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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新的舊世界
  • (英)佩里·安德森
  • 2590字
  • 2020-07-21 09:54:06

第三章 理論

2007

如今,歐盟比兩千年前的羅馬帝國的面積更大,比拜占庭[1]更加不透明,而歐盟也同樣讓那些觀察者和參與者始終感到困惑。各種構想甚至令最出色的執行者和分析家也感到灰心喪氣。對戴高樂來說,他簡單且有點傲慢地認為歐盟就是“那個東西”。對雅克·德洛爾來說,他的態度則完全相反,亦即對歐盟認同、支持的態度,不過他認為它仍然像是一只飛碟——被他稱作“一個不甚明了的政治物體”。而對研究歐盟的憲法權威們來說,歐盟就是“泥人哥連”[2]。如此令人困惑的費解現象不僅是術語構成的遁辭,而且體現了痛苦的現實狀況,亦即:歐洲現行各種機構及體制與其普通的公民之間存在著巨大的結構上的鴻溝,每一次民意調查、逐步下降的歐盟選舉參與率,更不用說大眾對歐盟決策程序的理解,都證明了這道鴻溝的存在。這種差距反過來在有關歐盟的著述里再度展現。在此,相關著述分為兩種完全不同的類型,兩者之間偶然有交叉:一種是針對一般讀者的大眾書籍,它們主要由政論家進行撰寫——有時由政治家們所作,這類作品進入媒體界,進而成為知識領域的內容。大眾讀物里風格的變化本身需要留意。

另外一種則規模要大得多,它們是關于歐盟的專著,現已成為名副其實的產業,擁有一條不斷擴大的裝配線:期刊、專著、論文、會議、研究項目、專題論文集、評論,等等。歐盟各大學和研究機構里有不少于300個歐洲研究的讓·莫內教授職位。這一領域的大量成果并沒有多少內容滲入更為廣泛的大眾意識,而大多數像布魯塞爾自身的那些法規和指令一樣專業性極強,甚至有時候比法規和指令更加專業化。然而,若言這種狀況部分歸因于它的論題,那么,這也是由主導關于歐盟的學術討論的學科亦即政治學所致。阿爾弗雷德·科本[3]對這門學科的釋義——一種“避免危險的服從的政治學而未達到科學”的造物——在50年后依然使人感到刺痛。

政治學這門學科幾乎由法國和美國同時創立——今天的巴黎政治大學創建于1872年,那是在普法戰爭中法國的戰敗之后;美國的南北戰爭是類似的分水嶺——它在20世紀具體化為頗具美國特色的學科。這也許和今天關于歐盟的學術論著之唯一最顯著的特點有關。有關歐盟的主要著作很少由歐洲人撰寫。事實上,近年來所有關于歐盟的最具開創性的著作,全都以不同的方式來自美國。的確,在某種意義上,該領域在很大程度上由美國人所開創。從歷史上講,率先將歐洲一體化理論進行嚴格論述的專著就出自美國學者厄恩斯特·哈斯(Haas),對此少有人會提出異議;他的研究煤鋼共同體的專著《歐洲的統一》(The Uniting of Europe)出版于1958年,亦即在《羅馬條約》批準一年后,該著提供了分析歐洲共同市場的范式,這一分析范例風靡了隨后的1/4個世紀。眾所周知,哈斯的觀點是新功能主義式的,亦即關注形成于最初的6個國家中的利益集團——行業、政黨、工會——的聚合的煤鋼共同體開啟一體化的動態進程的方式。他指出,在那一進程中,各經濟部門的相互依賴狀況將在一串緩慢發生的超出預期的結果后導致超國家機構中穩步發展且更加寬泛的主權集中。

盡管哈斯的理論架構完全來自這一時期的美國政治學,但其動機卻與個人身世有關。哈斯來自一個德國猶太家庭,在30年代后期,當他十多歲的時候,全家從法蘭克福移民到芝加哥,那時他就——后來他自己解釋說——受少年時代被民族主義損害的經歷的影響,開始進行歐洲統一問題研究。隨著戴高樂重新成為歐洲政治舞臺上決定性的角色,以及緊接著70年代早期的經濟動蕩,哈斯得出結論:自己在低估民族感情持續的力量的同時也高估了歐洲一體化在技術層面的自動性。[1]他去世前撰寫了厚厚兩卷關于全球民族主義比較研究的專著。他的新功能主義的范式盡管有其批評者——斯坦利·霍夫曼[4]就是早期之例——卻仍然創立了一種撰寫著作的傳統,諸如利昂·林德伯格[5]及其他人即按照這種傳統撰寫其著述,從那時起直到現在,這種傳統在該領域仍然是一個重要的參照。[2]

80年代,哈斯留下的觀點受到阿蘭·米爾沃德的嚴厲抨擊,而同樣著名的是,米爾沃德的《歐洲對民族國家的拯救》(European Rescue of the Nation-State)認為,歐洲共同體遠非一項削弱傳統主權的超國家工程,而是歐洲大陸想要加強這種主權的驅動下的產物,受到戰后尋求安全——社會與民族方面的安全,即福利和防御——的行動激發,而這種安全尋求與相互依存的各個行業體之間發生的功能性的超出預期的結果無關。[3]這完全是知識領域里的一座里程碑:從此一切都發生了改變。然而,這些年來,對《羅馬條約》的創始國的研究均無法與這項英國人所作的貢獻相比,而英國自身甚至不是被研究的歐洲共同體的成員國。當米爾沃德后來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他自己的國家之時,也沒有歐陸的著述在這一研究方面有所彌補。在法國,沒有一個本土學者能夠獲得巴黎政治大學歐洲研究的首席職位:它不得不從國外引進了一個比利時人——雷諾·德烏斯[6]。德國有法權論 (Rechtslebre)的悠久傳統,杰出的憲法理論家如迪特爾·格林[7]進行了重要且及時的介入,有些人還和循規蹈矩的哲學家如哈貝馬斯進行辯論。但是,凱爾森[8]或施密特[9]的秩序的綜合并沒有出現。在意大利,盡管佛羅倫薩的歐洲大學研究院交替出現了許多名人,但比起本土的生產中心,它的風格更像是域外飛地。在過去的十年里,羅盤磁針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義無反顧地轉回到了美國。

當然,歐洲人并沒有缺席歐洲學術研究領域,但他們都未曾高居學術高地之巔。那一領域已經變成“大美國”(Greater America)——亦即由在美國出生、扎根或發展的思想家組成——的一個轄區。當前,在6個左右當今最重要的歐洲一體化理論家當中,幾乎沒有一人在大西洋此岸出生或工作。此并非僅僅是美國在政治學領域占據優勢之結果。在歷史學、經濟學、社會學、哲學、法學領域均是如此:我們目光所及之處,其狀況皆是一樣的。

任何試圖了解今日的歐盟或其可能性發展方向的行動都無法避開這個著述群。該著述群關于歐盟的通俗的敘述預示著政治的風向。在歐盟歷練過的最合格的人士如今對歐盟的評價更有思想意義。廣義上而言,他們的審慎思考可以分成兩大類,而每一類論證都提出了歐盟的性質問題。第一類認為這是一個歷史問題,第二類認為是一項政策議題。大致說來:歐盟是一種什么樣的歷史現象?它可能有——或者說它應當有——什么樣的政治前途?很明顯,這兩類議題相互重疊,因為關于歐盟從過去至今是什么的判斷很可能支配著關于歐盟可能或適合變成什么的討論,幾乎沒有幾位著者把他們自己局限于上述兩種議題中的任何一個方面。但區別是顯而易見的,人們可以從其演變的歷史開始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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