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賞一詞的各種意義 在簡短地論述鑒賞概念的歷史時,人們會發現它的各種意義;但作為觀念運動的標記,它的各種意義并非都是同樣重要的,所以只能很混雜地談到它們。“鑒賞”意味著“喜歡”、“娛樂”,這在意大利和西班牙是由來已久的,如這類句子:“人們喜歡(鑒賞)這個”,“去娛樂(鑒賞)”,“給人以娛樂(鑒賞)”都是這樣。當時洛佩·德·維加(Lope de vega)和一些西班牙人以各種方式反復強調了西班牙戲劇的目的就是滿足人們的鑒賞和娛樂,如果他們意欲表明的不是觀眾的喜愛,也肯定不會是其他的東西。在意大利,文學、科學和藝術意義上的“鑒賞”或“好的鑒賞”的比喻用法也是由來已久的:從16世紀作家[阿里奧斯托、瓦爾基(Varchi)、米開朗琪羅、塔索]那里摘出的很多例子都能提供這些詞的用法;只要引證一下《瘋狂的羅蘭》中談到奧古斯都(Augusto)皇帝說的那個詩句——“因為他對詩有著好的鑒賞,所以就寬免了對他的懲罰”——和回想一下多爾切所說的“一個具有精微鑒賞力的人,除卡圖魯斯(Catullo)和卡爾沃(Calvo)的詩句外,不會吟唱別的”注94也就夠了。但是,在一個特殊官能或心靈態度意義上的“鑒賞”,似乎出自我們談到的、16世紀中葉的西班牙的道德論者和政治家格拉西安那里。注95特雷維薩諾(Trevisano)在穆拉托里(Muratori)一書的序言(1708)中很顯然是把格拉西安作為鑒賞一詞的首創者的,在這個序言中,他說:“在合適的比喻中,西班牙人比任何人”都能“以這個雄辯而簡潔的言詞‘好的鑒賞力’”來表明一個事實;關于鑒賞和天才,他還多次提到了“西班牙的那個天才”,即提到了格拉西安。注96此外,格拉西安還賦予了這個詞以能夠抓住事物的“恰到好處點”的“實踐的敏捷”之意;在生活的實踐中,今天我們所說的“有智謀的人”,就是指“有好的鑒賞力的人”。注97
這個詞專指審美事實似乎是在17世紀最后的二十五年于法國發生的。拉·布呂耶勒(La Bruyére)1688年寫道:“在藝術中有一個完善點,就好像大自然中還有著成熟和良善一樣:對這個完善點能感到并且喜歡的人,他的鑒賞就是完美的;對這個完善點沒有感到的人或他的喜歡是超過和不及的時候,他的鑒賞就是有缺陷的。所以,鑒賞有好的,有不好的,那么,對鑒賞的爭論就是有根據的了。”注98人們常常把精微性、多樣或多變性作為鑒賞的屬性或形式。具有文學一批判新內容但也并非不帶有前面我們已表明的實踐和道德觀念殘余的這個詞從法國又傳到了其他國家:在德國,這個詞是由托馬修斯(Thomasius)于1687年首先引入的;注99在英國,這個詞變成了good taste;在意大利,耶穌會士卡米洛·埃托里(Camillo Ettori)把這個詞用到他的著作《修辭著作中好的鑒賞力》注100的書名中,他在此書的前言中指出:“好的鑒賞力這個詞實際上是指誰能從不好的食品中把那些美味的食品選擇出來,今天,好多人都把這個詞掛在嘴邊,都想把它在文學中的用法歸功于己。”正像我們指出的那樣,好的鑒賞一詞于1708年在穆拉托里的著作中又重新出現過。注101特雷維薩諾對這個詞也進行了哲學的探討。薩爾韋尼(Salvini)在對穆拉托里的《論完美的詩》的注釋中也研究了這個詞——它在那本書里占了不少篇幅。注102甚至有人給一些學會也命名為“好的鑒賞力”,如1718年在帕勒莫建立的學會。注103當時,很多學者都在討論這個詞,他們借助回想起的古典著作家作品中的一些章節,把這個新概念同西塞羅的“不被理性和藝術陪伴的一種隱秘的敏感”和昆體良(Quintilliano)的“藝術的審辨是敏感的,就像味覺和嗅覺是敏感的一樣”扯在一起。注104更為特殊的是,蒙特福孔·德·維拉爾斯(Montfaucon de Villars)還寫了《論口味的精微性》一書。注105埃托里竭力要賦予精微性這個詞比他同代人所探討的要好的定義(他的同代人的定義是:巧智的最細微發現,巧智的提煉,美的精華等等)。注106奧爾西在他為反駁布烏爾一書所寫的《考察》一書中也把精微性當作研究的對象。
情感 同一時期,在那些用“情感來審辨”和那些用“原則來審辨”的人之間的對立變得更加明顯了。注116情感理論的代表人物是《關于詩畫的批判性思考》一書的作者,法國人杜博斯(Du Bos)。他指出,藝術是“外界事物在我們心中所起的印象,它把任何反思的加工置于一旁”。所以,他嘲笑反對想象力的哲學家;針對馬勒伯朗士(Malebranche)雄辯的言詞,他說:“談到濫用想象力是針對我們的想象力而言的”。他也同樣否定藝術創造中的任何理性,他斷言,藝術不在于教育,而在于風格;他不尊重逼真,宣稱他沒有能力確定逼真和驚奇的界線,讓他們,那些天生是詩人的人來完成這兩個相反概念的奇跡般的結合吧。總而言之,對杜博斯來講,除了被他稱為“第六感官”的情感之外,對藝術的評價不存在任何其他標準。和第六感官相對立的概念、爭論都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在這方面,公眾的評判總要戰勝那些職業的文學家和藝術家的評判;大多數形而上學家的所有細微的研究盡管是正確的,也不能降低詩的作品所享受到的聲譽,去掉它們事實上所具有的吸引力。所以,在意大利人面前貶低阿里奧斯托和塔索,正像在法國人面前貶低《熙德》一樣,都將是徒勞的:別人的推理總不能讓我們相信與我們的感受完全相反的東西。注117其他的一些法國作家也遵循著這些觀念,如卡爾托·德·拉維拉特(Cartaut de la Villate)也認為,“一個討人喜歡的偉大作家的才智就是把反思轉變成情感”;特呂布萊特(Trublet)說:“有一個確實的原則,即詩是情感的表現。”注118英國作家在文學理論中強調情感也并不太晚。
“我說不出的什么” 最好也提及一下那些含混不清的、把鑒賞歸于“我說不出的什么”(je ne sais quoi, nescio quid)的人,在前面的術語中再加上這個術語;但這個術語只能讓人感到問題的存在,可并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布烏爾對它進行了大量的研究,他說:“意大利人總是把任何事情都看成是神秘的,并在任何場合中總是說,我說不出的什么,在詩人的作品中看不出比這更一般的東西了。”為了證明這點,他從塔索和其他人那里摘出了很多例證。注134薩爾韋尼的解釋是:“這個好的鑒賞是我們時代產生的一個名詞,它似乎飄忽不定,沒有固定和確實的位置,只能回到我說不出的什么,回到命運和巧智的驗證上。”注135費霍奧(Fijóo)神父在論述《鑒賞和理性》及《我說不出的什么》時講得(1733)非常精彩:“不僅在大自然的很多創造品中,人們發現除根據理性理解的完美之外,還有很多其他的神秘的完美的種類,它們增進鑒賞,同時又折磨著理性,情感使人了解得很清楚,但從理性上又解釋不清楚,因而要表明它們的時候找不到詞語和概念來確切地表明他的思想;因此,人們常說,我說不出的什么使人高興,使人愛,使人著迷,也就是說找不到對這個自然的神秘更為清楚的揭示。”注136孟德斯鳩(Montesquieu)議長說:“在人和事物中,有一種肉眼看不到的秀美,一種天然的優雅,人們沒法把它確定,只好把它叫作‘我說不出的什么’。我覺得這似乎主要是由驚奇的心理所致。”注137有些蔑視“我說不出的什么”這個遁詞的人認為(并不是毫無道理的),這是一種無知的不明確承認。但如果不陷入鑒賞和知性審辨的混亂之中,就不會從那個無知中解脫出來。
幻想和感覺論。幻想的校正 如果在給巧智下定義時,一般容易陷入理性論中,那么,在給幻想(想象)和情感下定義時又很容易陷入感覺論的斷言里。帕拉韋奇諾用很大氣力堅持想象或幻想創造性的非理性。他寫道:“對美的追求者來講,為驗證他的認識,人們推論不出他認識的東西事實上是否如他在心靈中想象的東西;也推論不出他是否通過類似的觀念或活躍的直覺努力以審辨的行為來估價它的存在。但美的鑒賞作為美,不是由這樣審辨的行為產生出來的,而是由視覺和活躍的直覺產生出來的,它能夠停留在我們心中,消除掉信仰的欺騙。”正像我們在半睡半醒之中,盡管知道自己在做夢,可還是高高興興地沉溺在甜蜜的夢中。對帕拉韋奇諾來說,幻想不會迷途,因為他把幻想完全同既無力成為真也無力成為假的感覺類同起來。如果幻想的認識產生快感,那不是因為它有著一個特殊的真(幻想之真),而是因為它創造出那些“盡管是假的,但從中卻得到鑒賞趣味的東西”:畫家畫出的不是肖像,而是意象,不管忠實或不忠實,只要能引起欣賞趣味就行;詩提供“富麗的、新奇的、可贊賞的、光輝的”直覺。注138如果我們不自欺的話,在他的思想深處,可以找到馬里諾式的感覺論:“令人驚奇是詩人的目的……,誰不知道這樣,最好是去當馬夫。”注139他自己也極為贊同他多次聽到的“薩沃納的品達(Pindaro di Savona)和加布里埃萊·基亞布雷拉(Gabriele Chiabrera)的意見,即“詩人的義務是使人彎眉而驚”。注140但是,在稍晚時他寫的《論風格》中,他幾乎又痛悔了自己最初的較好觀念,回到了教育理論之中:“在這本書和那本書里,盡管我對詩進行了較卑微的哲學推理,把詩只視為在不完善的想象和取決于想象的直覺中我們心靈能夠品嘗到娛樂的仆人,但在這種情況下,我只不過是松動一下把詩和逼真拴在一起的繩子;在這里,我要表明的是詩的另一種功能,它更超凡,更卓有成效,但它仍以更緊密的陪襯形式隸屬于逼真;它的職能是在審辨的崇高練習中照亮我們的頭腦,向哲學提供甜蜜的乳汁,成為哲學的哺育者。”注141耶穌會士埃托里盡管教誨人們要使用幻想,讓修辭學家向“優伶”學習,可他還勸告,為了提供知性的真實,幻想應局限為簡單的“翻譯者”的功能,而不能占主要地位;否則,那將不是具有“理性的人,而是作為動物在半睡半醒中的想象”來讀詩和聽詩。注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