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讀“四書”隨筆
- 傅士逵
- 3817字
- 2020-09-18 10:27:58
二十七章
據《大全》史氏,“盡性”五章照第一支,是申言“三達德”,以發明“天道、人道”之意。“大哉”六章照第二支,是申言“費隱大小之道”,以發明“天道、人道”之意。大意自是如此。但“盡性、致曲、前知、誠之”,未嘗不是盡“道”處;“修德、凝道、大德、小德”,未嘗不是說“德”處。
按:道德本相連事。前五章就“行道”處,見其成“知仁勇”之德;后六章就“有德”者,見其“盡大小之道”。承一、二支來,知、行相成,道以德行,德以道入,總是拉成一片說,而意自各有所主。《中庸》說理,每是如此。
“大哉”五節,總冒下五章。末節及下二章,詳發“至道”意。下三章,則詳發“至德”意。然有“至德”,正所以行“至道”,故總冒在首五節內。
首節
“圣人之道”,與《費隱章》“君子之道”一例。但此又為下“待其人”伏脈。“其人”“其”字,即指“圣人”說。此“圣人”,自是懸空統論,不必如《或問小注》指“開天明道”之圣人,與下“其人”分前后圣也。
非是說“圣人”不能盡“發育萬物”之道,但玩此語脈,只重“道”字,不重“道屬圣人”。至“待其人而后行”,方是說“道歸圣人”意。《精言》所論,呆滯牽強,似不可從。
二節
天地化育之道,圣人原全盡此理。如堯舜財成輔相,參贊位育之功,固未嘗少歉于天地之化。所以《語類》云:“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便是圣人之道。”
發育萬物,乃天地之氣化,即道之發用處。“氣化之高大,直上極于天”,二句本一串說。本文自是以“發用”見道之體段。饒氏雖以“體用”分屬上下句,卻不宜直作兩截看。再詳。
推道之大,莫過于天地之化育,故以“發育萬物”言之,然“人事”未嘗不在其中。論道之小隨在皆是,獨以先王之禮制為言,以于學者之進道較切耳,故“氣化”亦未嘗不在其中。此特各就一邊以形容其大小,正應“大莫能載,小莫能破”,但較彼處更為著實矣。
本文只說得“百物生”,須知“四時行”亦在其內。《匯參》引程、張二說,乃見全副道理。
此節亦是“鳶飛魚躍”“上下察”底意思。
三節
此“大哉”,須緊切“悠悠”說。
言“禮”,而曰“威儀”者,以見于動作威儀之間,是“禮”之細微曲折者也。
“禮儀、威儀”是“道”之燦著者,作“道”看可,不即作“道”看亦可。本文是以當然之事,言其當然之理。“則道也”,武曹是九我(7)而非清獻(8),尚偏。
上節以“化”言,是“道”所寄者;下節以“禮”言,是“道”所形者。氣化禮制與道有辨。本文卻是即彼以言此。因道不欲空言,故俱按實說來。
四、五節
《或問小注》:“其人,謂與道同大之人。”此似添出一層。只須說有如圣人之人,乃能行圣人之道。
道待人而行,不止于其人一身見之,并于天下見之。蓋“贊化育、立禮制”,不是一人身上事也,然皆自一人出。故“行”字,只當貼“圣人”說,與下節“凝道”方合。
兩“至”字,正醒出“人副乎道”意。曰“至德”,實上“其人”“其”字。
《匯參》解《注》“成”字,作“兩相融洽,合而為一”看,甚是。此又兼二義:一是全備意,一是渾化意。
行道而有德于心謂之德,本先道后德。但此處修德是一人事,行道、凝道則施之于天下者。上下回環看,自不亂。
《體注》:“德”,指“心體”言,與下“德性”看作一般猶未細。“德性”是固有底,“至德”是用功成就底,上下相應,而有辨。
照上文“致曲”“自成”說來,以“達德行達道”,而務盡其誠,斯則道德不同于尋常矣。蓋“道”本“至道”,要必有“至德”以凝之。故君子又有“修至德”“凝至道”之功焉。“至德、至道”是承“達德、達道”進一層說,而下面工夫亦進一層,通體眉目分明之甚。
六節
“德性”具于心,即所謂良心。于此敬以持之,即所謂“存”。故《章句》以“存心”貼“尊德性”。
“尊德性”是本體工夫;“道學問”是外面事物上工夫。然于事物窮其理,正以全其內之所本有,亦只完全其“尊德性”之功而已。故《語類》云:“兩事只是一事。”蓋人之“德性”,即“天地之理”。所分出者,即是發育萬物之理。只須于我之“德性”扶植得起,搜剔得出,全其所固有,而發育峻極三百三千之理已。一一凝成于我,而略無所遺矣。故此節首揭出“尊德性”三字,見天地間偌大底道理,只不外反求諸心而已。
曰“尊德性”,則胸中不是無物。而“廣大”“高明”,《注》只以“存心”釋之,若虛無所有者。蓋心屬氣,“德性”只是一腔善氣而已。然其中萬物具備,則廣大、高明固至虛而至實者也。
不是廣大、高明了,方能盛載許多道理。正以心體中一私不染,萬理森列,所以為廣大、高明。若只是空養一個心,則是佛老之清靜寂滅,豈吾儒所謂廣大、高明乎?“廣大”,則道自可運行而不窮;“高明”,則道自可運行而不爽。
天地萬物之理充塞于吾心,而略無間隔,本是“廣大”底,只苦蔽于私意耳,不以一毫自蔽,則致“廣大”矣。天地萬物之理融徹于吾心,而略無掩覆,本是高明底,只苦累于私欲耳,不以一毫自累,則極“高明”矣。天地萬物之理,其為吾所已知者,是心自有其故物也,涵泳之而不失,則謂之“溫故”。天地萬物之理,其為吾所已能者,是心自有其厚實也,敦篤之而益增,則謂之“敦厚”。
“廣大”“高明”,《淺說》與《存疑》少異。然惟萬理咸備,故此心自然與天地萬物相通;惟一物不雜,故此心與天地造化同游;惟胸襟與天地萬物相流通,故能凝至大無外之道也。《淺說》“萬理一物”,分貼“廣大”“高明”,似與《注》不同,然自可互見。
按:舊說私意輕,私欲重,不待累于私欲,方不廣大,只一有私意,便與天地萬物相隔絕了。總之,一時有私意,便隔絕一時。故自始至終,不以一毫私意自蔽,方是“致廣大”。
《存疑》:“私意”,以“自私自利”言,似太重。《語類》云:“今說人有意智。”看此意象,便見得是小可。知此“私意”,不必全不在道理,只是好逞意見,流于一偏,便于“廣大底”間隔矣。然或不至為“高明”之累。若私欲如好酒悅色、博弈蹋踘,便是一片俗情。則義理之心,已為所掩了,乃為有累于“高明”。此所以分屬之也。再詳之。
“精微”乃“廣大”之理,見于事物之條分縷析處,皆精細而不粗疏,深微而不淺陋,須一一竭盡之。
“故厚”,《蒙引》作“良知良能”看,似于“德性”為切。然《章句》解作“已知已能”,自當有辨。“德性”中原具全幅道理,曰溫,曰敦,自必確有所指。學者拘于氣稟,未能全體瑩徹,則所溫、所敦,似不得懸空統說。或以“愛親敬長”當之,亦恐不得硬坐此二事,遂以為“溫故”“敦厚”也。
按:《注》“已知己能”,自不是執定某事某事說,但或由天資自露,或由學力而得,隨人之識見所到,力量所及,要必有可想而知,確乎有據一派處,非若“良知良能”之茫無岸畔也。《語類》舊來已見得大體,此自謂君子于本體處已大概有得了。
如童子私欲未起,當四、五歲時,便有一切知識才能,八、九歲又有一切知識才能。此皆是“德性”所呈,君子之“故厚”正類此也。
“厚”,朱子以“樸實頭”言之。性中道理本是厚實底,但不止是行事。如資質樸實,俱是道理所本有。則“厚”字以人言,自是“德性”所呈,不必因“已能”字,拘執在行事上說。
“已知”,謂“德性”中之識見。“已能”,謂“德性”中之氣度。“已知”是于“德性”已見得大體,不僅是知得三兩件道理。“已能”是于“德性”已有其淳厚氣度,不入于浮薄。此亦是“德性”大體處,不單在行事淳厚上。
“崇禮”,應前“禮儀”“威儀”。
以“德性”之量無不包舉言,曰“廣大”。以“德性”之象極其通徹言,曰“高明”。以“德性”之己知已能言,曰“故”曰“厚”。以學問之入于深細者言,曰“精微”。以學問之就于平實者言,曰“中庸”。以學問之日進于博者言,曰“新”。以學問之日就于約者言,曰“禮”。
不“存心”,則中無主本,固不能致知。然致而不盡,則徒大而不精,將與陳同甫(9)相類,粗疏而混淆矣。“極”而不道,則過高而不著實,將與佛氏相似,偏僻而怪誕矣。“溫”而不知,則聞見不廣,將有不學無術之譏。“敦”而不崇,則品節不詳,將有質勝則野之誚。
添入“力行”,諸說不同,看來屬“致知”邊為是。《語類》“尊德性”是渾淪工夫,“道學問”是零碎做工夫。
按:“力行”亦是細碎工夫,隨知隨行,自不相離。《困勉錄》則謂:“‘存心’中亦包得‘力行’。”蓋以存養之功,原兼動、靜故耳。然《注》明謂“存心”極道體之大,“致知”盡道體之細,據此,則“力行”安得夾入“尊德性”邊乎?
按:“知行”俱不外“存心”,自是相連事。但本文章句即以“存心”“致知”分屬,遂與道體巨細分應,則“致知、力行”工夫自為一類。以零躉分,“力行”屬“致知”邊無疑矣。
“致知”中有“力行”,不但道中庸崇禮即盡精微,“知”亦有“行”在。既真知之,自必行之。中庸之理固自如是,故《大全》云峰說自不可易。
此節將前半部“知行、存省”許多工夫一總收攝在此。故曰:“入德之方,莫詳于此。”有此一結,下遂只言神圣之事。
末節
此節應上“道”“行”,大旨在數虛字及語言之外。但泥字句,則失之遠矣。
上節是“修德凝道”之功,此節是“德至道行”之妙。但言“行道”,不必定為天子以“贊化育,布經曲”也。正以道理大小兼備,自隨其所處,無不各得其宜。此正見圣人盡道之妙處。《語類》“大小、精粗”二條義已明。董日鑄(10)說更形容得出。
引《詩》緊承“默足以容”來,則“保身”自以“免害”言,但“免害”是“得宜”底替身。言既能明哲,雖處逆境,亦自無害,又何在而不得其宜乎?只活看“保身”,便通綰了上四項,不必定改“無害”作“無缺”意看。古人立言,多就尋常言語影出精深意思來。《賽合注》《匯參》就“保身”捏合正意,未免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