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克已經不是第一次到這里來了,他最先就是從這里被趕到瘋人院里去的,所以對于這里的一切,帥克并不陌生。
警察局里到處充滿著一種令人不自在的衙門的氣味,警察們一直在估計著人們對戰爭究竟有幾分熱心,猜測著市民的真實想法。在這里,除了很少數幾個人還意識到自己是這個國家的子民,可以為了這個殘破的國家和它的利益流血之外,其他就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政界猛獸,他們腦子里絲毫不會想到國家的利益,想的只有監獄和絞刑架,他們就靠這些殘忍的沒有任何人情味的東西來維護他們那橫暴的法律和他們自己的利益。至于別人,多半會成為他們加官晉爵的犧牲品,他們捏造刑事案和叛國案,借此來說明他們的辦事效率和對國家的忠誠。所以,他們的內心是非常冷酷的,但表面上,他們還是裝出一副非常仁慈的樣子。審訊的時候,他們總是和顏悅色地來對落在他們掌心的可憐蟲說話,每句話沒到嘴邊以前,都先斟酌一番。但是他們真正的想法是完全不同的,他們冰冷的內心也是絕對不會因此融化的。
當帥克被帶到他們面前時,那些制服上縫著黑黃袖章的野獸中間的一個對他說:“我真的很抱歉,帥克先生,說什么好呢?你又落在我們手里了!”“我們都以為你會改過自新,但是我們想錯了。你真是令我們大失所望啊!”
帥克一向不善于申辯,他默默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但是他的神情非常平靜,好像并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以至于那些野獸們都莫名其妙地對他呆呆望著,然后憤怒地嚷道:
“你給我們放聰明點,別以為那個樣子我們就會放過你,明白嗎?你這個蠢蛋!”
但是他們還是非常善于做表面工夫的,警察先生立刻又換了一種客氣的腔調接著說:
“其實你大可以相信我們并不愿意把你關起來,我們并不想這樣對待普通的市民,每處理一個人,我們的心里也會很不安的。而且我可以肯定你不是犯了什么重罪。這一點我們大家都明白,對你的情況我們表示同情。由于你的智力水平較低,所以你自己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的,如果你做了什么蠢事,準是被人設下圈套,誘上邪路的。好了,現在你什么也不用怕,請你告訴我,帥克先生,是誰唆使你玩那套愚蠢的把戲?”
帥克并沒有領會警察先生的好意,甚至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他咳嗽了一陣,然后說:
“很抱歉,尊敬的大人,我不知道您所指的那愚蠢的把戲是什么。您瞧,這一段時間我做了不少事情,實在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件,您能提示我一下嗎?”
警察心里已經被帥克的愚蠢搞得火冒三丈,但表面上他還是裝出一個忠厚長者模樣規勸道:“那么帥克先生,帶你來的警官先生告訴我們,你曾經在街角的皇上宣戰告示牌前面,做出了一個很奇怪的舉動。你招來一大群人,并且大聲吆喝‘弗朗茲·約瑟夫大皇帝萬歲!這場戰爭咱們必然獲勝!’來煽動他們,你看這是不是場愚蠢的把戲?”
“可是作為一個好市民,我不能袖手旁觀啊。”帥克解釋了他的行為,擺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看見他們都在讀著上諭,卻沒有一個人露出一點點高興的樣子的時候,我心里很氣憤。這是我們的一件鼓舞人心的大事,但是卻沒有人叫一聲好,也沒有人三呼萬歲——巡長大人,真的是什么動靜也沒有。這么重大的事情,看來真好像跟他們毫不相干似的。我是九十一聯隊的老軍人,我終于忍不住了,所以才大聲嚷那么一句,想振奮一下人心,不然的話怎么能夠贏呢。作為一個老軍人,我很知道士氣對軍隊來說意味著什么,民心對國家來說意味著什么。雖然我只是一個被巡官帶到警察局來的不怎么光彩的人物,可是我也會做一些對于國家民族來說沒有什么損害的事情,換了是您,您也一定會那么做的。打仗這件事情,我比您懂得多,要么就不打,打起仗來,就得打贏它。而且,就得對皇上三呼萬歲,表示一下我的忠心。誰也不能攔住我,這不是什么不體面的事情。”
帥克這一番話弄得野獸啞口無言。他不知道如何反駁帥克,有點不好意思,不敢正眼看帥克這個天真無邪的羔羊,趕緊把視線投到公文上,勉強地說:“你的心情我理解,對你這份愛國熱忱我表示充分理解,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在別的場合去發揮。你也不看看自己當時是什么身份,斟酌一下這么做會造成什么樣不良的影響。明明知道你所以被警官帶到這兒來,是因為這種愛國熱情也許會——實在就不免會被大家認作是一種嘲弄,而不是出于誠意。”
“也許您說的有道理,當一個人被警官逮捕了,那是他一輩子非同小可的時刻,可能意味著他有罪或者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可是,如果他在這種時刻還念念不忘國家宣了戰以后他應該做些什么,我覺得這樣的人畢竟不見得是個壞蛋吧。總比那些漠不關心國家的人要強多了!”
他們沒有人想到帥克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都有點呆了,不知道說什么比較好,于是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得到了一個一致的結果。
“帥克,滾你的吧!”
最后那個擺官架子的家伙氣勢洶洶地警告道:“你最好小心一點,假如你再出什么錯,再被逮到這兒來,我不會再跟你講話的,那時候你將面對軍事法庭。你明白嗎?”
沒等他反應過來,帥克就冷不防撲上前去,親了他的手說:
“我是個狗販子,您要想養一只純種的狗,隨便什么時候,都請光臨。愿上帝保佑您,我將為您祈禱,為您做的一切功德祝福。”
帥克就這樣糊里糊涂地被宣判無罪,重新獲得自由,回家去了。
經過“管你夠”酒家的時候,他考慮了一下應不應該先到里面去瞧一瞧。接著,他還是推開了不久前便衣警察勃利特施奈德與他一起走出的那扇門,發現里面的情景和當時大不一樣了。酒吧間里死一樣沉寂,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聊天。只有幾個主顧坐在那里如喪考妣,其中還有一位教堂執事,柜臺后邊坐著女掌柜巴里維茨太太,她漠然呆望著啤酒桶,眼睛里和臉上充滿了悲傷的表情。
“喂,老板娘,我又回來啦,巴里維茨先生哪兒去啦?我的老朋友們呢?你不介意給我來一杯啤酒吧。你看,我現在都回來了,他也該回來了吧!”
巴里維茨太太什么話也沒有說,眼淚卻流了下來。她嗚咽著,在帥克的追問下,開始述說他的不幸,她說:
“他們判了他十年,就在一周前!帥克先生,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呢?”
“嘿,這件事我還真沒想到!但是值得慶幸的是,他已經坐了七天的牢了啦!巴里維茨先生可真是一個謹慎的人啊!謹慎在這個世道可是一件無價之寶啊,誰都需要謹慎,可是想不到謹慎的人也會遭遇這樣的不幸。”
“他多謹慎、多小心啊!”巴里維茨太太哭著說。“他自己也總是那么說,可是他做錯了什么?!那些人這樣對待他,我怎么活啊!”
巴里維茨太太給帥克端來了一杯啤酒,店里的顧客誰也不說話,店中彌漫著凄慘的氣氛,好像巴里維茨的冤魂仍在游蕩似的。為了轉移話題,使這里的氣氛好一點,一個教堂里的管事又說起昨天的殯葬。
“這樣的世道,死人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他們用的什么棺木?”
帥克也加入了話題:“要是一打仗,死人就更多了。至于軍人,估計就是卷在什么東西里就下葬,每天死那么多人,誰顧得上啊!”
酒店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只有巴里維茨太太的眼淚掉在柜臺上,漾開一個圈。主顧們誰也不想再待下去了,紛紛站起來付了酒賬,一聲不響地出去了。屋里就剩下帥克和巴里維茨太太。
“那位勃利特施奈德先生還到這兒來嗎?”帥克問道。
“來過幾次,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他總是要一兩杯酒,然后問我有誰到過這兒。主顧們坐在這兒談足球賽,他也偷聽,非要打聽到點什么東西他才肯善罷甘休似的,大家都不喜歡他。大家一看見他來就只談足球比賽,別的什么也不談,以免被他抓住什么把柄,又會被帶到警察局里去。我的那位就已經夠倒霉的了。”
“他們真是的,居然給他判了十年,判個五年什么的也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居然一口氣判了十年,真的是太久了,他也算是有家有孩子的人,怎么可以判那么久呢?”
帥克的同情使得巴里維茨太太越發覺得委屈,忍不住又掉下眼淚來。她告訴帥克,警察不讓她去做證,因為他們是夫妻關系,不能做證。于是她怕惹出什么麻煩也就放棄了做證的權利,巴里維茨先生只是把有關于蒼蠅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兩遍,他們就對他進行了判決。巴里維茨先生也不申辯,只是在被帶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他的妻子一眼,大聲高呼:“自由思想萬歲!”
“勃利特施奈德先生勾引人上當的本事真是相當的高超啊。想必他勾引人上當的這套本事也是經過了非常艱苦的訓練的,最近有什么人上他的當嗎?”
“有啊,木恩街上的一個裱糊匠就被他糊弄了,而且也被他帶走了。”
“他是個笨蛋嗎?”
“和我的男人差不多吧。勃利特施奈德問他會不會打槍,他說不會,只是以前在游藝場玩游戲的時候贏過一個克朗,但是勃利特施奈德非說他贏了一個皇冠(在捷克語里,‘克朗’這個詞也有‘皇冠’的意思——譯者),于是就宣布裱糊匠犯了叛國罪,將他帶走了,現在還沒有回來。”
“要是套上了這個罪名,很多人都回不來了,事實就是這樣的。”
說到回不來,巴里維茨太太又開始傷心了,想必這一段時間,她的心情都是非常難受的。“能再給我一杯酒嗎,巴里維茨太太?”
帥克也不再說話了,專心對付他的蘭姆酒。帥克剛喝完第二杯蘭姆酒,勃利特施奈德就走進了酒吧。他用他鷹隼一樣的目光很快地掃了一下這空蕩蕩的酒吧間,然后在帥克身旁坐了下來。他要了啤酒,并不急于說話,而是耐心地等著帥克開口。
帥克可沒有那么容易上當了,他并沒有同勃利特施奈德搭訕,而是轉身去看報紙,并且就報紙的內容與巴里維茨太太聊了起來。
“您看看,那個大名鼎鼎的杰勃拉居然要出售他的領地了,他那里我曾經去過,是一塊相當不錯的地方呢,在他的領地上還有學校和公路!”
勃利特施奈德受到這種冷落感到有點不耐煩,他迫不及待地要引起帥克的注意,所以他一邊瞧桌子一邊說:
“帥克先生,您什么時候對莊園有興趣了,難道您想要買下它嗎?那可是一片價格不菲的土地啊!”
“啊,原來是您呀,久違了,勃利特施奈德密探先生。”帥克說,隨后握起他的手。“我剛才沒認出來。我這記性真壞,見一面就會忘了。前一回我記得咱們好像是在警察局里見面的。近來有何貴干?您常到這兒來嗎?因為您的照顧,我倒是有一段時間沒有能夠來這里喝一杯了,今天剛好有空,沒有想到能夠在這里碰上您!”
“帥克先生,您過獎了,其實警察局那邊告訴我說,您是個狗販子。我今天是特意來找您的,我很想弄條捕鼠狗,或是一條穴臘犬,要不就是那一類的也成。”
“這個可是我的本行啊,您知道,這個好辦,”帥克回答說。“但是我不知道您要純種狗還是雜種的?”
“我想還是來一條純種的吧。”
“那種一聞就聞出味兒來,然后把您帶到犯案地點的警犬不是更合適您的工作嗎?為什么不來一條警犬呢,我知道有一條相當不錯的狗,什么都懂得,可以用來從事這項工作,您看怎么樣啊!”
勃利特施奈德自有他的目的,他并不急于定下來要什么狗,鎮定地說:“我要一條不咬人的臘腸狗。”
“那您是要一條沒牙的臘腸狗吧?這樣的符合要求的狗我能替您找到一條,就是稍微費一點麻煩,不過沒有關系,誰讓我們做生意的呢。”
勃利特施奈德先生對狗的知識還很膚淺,有點發窘,“也許我還是來條捕鼠狗吧!”而且如果不是接到警察局特別給他的指示,他根本不會去想到狗的。他接到的緊急指示是這樣的:他必須利用帥克販狗的活動跟他進一步接近。為了這件事上面授權給他挑選助手的自由,而且撥給他一筆款項,他也可以動用款項去買狗,其實,他自己并不需要狗。
“我向您推薦捕鼠狗,它們不僅有用而且可以玩賞。捕鼠狗有各種尺寸的,現在我就知道有兩條小的,三條大的,這五條您可以統統放在膝頭上撫弄。我敢擔保它們相當棒,絕對適合您這樣初次接觸這些畜生的先生。”
“多少錢呀?”
帥克一看有生意可做,就越說越來勁了,“得看大小啦,問題就在大小上頭。捕鼠狗這東西跟牛犢可不一樣。牛是越大越貴,這種狗卻正相反:越小越貴。”
勃利特施奈德怕因為買狗的事情把秘密警察的款項動用得太多了,于是他說:“其實我想要一條大的看家用。”
帥克說:“既然這樣說,那么我就給您看著辦吧,就這么辦吧,大的五十克朗[2]一條,再大的二十五克朗吧。還有一件事情是我必須問明白的:您到底要什么樣的狗,是要狗崽子還是要大些的狗?是公狗還是母狗?”
勃利特施奈德不耐煩地敷衍道:“隨便,隨便,只要是只狗就成。”他并不習慣被這樣摸不著頭腦的問題所糾纏,他是個密探,他喜歡用這樣的問題糾纏別人。
“你替我預備好,明天晚上七點鐘我來取。那時候總可以預備齊了吧?”
“您盡管到時候來取吧,我一定全都準備好。”帥克干脆回答道。“可是現在這樣的世道,我得請您先預支給我三十克朗,不然到時候您跑了怎么辦?當然,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您肯定是會守信用的。”
勃利特施奈德已經無法再和帥克在狗的問題上繞圈子了,他把錢付給帥克,說:
“好,我請客,咱們為這筆生意干它一杯。”
他們每人喝了四杯,帥克堅持付了他自己那份賬。他也不想和這個密探再閑聊下去了,盡管勃利特施奈德極力邀請他,而且希望作為朋友的身份和他聊聊,但是帥克卻拒絕了,這時勃利特施奈德只好拋出了殺手锏。
“弱國是注定要滅亡的!回避真相是沒有用的,你不這么認為嗎?”勃利特施奈德認為這樣激烈的言論肯定會引出帥克的反駁。
“那我也沒有辦法啊,對于國家我也沒有什么好的辦法。我有時連一只狗都照顧不好,更別說一個國家了,還是不要管的好。”
勃利特施奈德一計未成,又生一計。“帥克先生,您認為加入什么組織比較好呢?我是個無政府主義者,對這些組織都不是很了解,您能給我什么建議嗎?”
“有一次,有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向我買了一只狗,最終也沒有把錢給我,我覺得非常惱火但是又沒有辦法,因為我不知道如何找到他。”
“可是我覺得,在這個時候,打仗有什么用啊,宣戰動員也不對啊,怎么能夠這樣呢?”這位密探先生因為公事的緣故喝多了,已經開始亂說一氣了。
“您還是別說了,要是給別人聽到了,明天您就該待在警察局里了,雖然你和那里的人很熟,但是這樣會連累到掌柜的。”
巴里維茨太太在柜臺后面的椅子上哭了。
“沒有關系的,您不要哭了,很快我們就可以打贏這場戰爭。那時候你們家掌柜就會從監獄里回來了,我們可以在您這里辦一個酒會慶祝一下,怎么樣?您不會以為我們打敗仗吧,帥克先生?”
帥克沒有理他,而是付了自己的酒錢就搖搖晃晃地出門去了。
回到家里,米勒太太嚇了一跳,當她看見用鑰匙開門進來的是帥克,大吃一驚。“我以為您得好多好多年以后才能回來呢,所以我就收留了別人,查戶口的也沒有找我的麻煩,還告訴我說別指望你這個狡猾的家伙回來了。”她用慣常的坦率口氣說。
讓帥克生氣的是,他發現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睡在他的床上,旁邊還有他的女伴。帥克叫醒了他們。
“你們要是再不起來,我就把你們扔到大街上去,我看你們還是乖乖起來穿好衣服自己走出去比較體面,否則可就不太好看了。”
“可是我是每天都付給老板娘租金的,我有權在這里睡到八點鐘,而且講好了可以帶女伴過來過夜的。”那男人抗議道。
“可是她只是我的女仆而已,無權決定出租我的床,我才是這里的主人,如果你們再不走的話,我可要動手了。”
他倆這才十分不情愿地起來穿好衣服,帥克還叮囑了一句:“先生,您可千萬不要對人家說我在您沒有地方吃午飯的時候就把您趕走了,那樣我的名聲就會因此而大受損害的。”
送走了不速之客之后,帥克發現了米勒太太留下的紙條,說她很內疚,她將從窗戶跳下去。但是帥克對于這樣的小伎倆并不相信,他知道不久之后他就會在家里某個地方發現米勒太太肥胖的身影。果然,半個鐘頭后,米勒太太出現在廚房里,她顯得非常不安。
“哦,本來我準備到每一扇窗戶底下去找找,沒有想到在這里見到你。米勒太太,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到臥室里去跳,那樣會落在走廊上。要是你從廚房往外跳,會壓倒我的玫瑰花的,那可不是件好事,你將要賠償我的損失。”
米勒太太哭了起來。
“哦,先生,您不知道我也有苦衷,我們在院子里喂的兩條小狗死了,大的那條在咬了警察以后就跑了。事情是這樣的,早些天有警察來檢查,非說床底下有人,于是就死活要把床下的那條大狗拽出來,那只狗不停掙扎,還咬了警察先生,并且跑了出去。”
“那些警察來做什么?”
“他們問是不是老是有人從國外給老爺匯錢什么的。”
“那你怎么回答的呢?”
“我說偶爾有,您不是上次還將一條瞎眼的小狗當成安哥拉獵狐犬給人寄出去了嗎?后來他們就介紹了咖啡館的那個人來住,就是被老爺您轟出去的那個人。說是怕我一個人孤單。他們是警察啊,既然他們提出來我也就不敢拒絕,老爺,我也是有苦衷的啊!”
“我想他們一定會常常來我這里買狗的,走著瞧好了!”
米勒太太又溜到一邊去了。這次她去鋪了床,特別注意把一切收拾得妥帖周到。
果然不出帥克所料,他們不斷地向帥克買狗,而帥克以他一貫的弄虛作假的手段對付這些警察局的先生們。他賣出的圣伯納狗是一條雜種獅子狗和一條無名野狗交配的,名稱高貴的安格納獵狐犬卻長了兩只獵獾狗的耳朵,個子大得像條猛犬,腿向外撇,活像患了佝僂病。所謂猛犬長了一頭的粗毛,下身活像蘇格蘭護羊犬,尾巴剪得短短的,個子不比獵獾犬高,而且屁股光禿禿的。
后來卡魯斯密探也去買狗,他帶回一條通身是點子的膽怯的怪物,樣子像條鬣狗,名義上算是蘇格蘭護羊犬。于是,秘密警察費用上為了它又增加了R·九十克朗一項。這條怪物據說還算是條獵狗。但是連卡魯斯也沒能從帥克身上擠出什么來。他跟勃利特施奈德的運氣差不多。帥克把一番巧妙的關于政治的話題引到怎樣給小狗醫治犬瘟癥上去,而密探們千方百計布置的圈套,唯一的結果是帥克又把一條雜配到難以置信、奇丑無比的狗,冒牌推銷給勃利特施奈德了。
奧匈帝國崩潰后如果有人翻查警察檔案,在“秘密警察用款”下面讀到下列這些項目時,不知道他懂不懂得其中的含義,例如:B·四十克朗,F·五十克朗,M·八十克朗等等。如果他們以為B、F、M這些字母都代表人名的簡寫,以為那些人為了四十、五十或八十克朗就把捷克民族出賣給奧地利皇室,那就大錯特錯了。B代表“圣伯納種狗”,F代表“獵狐犬”,M代表“猛犬”。這些都是勃利特施奈德由帥克那里帶到警察局去的狗——條條都是奇丑無比的四不像,和純種的狗比絲毫沒有共同的地方。帥克把冒牌貨統統賣給勃利特施奈德了。
順便交代一下可敬的密探先生的下場,他后來殘酷地對待這些冒牌狗,總不給它們吃飽。最終的結果是:這些餓瘋的狗一擁而上,把他撕碎吞進狗腹。勃利特施奈德先生以自己壯烈的死實現了他最后的愛國宿愿——為帝國節省殯葬費。帥克評價說:“唉!到末日審判的時候怎么去收他的尸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