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國文學史(全集)
- 鄭克魯
- 7743字
- 2020-08-21 18:28:56
第七節 布瓦洛
尼古拉·布瓦洛(Nicolas Boileau,1636~1711),古典主義理論家和詩人,他是法國第一位有全歐影響的文藝理論家。
一、生平與創作道路
1636年11月1日,布瓦洛生于巴黎,是一個法院書記官的第15個孩子,為書記官的續妻所生。他原來用雙姓,多加上一個姓——德普雷奧(Despréaux),這是他家一處地產的名字。布瓦洛的母親于1638年逝世。童年時代他身體不好,12歲時因結石開刀,醫生手術失誤,導致他終身不娶。他在阿爾庫中學和博韋中學求學,后在索邦學院研讀神學,本來在1662年能獲得圣帕泰爾納修道院的薪俸。但他隨后研讀法律,20歲當上了律師。他仍對此不感興趣,從1653年起開始寫詩。1657年父親去世后,他繼承了應得的遺產12000埃居,生活稍為寬裕一些,在此后的20年中主要靠這筆遺產生活,滿足他從事創作的愿望。他靠了哥哥吉爾的關系,進入多比涅克神父(abbé d’Aubignac)的圈子,認識了富爾蒂埃爾、沙爾·索雷爾等文人。
第一階段 1657~1668年是布瓦洛創作的第一階段。他先是寫作諷刺詩,模仿賀拉斯、尤維納利斯和17世紀詩人馬圖蘭·雷尼埃。他和富爾蒂埃爾以及他的哥哥吉爾·布瓦洛(Gille Boileau)合作,于1665年出版了《脫帽的夏普蘭》(Chapelain décoiffé),以模仿《熙德》的某些場面的形式,抨擊夏普蘭的《貞德》 (La Pucelle),認為他是文學界的真正暴君。1663年,柯爾貝任命夏普蘭給作家分發津貼,引起不少人的不滿。布瓦洛的行動多少與此有關。從1662年起,布瓦洛常常拜訪懷疑論哲學家拉莫特·勒伏瓦耶(La Mothe le Voyer,1588~1672),在那里認識了莫里哀,后來又認識了拉封丹和拉辛。但當時他對拉辛和拉封丹的才能并不賞識。
1666年,布瓦洛發表了《諷刺詩》(Satires)一至七首,第八和第九首發表于1668年,后三首分別發表于1694年、1701年和1705年。諷刺詩使他一舉成名。其中,第一首《詩人的啟程》和第六首《巴黎生活的煩難》(模仿尤維納利斯),通過憤世嫉俗的詩人達蒙之口,描述了巴黎生活的不便與嘈雜;第三首《可笑的飯局》模仿賀拉斯和雷尼埃,描寫一次有名的飯局上作家對時局和流行的爭論;第四首描寫社會上普遍的狂熱,如吝嗇、揮霍、賭博、過分虔誠、淫蕩;第五首《論高貴》指出真正的高貴關系到品德、性格和才能;第八首《論人》談及人過于驕傲,比動物低劣,“照我看來,最愚蠢的動物是人。”
第二、第七和第九首談論文學,預示了布瓦洛的批評才能。第二首《韻律和理性》贊揚莫里哀的《太太學堂》,抨擊了吉諾、佩勒蒂埃(Pelletier)、德·普爾神父(l’abbé de Pure)、斯居戴利等平庸作家。他以某種藝術概念來區分詩人,強調靈感和表現之間的感應。他力圖探索莫里哀寫詩的秘密,感到韻律很難掌握,不能適應風雅詩人的手法。他把自炫其美的傻瓜和嚴謹得法、獲得讀者喜愛的才子相比。第七首《論諷刺詩》模仿賀拉斯,認為自己具有筆戰家的稟賦,并以自己的氣質來解釋。詩人請求繆斯對歌功頌德者放棄諷刺,他認為自己無法寫詩頌揚別人,但卻善于諷刺。他的激情一旦蘇醒,便遏止不了。他難道不怕報復嗎?賀拉斯、尤維納利斯都沒有被報復過,這使詩人放心。不過,他不發表諷刺詩,只向朋友們朗讀,這是他的樂趣。第九首《致頭腦》回擊對手(尤其是柯丹和夏普蘭)的攻訐。詩人為什么寫諷刺詩?寫詩本來是要歌頌國王的豐功偉績。他是想通過諷刺獲得不朽嗎?招來敵人倒沒有什么。他的抨擊是公正的,與謾罵沒有共同之處。批評是神圣的權利,別人不能不許他使用。如果他指責夏普蘭,他會對其聲譽提出質疑嗎?別人要他放棄寫諷刺詩,但他無法寫頌歌、牧歌、情詩。諷刺詩為理智和美德效勞。他可以頌揚壞詩人,但這樣一來,別人不是要指責他在嘲笑這個詩人嗎?
此外,第十首諷刺詩《論女人》抨擊女才子,揭露假虔誠和過度虔誠。這首詩寫給一個準備結婚的朋友,列舉婚姻帶來的不幸:不忠實、愛風雅、常去上流社會、賭博、吝嗇、爭吵、嫉妒等等,這樣,他的家很快變成地獄。第十一首《論榮譽》批評虛假的榮耀觀念。第十二首反對謊言和弄虛作假。《諷刺詩》具有較多的現實主義精神,它們描繪了市民的風俗,詩人寫下他對道德的思考以及文學批評觀點,從中體現了他最初的美學思想。在布瓦洛筆下,17世紀的巴黎不僅充滿惡習和非正義,而且環境嘈雜,難以居住。只有富人由于擁有大花園,能夠避開吵鬧,又可以享受到田園風光。
第二階段 1669~1677年是布瓦洛的第二個創作階段,也是成熟時期。他常去造訪大法院首席院長拉慕瓦榮的圈子。1669年他的《論蒙娜麗莎》(La Dissertation sur Joconde)在荷蘭出了小冊子,包含了他的美學思想的要素。同年,他開始寫作《詩的藝術》 (L’Art poétique,1674),這是他的代表作。1674年,他還發表了《詩簡》(Les ép?tres)一至四首、朗格弩斯(公元三世紀)的《論崇高》的譯文以及《唱經臺》(Le Lutrin)一至四首,另兩首發表于1683年。
《詩的藝術》從1672年起已經在沙龍中傳誦,共分四篇,約有1100行。第一篇《總則》,提出要愛理性,避免使人厭煩和不能使人愉悅,要學會寫詩,不斷修改作品,選擇一個好的批評者,注意形式和語言,并回顧了法國詩歌的發展過程。第二篇《次要類型》論及牧歌、哀歌、頌歌、十四行詩、諷刺詩、謠曲、回旋詩、情詩。第三篇《重大類型》論及悲劇、史詩和喜劇,提出三一律和逼真、合適等概念。第四篇《理性和道德的建議》提出詩人不要陶醉于頌揚之中,也不要害怕批評,要不斷想提高讀者的品德,詩人也要熱愛品德,懂得生活和國王的作用。
《詩簡》中有三首是時論詩,寫給國王。第一首寫于埃克斯—拉—沙佩爾協定之后,既歌頌國王的武功,又希望國王維持和平。第四首祝賀大軍在與荷蘭的戰爭中越過萊茵河。第八首感謝國王給他津貼。另外三首關于道德題材;第二首反對訴訟;第三首揭露“卑劣的恥辱”;第五首論述認識自己的必要。第六首寫給拉慕瓦榮,因為拉慕瓦榮責備他在鄉下待得太長,于是布瓦洛描繪了大自然,感到散步、遐想、釣魚、打獵、野餐的樂趣,獲得了精神的平靜。第九首是關于文學的,目的在于安慰拉辛,因為拉辛受到敵人攻訐,《費德爾》遭到失敗,他十分泄氣。布瓦洛表示要保衛真正的才能,他說,成功會帶來嫉妒,而嫉妒會激發才能,拉辛的才能會得到后世承認。布瓦洛認為,為了獲得讀者贊許,要遵循的原則是真實:“沒有什么比真更美,只有真才可愛。”布瓦洛還重視自然:“不假雕琢的樸素令人愉悅”,這些觀點同《詩的藝術》是一致的。
《唱經臺》的創作據說是這樣的:布瓦洛有一天說:“一首英雄體詩歌,要寫得好的話,應該用很少的材料。”拉慕瓦榮要他就1667年議事司鐸、圣器室管理員和唱經班成員之間關于唱經臺的爭論賦詩一首,由此寫出《唱經臺》。《唱經臺》分四篇,是一首滑稽史詩,描寫平庸可笑的人物:議事司鐸懶惰、好吵架,受到圣器室管理人和假發師夫婦的圍攻。布瓦洛運用寓意手法:爭執、黑夜、怠惰、虔誠都擬人化。尤其是內容和形式,諷刺手法的現實主義和風格的華麗形成對比,具有一種滑稽意味。布瓦洛說:“這是一種新的滑稽。”第一篇描寫“爭執”看到教堂里一片寧靜,十分氣惱,便出現在教堂第一要人、寶庫管理員面前,挑動他去反對第二要人、濫用特權的唱經班成員。管理無袖長袍和大蠟燭的西德拉克建議寶庫管理員報復:在神職禱告席建造唱經臺,原先的那張臺是唱經班成員叫人拿走的,因為這張大桌子把他遮住了。寶庫管理員有三個支持者:本堂區財產管理委員布龍坦、假發師“愛情”和圣器室管理人布瓦呂德。第二篇描寫假發師的妻子感到不安,想拖住丈夫,但是徒勞。他的同伴來找他。在一個漆黑的夜里,他們行動起來。“爭執”發出快樂的叫聲,一直傳到西托修道院,將“怠惰”弄醒。“怠惰”抱怨這樣吵鬧,但突然停下來,嘆了一口氣,伸伸胳臂,閉上眼睛睡著了。第三篇描寫這三個人狂飲濫喝,互相打氣。懷有敵意的“黑夜”策劃反對他們的陰謀。她把貓頭鷹叫來幫忙,把貓頭鷹放在唱經臺的空格內,把這三個人嚇得半死。“爭執”以西德拉克的身形出現,嚴詞指責逃跑者。他們恥于自己的膽怯,從頭再來。第四篇描寫面對清晨,晚上的恐怖很快消失。“噩夢”向不幸的唱經班成員透露了陰謀,他將這個夢同古希臘史詩、古典主義史詩進行比較。這個夢是真實的:唱經臺又恢復原位!唱經班成員馬上把議事司鐸叫來。行動之前是否要參考一下神學著作呢?議事司鐸埃弗拉爾回答:不必,我們用手拍打這不吉利的桌子吧。說做就做,唱經臺搖晃、爆裂、倒下,“好似橡樹被北風鄰居打倒一樣。”第五篇描寫寶庫管理員在支持者的伴隨下,來到法院咨詢“訴訟”,他預言經過長期戰斗以后會取得勝利。兩隊人馬在法院的樓梯相遇,埃費拉爾發起挑釁,立即開始一場混戰。唱經班成員和議事司鐸只取得短時間勝利,因為寶庫管理員突然想起一種詭計:他向對手祝福,迫使他們逃走或者跪下來。議事司鐸受到懲罰,失魂落魄地回去。第六篇描寫“虔誠”向“正義”抱怨“爭執”挑起的混亂。“正義”叫他去找阿里斯特,阿里斯特經過仲裁,平息了爭端:唱經班成員屈服了,重新將唱經臺放到禱告席前,而圣器室管理人寬宏大量,馬上叫人把唱經臺搬走。
后期創作 1676年,布瓦洛獲得2000利弗爾的津貼。1677年,布瓦洛成為史官,薪金是6000利弗爾,他過上了寬裕的生活。1684年,他進入學士院,1685年住進用8000法郎購買的奧特伊新居。1687年,在“古今之爭”中,他攻擊“厚今派”。作為“崇古派”的領袖,他堅持正統的古典主義立場,落后于時代的發展。隨后他寫出《攻克納慕爾,仿品達的頌歌》(Ode pindarique sur la prise de Namure,1693),前面附有一篇《論頌歌》(Discours sur l’Ode)。他還發表了《論朗格弩斯》(Réflexions sur Longin,一至九篇發表于1694年,十至十二篇發表于1713年)。《詩簡》第十篇《給我的詩》、第十一篇《給我的園丁》、第十二篇《論熱愛天主》發表于1698年。1701年,他給《詩的藝術》寫出一篇序言。在第十二首詩簡中,布瓦洛抨擊了“決疑者”認為人不必熱愛天主的觀點,遭到耶穌會的敵視。他在諷刺詩第十二首《論模棱兩可》等詩中給以還擊,但遭到國王懺悔師等人的阻撓,直至他去世以后才發表(1716年)。
從1690年起,布瓦洛的重聽迅速加劇,無法前往凡爾賽宮朝覲國王。他的視力也大為減退。水腫使他行動不便。但晚年他讓年輕一代相信,他就是古典主義的化身。1711年3月13日,布瓦洛逝世于巴黎。他的遺著有《小說人物對話》(Dialogue des héros de roman,1713)。
長期以來,布瓦洛被人看成一個冷峻嚴厲的批評家,其實并不是這樣。他為人真誠而正直:“我既不會欺騙、裝假,也不會說謊。”他熱情地支持過莫里哀和拉辛。高乃依在晚年得不到津貼時,布瓦洛甚至提出將自己的津貼讓給他。他買下律師帕特呂的圖書館,允許后者使用到死。他對文學事業十分熱情,壞作品使他憤怒,杰作令他高興。他的批評有一定限度,不會謾罵對方,至于判斷的失誤則是另一回事。
二、《詩的藝術》
布瓦洛長期被看作“巴那斯山的立法者”,整個18世紀他被奉作批評的典范,直到19世紀,浪漫派為了沖擊偽古典主義,才對布瓦洛發起挑戰。但是,雨果對布瓦洛還是贊賞的。尼扎爾、布呂內蒂埃和朗松仍然把布瓦洛看作理論權威。直至20世紀,人們對布瓦洛才進行了較為客觀的評價:布瓦洛的作用被不恰當地夸大了。但矯枉不能過正,布瓦洛的歷史地位不可全部抹殺。
應該說,布瓦洛還是古典主義的理論家。盡管在他之前,夏普蘭、多比涅克神父等等已經論述過古典主義的一些原則4,而且,盡管古典主義的代表作家高乃依、莫里哀、拉封丹和拉辛的杰作在《詩的藝術》發表之前已經問世,《詩的藝術》并未對他們的創作起過指導作用,但是,布瓦洛的文藝著述,特別是《詩的藝術》,在理論上仍然起著中流砥柱的作用。總的說來,《詩的藝術》總結了古典主義的理論原則,用明確和準確的語言表述出來,從而把古典主義的創作經驗理論化并有所發展。布瓦洛力圖寫成一部較通俗的理論著作,這有助于《詩的藝術》取得成功。
模仿自然 文學描寫什么是布瓦洛最重視的問題。他提出要模仿“自然”(nature):“永遠也不能離開自然,”“自然是我們唯一的研究對象。”他在《詩簡》第九首中發揮說:“沒有什么比真更美,只有真才可愛。它處處占統治地位,甚至在神話中……假總是蒼白、令人討厭、沒生氣,但自然也就是真,一接觸就會感到:人們贊賞和熱愛的只有它。”布瓦洛從亞里士多德的《詩學》(法文譯本于1671年出版)中繼承了模仿自然的概念。古典主義作家如拉封丹等也說過類似的話。問題是如何理解自然和真實。布瓦洛提出:“要研究宮廷和認識城市:兩者都是內容豐富的范例。莫里哀由此使他的作品發出光彩,也取得他的藝術的價值。”布瓦洛既考慮到王公貴族,也照顧到資產階級和市民。他的主張比起前人要更為明確和全面。須知,古典主義悲劇的描繪對象總是王公貴族,一般看不到資產階級和平民,如果創作只以悲劇為楷模,就必然有偏頗。布瓦洛不僅考慮到其他形式的創作,而且認為資產階級也應在文學作品中爭得一席之地。值得注意的是,布瓦洛對真實和逼真進行了區分:“決不要給觀眾提供難以相信的劇本,真實有時可能并不符合逼真。荒唐的奇跡對我沒有魅力:難以相信的事不會感動腦子。”布瓦洛明確地指出了,文藝作品的真實不同于生活的真實,這是一個重大的理論問題,兩者決不能混淆。逼真在這里指實事,它和真實是有區別的;把生活中的實事照搬上舞臺,不一定能深刻地反映現實。文學創作需要虛構,只要劇情合情合理,更能表現生活現實。
描寫人性 布瓦洛沒有就此止步,在他的理解和概念中,自然還指的是“人性”(nature humaine):“自然擁有豐富的出色心靈,善于在作者中間分享才能。有的能以詩句描繪熱戀的女人。”人性首先是愛情。他根據高乃依,特別是拉辛的悲劇,認為詩劇可以而且應該描寫愛情,這是古希臘悲劇所沒有的內容。他進一步指出:“敏銳地描繪這種激情,是直達心靈最可靠的道路。”他贊賞“從愛西絲(古埃及神話中司婚姻的女神)的唇上采擷一個吻”。布瓦洛既然認為人心是復雜豐富的,他當然要詩人去探索,尤其是有的人“隱晦的思想,總是像濃云一樣令人迷茫”。詩人在寫作之前必須先進行思索,使之清晰地表現出來。“一切都有身體、靈魂、頭腦、面孔。每種品德變成一種神的化身。維納斯是美,彌涅耳瓦(羅馬神話中的智慧女神)是謹慎。產生雷電的不再是烏云,這是全副武裝的朱庇特向人間逞能;水手眼中一場可怕的風暴,是發怒的海神在駕馭著浪濤;回聲不再是空中震響的聲音,這是啜泣的林神為水仙哀鳴。”各種各樣的神話人物代表著各種各樣的人物,他們是各種人性的再現。這里的人性指的是人的情感,當然悲劇要寫主人公的高貴品德或卑劣情感,痛苦和悲哀,以引起恐懼和憐憫。在布瓦洛看來,人性也可以指性格:“給每個人保留他自己的性格。”為此,“要研究各個時代和國家的風俗:氣候往往造成不同的性情氣度。”布瓦洛的論點已觸及現實主義要研究時代和風俗,以表現人物性格的重要觀點,應該說是十分深刻精到的。
理性與仿古 為了完成模仿自然的任務,布瓦洛提出一要遵循理性,二要模仿古人。他宣稱:“因此要愛理性:你的作品總是/只從理性獲得光芒和價值。”又說:“一切趨向理性:為了做到這一步,道路非常滑溜,很難堅持得住;只要稍為偏離,馬上就會被淹沒;向前走的理性往往只有一條道。”在他看來,理性是模仿自然的向導。莫里哀和拉辛的天才在于出色地運用了理性,它能使人看到如實的事物。有時,布瓦洛以逼真和適度(bienséance)的名義改變了理性的絕對原則,為的是禁止描繪稀奇古怪的現實,出發點仍然是尊重理性。既然以理性為尺度,那么就要遵守規則,這規則就是三一律:“我們希望情節安排得很巧妙;單一的事實在一個地點、一天中,將充實的劇情推進到劇終。”他不否認有時作家的思路過于強勁,擺脫了約束,越過了限制。但是,布瓦洛認為即使三一律有所妨礙,還是不能擺脫它,“只有通過規則才能達到完美。”所謂模仿古人,是因為古人是自然的出色畫家,今人在認識人心方面不可能比荷馬和維吉爾走得更遠了。所謂模仿古人,也指要到古希臘羅馬作家的作品里去尋找材料。古人已為今人準備了寫作條件:泰奧克里特和維吉爾引導今日的田園詩人邁向大自然,同樣,荷馬對于史詩詩人,賀拉斯對于諷刺詩人都起到引導作用。布瓦洛的意思是指根據古人作品的內容和形式來描寫今天的生活,他的《諷刺詩》和《詩簡》就是這樣創作的。布瓦洛在提出遵循理性時,還提出了遵守“適度”的概念,包括描寫要適度,表現的事物和人物都要適度。他以此尺度批評斯居戴利又長又濫的田園小說,諷刺她“多產的筆每月都能寫出一卷作品”;批評夏普蘭的《貞德》說:“我抓耳撓腮,咬手指頭也是徒勞,/我挖空心思也只能寫出/比《貞德》更勉強的詩句。”另一方面,他從適度出發,不能容忍“犯上作亂”,塔索的《解放了的耶路撒冷》描寫魔鬼對天主大不敬,莫里哀在《司卡班的詭計》里描寫仆人棒打口袋里的主人,都受到布瓦洛的指責,認為這樣寫很粗俗,喜劇演員“開玩笑必須高尚”。這一點又表現出布瓦洛保守的一面,他從維護封建貴族和上層階級的體面出發,對于閃現出民主思想光輝的作品采取了否定態度。
創作效果 布瓦洛十分重視文學創作的效果。他提出使人愉悅的觀點:“你只能提供使讀者喜悅的作品,”“奧秘首先是使人愉悅和動人。”這個原則與莫里哀、拉辛和拉封丹的主張是一致的。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布瓦洛提出要找到能吸引人的手段,寫好開場;主題不要過早點出;情節要集中,不要在一天之內講幾年的事,主人公在第一幕是孩子,到最后一幕已有一把白花花的胡子。還要精雕細作:“你要二十次對作品進行修改:不斷地修飾它,再進行潤色;有時增添一點,更多的是刪削。”因為形式的完美有助于使人愉悅,產生魅力。布瓦洛在1701年所寫的序中,進一步探索作品成功的奧秘,他認為這是只能意會難以言傳的,一句好詩是道出了“人人所想的東西”,并“用鮮明、精巧和新穎的方式說出來”。也就是說,要找到最有力量和最突出的表現方式。他把真實與表達聯系在一起:“一個思想只有是真實的才是美的,真實得到出色的表達時,它萬無一失的效果就是打動人,因此,凡是絲毫不能打動人的作品既不美也不真實……一部根本不為讀者欣賞的作品,是一部很差的作品。”他認為有時一部作品會得不到公正的評價(小集團和嫉妒起了很大作用),但好作品久而久之會獲得讀者的青睞,“就像有人用手將一塊木柴按到水底;按多久它待多久,但只要這只手終于疲倦了,木柴就會浮上來,到達水面。”布瓦洛的觀點具有20世紀“接受美學”的雛形:一部作品的好壞不在于一兩個批評家的評點,而要由讀者最后做結論。正如他在第七篇《論朗格弩斯》中所說的:“只有后代的贊同,才能確立作品的真正價值。”
失誤 但是,布瓦洛也有不少失誤。他對以前的作家不夠熟悉,他不了解中世紀、七星詩社(特別是龍沙)和泰奧菲勒·德·維奧、圣阿芒等不受馬萊布影響的詩人。他的判斷錯誤也由于缺乏必要的歷史知識,他甚至對自己所推崇的古希臘作家如埃斯庫羅斯、索福克勒斯的論述也有知識錯誤(他認為“埃斯庫羅斯將人物投入歌隊中”,而亞里士多德說過:“埃斯庫羅斯減少歌隊部分,不再分出一個演員,而是分出兩個演員。”)。他不重視寓言和歌劇,不理解鬧劇的作用,要莫里哀少做人民的朋友。如果更嚴格一點,還可以指出他沒有抓住高乃依的創新之處和拉辛悲劇的真正特點,也沒有指出莫里哀創造了現代喜劇。至于過分強調理性,也就必然忽視人的才能和想象,以致在19世紀引起人們的批評。而一味模仿古人,忽略內容的創新,也會導致老生常談和守舊文學的出現,18世紀的詩歌受到布瓦洛的影響,墨守成規,沒有創造,缺乏活力,就是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