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跟風似的,山溝里依山傍水住窯洞的人都陸陸續續地掙扎著往塬面上踩點蓋房子。家里有適婚青年的更是著急,塬面上沒有幾間磚瓦房,連個說媒的人都沒有。當父母的一輩子勞苦奔波還不是盼著后繼有人。有田有糧、兒孫滿堂才是他們這輩子最大的盼頭。可在塬面上蓋一院子磚瓦房也不是嘴上說的那么簡單。以當下的行情算,蓋兩間上房外帶個偏房,不算院墻,牛棚、雜物間,工匠、材料費加起來,手頭上沒有個七八千就動不了工。蓋房子不像挖窯,只要找個合適的崖面,掏挖一個洞就能放東西,豬、狗這些家畜就有了落腳的地方。塬面上就不一樣了,想在地面上搭個窩棚堆放雜物都得有材料,那可都是花錢的事兒。
灣里的這十幾戶人家中,寧祥家最先起的頭,秋后農活一停就動工在塬面上墊地基了。這也是形勢所迫。他們四弟兄都擠在一個有著一轉圈窯洞的地坑莊子里,眼見著文祥和會祥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老八媳婦給文祥說了一門親事,兩個年輕人情投意合,女孩也不計較住所的好賴,可娘家人非得要幾間瓦房才同意把閨女嫁過去。沒有辦法,弟兄幾個又合力在院子靠崖畔處修了兩間磚混土的房子充當門面。弟兄們沒成家的時候在一個鍋里吃飯,心勁也都在一處。娶了媳婦成了家,鍋灶一分開,各種矛盾也便接踵而至。幾家人住在一個院子里,經常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弄得弟兄妯娌間像仇人似的。
寧祥在塬面上一動工,隔壁平第家也到處打問著在塬面上兌地。平第這幾年一直在外面闖蕩,起初在蘭州給人打下手蒸饃饃,學成后就回來在平涼城里自己租了間鋪面做起了賣饃饃的生意。王天柱的爛腸日子也在平第手里翻了身。平第上面三個姐姐的出嫁也給家里添幫了不少。灣底里最先在地坑院子里蓋房的就是平第家。看著那幾間紅磚砌成的房子,灣里人著實有點眼紅。燕燕三個經常站在平第家崖背上,透過寬敞的玻璃門窗往里面窺探,能看得清楚里面的家具擺設。窯洞那巴掌大小的窗戶可沒有那么敞亮。在燕燕他們看來,平第媳婦也是莊里眾媳婦子當中最俊俏的一個。她和平第上初中時一個班,中學畢業后就在理發店里當學徒,兩個人也算是門當戶對。
自從平第娶了媳婦,莊里人明顯地感覺平第他大王天柱走路腰背都挺直了,說話時聲腔也大了些。以前碰到路上和人打招呼,只看見他嘴唇上下波動,不靠近聽根本聽不清楚他嘴里咕噥著什么話。只有當他揚起長鞭趕羊時,才能清楚地聽到他習慣性的那幾句吆喝聲。雖然同是王姓,由于王天柱家是早些年從王溝里搬遷落戶到的白家洼,和村子里王姓的人家并不是一個門戶。王溝老婆活著的時候,一家老小八口人住著兩孔只能遮風避雨的土窯洞。全家老小都靠著王天柱的那一群羊養家糊口過日子。自從出嫁了三個女兒,平第這幾年生意也做得好,家里便慢慢地發跡了起來。平第念著是王家奶奶接生的,偶爾回家也專門轉上來看望一回王家奶奶。
深冬的一個早晨,平第拿著他新買的照相機來家里給王家奶奶照相。
王家奶奶眉開眼笑地拉著平第的手說:“你有心的,每回回來都要把我望一回。我一輩子接生的娃娃多了去了。我光記得你媽生你的時候難產。”王家奶奶輕嘆了一口氣接著說,“唉,你媽生養你時遭了罪了!人家娃娃頭先出來,你給咱們先出來了兩個光腳片子,嚇得你奶奶哭天喊地的跪在院子里拜神呢。我那時候年輕,膽子也大,眼見著大人沒氣力掙扎了,我把手塞進去硬把娃翻正拽了出來。把娃憋得臉都成青紫的了。我吊起來在溝蛋子上狠勁地拍了幾巴掌,半天了才哇的一聲。天光神!人生人嚇死人,那真的能把人嚇個半死。”
平第憨憨地笑著說:“就是!我媽還一直說,沒有大奶奶你,我們兩個的命都保不住。”
王家奶奶張嘴打了個哈欠,微微笑著說:“唉,那些年女人養娃娃就像豬下豬娃子一樣,生的也稠么。養娃娃全靠自己在炕席上硬掙扎。而今人條件好的,還沒到跟前呢就提前進了醫院。唉,光陰好混的很哪,一晃多少年了!你那個沒福的老奶奶在世時還經常念叨,說看她能活到你娶媳婦嗎。而今孫子有了出息,該她享福的時候她人沒了。哼——”
平第坐在王家奶奶旁邊,不住地揉搓著他那一雙肉墩墩的雙手,咧著嘴憨實地笑著,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平第這幾年也發福了,原本的大臉盤看起來更像個發面盆,像皮球一樣圓鼓鼓的肚子把衣服的扣眼都繃了幾個豁口。
窗外,凜冽的寒風呼呼地吹過,把門簾刮上了門框,擰成一股繩在門上翻卷,拍打著門框發出嘭嘭啪啪的響動。剛燒完炕的煙囪里冒著濃煙,煙霧剛到出口便被風刮得無影無形。存生和秀榮外出趕集去了,只要天不下雪路能通行,他們兩個集集不落。按存生的話說就是:“只要天上不下刀子,他們就得跟集賣菜。”
王家奶奶坐在門口的靠背凳子上,雙腿并攏,手放在大腿面上,白色的襪子在一身黑色的外衣下顯得格外醒目,她不時地把耳畔的碎發豁進帽子里。平第像專業攝影師那樣對著鏡頭看一眼,跑上前給王家奶奶整理一下衣襟。給她單獨照了幾張,隨后他又讓燕燕三個站在王家奶奶身后拍合照。
燕燕三個都穿著臃腫的棉襖。小燕和燕燕不好意思進窯里照鏡子,頭發沒來得及打整就被平第喊到了王家奶奶身后。燕燕連忙低頭蘸了口口水在頭上抹了幾下,倉促不安地站在了王家奶奶身后。小燕和顏龍拘謹地站在兩邊。在平第的示意下,他們原本刻意抿著的嘴不自然地向后一咧露出了門牙。這一瞬間就這樣被永恒地定格在了照片上。
說起人們都跟風在塬面上圈地蓋房,就不得不提一提效林。這兩口子心勁一上來,又是賣糧又是欠賬的在以前養豬的攤場上蓋了兩間磚混土的瓦房。雖然沒有另起鍋灶,牲口還在窯里看著,兩個娃娃也是由熊家老漢老兩口一手經管。有了自己的住房,彩霞想分家的念頭也越來越強,時不時地在效林耳畔煽風:“等兩個娃再大點不要人經管了,咱們就領上來算了。大和媽又不是養了你一個兒,也不是光給咱們一家拉扯孫子了。老大老二另開得早,看人家當甩手掌柜的的日子過得多美氣!老人年齡越來越大,有個病疾啥的,以后都是咱們的落難。趁著老兩口身體硬朗還能動彈,咱們把糧食牲口一分,也過幾天消停日子。”
每當彩霞像個蜜蜂一樣在效林耳畔嗡嗡嘟囔時,效林先是偏過腦袋狠狠地瞪一眼彩霞,沉默上半晌才開始罵彩霞:“你是福燒的很!兩個娃打從溝子里跌下來長這么大,你操過幾回心?進熊家渠這么些年了,溝里洼里的莊稼地你怕還沒踏遍呢。放眼白廟塬上看一下,誰家老人不在小的跟前。遠處不說,白家洼姐姐咋不說著讓姨娘走他們老大家去!兩個娃娃上學吃飯都要人經管,咱們賣菜能顧得上嗎?牲口和地里莊稼沒那兩個老人給咱們幫忙,你還想一天消停的賣菜呢?我把你個豬頭昏!頭背到脊背里光一天想那不沾邊的事兒。你趕緊把這念頭給我打消!想都不要想!你不要臉了,我還要在熊渠莊里把臉擱肩子上活人呢。”
彩霞嘴上小聲嘟囔著,卻不敢再大聲爭辯,她害怕把效林的二桿子勁勾出來還有可能動手打她呢。
至少現在,效林心里還沒真正想過要分家,雖然他們爺倆八字不合,熊家老漢從小就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但終歸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父子。爭競起來不由人臉紅脖子粗,冷靜下來一細想,老人還不是為了他把日子過到人前頭。老人的這一點苦心效林是明白的。這中間不免也夾雜著內心根深蒂固的一些傳統觀念,那就是農村里老人都跟著最小的后人過活。效林自然也覺得老人在他跟前是理所應當。
存生和秀榮趕集時開著三輪車滿架塬上往返,看到塬面上不斷拔地而起的房子,他們心里不由得隱隱不安起來。回到家一看到院子里整齊的窯洞,他們又像吃了一顆定心丸。是呀!他們搬到新地方才住了沒幾年,園子里栽種的果樹有的才開始掛果,何況現在吃住都遂了他們的愿,再折騰簡直是沒事找事。
存柱兩口子也是進退兩難。勝利和順利都在外面的天地里闖蕩,看樣子都沒有再回來務農的意愿,都一心撲騰著想在城里買房落腳。雖說順利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看對眼的,倒是有不少說媒的人。順利都是應付著見一面就沒有了下文。他還信誓旦旦地給存柱兩口子寬心,保證再奮斗兩三年一定娶媳婦結婚。存柱兩口子說不轉也只能作罷。他們年紀一天天大了,能把幾畝莊稼地營務好,把槽上牲口喂養好,不給兒女們添負擔就行了,年輕人的事他們插不上手,操心也是白操心,索性丟手不管了。
經濟不允許或者不愿意上塬的人家提起往塬面上修房子這個話題,都各有各的看法,就像討論新聞聯播上播出的國外戰事一樣,到最后都以幾聲嘆息收尾。在他們內心深處,這些遠的沒邊沒沿的事和他們沒有多大的關系,他們對自己的安穩日子很是怡然自得。
話說回來,不管多好的地方都要有人守著才有點生氣。一旦沒有了人守,用不了幾個月時間,院子里就破敗得沒眼看了。灣底里可取土的地方多,塬上人修房墊地基都跑到灣里取土,挖得到處都是大坑小窖,住著的人看著心里不美勁卻也無可奈何,人家取的可都是自家地里的土。
住在平第家隔壁的福祥兩口子,聽說平第要在塬面上修房時,心里也是一陣惆悵不安。
下午吃罷飯,福祥端著茶杯子轉悠到存生家。說到平第家修房的事,福祥長長地嘆了口氣說:“平第家明年秋后一搬走,坡底下就剩下我們三家了,我和我二媽家中間就成個豁口了。”福祥低頭喝了一口茶,接著說,“唉,人不敢讓有錢,人一有錢就不安穩了。窯住著好好的,都學樣樣跳彈啥呢!我五大家那二層樓修了才有幾年,而今樓都不住了,要上塬呢!安安穩穩地住灣里不美嗎,跑塬上風頭高的喝西北風吃土去呢嗎!我這幾年剛緩過勁來,也沒有錢再折騰,這就消停住著,誰愛往哪搬叫搬去。”福祥坐在炕頭上,喝一口茶說幾句話,想到哪說到哪,大多是關于上塬的事兒。
存生一邊和福祥閑聊,一邊取下掛在爐筒鐵絲上的茶罐,放在爐子邊上敲了敲,捏了一撮茶葉放在里面,加上水開始熬罐罐茶。這還是他今年自架上火爐后第一次熬罐罐茶,先前用的茶罐底部燒了一個窟窿眼兒。前幾天熊家老漢來家里熬茶時才發現,他又拿鐵絲擰了個新的茶罐。
聽著茶水在罐子里嗡嗡作響,存生撓了撓耳廓說:“不管求子!誰想搬了搬去,咱們安安穩穩地過咱們的日子。咱們又不著急著給兒說媳婦。我這一處地方我試著才住美了。給一套樓房我都不換!在我手里再不打動了,我是沒氣力再挪窩窩了。”
秀榮鼻孔里出氣“哼”了一聲,繼續揉捻著脖頸說:“聽你像碎娃娃一樣,說下的還是那賭氣的話。萬一過上幾年,灣里家家都搬走了,把你逼得你不搬都不行。剩個獨門獨戶孤零零的,有個啥急事,出門都叫不下個人。說到底,人像那群里動物一樣,還要搭伙住呢。”
存生端起沸騰的茶罐擱在爐面上,“唉”的一聲拉長了聲腔說:“反正我手里再不折騰了!挖這幾孔窯時就把勁費完了。才安安穩穩的過了幾年哪!我再沒氣力打動了,把我住下場就行了。”
福祥咯咯咯地笑了兩聲,說:“能把你老人家住下場嗎?顏龍中學出來再逛兩年就跟你要媳婦呢,我看你老人家還不得把溝子撅起來給人家修房娶媳婦兒。而今娶個媳婦嘴一張彩禮上萬不說,還要在塬面上有房呢。而今女子養的多的人家為啥條件好了?出嫁個女子要下的彩禮錢都夠修一院子地方呢!”
小燕正坐在炕垴里靠著墻和顏龍玩翻繩。福祥看了一眼小燕,故意開玩笑說:“咱們小燕眼睛毛眨眨的。就憑這長相,別人家女子賣一萬,咱們小燕到時候就要賣兩萬呢。把兩個女子賣了剛好給顏龍修地方娶媳婦。”
秀榮聽到這話咧開嘴笑出了聲,接著話茬說:“唉,還能賣兩萬!長得丑的,怕都沒人要!”
小燕緊咬嘴唇,憤憤地瞪著秀榮,像拉著犁鏵耕地的牛一樣喘著粗氣說:“討厭死了!你們光知道個賣錢。我又不是個牲口,養大就是為了賣幾個錢。哼!你們旦把我賣了錢,我以后就不認你們,啥好吃的都不給你們買。嗚嗚嗚——騎驢看唱本,咱們走著瞧。”小燕說到最后,竟然氣憤的邊說邊抽噎了起來,上半身止不住地顫栗,惹得滿屋子的人哈哈大笑起來。
王家奶奶乜斜了小燕一眼,說:“這下看!女子娃娃臉就是朝外著呢。”
福祥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是他挑起的話頭把小燕惹哭了。他趕忙賠著笑臉哄小燕:“哥開了個玩笑,沒成想還把咱們大眼睛惹號了。你快再不多心了,哥就那么一說。”
顏龍也拿胳膊肘戳著小燕,讓她不要再哭了。小燕瞪了一眼顏龍,想起“賣”她完全是為了給他修地方娶媳婦,她心里更難過了。她掄起胳膊肘把顏龍搡開,說:“滾求遠,都怪你!”
秀榮趕緊“誒”地一聲笑著制止:“這個女子像個瘋狗一樣,咋還見誰咬誰呢。開了個玩笑,你還當真了。”
小燕雖然止住了哭泣,可還在嗚嗚咽咽地抽搐著。福祥似乎有些尷尬,喝了一口水又看了一眼鐘表,找了個借口起身就要回家,存生把他送出了門外。
他們出門后,秀榮和王家奶奶你一言我一語,又把小燕訓斥了幾句。小燕覺得更委屈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為自己辯解:“我就知道,我是你們從溝壕渠里拾來的。從小到大,你們愛燕燕,慣顏龍,把我夾到中間就是個受氣的。給燕燕織毛衣的線買的是新線,我的哪?都是拆下來的爛毛線,到處綁的是線疙瘩。從小到大我穿的都是燕燕穿剩下的……誰叫你拾我來?你們不會叫狼把我吃了算了,把我拾來做啥來了?”
秀榮被小燕的話說得哭笑不得。她摸著眼淚笑著說:“唉呀,我當初要知道你是這么個混賬東西,真的還不勝喂了狼去。”
小燕上半身越發顫抖得緊了,哽咽的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存生聽著她們娘倆抬杠,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電視看,抿著嘴硬是憋住不笑出聲,臉角的褶皺都擠到了一塊兒。
王家奶奶盤腿靠著窗臺,面無表情地盯著電視,一會兒看看小燕,一會兒用余光掃瞄一下秀榮。
顏龍自覺理虧也不敢插話,一個勁地摳撓著腳和手上的凍瘡。硬邦邦的凍瘡一到晚上捂熱就出奇的瘙癢難耐。
最后還是存生站出來收拾了殘局。他起身摸著小燕的頭發笑呵呵地說:“好了!越說還越不像話了。再不聽人胡說了,我三個娃我都一視同仁地看待。兒子咋了,女子咋了,都給老子好好上學,都從這山旮旯里走出去。你看燕燕,人家一個人還在偏窯里用功呢。你們三個我誰都不偏向,誰有本事學我砸鍋賣鐵都供呢,沒本事可不能怨我們哦。”隨后,存生笑瞇瞇地對秀榮說,“你一天光知道欺負我。這下看,老潑婦遇上了小潑婦。老天爺專門給你世了個抬扛的!”
秀榮瞪了存生一眼,嘴里嘟囔道:“看把你能的!”
小燕經存生這么一哄,雖然嘴巴還是高高地撅著,心情卻平復了許多,偶爾還會提起胸腔長長地吁一口氣。
寒冬臘月間,賣菜的和上學的都到了最煎熬的日子。早晨的洗臉水必須用電壺里的熱水,毛巾丟進去撲棱幾下,一陣白色水霧散去,手塞進去洗臉剛剛好。
存生早起給牛把草料拌好,匆匆地刷牙洗臉完,便捏著手電筒攬了一把麥草放在水箱下面烘烤起來。
秀榮生起火燒著要加到水箱里的熱水。她揭開籠屜裝了三個凍得硬邦邦的饅頭,自言自語地說:“把饃饃凍得硬的像石頭一樣,少裝兩個,完了到菜市場門口買幾個熱饃饃吃。水缸都凍實了,不叫三個娃起來掀車,車恐怕還發不著。”于是她又到中窯里悄悄地喊醒了燕燕三個。
王家奶奶聽見院子里的動靜早就醒來了。她轉頭望著燕燕三個念叨起來:“你們三個恐怕也睡不安穩了。昨晚上吼了一夜風,怕要起來幫忙掀車去呢。”
顏龍翻了個身把被子蓋緊繼續睡了。正是好睡的時候,能多睡一分鐘都是占便宜。
秀榮又催了幾聲,燕燕三個才陸續起身穿衣服。堆在炕垴里的衣服,剛一挨著身子,瞬間的冰涼倒讓他們一下子清醒了。
小燕想起她今天正好值日。像往年一樣,值日生還是要早去生火架爐子,得自己準備玉米芯和續火的木柴棍子。她有點后悔昨天下午沒拾些柴火棍子準備好。她一邊穿衣服一邊焦急地說著。在一旁的燕燕插嘴說:“那有啥,走的時候到柴草窯里多裝些玉米芯子就對了。而今又不是那會,家里沒有玉米芯子,還得到路上撿樹棍子去呢。”
王家奶奶也睡不住。她起身穿好上衣透過窗戶往外看著。院子里仍然漆黑一片,她轉頭說:“路上到處都是干柴棍子,隨便走著撿上些都夠架火了,玉米芯子留著咱們還燒鍋呢。炭價貴的,又要架爐子,灶火里還要燒,不省惜著燒,炭窯里那點炭都湊合不到年跟前。這么冷的天,賣菜的黑天半夜的出門,掙幾個錢恓惶的。”
燕燕半張著嘴想要說什么,就聽見秀榮在洞門外厲聲喊了起來。她趕緊應了一聲,三個人相跟著跑出了門。
聽著三輪車咚咚咚的聲音從拐彎處漸漸消失,燕燕三個和著衣服又鉆進了被窩。現在還不到五點。顏龍頭挨著枕頭便沉沉地進入了夢鄉。燕燕拿了一本書趴在枕頭上看起來。小燕睡前叮囑燕燕,起床時記得叫醒她,今天她要早起去掃衛生和生火。王家奶奶脫了衣服蓋在被子上又閉上了眼睛。
沒過多久,灣里的公雞像串通好了一樣,一聲接一聲地鳴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