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噩耗》(6)
書名: 帕特里克·梅爾羅斯五部曲(卷福主演英劇《梅爾羅斯》原著)作者名: (英)愛德華·圣奧賓本章字數: 6004字更新時間: 2020-08-25 14:28:09
“皮埃爾!”
“你好嗎?”皮埃爾說著,從他那張皮革制的辦公沙發上一躍而起。他鼻子瘦削,顴骨很高,下頜前突,臉上焦干、黃蠟的皮膚繃得比平常人還要緊。他上前跟帕特里克握了握手,那雙燈籠眼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房間里彌散著腐臭的氣息,讓帕特里克一下就想起許久不謀面的戀人身上的芬芳。咖啡杯倒在燕麥色上的地毯上,那打翻的咖啡濺飛的污漬,像文身一般附著在熟悉的地方。他還看到了一幅熟悉的畫,幾顆被砍下的頭顱飄浮在零星幾塊七巧板上方,那是皮埃爾用一支精致的鋼筆,用可愛的線條繪就的。看到這畫面,帕特里克露出了微笑。
“能再見到你真是讓人欣慰啊!”他大聲說,“我都沒法告訴你外頭經歷了一場怎樣的噩夢。我把整條街都打敗了。”
“你把整條街都打敗了!”帕特里克又大喝一聲,聽起來并不贊同,“你他媽是瘋了吧!”
“但你剛才睡著了啊。”
“你是要喝幾大口自來水嗎?”
“是啊。”帕特里克倒是坦白,帶著點愧疚。
“你這個瘋子。”皮埃爾怒目圓瞪,“進來這邊,我來拿給你。”
他穿過皮埃爾家骯臟、狹窄的廚房,站在那臺巨大的老式冰箱面前,打開門,取出一大罐子水來。
“這可是自來水啊。”皮埃爾看著苗頭不對,一把奪過了罐子,“這水是我一個月前灌的了,瞧瞧現在……”他手指著罐子底部一團彌散開的棕色沉淀物。“生銹了都。”他說,“這可他媽是健康殺手啊!我有個朋友就是因為牛飲了自來水,水里的鐵銹進了他的血管里,然后進了心臟里……”皮埃爾徒手把眼前的空氣劈了幾道,說,“咔嚓一下:心臟就停啦!”
“真是聳人聽聞。”帕特里克嘟囔道,尋思著他倆什么時候能開始進入正題。
“這水是山里運來的。”皮埃爾說著,又坐回了他那張旋轉座椅上,拿起一根細到讓人嫉妒的注射器,把玻璃杯里的水吸了進來,“但水管子生銹了。”
“能活著就挺幸運了。”帕特里克這話說得自己也沒底氣,“從現在開始,這玩意兒就是礦泉水了。我向你保證。”
“這就是大城市啊。”皮埃爾一臉陰郁,“他們把錢省下來買新的管子。他們殺了我的朋友。你到底想要啥啊?”他邊說,邊打開一個袋子,用剃須刀片的邊緣挑出些白色粉末來,裝進了一個勺子里。
“嗚……一克海洛因。”帕特里克語氣輕松地說,“加上七克可卡因。”
“海洛因六百美元。可卡因我可以給你打個折:原價是一百二十美元一克,你要就一百一克拿去。算一塊兒:一千三百美元吧。”
帕特里克把橘紅色的信封從口袋里提溜出來,皮埃爾又堆了一小撮白色粉末到勺子里,攪拌幾下,像個假裝砌水泥的孩子那樣,皺了皺眉。
剛數到九張還是十張啊?帕特里克又開始重新數數了。數到十三張的時候,他把所有鈔票攏在一起敲了兩下,就好像剛洗好的牌一樣,扔到皮埃爾那一側的鏡子邊,那沓子錢以一種夸張的形態散開了。帕特里克在袖肥處拴上了一截橡膠管,用牙咬著系緊了。帕特里克很滿意地看到,他胳膊上的凹陷處,還有個錐形火山式的地方供他扎針。
帕特里克的瞳孔放大了好一會兒,然后又收縮起來,就像一只海葵捕食時的嘴巴。
“好了。”他用嘶啞的嗓子說,想要擺出一副啥事兒也沒有的模樣,但聽那聲兒還是有抑制不住的喜悅。“你要什么,我就給你什么。”他又把注射器里灌滿,把液體全都滋進了玻璃杯里,第二杯粉紅色的水里。
帕特里克在褲管上把濕噠噠的手揩了揩。此刻他的耐性就像心臟快要爆裂一般,而能讓他耐住性子的,只有眼下這場棘手的談判了。
“你還有多余的注射器嗎?”他問。說到注射器,皮埃爾可能會刁難人。這東西到底價值幾何,全取決于他手里還有多少存貨。雖然在帕特里克消費滿一千美元的情況下,皮埃爾總愿意紳士地提供額外幫助,但也得防著有這樣的危險,皮埃爾會基于自己的預設,來一番義憤填膺的演講。
“我送你兩個吧。”皮埃爾的回答帶著些江湖氣的慷慨。
“兩個!”帕特里克大喝一聲,就仿佛看到了一件圣髑,隔著外頭的玻璃罩沖著他招手呢。皮埃爾又掏出一架顏色慘綠的天平,根據約定的數目稱好了相應的分量,然后按克數分包裝起來,這樣帕特里克在嗑藥時候,能清楚地控制自己的劑量。
“你永遠是那么體貼,那么大方。”帕特里克嘟囔說。皮埃爾又順著布滿灰塵的鏡面,把那兩支珍貴的注射器遞到了帕特里克手里。
“我再給你接點水吧。”皮埃爾說。
也許他剛才往“快球”里摻的海洛因劑量超過了平常的量。要不然,如何解釋這一番叫人不甚習慣的善意呢?
“謝了。”帕特里克說著,著急忙慌地讓大衣從身上脫落,再把夾克衫的袖子卷起來。蒼天啊!剛在奇力家扎針扎歪的那地方,皮膚上驚現一處黑色的腫塊。他還是別讓皮埃爾看見為好,畢竟這東西象征著他的無能和絕望。皮埃爾可是個道德意識很強的人。帕特里克又把左邊袖子垂下來,松開了右邊袖子的袖口鏈扣,再把袖子卷起來。在扎針這項活動中,他倒是真的可以左右手靈活使用的。這時皮埃爾回來了,手里拿著兩個玻璃杯,一個裝滿水,一個是空的,還有一個勺子。
帕特里克取出一包可卡因打開。銀光閃閃的白色包裝紙上,印著一頭淺藍色的北極熊。和皮埃爾不一樣,帕特里克更喜歡吸不摻其他東西的純可卡因,一直吸到那緊張和恐懼的感覺讓自己難以自持為止。那之后,他又會請出海洛因這個“禁衛軍”,將他從瘋癲和挫敗的痛感中解決出來。他把裝毒品的袋子擱在一個漏斗上,輕輕地敲了幾下。可卡因呈小顆粒狀從紙袋子那狹小的縫隙中滾落下來,掉進勺子里。這點量用作第一次注射,并不算多,也并不算少。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那種水太多、料太少,稀稀拉拉的一針。所以他繼續敲一點下來。
“你最近怎么樣?”皮埃爾問。他的語速很快,問完整句話好像就念了一個單詞的時間。
“是這樣,我爸前幾天死了,所以……”帕特里克也不確定怎么回答這個問題。他瞧了瞧手里的紙袋子,又下手干脆地敲了一下,又有一小堆粉末急匆匆地滾落下來,掉進勺子里本有的那一小堆里面。“所以啊,現在我自己也有點搞不清狀況。”他這就打住了。
“他是什么樣一個人,你爸?”
“他像個小貓一樣乖巧。”他換了一副敘事詩般的詠嘆調開始說,“他還有一雙藝術家的手。”說到這時,倒入勺里的水仿佛化作了瓊漿,繼而又溶解成了一股清澈的試劑。“他本來可以當英國首相的。”他又補充了一句。
“他是從政的嗎?”皮埃爾問著,雙眼開始凝視。
“不是,不是。”帕特里克答道,“我剛這是說笑話呢。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一個純粹由想象構成的世界——與其說他就是首相,還不如說他本來可以當首相:這樣更能凸顯他那粗俗的野心。”帕特里克正推動活塞,把注射器里的液體滋到勺子的內壁上,突然聽到一聲微弱的、金屬質感的電話鈴聲。
“他去世了,你難過嗎?”皮埃爾問得很干練。
“不難過,一點也不難過。要是他活著我才難過呢。”
“但沒有他的話,又哪來的你呢?”
“在這些事情上,還是不要那么自我中心主義了吧。”
他右臂上的傷疤相對少一些。在小臂上有幾處煙漬顏色的擦傷,讓整條胳膊都看著黃蠟蠟的。主靜脈的正中靶心處,周邊布滿了褪色的粉紅色針眼。他把針頭抬高,任幾滴液體從針眼溢出滴下來。他的肚子已經開始咕咕直叫喚了,緊張和激動之情陡生,就像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坐在昏暗的電影播放廳后排,此生頭一遭把胳膊搭在女生肩上的那種感覺。
他把針頭對準了一個之前就有的針眼正中心,一下刺入了皮下,幾乎沒有痛感。一股鮮血涌出,回流到針筒里來回打轉,在密閉空間中生出一團蘑菇云,在清澈、苦澀的水中閃出亮晶晶的紅色。謝天謝地,他總算找準一根靜脈了。他心跳加速,就好像一艘戰艦要駛向戰場的前一刻擂起的隆隆戰鼓。他用兩指緊緊地把注射器夾牢,不緊不慢地把活塞推下去。只見針筒里的血柱從哪兒來,又被推回了哪兒,就好像一場倒放的電影。
就在毒品的勁頭上來之前,可卡因那讓他心潮澎湃的芬芳氣息鉆進了鼻孔里。又過了幾秒鐘,隨著一陣預設好時間的爆發,無數冰冷的、呈幾何形狀的花朵在他身體里處處綻放,霎時鋪滿了他身體內壁的每一方寸。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人快活的事兒了。幾乎要在愉悅中溺死,要被愛情噎死之時,他朝前弓起身子,把注射器重重地丟在玻璃桌上。他必須得趕在針筒里的血液凝固之前,把整套裝備拿水沖干凈,但他不可能現在就站起身做這事兒。此刻感官的體驗太強烈了,耳畔的聲音都扭曲、放大了,就像一架即將著陸的噴氣機發出的呼嘯聲響。
帕特里克后仰著坐下,閉上雙眼,猛地伸出舌頭來,就像個期待親吻的孩童。他的前額早就滲出了豆大的汗珠,而腋窩里每一秒都有汗往下滴,就像擰不緊的水龍頭一樣。
對于帕特里克的處境,皮埃爾明白得一清二楚,所以也堅決反對他顯失平衡的策略,也反對他沒把注射器里的針劑打完就拔出來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他把注射器撿了起來,充滿了水,這樣內部的機械就不會堵上了。帕特里克覺察到周遭有動靜,然后睜開雙眼耳語道:“謝謝你啊。”
“你應該混著點海洛因一塊兒吸進去的。”皮埃爾的語氣透著責備,“這是藥啊,哥們兒,這是藥啊!”
“我就喜歡這種飛流直下的感覺。”
“但是你打得也太多了啊,你都失控了。”
帕特里克坐起身來,突然聚精會神地盯著皮埃爾說:“我從來不會失控。我只是在測試我的極限罷了。”
“胡說八道。”皮埃爾應道,顯然沒吃他這一套。
“你說的當然都對。”帕特里克笑了,“但你知不知道那種近乎臨界狀態,卻又堅持不墜落的感覺?”他們倆彼此之間一直很有默契,帕特里克還指望他能明白這一點。
“我知道那是啥感覺。”皮埃爾的回答聽著尖利刺耳,但是雙眼中恰似有熱情灼燒般明亮。“八年了,我一直覺得自己就是一只雞蛋。但是我對自己能完全掌控,完全掌控。”
“我記得。”帕特里克的語氣舒緩了許多。
那股子勁兒已經過去了,他就像一個跟驚濤拍岸、波光粼粼的大海剛搏斗完的沖浪者,終于從剛才的惡戰中抽身而退,在殘余的波浪間平穩登陸。在開啟無盡的不安情緒之前,他的思緒還像一片散沙。這波注射完之后才幾分鐘,他就開始痛心疾首地懷念起剛才那一陣危險的愉悅,雖然勁頭已經慢慢淡去了。他的翅膀仿佛在強光的灼燒下融化,折翼的他感覺瞬間墜落,落進一片讓人不能自已的失望之海。在這種感覺的促使下,他又拾起了注射器,一把將余下的溶液注入體內。雖然雙手還在瑟瑟發抖,也不妨礙他立刻準備起下一發來。
“你是不是覺得,衡量一個人變態與否的標準,得看他反復發作的迫切感,以及欲求不滿的饑渴度?”他問皮埃爾。“我父親要是在身邊就好了,他能回答這個問題。”他補了一句,挺虔誠的。
“為什么?他也是個癮君子嗎?”
“不是,不是的……”帕特里克說。他還想再解釋一句“剛那句算是個玩笑”,最后還是忍住沒說。“你爸是怎么樣一個人啊?”他著急轉了話題,生怕皮埃爾就剛才那番話刨根問底下去。
“他是個公務員。”皮埃爾帶著輕蔑的口吻說,“每天就是地鐵、工作、睡覺三點一線。他最快樂的時光,可能就是服兵役那會兒吧。最驕傲的時刻,可能就是部長先生表揚他的時候,具體為啥也沒說。你能想象嗎?每次有人上我們家做客,當然這樣的機會也不是很多啦,我爸對客人講的都是同樣的故事。”帕特里克聽著把背挺直了一下,露出沾沾自喜的微笑,然后伸出手指頭繞了繞。“‘然后部長先生對我說,你剛剛一句話都沒有說,這樣做就對了。’每次他又在提當年之勇的時候,我就從房間里溜出去了。我真是聽得快吐了,真覺得惡心透了。”
“那你媽媽呢?”帕特里克問道。眼見皮埃爾的注意力已經從自己的爸媽的這個話題上轉移了,帕特里克覺得挺高興。
“一個女人如果毫無母性,那應該管她叫什么?”皮埃爾厲聲問道,“不就是一件長了倆乳房的家具嗎?”
“有道理。”帕特里克邊說,邊把新的溶液吸進注射器里。聽取了皮埃爾的嗑藥建議,他也決定做些妥協。他放棄了再注射一發可卡因的念頭,雖然這樣冷颼颼的一射會開啟一段寧靜的時光;他決定先來點海洛因。
“這些事情你都丟到腦后才行。”皮埃爾說,“父母啊,諸如此類的破事兒。你得重新發明自己,讓自己變成一個獨立的個體。”
“言之有理。”帕特里克嘴上答應,心里明白還是別追著皮埃爾的理論辯個不停才是。
“美國佬,就他們喜歡一天到晚把獨立人格這種事兒掛在嘴上。但他們自己也不明白這是啥,除非所有人在同一時間都達成統一的認識。我那些美國來的客戶,每次都跟我聊什么獨立個性,說著說著就他媽能把我惹毛。但他們都是這么干的啊,一模一樣。現在我一個美國客戶都沒有了。”
“大家都覺得自己是獨立的個體,因為他們說‘我’這個詞說得很頻繁啊。”帕特里克也品頭論足一番。
“哪天我要是死在醫院里了。”皮埃爾說,“我的意識肯定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我什么都知道,哥們兒,真的是什么都知道。斷了氣之后,從社會學和心理學層面人家會給你貼上什么‘精神分裂’、‘偏執狂’,或者‘二等公民’、‘三等公民’之類的標簽,我從來都不當回事兒。這幫人真是啥都不懂。他們以為自己對人類的思維了若指掌,但其實一無所知,一無所知。”皮埃爾對著帕特里克怒目圓睜,情緒激動,“這不就像讓鼴鼠來掌管航天項目嗎?”他冷笑一聲。
帕特里克干笑了一聲。他已經不聽皮埃爾說話了,開始找一條靜脈出來。看到一團鮮血把暗紅的顏色打在針筒上時,他看準了就猛扎進去,然后把針頭拔出來,這一發可以說是恰到好處。
海洛因的猛勁兒和順滑感,不由讓他嘆服。他渾身的血液就像裝滿了硬幣的袋子一樣,變得沉甸甸的;讓他慶幸的是,靈魂終于又能下沉回到自己的軀殼里了。把可卡因像彈弓那樣趕得遠遠的之后,他自己又融化成一個單一物質了。
“一點沒錯。”他輕聲應和道,“就像鼴鼠……蒼天啊,這海洛因貨很正啊。”他閉上雙眼,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貨很純。”皮埃爾說,“你可得當心了,這玩意兒后勁很足啊。”
“唔,我感覺到了。”
“這是有配方的啊,哥們兒,有配方的。”
“好吧,現在我一點事兒沒有了。”帕特里克輕聲說,臉上掛著一絲私密的微笑。一切都將很快回到正軌。就像在狂風驟雨的寒夜,端坐在炭火前取暖。雨水拍打在窗玻璃上丁零當啷作響,卻沒法把他打濕半分。煙幕匯成一道道光束,煙幕射進華光璀璨的池塘融為一體。在一絲慵懶的幻想邊緣,是思想在熠熠生輝。
他又撓了撓鼻子,張開了眼睛。沒錯,有了海洛因打下了扎實底子,他這一整晚都可以高調地狂嗑可卡因,也不用擔心裂得粉身碎骨了。
但是他還得有一份私密空間才行。淘到了那么正的貨,孤獨不光是可以忍受的,甚至應該說是必不可少的。“這玩意兒比波斯人的海洛因還要細膩。”他撕扯著嗓子說,“一道溫柔的、內斂的曲線……就好像,就好像是一塊拋過光的烏龜殼。”他又把眼睛閉上了。
“這是全世界勁兒最猛的海洛因。”皮埃爾干脆地說。
“是啊。”帕特里克慢條斯理地說,“煩死個人了,在英國哪里搞得到這種貨色啊?”
“你應該過來,在這里長住。”
“好主意。”帕特里克語氣都變得乖巧了,“哦對了,現在幾點了。”
“一點四十七分。”
“蒼天啊,我是該睡覺去了。”帕特里克說著小心翼翼地把注射器放回衣服內口袋里。“能再見到你真是太棒了。過不了多久你又能找到我的。”
“沒問題。”皮埃爾說,“我今晚不打算睡了。明天白天,明天晚上,也都醒著。”
“完美。”帕特里克點點頭說。
他穿上夾克衫,又把大衣套上。皮埃爾站起身來,摘下了那四副安全鎖,打開大門,目送帕特里克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