什么的迷惘。這樣一種感受我們似乎都體味過,但是卻說不清。我們常常是見了青山的滴翠與迷幻便想著一頭撲進去,撲進去了便賞玩于花鳥之間,激蕩于巖瀑之中。待捧了滿心的聲色形意歸來,便覺得丟失了許多許多。你能說得清丟失的是怎樣一種期待,怎樣一種幻想和怎樣一種迷戀?這正如當我們懷著滿心的好奇與期待撲進人生拼力擊搏的時候,我們感到的是人生的充實,是一份收獲;而當我們滿身傷痕與鮮花,滿心幸福與苦痛地反觀人生,察看著我們自己的收獲時,卻又感到一種莫名的空虛與失落。
由于歲月的流失,人生經驗的積淀,使作者終于悟出:“生命原是可以改變的,情景的感覺更可以改變。每一秒鐘我們都在汲取天地的新印象,也在摧毀舊有的印象!”生命在變,感覺在變。“變”是永恒的,普遍的。人生總是在不斷地“失落”,又不斷地“獲得”。有“失落”,又有“獲得”,這正是“變”的體現。人是不必在“失落”時悲嘆“失意”的。
作者描述了那些山路漫步、巨巖停足、深澗濯身,傷懷敗葉的情懷,并把他們與迷醉于藝術和音樂和文學領域中的感覺相類。感到一種充實和空虛。那是一種融于自然,物我合一的沉迷。當你感到無我之時,便感到一種空虛;當你感到自然萬物皆為我時,又捕捉到了曠古的充實。
接著,作者又講起了曾經絮雪覆蓋圣誕之日。那是從萬物的死寂之中感受到的生命的騷動。最深刻的便是去理解海,那又是嘈動之中的沉寂。這時你所感覺到的是生命的真實內涵與虛假外殼,重疊的幻景所給你的困惑又是一個關于生命是充實還是空虛的問題。所以,正如“失落”與“獲得”相伴結,生命的“充實”和“空虛”,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人要豁達開朗,不能作繭自纏。否則,就會自尋煩惱。
作者是個塵間縲紲中掙扎的凡人,也是個在夢想魘幻中暢游的詩人。生活之于他無不是觸點,無不發靈感,無不興對人生的思索。從對“失落”與“獲得”、“空虛”與“充實”的辨悟中,可以感受到,在“悵惘”中隱含著作者對生命的熱愛與追求。使讀者感悟到:人要不斷地去思想去感知去追索—人生也因而愈有所得,愈充實。
此文像一瓶陳年老酒,只要你細心地品味,就能感覺到她的香醇甘冽,后味無窮,總之“山窗下”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種只能意會,難以言講的朦朧美。
荔枝蜜。
楊朔。
花鳥草蟲,凡是上得畫的,那原物往往也叫人喜愛。蜜蜂是畫家的愛物,我卻總不大喜歡。說起來可笑。孩子時候,有一回上樹掐海棠花,不想叫蜜蜂螫了一下,痛得我差點兒跌下來。大人告訴我說:蜜蜂輕易不螫人,準是誤以為你要傷害它,才螫。一螫,它自己耗盡生命,也活不久了。我聽了,覺得那蜜蜂可憐,原諒它了。可是從此以后,每逢看見蜜蜂,感情上疙疙瘩瘩的,總不怎么舒服。
今年四月,我到廣東從化溫泉小住了幾天。四圍是山,懷里抱著一潭春水,那又濃又翠的景色,簡直是一幅青綠山水畫。剛去的當晚,是個陰天,偶爾倚著樓窗一望:奇怪啊,怎么樓前憑空涌起那么多黑黝黝的小山,一重一重的,起伏不斷。記得樓前是一片比較平坦的園林,不是山。這到底是什么幻景呢?趕到天明一看,忍不住笑了。原來是滿野的荔枝樹,一棵連一棵,每棵的葉子都密得不透風,黑夜看去,可不就像小山似的。
荔枝也許是世上最鮮最美的水果。蘇東坡寫過這樣的詩句;“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可見荔枝的妙處。偏偏我來的不是時候,滿樹剛開著淺黃色的小花,并不出眾。新發的嫩葉,顏色淡紅,比花倒還中看些。從開花到果子成熟,大約得三個月,看來我是等不及在從化溫泉吃鮮荔枝了。
吃鮮荔枝蜜,倒是時候。有人也許沒聽說這稀罕物兒吧?從化的荔枝樹多得像汪洋大海,開花時節,滿野嚶嚶嗡嗡,忙得那蜜蜂忘記早晚,有時趁著月色還采花釀蜜。荔枝蜜的特點是成色純,養分大。住在溫泉的人多半喜歡吃這種蜜,滋養精神。熱心腸的同志為我也弄到兩瓶。一開瓶子塞兒,就是那么一股甜香;調上半杯一喝,甜香里帶著股清氣,很有點鮮荔枝味兒。喝著這樣的好蜜,你會覺得生活都是甜的呢。
我不覺動了情,想去看看自己一向不大喜歡的蜜蜂。
荔枝林深處,隱隱露出一角白屋,那是溫泉公社的養蜂場,卻起了個有趣的名兒,叫“蜜蜂大廈”。正當十分春色,花開得正鬧。一走進“大廈”,只見成群結隊的蜜蜂出出進進,飛去飛來,那沸沸揚揚的情景,會使你想:說不定蜜蜂也在趕著建設什么新生活呢。
養蜂員老梁領我走進“大廈”。叫他老梁,其實是個青年人,舉動很精細。大概是老梁想叫我深入一下蜜蜂的生活,小小心心揭開一個木頭蜂箱,箱里隔著一排板,每塊板上滿是蜜蜂,蠕蠕地爬著。蜂王是黑褐色的,身量特別細長,每只蜜蜂都愿意用采來的花精供養它。
老梁嘆息似的輕輕說:“你瞧這群小東西,多聽話。”
我就問道:“像這樣一窩蜂,一年能割多少蜜?”
老梁說:“能割幾十斤。蜜蜂這物件,最愛勞動。廣東天氣好,花又多,蜜蜂一年四季都不閑著。釀的蜜多,自己吃的可有限。每回割蜜,給它們留一點點糖,夠它們吃的就行了。它們從來不爭,也不計較什么,還是繼續勞動、繼續釀蜜,整日整月不辭辛苦……”
我又問道:“這樣好蜜,不怕什么東西來糟害么?”
老梁說:“怎么不怕?你得提防蟲子爬進來,還得提防大黃蜂。大黃蜂這賊最惡,常常落在蜜蜂窩洞口。專干壞事。”
我不覺笑道:“噢!自然界也有侵略者。該怎么對付大黃蜂呢?”
老梁說:“趕!趕不走就打死它。要讓它待在那兒,會咬死蜜蜂的。”
我想起一個問題,就問:“可是呢,一只蜜蜂能活多久?”
老梁回答說:“蜂王可以活三年,一只工蜂最多能活六個月。”
我說:“原來壽命這樣短,你不是總得往蜂房外邊打掃死蜜蜂么?”
老梁搖一搖頭說:“從來不用。蜜蜂是很懂事的,活到限數,自己就悄悄死在外邊,再也不回來了。”
我的心不禁一顫:多可愛的小生靈啊,對人無所求,給人的卻是極好的東西。蜜蜂是在釀蜜,又是在釀造生活;不是為自己,而是在為人類釀造最甜的生活。蜜蜂是渺小的;蜜蜂卻又多么高尚啊!
透過荔枝樹林,我沉吟地望著遠遠的田野,那兒正有農民立在水田里,辛辛勤勤地分秧插秧。他們正用勞力建設自己的生活,實際也是在釀蜜—為自己,為別人,也為后世子孫釀造著生活的蜜。
這黑夜,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變成一只小蜜蜂。
一九六○年。
[鑒賞]
楊朔(1913~1968),原名梅毓縉。山東蓬萊人。當代著名散文家。主要作品有散文集《亞洲日出》、《東風第一枝》、《海市》、《生命泉》、《楊朔散文選》;小說集《月黑夜》、《北黑線》、《三千里江山》;長篇小說《洗兵馬》的上卷《風雨》;通迅特寫集《鴨綠江南北》、《萬古青春》等。
在這篇散文中,作者以真實的情感為基礎,從蜜蜂釀蜜這一生活中極為平常的事情中,開掘出潛藏其中的象征意蘊,贊頌了勞動人民勤奮不息地建設新生活的高尚品質。
由于作者的構思精巧,使文章結構上具有迭宕的美。
文章開篇吐出作者對蜜峰的反感:被螯之后,“每逢見到蜜蜂,感情上疙疙瘩瘩的,總不怎么舒服。”這一筆,為后文的展開埋下了伏筆,隨后,作者交待有幸嘗到了荔枝蜜:“一開瓶子塞兒,就是那么一股甜香;調上半杯一喝,甜香里帶著清氣,很有點鮮荔枝味兒,喝著這樣的好蜜,你會覺得生活都是甜的呢。”香甜的荔枝蜜動搖了作者以往對蜜蜂的看法,于是,決定專程去拜訪釀造這蜜的天使—蜜蜂。接著,作者果真去訪問了“蜜峰大廈”,從此更了解蜜蜂的生活習慣:“釀的蜜多,自己吃的可有限。……它們從來不爭,也不計較什么,還是繼續勞動,繼續釀蜜,整日整月不辭辛苦……”作者開始真正認識到蜜蜂的可貴之處,由反感到崇敬,對蜜蜂的感情從此徹底轉變了。文章結尾時,寫自己當天夜里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變成一只小蜜蜂。”這一筆,與散文開頭形成鮮明對照。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作者采用欲揚先抑的手法,深深抓住了讀者的心,使讀者的情感也隨著作者的文思,時而低沉,時而高昂。同時使讀者感受到一種動態的美感。
作者在描寫“蜜蜂大廈”的熱鬧場面時這樣寫道:“一走進‘大廈’,只見成群結隊的蜜蜂出出進進,飛來飛去,那沸沸揚揚的情景,會使你想:說不定蜜蜂也在趕著建設什么新生活呢。”這一句與文章后面,透過荔枝林看見農民正在插秧后發出的感慨,又是相互照應:“他們正用勞力建設自己的生活,突際也是在釀蜜……”。前一句,由釀蜜想到建設新生活,后一句又由建設新生活,聯想到釀蜜,實際作者是在用蜜蜂釀蜜比喻勞動人民建設新生活。這兩句話在文中相互呼應、配合,突出了作者的構思。
這種相應和的寫作手法,突出了文章的主題,展示出作者構思的嚴密性。在形式上,使讀者感受到對稱的美感。
總之,這篇散文,以起伏的波瀾,吸引讀者,又以真摯的情感敲擊著讀者的心扉。讀后耐人尋味。
茶花賦。
楊朔。
久在異國他鄉,有時難免要懷念祖國的。懷念極了,我也曾想:要能畫一幅畫兒,畫出祖國的面貌特色,時刻掛在眼前,有多好。我把這心思去跟一位擅長丹青的同志商量,求她畫。她說:“這可是個難題,畫什么呢?畫點零山碎水,一人一物,都不行。再說,顏色也難調。你就是調盡五顏六色,又怎么畫得出祖國的面貌?”我想了想,也是,就擱下這樁心思。
今年二月,我從海外回來,一腳踏進昆明,心都醉了。我是北方人,論季節,北方也許正是攪天風雪,水瘦山寒,云南的春天卻腳步兒勤,來得快,到處早像催生婆似的正在催動花事。
花事最盛的去處數著西山華庭寺。不到寺門,遠遠就聞見一股細細的清香,直滲進人的心肺。這是梅花,有紅梅、白梅、綠梅,還有硃砂梅,一樹一樹的,每一樹梅花都是一樹詩。白玉蘭花略微有點兒殘,嬌黃的迎春卻正當時,那一片春色啊,比起滇池的水來不知還要深多少倍。
究其實這還不是最深的春色。且請看那一樹,齊著華庭寺的廊檐一般高,油光碧綠的樹葉中間托出千百朵重辦的大花,那樣紅艷,每朵花都像一團燒得正旺的火焰。這就是有名的茶花。不見茶花,你是不容易懂得“春深似海”這句詩的妙處的。
想看茶花,正是好時候。我游過華庭寺,又冒著星星點點細雨游了一次黑龍潭,這都是看茶花的名勝地方。原以為茶花一定很少見,不想在游歷當中,時時望見竹籬茅屋旁邊會閃出一枝猩紅的花來。聽朋友說:“這不算稀奇。要是在大理,差不多家家戶戶都養茶花。花期一到,各樣品種的花兒爭奇斗艷,那才美呢。”
我不覺對著茶花沉吟起來。茶花是美啊。凡是生活中美的事物都是勞動創造的。是誰白天黑夜,積年累月,拿自己的汗水澆著花,像撫育自己兒女一樣撫育著花秧,終于培養出這樣絕色的好花?應該感謝那為我們美化生活的人。
普之仁就是這樣一位能工巧匠,我在翠湖邊上會到他。翠湖的茶花多,開得也好,紅通通的一大片,簡直就是那一段彩云落到湖岸上。普之仁領我穿著茶花走,指點著告訴我這叫大瑪瑙,那叫雪獅子;這是蝶翅,那是大紫袍……名目花色多得很。后來他攀著一棵茶樹的小干枝說:“這叫童子面,花期遲,剛打骨朵,開起來顏色深紅,倒是最好看的。”
我就問:“古語說:看花容易栽花難—栽培茶花一定也很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