儍二楞子開一個小商店,養一條儍狗。
這條狗長腰身,一抹黑,毛稍發亮,像一匹黑緞子披在身上。它總是卷起尾巴,垂落耳朵,挺著黑亮黑亮濕潤潤的鼻子,順下眼睛,一副癡呆懵懂憨憨儍儍平平和和暖洋洋的樣子。有人來買東西,它總是蔫蔫地遠接近送,不言不語。
有一個鄰居,賃街坊輩,惾二楞子管她叫老嬸。這個五十多歲的女人有一個嗜好,就是愛占小便宜,甚至手有點粘,逮住機會第三只手就施展一下。像摘一個茄子,揪兩把豆角,薅幾根小蔥,搬個小青倭瓜。今春,村委會組織去大連旅游,她藏起旅館客房的一對枕巾,當眾栽了個小跟頭。其實,她家日子過得也可以。鄉鄰背后送給她一個外號,“小蒼蠅”,意思是有點招人討厭。
小蒼蠅是惾二楞子商店的常客。第一是離得近;第二是傻二楞子,人也憨厚。
她來買醬豆腐,完了,總是說:“來點湯,來點湯。”看見小缸里有多半塊醬豆腐,又說:“搭半塊,搭半塊。”
看門口堆著青棒子,直夸獎:“我侄兒二楞子多勤勤,十邊地種得多好,這么多。”又看到窗臺上晾著紅薯,又咂嘴:“喲,紅瓤白薯,可甜啦。”
惾二楞子往往一笑,找一個蛇皮袋,給她裝點青棒子和白薯,又拍拍惾狗的腦門:“天黑了,送送你老嬸。您想著,把蛇皮袋讓狗給我捎回來。”惾狗很聽話,慢慢跟在她身后,一直送到她家二門子。小蒼蠅就對狗揮揮手:“回吧,回吧。”惾狗扭身掉頭,就回來了。
小蒼蠅不但留下白薯和青棒子,連蛇皮袋也扣下自己享用了。況且,盛醬豆腐的碗也是惾二楞家的。還的時候,雖然還是一只碗,不過碗邊已有豁口。
她最愛晚上去惾二楞子家的小商店,連串門捎帶買東西。那一天,她剛買了一包兒童餅干,惾二楞子有事出了屋。她胳臂長,手一伸,就將兩包餅干,掖在懷里,喊一聲:“二楞子,我走了啊,爐子上還坐著鍋呢!”二楞子在院子里也回道:“您慢走。黑子,送送你老嬸。”
第二天,小蒼蠅照方吃藥,又順走了三根火腿腸。
又過幾天,她買一大袋衛生紙,懷里又裹著一小卷。
說來也巧,剛走到半道,小卷衛生紙從懷里掉了下來。那黑狗呢,竟叼起小卷衛生紙,顛顛地一直將她送到門口。小蒼蠅這回真受到了感動,把黑狗讓到家里,摸著它的頭,不禁感嘆:“你真是一條惾狗啊。”
最后一次,她想順走兩條中南海煙,被二楞子當場按住了。
小蒼蠅很是委屈,“二楞子呀,你是我的好侄兒。你老叔不是煙癮犯了嗎?你看,我懶龍剛出窩,平時不做賊不養漢,剛頭一回,就讓你逮住了。”
“您,頭一回?”惾二楞子狡猾地笑了,“事事不過三。”
說畢,二楞子彎起食指,放入口中。只聽一聲尖利的口哨,大黑狗“刷”就竄進屋來。將兩包兒童餅干、三根火腿腸、一卷衛生紙,叼放在小蒼蠅面前。耳朵,立了起來;毛發,豎了起來;尾巴,直了起來;牙齒,呲了起來;眼神,嚴厲起來,冒著綠光。
惾二楞子用手拍拍大黑狗的腦門:“黑子,黑子,你說說,你老嬸粘幾回活了?”
“汪!汪!汪!”大黑狗連吼了三聲。
小蒼蠅一下子就癱坐在地上,指著:“惾狗,惾狗,你是裝儍,你不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