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車廂中的讀者
- 母親來信了
- (日)渡邊淳一
- 1672字
- 2020-08-03 16:53:17
我偶爾會遇到在看自己小說的讀者,但這種情況少之又少。
很久以前,我坐新干線的電車,發現鄰座的一個女性在看我的文庫本。
她三十五六歲的樣子,應是職業女性,淺駝色的著裝很合適,盤著的腿也很漂亮。
從我在旁邊落座時起,她就一直在看書。當她起身去洗手間時,我才發現她看的什么書。
看到扣在座席上的書的封面,毫無疑問,那是我寫的書。
不久,她回到座位上,又拿起書來讀。自己卻完全沉不住氣了。
她現在是在讀哪一部分呢?是邊讀邊覺得有趣呢,還是閑來無聊,以此解悶呢?
另外,她為什么愿意讀我的書呢?是讀過幾本了,還是首次讀呢?自己開始猜想各種各樣的情況。
最擔心的是,她是否會發現我就是這本書的作者。
身處這種場合,一方面希望她注意到自己,另一方面又怕她得知實情,具有一種復雜的心態。
說不出是幸還是不幸,新干線車廂的座位是并排著的,面向同一方向,鄰座間只能相互看到側面,看不全旁邊的人長什么樣。
因為自己不上電視,對方只憑照片很難辨認出自己。
在此之前,我在澀谷的大街上散步,被兩個結伴的女性問:“您是作家渡邊淳一先生嗎?”
因為來往的行人很多,我覺得有點害羞,便搖了搖頭,說:“不是……”她們立刻說了聲“對不起”便匆匆地離去了。
說自己不是渡邊淳一,那完全不要緊,但總覺得缺少了點兒什么。好像她們話已出口,應當接著問一句“應該是吧?”,或者“長得很像……”。
雖然我的照片到處都有,但照片只是瞬間的形象,顯現不出動態的影像來。
以此來看,自己只要不上電視,就很難被讀者認出來。
如果上電視做客,面孔自不用說,從身高到體重,從動作到手勢,甚至面部的各種表情,都會讓人一覽無余,電視觀眾會深深記住你。
就是因為這個理由,長期以來,我回避上電視,就是偶爾上電視,也僅限于收視率低的。
當然,鄰座的女性沒發現我是書的作者。
這就太幸運了,我把座位放倒,從斜后方窺視她的情況。
她用雙手捧著書,靠在窗戶的側方閱讀。
她纖纖脖頸的輪廓也很漂亮。
遇到這么漂亮的讀者,是一種緣分,我想說“我是這本書的作者”,并在扉頁上給她簽個名。心里這么想著,眼睛無意中瞥了她一下,只見她翻頁的玉手緩慢地停下來,不再動彈了。
怎么啦?是覺得某一段有意思,在反復地觀看嗎?就算是這樣,也不至于很長時間一直不翻頁。
我覺得不可思議,就把座席調回原位。從旁邊一瞅,哎呀,原來她手上拿著書睡著啦。
美女此時可能困極了。
特別是在新干線這樣顛簸的道路上,一看書,眼睛就會疲勞,發困是很自然的事。
盡管此刻這樣想,情緒卻又復雜起來:自己的預想完全落空了,看來得怪自己寫了一本無聊的書,實在抱歉。
當然,最終我沒跟這位女性說我就是這本書的作者。
就在前幾天,我在新干線電車上又遇見了類似的情況。
在東海道新干線的軟席車廂里,有一種供乘客閱覽的叫作《L&G》的雜志,我隔月在上面發表文章。
本月刊載的是我和高爾夫球員平瀨真由美小姐的對話。我的鄰座是位五十五六歲的紳士,他正在讀這段對話。
因為是對話,文字相對通俗些。上面還附有幾張照片,是我和平瀨小姐在一起交談。
比較糟糕的是,那些照片是彩色的,那天我恰巧穿著對話時穿的那身衣服,深藏青色的短外套,系著深紅色的細條紋領帶。
如果對方是個細心人,只要將照片與我比對一下,馬上就會發現照片上的人物就在身旁。
為了使自己不被發現,我把頭轉向另一側,邊看報紙,邊偷窺紳士的表情。
他正在平心靜氣地凝視我和平瀨小姐談話的照片。
如果這樣仔細審視下去,遲早會被他發現的。要是自己暴露了身份,那就適當地與他談談高爾夫的情況。
正當做好了應對的思想準備時,流動叫賣的售貨員突然出現在了車廂里。
聽到叫賣聲,紳士一下子合上雜志,掏錢從售貨員那里買盒飯,他先將雜志放在膝蓋上,再把買來的盒飯放在雜志上,打開盒蓋,慢慢吃起來。
是看我的書看餓了呢,還是正巧肚子餓的時候,售貨員從旁邊經過呢?
不管怎樣,閱讀途中停下來吃飯,就太沒禮貌了。
那個人吃完盒飯,就不再看雜志了,而是打著呼嚕睡起覺來。
幸虧那人沒跟我打招呼。自己被人置之不理的感覺,直到東京站都沒有得到改變。
我現在坐車,在車廂內一遇到讀我的書的人,就會產生一種既高興又難堪的復雜情緒,并忐忑不安地感到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