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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血朝廷
  • 祝勇
  • 1254字
  • 2020-06-23 15:51:40

第四章

“朕渴了。”我說。

太監(jiān)說:“太后懿旨,皇上須自己倒水。”

我從寢宮,穿越漫長的穿堂,跑到庭院里,跑過養(yǎng)心門,跑到膳房,氣喘吁吁,把火爐上的銅壺拎下來。火爐比我還高,銅壺噓噓地冒著蒸汽。我兩只小手攥緊提手,用盡全身力氣,把它提下來。我的手不穩(wěn),銅壺跟隨我的手搖晃著,我不敢撒手,堅持著把它放在地上。銅壺重重地落在地上的時候,有水花從壺口濺出,落在我的手上,我“啊”地大叫,聲勢壯烈地哭了。

“朕餓了。”我說。

我真的餓了。

對于我日漸壯大的身體而言,許多困難都可以克服,只有饑餓無法克服。肉身的增長不僅沒有增加我抵御饑餓的能力,而且事實恰恰相反,饑餓的勢力,竟然與我的身體同步增長。我長得越快,胃的欲望就越發(fā)放肆。

那個名叫范長祿的太監(jiān),對保育員的職位表現(xiàn)出十分不滿,作為一種抗議,他對我的胃漠不關(guān)心。我喊餓,他不理睬。我繼續(xù)喊餓,他說,那你給我磕個頭吧。我愣了一下。盡管我還是個孩子,我仍然知道這不符合規(guī)矩。然而,我的猶疑只持續(xù)了一秒,就在胃的催促下屈服了。我跪在地上,給他磕頭。。很響。我以響亮的磕頭聲,表明自己對食物的態(tài)度。他理會了我的態(tài)度,退出去,沒過多久,就用托盤,把御膳陸續(xù)端上來,擺滿一桌。他上菜的時候,身體還保持著標(biāo)準(zhǔn)的躬姿,不敢抬頭,但我能夠看到他臉上陰鷙的笑容,幾道深深的橫紋在他的臉上丑陋地擰在一起。我頭有些暈,但頭的感受無關(guān)緊要,此刻,我的動作只聽命于胃的調(diào)遣。吃一口,是剩菜,冰涼,還有發(fā)霉、餿臭的。我挑好吃的吃。不需要訓(xùn)練,這是本能。時間久了,我訓(xùn)練出一種高超的本領(lǐng),不需要嘗試,就知道哪道菜能吃,哪道菜不能吃。

餓變本加厲。我的嘴就像泥瓦匠填抹的一處怎么也填不滿的小坑。現(xiàn)在我才知道,死亡在那時就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的身體從來沒有獲得過正常生長的權(quán)利,盡管我是皇帝。我的體質(zhì)很差,比起我的前任皇帝強不了多少,一開始就受到了病痛和死亡的糾纏。有一天——忘記了我那時幾歲,總之還小——我悄悄地溜進(jìn)李總管的房間。范長祿正躺在床上睡覺,鼾聲如雷。我慢慢騰騰蹭進(jìn)去,蹭到柜子邊上。我曾經(jīng)看見他把好吃的東西藏在柜子里。他翻了個身,沒有醒。我就慢慢打開柜門,我的心在怦怦地跳,小手哆哆嗦嗦向里面摸索。我的小手指在一團(tuán)軟軟的東西面前停住了,拿出來,果然是點心。我把它放進(jìn)自己的小嘴里,咽下;又拿一個,又咽。我吃不飽,饑餓把我焊牢在作案現(xiàn)場,直到范長祿在我嘴巴和牙齒的攪拌與咀嚼聲中醒來。他盛怒地跳起來,劈手打我。與其說是因為我偷吃,不如說是因為他的秘密被人發(fā)現(xiàn)。所以,他的手落下時特別重。十多年后,我的脖根子還隱隱作痛。

我撒腿就跑。他的巴掌雨點似的緊追不舍。突然一個人攔住去路,我重重地?fù)溥M(jìn)她的懷里。抬頭,是東太后,是我的皇額娘。范長祿跪下:

“給太后請安。”

我目光戰(zhàn)戰(zhàn)兢兢,望著皇額娘,嘴部的工作并沒有停止。皇額娘撫摸著我的小腦袋,把我抱在懷里。

我看見皇額娘的眼睛里有淚光。她一邊撫摸我,一邊聲音輕柔地說:

“皇上,不怕,皇上想要什么?”

“朕想回家。”我想我的親額娘。而我娘的面孔,在我的想念中,一天天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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