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首節(jié)
此章陸公重下節(jié),周聘侯(78)重上節(jié),《時(shí)講》則上下節(jié)兼重。聘侯謂“下節(jié)是有子言無隙漏處”,今玩“有所”字、“亦”字,周說良然。以春秋之時(shí)勢想來,出了原壤子(79)、桑伯子一流人,則下節(jié)恐亦不輕,非必單是補(bǔ)語漏也。但不可過重下節(jié),反輕看了上節(jié)耳。再詳。
當(dāng)以《總注》為主。上下節(jié)俱重,但語氣卻是一串。
出口“禮”字,便有“嚴(yán)敬”意,貴“猶是”也,言必如此方是也。所以《注》下“必”字、“又”字,非拘迫者,亦是而“和”為“尤貴”也?!暗馈奔词恰岸Y”,以先王制之,為后人所通行者。言曰“道”“斯”字,玩程注,自貼“和”。說“美”字,與“貴”字不同,乃“盡善盡美”之“美”,是現(xiàn)成底?!爸弊郑N“道”說。
此節(jié)重上二句,下三句只是申明上二句之意。雖溯及先王,卻不是進(jìn)一步語。蓋上二句已有下“先王之道在和”意。下特明揭出“先王”來以動(dòng)人,見人之行“禮”者不可不“和”也。
《注》“天理”,不即是“禮”,“天理”之“節(jié)文”是“禮”。“人事”不可謂之“禮”,“人事之儀”則是“禮”。
朱子曰:“‘節(jié)’,等級也。‘文’者,不直截而回互之貌。”陳氏曰:“‘節(jié)’無太過,‘文’則無不及?!?/p>
按:朱子是正解“節(jié)文”字面,陳氏是就“節(jié)文”上看得如此。
“節(jié)文”就“理”說,是“禮”;“儀則”就“事”說,是“用”。但人事之“儀則”,即“天理”之“節(jié)文”。蓋“禮”之可見者,只人事之“儀則”而已。黃勉齋(80)似將“節(jié)文”“儀則”平看了,不若陳氏“體用”之說為善。
“和”者,順適之意,指“心”說。《批注》為“從容不迫”者,貼“行禮”時(shí)說,乃“和”之跡象也。再詳。
有是心,自有是象;有是象,必本是心,意原一串。
“從容”對“牽強(qiáng)拘迫”者,如人本不欲讀書,即強(qiáng)讀之,只形扭捏。若甚愛讀,自然和緩順適,不拘迫矣?!暗珶o不迫”字則“從容”,只是對“急遽”說,故必四字相粘,而義乃全。
朱子“心安處便是和”,此意即在“從容不迫”內(nèi)。但“心安”以“內(nèi)”言,“從容不迫”以“外”言,而兼內(nèi)一層在,謂和樂順適而無艱澀之狀也。
本文只言“用”,此言“體”,何也?蓋“禮”是有形象底,所以有“體”。然非人不行,則“體”亦即在“用”上見。即“體”即“用”,正不能離“用”以見“體”也。
晚村曰:“‘禮之為體雖嚴(yán)’句宜著意,方見‘用之為貴’四字不是混下?!?/p>
“出于自然之理”,“出”字宜玩。言“禮”之嚴(yán)處,是從那“自然之理”中出??梢姟白匀恢怼笔恰岸Y”之根源。陳新安曰:“從容不迫,蓋從‘自然之理’來?!庇挚梢姟袄碇匀弧闭撸羌础昂汀敝辖亍Iw“自然之理”不能自顯,因制為“禮”以顯之。惟“禮”從“自然”出,故行“禮”時(shí),便帶得一段“自然”意思在。是即所謂“和”也。“和”便是那段“自然”意思之顯著處。
“自然”,即未有禮前之“和”;“和”,即既有禮后之“自然”?!岸Y”從“和”出,故“禮”以“和”行。
“和”是“美”與“小大由之”,故《注》曰:“此其所以為美。”“所以”字,在“為美”前,可見“美”與“小大由之”,皆就“現(xiàn)成底”說,而此“和”,正“美”與“小大由之”故也。言先王之道,人皆知為盡善盡美,而“小大由之”矣。斯“和”乃其所以為“美”,而小事大事無不“由之”也?!懊馈迸c“小大由之”是一氣說,皆承“和”來。所以“小事大事”句用“而”字,不用“故”字。
《詳說》(81)云:“此因用之貴和,而嘆先王之道本和也。”二語說三句之旨最分明。
細(xì)玩“禮之用”三字相粘,“用”字自是屬“禮”。若直說“禮為人用”,便抹卻“之”字了。故只須說“禮之用”,便自是“人之用禮”意。滄柱泥住“禮非人不行”意,而譏《存疑》之非,亦誤矣。
“體嚴(yán)”,自是“禮”字正面。由此而追溯之,是出于“自然之理”;由此而實(shí)體之,是“禮之用和”。不曰“禮出于自然”,而曰“禮之用和”,只就下一截說者,蓋說“用”處,于教人尤切也。玩“和為貴”,其言引而不發(fā),正令人深知夫“和”,而不得其所以然也。
“禮”本是嚴(yán)底,如何說“和”?稍留意于“禮”者,便作如是想,自可以真知夫“和”矣。真知夫“和”,便見得與“禮”相關(guān)。此“和”,正所謂“禮中之和”也。若但綽此口氣去,早把“禮”忘卻一邊,自然所知不真,而為下節(jié)之知“和”。滄柱駁“和不可令人知”說,誠是?!墩Z類》亦云:“茍不知以臣事君,以子事父,合用為此,終是不解‘和’?!?/p>
“立心”,即《注》“一于和”“一”字。
“立心”一條最易誤看。要知朱子此條不過申明“人不可立心”,要“和”耳。其引“恭而安”為證者,猶言“人只知道‘禮’中自有‘和’在,自然不待勉強(qiáng)而‘和’”。才說要安排個(gè)“和”,便添了一個(gè)“只”。重在“安排”字,所以將圣人之“安”,來說常人之“和”。意只如此,非謂“和”不可知也。
二節(jié)
“所”字宜玩,便有下二句意。“不行”只是“和”不行,此已無“禮”了。觀下“不以禮節(jié)”句可見。
過下云“禮之用和”,則“小大由之”。如此是“和”,固無所不行也。然復(fù)“有所不行”者云云。
“小大由之”,言“禮”之無所不行也。然“禮”以“和”行,“禮”之無所不行,正“和”之無所不行也。而“和”亦復(fù)“有所不行”者,以徒“和”也。
“而和”“和”字,與上節(jié)“和”字不同。上是“禮中之和”,此是“禮外之和”。惟“知和”“和”字,在二者之間。本上“和”字來,而卻為下“和”字之根,其名是“禮中之和”,其實(shí)已認(rèn)向“禮外之和”去。滄柱謂:“舊說‘和不可令人知’者非是?!贝苏Z固然。但此“知”字,不是真知。惟知先差,而“行”亦因之差矣。
“不以禮節(jié)”“節(jié)”字,與上節(jié)《注》中“節(jié)”字較不同,上是“禮”中自然之“節(jié)”,此是以自然之節(jié)節(jié)“和”也。上“節(jié)”字較實(shí),此“節(jié)”字較虛?!爸弊忠浴昂汀毖?。
首句緊承上節(jié)來,是從“真和之行”上說到“偽和”,故曰“有所不行”。“亦不可行”緊承上二句來,是從“偽和之行”者回照“真和”,故曰“亦不可行”。添一“可”字,見“知和而和”者,在彼亦何嘗不行來?然非“禮中之和”,必至于流蕩忘返,自是不可行。
要知“不可行”,與上“不行”非有二意,但加一“可”字,語益醒。
《注》承上文,是承通節(jié),不只“小大由之”一句也?!巴街保悴皇恰罢嬷?。
“禮”之本然內(nèi)便有“和”,與“禮之本禮”不同。此句緊貼“知和”二句說。“所以”字,與前“以其”字相應(yīng)。蓋中二句一串說,是所以不行之故。“流蕩忘返”,與“不復(fù)以禮節(jié)”“復(fù)”字相應(yīng),俱合當(dāng)下。以至后來并說在內(nèi),非流弊也。聘侯看“復(fù)”字,似得朱子之意,然再詳定。
“亦非復(fù)”“亦”字,對“拘迫者”說。而“亦不可行”,即是正文“亦”字,對“無所不行”說。
程注發(fā)明所以“和為貴”,“不可行”之故?!岸Y勝則離”(82),從上節(jié)反面說;“樂勝則流”(83),從下節(jié)正面說。
范注(84)從“禮之用,和為貴”一句上,看出“達(dá)禮樂”之本。見有子之言(85)不只說了“禮”,便見禮、樂相關(guān)意。
拈出“禮之全體”示人,是并為“拘迫”與“流蕩者”儆也?!袄碇匀弧?,與“自然之理”不同。“禮之全體”,包前“體用”而言。上四句是論“禮”,下四句方說“人之用禮”。
《內(nèi)注》“禮之體嚴(yán)”,《外注》“禮之體敬”,看來“嚴(yán)”“敬”不相離。以“分之不可犯者”言之,曰“嚴(yán)”;以“事之不敢忽者”言之,曰“敬”?!爸鳌弊忠送?。“禮”之真體,只是父坐子立,君尊臣卑,與儀文跪拜之類。但“儀文跪拜”一以“嚴(yán)敬”為主,無“嚴(yán)敬”便不成“禮”了。以其不相離,故直以“嚴(yán)敬”為“禮之體”。如棹子(86)之體主乎平,然其真體自是木底。
《內(nèi)注》不用“敬”字,而用“嚴(yán)”字者,對“和”言也。
“敬”貼“禮之體”說,故是合聚底;然“體”即在“用”上見,故是全聚底“和”?!昂汀辟N“禮之用”說,故是碎底;然“禮之用”不離“禮之體”,故是碎底“敬”。
“敬”是以“禮之自我施行”上見,“和”是以“禮自我行之而及于人事”上見。
“敬”是“禮”之把柄。把柄在我手只是一個(gè),有此一個(gè)把柄,自可以隨在而行之,故曰“‘敬’是合聚底‘和’”。本此把柄,而行之于人事,則事事都要“和”。及于此而有此處之“和”,及于彼而有彼處之“和”,故“‘和’是碎底‘敬’”?!岸Y”如人(87),“敬”如人之學(xué)問,“和”如人之文字。有此學(xué)問可以作文字,則學(xué)問是合聚文字。
本學(xué)問以作為文字,則文字是碎底學(xué)問。
“嚴(yán)”“敬”不相離??磥硪嗫烧f“嚴(yán)”是合聚底“和”,“和”是碎底“嚴(yán)”。
以“和”為“禮之用”,可見“禮”之本體為“嚴(yán)敬”,而“達(dá)禮之本”矣?!岸Y”中說出“和”來?!昂汀闭?,“樂”之所由生;又可謂“達(dá)樂之本”矣。此“禮樂”字,與程注不同,彼以“性情”言,此以“儀文鐘鼓”言?!氨尽弊郑瑓s正是程注“禮樂”。
“嚴(yán)而泰,和而節(jié)”,分配兩節(jié),不曰“嚴(yán)而和”者,“和”有偽和,“泰”無偽泰也。其實(shí)“泰”字,即上節(jié)“和”字。
看《總注》是兩平,可見兩節(jié)皆不輕也。然須知下節(jié)是從上節(jié)出,不然便不得口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