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易經與現代生活
- 劉君祖
- 1663字
- 2020-08-26 18:17:48
權變無方
我們在第一章中,已將《易經》的主旨及易象的基本規律介紹完畢,往下是如何運用的問題。在談運用之前,有必要先闡揚儒家思想中兩個重要而精彩的觀念:一是權變,一是時中。
《論語·子罕》里有一段話:“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
人一生中,可能會和許多人一起學習某項學問或技藝,這是共學。由于資賦不同,學習的興趣和目的也有異,真正以此為專業,全力以赴的只有少數,而鉆研有成,卓然自立的就更少了。專家、博士可算是適道的境界,以此為起點,繼續進行窄而深的研究,在該領域內有創新突破,受同儕推崇承認,這就是所謂的有一套了,也就是立——站得住了。別人盡管嫉妒,也推你不倒。
但有一套的人往往也有盲點,就是能入不能出,碰到任何事都拿那一套來應付。由于對本身方法、技巧的嫻熟,以及該領域基本假設的信念,甚至使他不易欣賞、接納別的領域的長處。然而出現在實務中的問題,常常不是僅靠一套教科書中的方法就可獲得圓滿解決,必須針對實況做出不少修正。重大疑難還需要跨領域的通識與合作,配上高度綜合的洞察力,才能做出適應的決策。這種既犀利又圓融、熟悉各種方法卻不為任何方法所囿限的能耐,就叫作“權”,在《論語》中被推許為學道最高的境界。
“權”本是秤錘的意思,以秤桿稱物時,隨物體輕重不同,而做恰如其分的移動調整,以求平衡。一般我們說權衡事理,通權達變,就是由此衍生而來。
《易經》專講變化,強調變動不居,我們在開章明義時已經說過。這里再引一些《系辭上傳》的話,以資佐證:“《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變通者,趨時者也”,“變而通之以盡利”。靈活變通,就是因為死守成方無法解決問題,就是為了趨時盡利、切合事情。
“《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薄兑捉洝愤@部書,講的道理均切合人生實用,重點在詮釋無所不在的變化。人間事總是不停地變來變去,每個領域、每一階層都不例外,高居上位的可能失勢,階下囚搖身一變,位列朝班。當權派淪為非法政黨,街頭暴動反孕育出民意英雄。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真是易學的精髓,若能徹底體悟,可以終生受用無窮。“典要”就是經過創新、錘煉的成套有系統的重要準則。一般成文法、典章制度,各門學科里的基本假設、定理公式,教派里的教義教規,政黨的黨章黨紀,各種主義、意識形態都屬之。這些東西當然重要,建立秩序、提供方便,是不可或缺的,但就是不宜把它神圣化,當成是絕對不可侵犯的金科玉律、自明公理,否則便會形成限制,阻礙創新與進步。真正偉大的創造心靈,是沒有偶像、沒有圖騰的。時代不斷往前變遷,怎樣變化合適就怎樣變。逝者如斯,不舍晝夜,伸足入水,已非前水,何來系戀,何來包袱之有?
這種毫無拘礙、權變無方的境界,在《論語》和《孟子》中時有強調。如“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音dí)也,無莫也,義之與比”(《論語·里仁》),“適”是專主,一定要如何如何,莫是絕對不行,二者都嫌固執,君子對天下事的態度,最好是不存成見,無可無不可,看怎樣做合宜就怎樣做?!白咏^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論語·子罕》),也是如此。
再如“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所惡執一者,為其賊道也,單一而廢百也”(《孟子·盡心上》),認定一標準,死摳著不放,其實反而傷害了真理,也放棄了其他解決問題的可能性。正是因為隨事權衡的重要,所以連一般的小誠小信都可以不必遵守:“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孟子·離婁上》),“君子貞而不諒”(《論語·衛靈公》)。“諒”就是小誠小信,“貞”則是為人做事的大原則。只要“大德不逾閑,小德出入可也”(《論語·子張》),何必“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于溝瀆,而人莫之知也”(《論語·憲問》)。
孔子自述其為學歷程,從十五志于學開始,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最終境界是達到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這也是權的極致——更少分別心,一切自然流露,舉手投足,怎么做怎么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