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章
首二節
“子路問強”,胸中自有一番見解,即南方、北方之強之類也。若不提破,則己見橫于胸中,而正言不入矣。
“強”雖列為三項,其實只有兩項,其實又只有一項。以風氣之強,襯出義理之強。玩兩“之”字,分出頭腦來,便見非“強”之正名。玩一“抑”字,隨說隨轉,不過直追出“而強”一項而已。
三“與”字不是婉商,自是直捷語意。
中二節
“以教”不主立教說。玩《解》(37)作“誨人不及”,可見“衽”是以“死”字作“活”字用,猶言“習處”也。“不厭”,《精言》不作“不悔”解,謂是“樂此不疲,孽孽無已”意。根苗從“衽”字出,此解甚真切。
既說出南北方之“強”,又云“君子居之”,“強者居之”者,見非汝學者之所當居也,語意起下“故”字。
《章句》“風氣”,謂風土氣習也。再詳。
末節
據《語類》“不偏東西”之說,則“中立”是“中間”之“中”。然“中間”之“中”,即“中正”之“中”。蓋賢知之“過”,愚不肖之“不及”,皆倚于一偏者,君子則獨立于“中”耳。“中立”非有力者不能久,君子則始終不倚也。
按《條辨》(38),乃知“中立不倚”,緊對“和而不流”說來。“中立”,疑即是“不流”意,故講家多對“眾人”看。兩項合來,遂成個“隨時處中”。如此,則“中立”意自見分寸。此與“溫而厲,威而不猛”二句略相似。
舊說上二段以“人”“己”相對說,下二段以“窮”“達”相對說。《困勉錄》謂:“接人亦有中立處,持己亦有和處,不必如此分。”《精言》遂從《蒙引》改作“剛柔窮達”,以分屬四段。看來后說可從,然再詳定。
致主匡時,君子之素心未能得志,抱道不行。所以為困塞,不是貧苦之說。“塞”字認得真,則“不辨”意自明。
李衷一(39)謂:“至死,猶言終身。”
按:此與《注》合,固是,然下此狠字,正見其強矯處。
此四條便是中庸之道,便是“中庸之不可能”者,能此“中庸之不可能”者,方是真強。蓋說“強勇”,必就事上見。中庸之道中,原自有“強”在,故就此說出“強”來。既是中庸之“強”,豈復有“中庸之不可能”者乎?“強勇”即在“能中庸”上討出。若說泛常體道之強,則猶未必能中庸也。此與集義以養氣,氣養成,即配道義而行大概相似。圣賢言道,多是一個圈子回環說出類如此。
據《大全》“君子是成德人”四條,即“君子成德”事。據《精言》注“自勝其人欲之私”,是說學者用功事,本文《章句》似乎不類。
愚按:此雖說“君子成德”事,卻正是為子路言“而強”處。故《章句》此四者“汝之所當強也”,及此則所謂“中庸之不可能者”云云,總就本文語意對照子路說來,并使上下章一齊打通。玩兩“此”字,兩“是”字,俱是本文應有意思。又,“此則”“此”字,與“于是”“是”字一氣貫注,緊相照應,蓋言此君子事,即所謂“中庸之不可能”者。學者法此,非有以自勝其人欲之私,斷不能擇此而守此。然則君子之強,孰大于是乎?此則“中庸不可能者”句,便含“本然之強”在。但未說出學者擇守此中庸,非有自勝之強,斷然不可能,正以此為君子之強之最大也。此二句方找明“真強”,并對南北方之“強”說。《章句》語意精細如此。
本文正是論德義之勇如此,不過就君子說出耳。自重在論“強勇”道理,不可呆看作“君子成德”事。所以《章句》不言“義精”“仁熟”,而言“非有以自勝其人欲之私,不能擇而守也”。“君子之強”二句,乃特言“強”之大,非特言君子之“強”之“大”。如此看,本文章句都歸一串,通體皆活矣。
此處文義,與后面“君子之道本諸身”節,及“君子之道,黯然而日彰”節,俱作一例看。中庸文法固是如此,講家類多泥看,不亦誣乎?然再詳之。
“知仁勇”皆造道之德,似在道之外。今言舜之知,淵之仁,子路之勇,俱是就“道”說出“德”。蓋必有此“德”,方能造此“道”,殊非泛泛言“知仁勇”也,須識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